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的梳妝台

遠在西方人的化妝美容技術在世界流傳之前,太後已經知道了很多美容訣竅。每當上早朝之前,她總要在自己的化妝室裏打扮一番。就連她的女侍官跟著她也學到了不少經驗,慈禧總是對自己的容貌很注意。

當她坐在她的月牙形的梳妝台前麵時,德齡就站在她的身後。這梳妝台是慈禧自己設計的,非常實用。鏡子不是像現代式裝配那樣凸出的,而是由許多麵鏡子拚接起來的,工藝如此細致,若不仔細看的話,你都看不到拚縫。慈禧坐在梳妝台前不需動地方就可以從各個不同的角度看到自己的形象。

慈禧每天總是花費很長時間,盡可能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首先是她的香粉。她見德齡很感興趣,就向她解釋:

我對我的形象很注意,每樣事情都要做得最好。你知道,寡婦是不準許用粉和胭脂的。但是處於我的地位,為了使膚色與衣服顏色協調,我還不得不用它們,就顧不得傳統的規矩了。這是擦臉的粉,用的時候將它輕撲在臉上。它是米粉和鉛的混合物。其原料是非常精細的。所用的米是新鮮的白米和陳米的混合物,或不用陳米而用一種經過某種處理後顏色略帶棕色的米。粉裏含有極少量的鉛為的是防止粉剝落。對製粉的過程也很講究。首先要選好米的顏色。選定後把米放人磨子裏略略碾一下。這樣出來的米隻是稍稍碎一些,然後小心地把糠皮去掉,再放入一個更細的磨子裏磨,磨好後過篩,篩出的粉放入一個比前一個更細的磨子裏磨。這樣磨出來的粉就非常細了。為了能和膚色匹配,適量摻入棕色的米粉。然後摻入鉛。據說劣質的粉含鉛量很高。這種粉擦了有時會使臉變黑。試想如果我帶著一張黑臉去聽一個極重要的早朝,這成何體統!你說對嗎?

慈禧有時也會開玩笑,不過德齡並沒有因此而笑。雖然想起來沉著、嚴肅的慈禧帶著一張黑臉接見群臣,那確實很可笑。不敢笑,因為她可以從鏡子裏看到她笑,那就會強迫她解釋為什麽笑,那可就要倒黴了。

“我的胭脂,”她又解釋道, “那製備起來更費事。這是用玫瑰花瓣製成的。不是什麽樣的玫瑰花瓣都能用,隻有顏色正好合適的花才能用。如果一個花瓣上有深淺不同的幾種顏色,那麽顏色不合適的那些部分必須摘去。這是一個技巧很高的過程。需要有專門知識……”

對於這一點,人們能理解,也可以想象到那些太監小心地挑選那些玫瑰花瓣顏色合適的是多麽不容易啊!

“當花瓣都選好以後,”太後繼續說, “就要將它碾磨成稠漿,仔細濾去所有的雜質。下一步就是做胭脂過程中最重要的一個部分……”

以前常看到她梳妝台上有一些紅色的絲綿墊子。現在她拿起其中的一個,用一把小的金剪刀剪下一塊。

“然後我們把當年新的白繭子的絲綿剝下來,做成一塊塊絲綿墊,其大小正好和我的胭脂盒一祥。這些墊就浸入剛才做好的玫瑰漿中,直到完全浸透後,然後把大批的絲棉墊鋪開在太陽底下曬幹。等徹底曬幹後,就送來給我,這就是我用的胭脂。"

她把剛才剪下的一小塊絲綿墊浸入一杯溫水中,然後伸出左手掌,將那塊紅絲綿在手掌上擦。顏色把她的手掌染紅了。她繼續擦,直到手掌上的紅色已足夠滿足她的需要為止。然後她小心地,一絲不苟地把手掌上的紅色擦到臉上,使紅色的深淺到好處。臉擦好後,她又把胭脂抹在下嘴唇的中間。

