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駕大臣

據說，在慈禧跟前從沒有一個大臣敢痛痛快快也發表意見的。他們的本職應該是輔佐慈禧——也就是要盡量向太後貢獻意見，使慈禧把一切政務都能處理得妥妥當當。但是因為他們過於畏懼太後，於是慈禧在這些大臣嘴裏所能聽到的，隻是些迎合她的話，或是那些可以逗她歡喜的謊報。

在這列禦用列車上，有一節車廂是專門給這些大臣們休息的。可是很奇怪，這些從低級到高級的隨駕大臣們都很擁擠地聚集在一節車廂裏，而那總管太監李蓮英，卻獨自霸占著一節僅次於太後的富麗豪華的車廂。

這節給隨駕大臣們休息的車廂外，兩麵都掛著“內務府”的牌子，不至於和專載鐵路官員的那節車廂相混。所謂“內務府”,就是等於朝廷的內政部。在別的車廂外，也都掛有各種牌子，標明裏麵坐的是什麽人，或裝載的是什麽東西，以免走混。慈禧的車廂外，雖然沒有掛什麽牌子，可是用金黃色和天藍色漆在車廂兩邊各畫著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也是一個特殊的記號。

這些大臣們都認為自己的位置很重要，在百姓和下屬麵前，往往會誇耀自己。

那位內務府大臣慶善，在表麵上負責理料一切內務。聽起來他的官銜也是很重要的。然而，慶善實際做的事，都是些很瑣屑細微的，所以說得確切一些，他等於是一個富貴人家的“仆從”,或是“男管家”。凡一個男管家所能管的事情，他大概也可以完全管得到。他的“內務”,其實就是“宮務”。隻是他在宮中接近慈禧的機會，可能比別人多一些而已。在通常的中國國民政府裏，或是在美國及其他的國家，一個當內政部長或是相等職務的人，他在政治上的地位總是很重要的；可是在這裏，有了一定的機會，慈禧湊巧也想用他，便就叫他幹些雜務。無論他的才幹是怎樣的平庸，他的地位是怎樣的無關緊要，這樣，他也可以就此而鑽營了。慶善穿著一件長可拂地的天藍色箭衣，上身還罩著一件紫醬色的馬褂，這件紫醬色的馬褂上麵，還織有許多暗花紋。這些暗花大半是花體字的“福” “祿” “壽”之類，總不外乎表示長命富貴、福壽雙全的意思。慶善穿的那件天藍色的箭衣上麵，也有這種“暗花”,織“暗花”是一種最精致考究的織製功夫。他腳上還蹬著一雙黑亮的緞製朝靴。

無論哪位大臣離開朝廷、出差到外麵去的時候，他就得穿行裝，腰帶上就得另外拴上兩根白絲帶，這兩根各繡著“忠”字和“孝”字的帶子，就叫“忠孝帶”,意思是臣子雖然身子到了外麵，一顆心卻還是永遠向著朝廷的。這一次這些隨駕大臣們其實都不曾離開朝廷半步，隻是在跟著朝廷出差，因此，在人們的眼前，每個人的腰帶上的那兩根白色的忠孝帶便出現了。來來往往的人，拖著這兩根東西，倒像是禮品上的彩包緞帶。在這兩根忠孝帶的尾端，還有兩隻小小的荷包，都是繡得十分講究的。這些荷包並無規定的式樣、顏色，盡可隨意縫製。這些荷包僅僅是裝飾品，從沒有人注意他們裝過什麽東西。

那根腰帶，是用藍色的絲線織就的。顏色很奪目，而用來聯係這腰帶的是一個扣子。這扣子的式樣也並無規定，個人想出各式各樣的花樣，像荷包一樣變成誇富炫奇的好東西。於是，金扣、銀扣，銅扣等都出世了；大臣們都在扣子上精心策劃，以顯得自己的財勢。像慶善就有一副上好的翡翠扣子。慶善的手指上還戴著一隻極大的玉戒指，價值大概和那扣子不相上下。慶善的緯帽上還有一根玉製的講究的插孔雀翎的翎管，式樣卻和現在流行的香煙咬嘴差不多。所以合並算來，他這全套行頭的價值，至少有五千兩銀子。至於他這樣的服裝有幾套?可不是旁人所能知道的了!一個當內務府大臣的人穿戴如此富麗，誰也不能說是不配。慶善雖說也是一位一品大臣，卻並無什麽爵位，然而宮裏頭和朝廷上的一切政務，他倒有權包攬，隻要李蓮英不和他搗蛋，他盡可暢通無阻。事實上，他也處處仰李蓮英的鼻息，時常弄些東西去孝敬李蓮英。

太後這一次去奉天，純粹是為著要去謁陵，並不是去處理什麽軍國大事，沿路也隻是隨意看看風景，不打算作一天半日的停留所以，除掉齡和慶善之外，她就不再帶別的比較重要的大臣了。

勳齡和慶善，卻照例各自帶著許多隨員。慶善大概帶五六個，有的是幫他辦雜務的，有的是幫他辦文書的。本來，這種吃飯不做事的美差，是慶善存心照顧他的那些親戚。這種情形在中國可說是很普通的，無論哪一個人，隻要他自己弄到了一個可以有權用人的位置以後，他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便立刻會把他包圍起來。勳齡也不例外，他的隨員究竟有多少也不清楚，但是他們除了談天說地之外，沒有別的事了。

話雖如此，朝廷上也虧得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大臣，穿得花花綠綠地肅立著，才能點綴成一種雍容華貴的氣氛；而在這次旅途中，又全虧了勳齡和慶善這些隨員們的點綴，方不至於盡失朝廷風度。一路上，列車往往因為慈禧一時的高興，便命令它停止下來。每當車子停下時，慶善和勳齡所率領著的一批“隨駕大臣”,便一齊走到慈禧跟前來侍候她。太後對於他們的名字、官銜、身世，沒有不清楚的。雖然他們侍立在她麵前的時候，她對他們似乎並不在意，可是這些人的舉止行為，卻沒有半絲能夠逃出她靈敏的視線。

她會這樣感慨道： “他們都打扮得很富麗啊!他們的浮華和官架子，在旅途中，的確可以增加我們不少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