第十一章 宮廷秘聞 皇室的奢華

慈禧一慣是崇尚奢華的。當她漸漸步入老境之後,也還依舊保留著幾分動人的姿色咧!她對於自己的容顏和修飾,是非常的注意。每天光插戴珠寶、金玉等飾物而耗費的時間就要許多,每次經她選出來的一小部分飾物,其價值也非一般人所敢妄測的。其實這種浪費,如果用“浮華”兩個字來形容最恰當了!慈禧早就養成了這種崇尚浮華的習慣,而且一切由所謂老祖宗所製定的內典,都不曾教她怎樣選用飾物,怎樣講究衣服。但她天性喜歡這樣做,有誰能限製她呢?

有一天,一個偶然的機會,無意中讓人明白了慈禧對於自己的飾物所持有的態度。

這天的早上,忽然,總管太監李蓮英興衝衝地走將進來,照例叩過頭,急急奏道: “老佛爺,方才張之洞那邊有奏折送來,同時還派差官帶了一批貢品進呈。”

慈禧聽到這個消息,臉上立刻就添了一重喜色,這可不是在故意挖苦她,事實的確如此!她真像小孩子們樂於收受玩具一樣樂於接受貢品。那些臣下們似乎已窺知了她的心事,便格外湊趣地不斷將種種裝潢極華麗的寶石珠玉之類或市麵上不多見的西洋貨物貢呈上來,幾乎每天都有好幾批。慈禧那一間儲藏寶物的密室裏,收了朝中各親王、各尚書、各將軍、外省各總督以及各國駐華使節的許多貢品,數目十分驚人。一般人誰也不能夠猜出它們的價值來,即便是慈禧自己也未必清楚!其中,也有一小部分是由內庫支出銀子去買來的。慈禧的欲望很大,雖然那些大臣們不斷孝敬著她,但這些東西未必件件俱精,也未必盡如慈禧的意,於是她往往要差那些太監出去,費錢費力地給她覓些特別的珠玉金石,這種特地去覓購來的寶物,所費的銀子真的好嚇人!它們算作國庫的一部分;那些由各方送來指明貢呈慈禧的,就算是慈禧的私產了。

說起張之洞,大概沒有一個讀者不知道他的大名。當時,他正在兩湖總督的任上。

張之洞有收藏書畫古玩的嗜好,尤其是各種璞玉。他所搜集的璞玉,很少是人工雕鑿過的器皿或飾物,都是整塊或大條的未經磨製的玉料。他把這種粗大的玉料收覓來之後,當然也得把它們琢磨一番,但卻並不立即用來做什麽器物。他家裏雖然有太太、姨太太、小姐,可是他從不把這種玉料做成飾品賞給她們。他隻是將一大塊或一長條的粗玉,一番刮垢磨光後,截成較小的幾截或幾塊,拿來盛在裝潢得非常精美的錦匣裏,上麵還鑲了玻璃,以便他自己在想到它們的時候取出來賞鑒。

張之洞派人送了什麽貢品來?人們會猜定必然是幾件玉器。玉器可說是張之洞獨有的一種珍藏,他不但收藏著那麽許多可貴的玉料,而且在他家裏,還養著幾個玉工的高手,終年侍候著他,隻要他偶然想到要把哪一塊玉料做成什麽東西,便總能依著他的想法做到。雖然那幾個玉工的工價是非常昂貴的,而工作又是非常的費時,但對於像他那樣的一位大官,負擔得起是不成問題的。

據說,有人親眼見他挑選著幾塊剛從山石中或泥土裏發掘出來的粗玉,他細細地看一會兒,然後酌情給價。購後,他便直接放到他的書屋中去。那裏是他長年蓄養幾個玉工的工作之所。往往見有一塊長闊各約一英尺,厚約七英寸的粗玉,經那些玉工們再三的琢磨,最後便隻剩了三英寸見方的一小塊,厚度隻剩一英寸左右,其餘的都作為不能用的棄材了。那留下的一小塊,可真是價值極巨的拱璧了!不但是玉色勻淨,而且連一絲一粒的斑點也沒有。所謂“美玉無瑕”,真可用來讚美張之洞收藏的那些玉料。

張之洞當然不僅是初次將貢品獻給太後,但先前的確不曾獻過玉器,所以慈禧也猜不到他獻的是什麽東西,於是,她就急促地吩咐李蓮英道: “快把他的東西帶上來!"