當慈禧都準備好了,皇室理發匠就來了。這位理發匠被譽為全國最優秀的理發師,太後非常讚賞他的手藝。他給太後梳頭必須非常小心,如果把慈禧的頭發梳落下來了,他就要受到處分。不過這種情況是很少的。有時候他真把頭發梳下來了,因為梳頭時旁邊總有一個宮女在侍候,他就把梳下的頭發悄悄遞給宮女,不讓慈禧發現,從而避免了一頓嚴厲的責罵或更嚴厲的處分。

“灰色的頭發與皇家的頭飾不協調,”太後告訴別人, “這倒不是我愛虛榮,但是我們應該打扮得盡可能使自己好看一些。為此,我把我的頭發染了。”

在她的梳妝台上,有幾瓶黑色的黏性的東西。當她把頭飾卸下後,她就輕輕地梳頭發,把頭發梳光,然後用一把小刷子把這黑色的黏液刷到頭發上。頭發確是染黑了,但同時把頭皮也染黑了。看著她竭力想染黑頭發而不染黑下麵頭皮的可憐樣,不能不為她感到遺憾。可以看出她對努力的結果表現得很不滿意,根據多年的經驗使她知道她不會成功。多少年來,自從她頭發變灰後,她的頭皮就被染發劑染黑了。這時,德齡想到了用西洋染發劑,立刻決定要幫助慈禧,也沒有好好想一想,如果失敗了將受到何種處罰。

“要是我能找到這樣一種染發劑,”太後說, “它既不會傷害我的頭發,又不會染黑頭皮,那有多好。”

“我可以為太後找到這種染發劑。”她熱心地說。

她微微地笑了。

“你去過的那些國家總有些神奇的東西,”她說, “我聽說他們能按自己的意願隨便改變頭發的顏色。"

德齡試圖向她介紹關於法國染發劑的知識,但她自己對這方麵知道得太少了,隻知道那些染發劑的效用。

“從法國索取染發劑大約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太後老佛爺。”德齡說。

“一個月的時間對於生命來說是太短了,”她回答,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能用好它,那我願意試試。”

德齡立刻派了一名太監到她家裏去找父親,請他立即打電報到巴黎訂購幾種不同品種的染發劑來。

父親寫了個回條給她: “我當然可以照辦。但是我警告你,你不要到宮裏去講得太多,不要表現得你比宮裏別的人知道的事都多,尤其是在太後麵前逞能,那是非常危險的。假如你能忘掉關於染發劑的一切事情,那會更好一些。我真替你擔心。如果你出的主意損害了她的頭發,那麽毫無疑問,你將被砍頭。”

德齡的父親看起來有些保守。可她一點兒也沒有怕被殺頭的恐懼,因為她覺得那些染發劑是不會出毛病的。隻是到很久以後,才意識到這是多麽幸運地躲避了一場災難。

染發劑如期送達,她把美麗的盒子給太後看,並解釋道: “這些指南是用法文寫的,它們是必須遵循的……”

“我不需要法國人來指導我!”她厲聲地說。她又急切小心地解釋說明“指南”是什麽。

“我來翻譯這些指南,看它說些什麽,”她對太後說, “它說首先頭發必須徹底泡濕,然後吹幹。”

“我可以試試。”她立即回答。

這是一個可怕的任務,老的染發劑必須洗去,頭皮必須洗幹淨……而她從來沒有幹過這種活兒,隻怕幹起來笨手笨腳。可是,太後表現得很有耐心。等到這一切都做完後,她想起父親的擔憂,又開始害怕起來,但是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也隻好決定繼續幹下去。

有一種**染發劑基本上是白色的,不知道它是什麽,但是用戶指南上說得很明白。於是,她將這白色的東西塗到太後的灰頭發上。啊,奇跡出現了!她的頭皮依然又白又細,可是她的頭發頓時變得和年輕人的一樣黑了。但她對這看來神奇的事情卻保持極冷靜的態度。

“這就證實了我們常常聽到關於外國人的傳說,”她說,“他們幹事情都是反的,他們用白色塗料使東西變黑!"

