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宴會

皇子一歲了，全國各地的大小官吏，駐外的漢族、滿族官員都要照例送來貢禮。

宮裏舉行著盛大的皇家宴會，其規模之大在紫禁城裏是史無前例的。鹹豐為這個兒子感到驕傲。他珍惜兒子，他更愛兒子的母親。他不惜一切金錢、人力、物力來把這個皇家宴會辦成在他統治期內最盛大的宴會。

前來參加宴會的都是當時清朝最高級的大臣，數以百計的太監恭順地侍候著皇室貴族和他們的客人。

一張單設的小桌是為紫禁城內三位最大的人物準備的，他們就是鹹豐皇帝、慈安和慈禧。這三人的客人，幾十名最高級的官員，盤腿坐在宴會廳地板的軟墊上，在大約八英寸高的小桌上進餐。所有侍候工作完全由太監擔任，所以這個宴會廳真好像是一個五彩繽紛的萬花筒。太監們用熟練的技巧端著數不清的碟子，快步地來回忙碌。他們穿著各式各樣的豪華繡花服裝，這些服裝在宴會廳中反射出光芒，像無數個棱鏡。令人眼花繚亂。坐在單設的小桌邊的三人穿得比所有的人都華麗，因為他們是這裏最偉大的人物。最好的珍品端上了這張桌子，在這裏，鹹豐是主人，他對慈安表現得客氣、有禮；而他的每一個動作和眼神都表現出對慈禧的寵愛。

油漆屏風上有精心設計的，用綠玉、珍珠母甚至美麗的鳥類的五彩羽毛鑲嵌成的圖畫，都是出自中國著名藝術大師之手。

在鹹豐帝的桌子上方，懸掛著巨大的蠟燭。搖曳著的繩索末端係有黃布，就像華麗的、閃著金光的流蘇。宴會是在夜幕降臨以後舉行的。柔和的月光把她的祝福賜予紫禁城，而外麵的世界卻是在一片寂靜中。從搖曳著的蠟燭升起來的黃色火焰在五光十色中形成了極為奇妙絢麗的景象。任何藝術家，不管他有多高的天資，也不可能把它複製出來。黃色火焰將它耀眼的光芒往複射到大臣們虔誠的臉上，灑到鹹豐皇帝表情嚴肅的臉上。太監們由於長期受到嚴格的宮廷訓練，習慣於控製自己不讓外露的感情。絢麗的光線把他們呆板、遲鈍的臉清楚地勾畫出來。一會兒，當搖曳著的流蘇把蠟燭晃到另一個位置的時候，他們的臉又被投進半明半暗的陰影中。再過一會兒，光線再次照射過來，他們的輪廓就顯得比前一次更清楚了。軟底鞋在光亮可鑒的地板上蜿蜒滑動，發出柔和的聲音。

光亮和陰影交替地跳躍著，顯示出漆屏上圖畫的精美。

光線顯示出許多太監的呆滯的臉，他們有的正在活動著，有的靜得像一座座雕塑。

鹹豐正好坐在蠟燭下麵，光線清楚地刻畫出他那嚴肅的臉部表情，表達出他對慈禧的永恒的愛情。

光線照亮了慈禧的像玉雕般的臉。她的眼睛不時地瞟向鹹豐的眼睛，那眼睛始終在等待著他，屏住了呼吸望著他。她那雙眼睛今天對他的**力遠遠超過好多個月以前的那一次，那時候，蘭兒應召來到宮裏，讓皇帝從十七個最美麗的中國姑娘中挑選出一位做他的妃子。此刻的慈禧真是無比快活，盡管她知道慈安的妒忌和仇恨像從陰濕的水潭子中散發出來的潮氣，像一個無形的網包圍著她。

光線照亮了慈安的像玉雕般的臉，她微笑著回答鹹豐的問話。這是一種裝出來的、勉強的微笑，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出來的。她自己這樣認為，因為鹹豐愛慈禧，慈安就不再愛鹹豐了。