張之洞派來的差官自然不是什麽大官,沒有資格直接見慈禧的,隻能在宮門外恭恭敬敬地候著。李蓮英走出去,把東西捧了進來,端到慈禧的麵前。

他的手上托著一具不很大的玻璃匣,裝潢得非常講究,裏麵很合適地盛著三具小玻璃盒,裏麵的三具比外層還要精致一些。見了這一套玲瓏可愛的錦匣,還不曾瞧見裏麵的東西,就會覺得這一份貢品委實是極貴重的了。

太後因嫌隔著玻璃瞧不清楚,便叫女官上前,將那大匣子打開,把小匣子依次捧出來細看。第一具小匣子裏盛著一對玉製的耳環。

這一對耳環的玉色是如此的勻淨而光潔,簡直超過了人們所見到的所有的玉器。即便是慈禧往日收藏的許多玉環、玉鐲之類,不管數量怎樣的多,但要有一件能像這一對玉環一般毫無斑點、色澤華美,卻很難!慈禧在細細賞鑒這一副玉環的時候,她臉上的顏色和神情也很明顯地表示出異常的喜歡。

這一副耳環的原料必然是一塊最純粹、最美麗的翡翠,綠得像一片鮮明的菩提樹葉一樣。這副耳環的式樣做得和兩彎新月沒什麽差別,闊大約有一英寸。太後很小心地把它們拿了起來,舉向對光的一麵,迎著光,一番仔細的透視,她不由越發歡喜了,回頭向大家說道: “瞧啊!這是多麽美麗啊!你們可曾瞧見過有比這個更精純的翡翠嗎?無論你們怎樣的仔細檢視,別想找出一些斑點來!要找這樣一塊罕見的翡翠,可真不是一件易事!"

的確!我們中國人鑒賞玉的標準是以純潔無瑕為第一個先決條件的,尤其是翡翠;它的色澤每每有這兒太深、那兒又太淺的弊病,要求勻淨實在是很難的。所以一般的玉工,都不免要用一種精巧的雕琢功夫來故意掩飾那些斑點。因此,凡善於鑒別玉質好壞的人,便都以形式自然者為上品,而現在這對月牙形的翡翠,可以說是再自然也沒有了!

“真的,我們收藏的各種玉器中,實在是沒有一件能夠和它相比的!”太後很得意地讚歎著。

是的,就連站在旁邊女官們瞧見都喜愛極了,恨不能自己取來試戴一戴,但這個妄想當然是不能實現的,於是女侍官就對太後道: “既然老佛爺這麽喜歡,為何不將它們戴上試試呢?”

此時,她卻毫無表情,沒有做任何回答。

她不但不笑,且把原有的一副歡容也突然收斂起來,隻把她的身子慢慢地轉向後麵,對著一架挺大的穿衣鏡看著,似乎在端詳自己那一副老態畢露的顏色,一言不發,足足有五六分鍾,倒讓人非常不安起來。

“不行!”隔了半晌,她的目光才離開了那鏡子,很沉鬱地說道, “我如今是再不能像從前那樣的好看了!臉上一點活氣都沒有,怎麽能戴這樣鮮明的飾物呢?這一副耳環實在太惹人歡喜了,過些天,待我們在歡樂的日子,精神也許可以比較振作一些,少不得要用到它們的!”

想不到這一個很興奮的建議,竟觸起了她如此深沉的感慨,倒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幸好,她也並不再一味愁悶。其實愁悶也沒用,人老了,怎能再回複到少年時候去?她依舊將那副耳環放到了錦匣裏去,再從那其餘兩個錦厘裏撿起了一對玉鐲來。這一對玉鐲的原料是純粹的白玉,白得像羊脂一般,雖然沒有像翡翠一樣鮮豔的綠色,但玉鐲的堅致和光澤的瑩潤,卻也自有其可愛之處。尤其難得的是它們也一樣絕無斑駁,任你把它們放在日光裏照著也不能照出一絲一點雜紋。如果從日常所見的各種玉器的每多斑駁或裂紋來推想這一對玉鐲,便不由不驚歎它的純潔無瑕了!由此便可想象張之洞為了尋覓這樣兩塊勻淨的翡翠和純粹的白玉而付出的代價。

慈禧把這一對玉鐲托在自己的掌上默默地撫摩著,好像它們的光潔滑潤,已產生了一種使她感覺十分舒適的滋味,甚至使她撫摩了許久,還是不忍放手。最後,她又觸動了愁思,懶洋洋地把它們放回了原處。

“這一對鐲子,我也不能戴的了!……”她又重複地說了三四遍, “我們如今所用的飾品,最適宜的無過於竹石色的珊瑚所做成的東西了!它們的顏色比較深一些,暗一些,可以不和我們這一副倦容以及兩個失神的眸子發生衝突,而人家看起來,也不觸目。”

她這一套話,使人們聽了不知所措,同時使人推想到為什麽這幾年她每次在更換某種飾物的時候,總要經過一二十分鍾,甚至一二小時的沉思和挑剔,無非也是為著有些太鮮明的東西已不適合她那容顏的緣故。據說她正當妙齡的時候,對於一切飾物的選擇更比現在仔細,高興時往往會一天換幾次。當時的鹹豐真像寶貝一般地寵愛著她,常不斷派人出去覓取種種價值連城的珠翠來供她裝點,那些珠翠也因得了她那嬌豔的容光的映襯似乎更具生色了。現在呢,她已是一位老太太了,從前所用的那些珠翠,自然不再能和她的容顏相配了。但不管怎樣,她的美貌畢竟不會全部消失的,至少還有三四分留存著!假如逢到心中覺得很快樂的時候,或者是隔夜睡眠時間很充足的情形時,那麽她的精神就會突然振作起來,紅潤的血色,猶如朝霞一般湧現在她的雙頰上,仿佛年輕了一二十歲;雖然她那前額上的幾條皺紋還是無可掩飾的,可是少女時代的風姿,在這些日子中,確乎還有十分之三四能夠保留。

慈禧瞧大家對她表示不能再用這幾件玉器的說法毫不重視,深恐別人不能領會她的意思,便又舉出一個例證來說明,她說道: “你們可還記得三四天之前,肅王福晉到宮中來的情形嗎?"