但是太後對染發的效果滿意極了,她送給德齡一件她年輕時穿的衣服,這衣服上繡有蘭花的圖案。這種衣服除了慈禧外宮裏誰也不敢穿,因為慈禧的小名就叫“蘭兒”。她隻好把它放在一邊,一直保存著它。要不是她表現得太謙虛的話,將會得到許許多多那樣美麗和古老的衣服。

“我聽說,”太後說, “很多人都缺乏自尊心,她們打扮自己隻是在有人看到她們的時候。在這種場合,我當然也是很小心地打扮自己。但在當沒有人在旁邊的時候,我也一樣打扮自己。一個人如果穿得好一些,使自己總處於一種最好看的狀態,那麽自己也會感到很舒服。如果我是完全一個人獨處的話,我仍然會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

這看起來很奇怪,一個上了年紀的人還這樣注意自己的容貌,但是臉上的皺紋和蒼老的痕跡是無法遮蓋住的。不過,如果慈禧休息得比較好,或是在某一種合適的光線下,或是從某一個合適的角度去看,當然還是很美麗的。不知道她做了多少工作來成功地保持自己永遠年輕,她的確采用了很多技巧。

晚飯後,她坐在她的座位上,她的親密的宮眷們圍在她的周圍,她和大家聊著天。這時候,她的皺紋就不明顯,因為她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才使皺紋消失的。她用雞蛋白,不是塗在整個臉上,而僅僅塗在易出皺紋的地方,這樣蛋白能使皺紋展平。當然,如果把蛋白塗滿整個臉,她就不能笑了,而且說話也會有困難。看得出來,她說話進都很小心,都得注意她的嘴不要動得太多或張得太大,以免蛋白膜破裂而失效,你會覺得她的樣子很可笑。在就寢前,她讓蛋白膜在臉上保留大約一個小時,然後用肥皂和清水把它洗去。

她的肥皂質量不太好,那是太監們用玫瑰花瓣加上油脂製成的。這肥皂香氣很好,但效用不高。當然對於肥皂,她不像對別的外國貨那樣忌諱。女官勸她用幾種法國香皂,她很喜歡。但是不管法國香皂如何香,她還是認為不如她自己的香味好,因為在玫瑰香皂裏,他們加入了多種香料,但是那隻能增加香味,並不能提高效用。在就寢前她除去蛋白膜,然後在臉上塗上一層她自己配製的潤膚液。這種潤膚液的製備方法是這樣的:

一個雙層的容器(有些像過濾器似的)是用來蒸餾的,把它放在文火上,在底層容器裏放少量的水和酒精。在裏層容器裏,根據製備潤膚液的多少放入一定量的金銀花瓣。當水和酒精產生的蒸汽通過金銀花時,就像現代的咖啡壺中的水通過咖啡一樣,把如此產生的混合體倒出來放到另一個容器中。潤膚液中包含酒精、水和金銀花汁,再摻入香精。這種潤膚液是一種很好的收斂劑,它使受蛋白的作用而變得過敏的皮膚得到安撫。

這種收斂劑她是在睡前使用。

每當她早晨起床後,一個太監就送來羊脂,這是從羊肉湯裏取出的,使用的部分是羊湯表麵薄薄的一層蠟狀油脂。慈禧用指尖挑起一點放在手掌上,手掌的熱使它變軟。然後將它小心地抹遍臉部,以此來清洗臉部。當她確信昨夜的潤膚液已被全部清洗掉後,她再在臉上塗以粉和胭脂,這就是常規的工作了。

她的手都由女侍官用羊脂給做處理。她們把羊脂放在手掌裏稍稍加熱,然後小心地用它清洗她的手。她的手雖說有皺紋,卻是特別的柔軟和嫩滑。除去手上的油脂不是擦,而是輕輕拍。這需要用很長的時間,必須非常有耐心才行。

至於美容,她有很多方法。其中之一就是每隔十天服用一次珍珠粉。將一定量的小珍珠碾成粉,裝在一個小勺裏。服用珍珠粉成為朝廷的日常事務,每十天一次,像節氣一樣有規律。一個太監專門負責碾磨出數量足夠的珍珠粉,送到慈禧跟前。