光線顯示了安德海那過於肥胖的身軀和他的虛偽的麵孔，他始終在想法討皇帝喜歡。他的一思一念關係到他是否能穩坐總管太監的寶座。

光線也顯示了肅順的臉和怡親王的臉——一個貪婪的尚書和一個意誌薄弱的人。

光線顯示了李蓮英的粗暴的臉。也隻是在這個時候，盡管他內心還是在咒罵著，他那醜陋的臉卻虛偽地作出獻媚的微笑，因為他此刻正在那張桌子邊侍候，那裏坐著三位清朝最大的人物。他還記得曾有一位不認識的知情人告訴他，想在紫禁城內出人頭地，所需要的隻是勇氣和一把刀。從那時候起，他已經走過了不短的路程。他不時地偷眼看一下安德海。他離安德海所占有的地位不遠了。他始終在努力使這三個大人物高興，以便他們對他有個好印象，他等待著安總管被撤職的那一天的到來。

光線顯示了梅姑娘，所有宮眷中最美麗、最嬌嫩的一個，肅順的女兒，慈禧寵愛的女侍官。由於她尊敬慈禧，總想方設法讓慈禧高興，所以，反過來，她也贏得了慈禧的喜歡。

在宴會上，還有一個幽靈，這就是步軍統領榮祿，蘭兒過去的戀人；礙於禮教，慈禧不去注視他。榮祿的官階不足以使他在這個宴會上占一個席位。恐怕除了慈禧以外，誰也不會知道他是怎麽被邀請來的。在這裏，他的官階比出席宴會的貴族中最低的還要低得多。慈禧知道他被邀請了，因為她曾經建議鹹豐給他發請帖，這來自皇帝的請帖等於一道聖旨，他不敢拒絕。

榮祿一有機會就向慈禧美麗的臉蛋偷偷地投去一瞥，但是除了慈禧外，誰也沒有注意。當他們的眼神相遇的時候，絲毫不敢停留，雖然這種奇跡出現時，榮祿全身都在顫抖。結婚對慈禧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它給她充實了智慧。那種新產生的智慧從她眼睛射出，它傳遞的信息纏繞著榮祿的心，像情人的小手指的愛撫，盡管慈禧可能並沒有意識到傳出了什麽信息。

信息是傳出了，盡管隻是一瞬間的，但畢竟還是被捕獲了。

有幾個人捕獲了這個信息，或是這個信息所暗示的意義。一個是肅順，他眯起眼睛反複思考著這件事；一個是怡親王，一個**的人，他把他對任何女人給他的信息的理解裝進了這個信息中；一個是李蓮英，他早就覺察到在慈禧與這個低微的步軍統領之間有著一種微妙的關係；一個是慈安，她皺著眉頭盤算著：可能是一個微妙的武器，借助於它，可能在將來某一時候，她可以使慈禧不再出現在她眼前。

安德海捕獲了這信息，但是他敬愛慈禧，並且尊敬她的皇兒。鹹豐什麽也沒有看到。

梅姑娘看見了，她保持沉默，因為她敬愛慈禧，並且覺得心上壓了一塊石頭，因為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愛著榮祿。

燦爛輝煌的燈光，華麗的服裝，五光十色的屏風，幾十名躬身彎腰坐在軟墊上倚著八英寸高的小桌就餐的貴族，隨著蠟燭光的擺動，一會兒出現在燈光下，一會兒隱蔽在陰影中，還有那正好在蠟燭下的三位偉人，這一切組成的盛大宴會即將結束。

“為貴客上茶!”

這是鹹豐下的命令。

“為貴客上茶!”