這是三天以前的事,肅王福晉也是一位很有名的美婦人,常進宮內來朝見慈禧。可是當她這一次來了之後,背地裏就引起了一陣議論。大家都說她的容貌,似乎沒有從前那樣嬌麗了,而且大家都覺得她那天身上的飾物,有一件似乎很觸目,而不相稱,可是誰也不能確切地指明。慈禧雖然並不曾有多少時候和她在一起,然而她已經一目了然,可想而知了。

“肅王福晉現在已不能再算是一個年輕的婦人了!無論怎樣施朱敷粉,臉上的許多隱隱約約的皺紋,再也逃不過別人的眼睛了!上次她來的時候,尤其見老了許多,這是什麽緣故呢?你們可理解?其實很簡單,就是她不曾懂得使用翡翠或玉製的飾物的秘密。翡翠或玉製的飾物,誠然是一種很美觀、很漂亮的東西,然而事實上它們卻隻適合正當快樂時候的人和正當青春時期的人,決不能用毫無動人的麵容來做它們的襯托;如果一個年事較高的人或是一個精神很頹唐的人,使用了這種飾物,其結果必致兩敗俱傷。這話就是說:人的老態和頹唐,不但將因用了這些翡翠或玉製的東西而更加明顯起來,就是這些東西的本身,也將顯得毫無光澤!所以這些東西實在是既能增加人的美麗,也能暴露人的老態的!你們瞧,肅王福晉那日所戴的一對翡翠耳環是多麽時興啊!但我們卻看不出它們有什麽可愛的顏色,實際上也許它們是很好很好的,甚至並不亞於張之洞現在送來的這一對,但都給它們主人的黯淡的容色所掩住了。而同時它主人的臉色也因有了這一對耳環夾在兩旁的緣故,竟分外地老而且疲了,看去真像是一塊具有十數年曆史的枯木!"

慈禧把張之洞送來的這幾件玉器依原樣安放好,讓李蓮英捧去,交給那專管收藏寶物的人一並收藏起來。也許慈禧從此就把它們完全忘記了,也許當她在快樂的時候,還會想到要去取出它們來佩戴!

從這幾件貢品看,張之洞真是一個深諳世故,富於判斷力的老政治家了,他不把別的東西來貢呈慈禧,而送了這一對翡翠耳環和二對玉鐲來,實在是非常聰明!他的為人是有名的精細而幹練,這一次他所以要貢呈這幾件貢品當然也是有些深意的。第一點是不久夏天就要到了,在夏天,女人都習慣要佩戴翡翠和璞玉一類的飾物;第二點是他知道這種東西最適宜於年輕的女人,他用來獻給慈禧,暗中就是表示在他的心目中太後仍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要是果然如此,那麽他的心思真是用得極深。

她對穿著、飾物的研究可謂是行家裏手了。對於各種飾物如此,對於衣裝,太後也總是十分注意挑選。她對色調的確有很深的研究,哪幾種顏色適宜於哪個人,哪幾種顏色可以不自相衝突,知道得像美術家一般清楚,所以在每天舉行早朝之前,當八個女官一齊穿扮好時,她往往要很仔細地將她們身上所穿的衣服打量一遍,見有不稱心的,免不得就要大聲喝道: “這一件袍子又穿錯啦!你自己還不覺得嗎?快去換一件,快去!快去!記著,別的顏色都不行,一定要換一件藍色的才好!別再弄錯了!……像你此刻所穿的這件,見了真教人憎厭。”

這時候,被斥責的女官也許還不能了解她的意思,雖不敢公然違抗,卻難免有些遲疑不定,於是慈禧便不得不再給她說得清楚一些,譬如說:

“你還不明白嗎?當我們在不很快樂的時候,一切太淺或太顯的顏色,是格外會擾亂我們的神思的!像你此刻所穿的這一件粉紅色袍子便是如此。它的顏色非但和你自己的容顏極不相稱,而且還要使我們瞧的人覺得異樣地刺目,必須換去!"

宮中那些地位較高的女人裏頭,珍妃的姊姊瑾妃就是一個最愚笨的人,她在這種事情上,往往是慈禧責令去更換服色的人。可以說,如果沒有別人從旁指導她的話,她所穿的衣服,沒有一次能使慈禧滿意的,所以太後常常不要她在一起。逢到在一起時,就必須教她去更換衣服,並且知道她是很笨的,更懶得和她說明理由;隻告訴她應該換哪一件,就讓她照著去換。

慈禧這樣講究選擇衣服和飾物,當然是一種很浮華的習慣,但說得好聽一些,也何嚐不是她藝術思想的表現呢?這也可算作她的一種特長,每天在宮內更換衣飾,穿戴得極悅目、極適宜,博得人們的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