通常有幾名女侍官熟悉這一套程序:

讓她伸出舌頭,用小勺將珍珠粉倒在上麵,這時熱茶早已準備好,她立即飲一口熱茶將珍珠粉吞下。

“珍珠粉是很重的,”她說, “像我這樣服用少量,有助於保持青春。它能使皮膚發亮而使人變得年輕。如果服用量太大,或服用太頻繁,那就會對身體造成極大的損傷。”

不知道這珍珠粉對慈禧保持青春真能起多少作用,但她服用得很認真。

她除了用蛋白去除皺紋外,還有許多別的辦法。其中之一就是用一根非常別致的玉棍,它有一個金柄,用它在臉上反複滾動。這玉棍觸感很好,又軟又涼。她用它熨臉花很多工夫,一麵熨,一麵照著鏡子看效果。有一次德齡拿起小玉棍在自己臉上試驗,她過來了。她倒不是因為她動用她個人的化妝物品而生氣,而是對她的好奇心生氣……

“那東西對你沒有用,”她尖厲地說, “年輕人用不著玉棍、珍珠粉和羊脂。"

“太後,我隻是想知道用它觸在臉頰上是什麽感覺。”她笑了。

“你可以把這棍拿去。”她說。這是她又一次領賞。

這是因為她把它放在自己的臉上用過了,再給太後用就不合適了。她得經常在慈禧麵前抑製住自己的好奇心,否則在宮中兩年時間裏,得到的禮物將多得使她不堪重負,而且有些禮物是非常貴重的。

慈禧的女侍官們都非常美麗。她不但不妒忌她們,而且喜歡她們的美麗,並為此感到很自毫。她不願意她的女侍官中哪怕有一個人長得很醜。所以她自己在竭力追求美容。另一樣東西她相信對青春常駐是有幫助的,那就是人乳,所以她每天早晨要喝半杯人乳。

那麽,怎樣得到人乳呢?

從剛當上媽媽的滿洲士兵的妻子那裏獲取。這樣的女人要特別仔細地挑選。有時候遇到一名長得特別漂亮的,那麽就把她調到宮裏,而另雇一個奶媽去哺育她的孩子。這些選來的婦女得到極好的待遇,她們的夥食是最好的,每天擠奶的時候有一名女侍官負責照應。

慈禧服用人乳的事曾經造成一部分外國客人極大的誤解,總有相當多的年輕媽媽帶著自己的新生嬰兒在宮裏。這些嬰兒想要什麽就馬上要得到,得不到就大哭大鬧,連老佛爺的權威都無法製止他們的哭聲。往往在有客人的時候,孩子的哭聲也不斷,於是他們互相會意地使眼色,有時在沒有人看見的時候,還互相點頭示意。

事情是這樣的:她早在年輕的時候就熱衷於喝人乳。在鹹豐剛去世不久,宮裏出現了一個嬰兒,那時候太後還年輕,於是外麵流傳一個故事,說太後與安德海有一個私生子。

所以到今天,雖然事情已經很清楚慈禧不可能是那些啼哭的孩子的母

親,當然不可能是一起哭著那麽多嬰兒的母親。但是客人們仍然懷疑,編造了好多關於朝廷裏的謠言在外麵傳。其實,一旦慈禧喝人乳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說不定會編出更多的謠言傳得更廣。這事不難理解,因為一開始聽到慈禧喝人乳,就使人產生一種感覺,慈禧好像吸血鬼似的從人身上榨取乳汁。以後逐漸習慣了,就能接受了,就像接受慈禧所做的其他許多古怪的事一樣,但第一眼看到時往往也很吃驚。

誰能說乳汁不起作用呢?既然母乳對於在人生道路上剛起步的嬰兒是非常有益的,那麽為什麽在人生道路的另一極端——暮年的時候用它就會使人產生不安的感覺呢?特別是如果她相信母乳有效,這種信念哪怕隻能給她一點點安慰,她也會豪無顧忌去服用,以幫助她在人生的道路上挽留一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