安德海大聲地向那些負責在桌前侍候的太監們傳話，那些太監就匆匆地去執行總管太監的命令。宴會廳裏出現了一些小小的動靜。榮祿動了一下，他感到不安。榮祿不是貴客，沒有人會給他上茶；而沒有上茶這個現實會引人注目。這可能招來人們偷偷的恥笑，使他感到尷尬。因為他不是貴族，不包括在上茶令中所指的貴客的範圍內。

按照安德海的吩咐，茶獻上來了。所有的人都有茶，唯獨榮祿沒有。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感到不安和屈辱，他痛苦地抬眼看一下慈禧，立即又把目光移開。他眼睛裏包含著無聲的求援。也許是希望能擺脫這難堪的困境。慈禧注意到了，慈安也看到了。

雖然她敢肯定沒有人會注意到她在做什麽，或了解她所做的事情的意義，但是她還是挑戰式地為自己準備了一杯茶，投進幾片李花瓣，使那本來已經異香撲鼻的茶水更是沁人心脾。她向李蓮英點頭示意，她把準備好的這杯茶放進李蓮英手裏，小聲告訴他去送給榮祿。李蓮英為這個任務感到驕傲，把杯子送給了低微的步軍統領。榮祿接過杯子，準備站起來向賜予他如此大的榮譽的皇妃叩頭謝恩。但是當他剛抬起一半身子準備叩頭的時候，慈禧威嚴地搖了搖頭，那動作輕微到幾乎不可覺察，但表情卻是堅決的。

肅順看到了，微笑地看著怡親王。

安德海看到了，他投給慈禧一個理解的微笑，以他特有的方式，表示他敬愛她。

李蓮英看到了，他那顆邪惡的心跳動著，思想飛速奔馳，想從這件小事中找到一些東西，將來可能有助於實現他最迫切的夢想。

慈安看到了，一個得意的、狡猾的微笑從她的嘴角飛向鹹豐。由於皇帝對慈禧無限信任，他回了她一個微笑，否定了她包含在狡猾的微笑中的非難。他轉向安德海說： “把送給皇妃的禮物拿來!”

那肥胖的安德海，他知道自己即將在一個戲劇性的事件中充當角色，感到非常高興，深深地叩了頭，並向下級太監發命令。

在鹹豐對慈安投給他的那個得意的微笑回報一個微笑後，很快太監就把送給慈禧的禮物拿來了，放到慈禧麵前的桌子上。

禮物是一隻表麵金色的大桃子，像一隻閃著金光的五十兩大元寶。

這是在禦廚房的精心設計下，由一些烹飪名手親自參加製作的。一隻桃子，是鹹豐送給皇妃的禮物。這是一件華麗的作品，它的金色就像夏天初升的太陽。

桌子上方搖曳的蠟燭使鹹豐的禮物一會兒反射出金色光芒，一會兒進入陰影。

慈禧低頭看著禮物，她感到有些迷惑和吃驚，因為她不明白這禮物的意義。是開玩笑?還是因為鹹豐看到了慈禧親手製備一杯香茶送給低微的步軍統領榮祿?這是不可能的。鹹豐不可能預先知道他會對一個平民如此偏愛。不，這禮物是在宴會開始前就準備好的，或者是在宴會進行中正在一道一道上菜的時候做的。她略帶微笑，疑惑地看著鹹豐。

“把它打開。”他幾乎是耳語地說，但是從眼睛裏傳出的鍾愛的表情卻是在大聲地告訴她。

相信這不是開玩笑。於是慈禧用她嬌嫩的手輕觸鹹豐給她的金色、奇異的禮物，尋找著打開它來顯示其中內容的訣竅。

過了好一會兒，這期間，所有來賓都屏著呼吸注視著。在慈禧手中，桃子從中間裂開成兩半，攤在慈禧麵前的金盤子中，露出了裏麵鹹豐所賜的真正禮物——一雙精致的帶高跟的滿洲鞋，嵌著閃光的小珍珠，像歡樂的淚珠!這是傑出的美的創造，使旁觀者歎為觀止；這禮物使慈安忘掉了對她的皇上和主子的禮貌，忘掉了宮廷的禮儀，從自己的座位上勃然起立，在盛怒之下離開了宴會廳，她也顧不得在眾人麵前掩飾自己的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