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韁的巨龍

據說,各使館對拳民的暴動並不是完全沒有準備的,不像曆史記載所說的那樣。馮·凱特勒的被殺就向他們提出了警告:他們將可能麵臨著意外的事件,並且在他遭殺害後,接著端王和慈禧接觸後謠言四起,不祥的預兆籠罩著整個北京城,以至於全中國。使館的守衛人員中,一些更有實幹精神的人員早在使館被焚前兩三天就已經東奔西跑地做準備了。

在慈禧太後發出關鍵性的命令後的第一個難忘的黎明,迎著朝霞,拳民的火把點燃了洋人的房子,點燃了中國人建造的西式住宅,點燃了基督徒的房子——這第一把毀滅性的火種,伴隨著稀疏的子彈“砰砰”聲拉開了暴動的序幕。

“殺!殺!殺洋人!”

這字眼無數遍地重複,似乎變成一支單調的歌,彌漫在北京城中。北京的居民記得在那些日子裏,這是傳遍全國的最熟悉的字眼。

端王手下的那幫江湖漢子已經整裝待發,他們賣力地執行他的命令。影子在黎明的曙光下消失,在恐怖氣氛中發出的第一顆子彈的“砰砰”聲,把**和不安帶入了北京的大街小巷。

“毛子”是指頭頂未剃發的人,是指洋人;而“二毛子”或“假洋鬼子”則是指中國的基督徒。這些人,在第一槍打響後,隻要一被發現就被抓起來。

在圍攻使館的恐怖行動以外,端王又外加了一條命令:殺死一個洋人賞銀五百兩。慈禧批準按此支付現金,不折不扣。慈禧從國庫裏撥出大量錢財來支持端王。端王很懂得如何使用這筆錢。塗著黑臉戴著頭巾、戴著作戰標記的拳民威風凜凜,他們爬上與使館建築相鄰的房頂,用他們的毛瑟槍、土炮(一種由兩人操縱的、口徑約為50毫米的武器)射擊每一個洋人。盡管端王宣稱他們是刀槍不入的,但是不少拳民在襲擊洋人的戰鬥中才意識到子彈把他們射死了。

火焰和初升的旭日相映,閃出憤怒的紅光。第一顆子彈的射出標誌著一個信號:拳民巨龍已經掙脫了鎖鏈。當拳民用毛瑟槍和土炮向二毛子、中國基督徒的軀體射去的時候,使館外麵傳來了垂死者的尖叫和呻吟。屋裏,十幾個中國基督徒擠作一團,而數以百計的拳民戴著標誌,揮舞著大刀、長矛和斧子包圍著房子,等待著,直到火把點燃了房子,冒著濃煙的火焰“嘶嘶”作響。那些受不住煙嗆,不願在裏麵受熏烤的人不得不逃出幾乎沒有防衛設施的屋子,於是就死在義和團的刀下了。使館裏聽到了受難者的呼叫,但是毫無辦法,他們已經把能夠進來的難民都收容了,院子裏已經擠得水泄不通。

在沙袋堆成的防護牆後麵,穿製服的和穿便衣的男人們在等待著、守衛著,眼睛在那臨時堡壘前麵的廢墟堆裏搜索,看有沒有一隻手、一條胳臂或一個身影在移動,那表明有義和團在活動。槍在吼叫,頻頻地吼叫,直到槍筒在持槍人的汗濕的手裏發熱。

拳民調來了銅炮,破磚碎瓦從使館建築的頂上飛出來。至於那些結構更差的建築,則在炮彈連續的轟擊下就坍塌了,翻落在它們的守衛者的頭上,頓時把他們圍在廢墟和沙袋的空隙之間。他們繼續抵抗,目標瞄準那些移動著的手和頭,將他們殺傷。但是他們的人數是這樣多!毛瑟槍和土炮在陽光下閃爍。太陽已經高掛在天空,它能看到戰鬥的場麵,看到最後拳民們占領了使館。

垂死者的呼喊、尖叫和戰鬥者的喊聲交織成一片。使館的守衛者在他們的陣地看到毀滅性的火焰,聽到垂死者的呼喊和尖叫以及絕望的婦女們痛苦的哀訴。

子彈射進古老的圍牆。一架隱蔽的土炮在亂射。一顆鉛彈射中了一個男人,他身子一挺雙手捂著自己的喉嚨,企圖合攏那可怕的傷口。毛瑟槍子彈打穿了不結實的牆壁和屋頂。院子裏麵的人讓硝煙嗆得喘不過氣來,尖叫著倒下去。那些還活著的傷員住在一所臨時醫院裏。醫院收容的難民早已超員了;那些未受傷的難民不住地看著那些受傷的和垂死的人,從他們身上看到了可能降到自己身上的厄運。

幾百名二毛子逃進了一座大教堂,群集到傳教士那裏,那是多麽大的人群啊,在使館區內都無法全部容納他們。這個教堂也被放火燒掉了。包圍教堂的拳民們從火焰的“劈啪”聲中聽到了被焚燒的人的尖叫聲——一種受到可怕的痛苦折磨時的尖叫聲,這聲音又引起了其他人的哭聲,哭聲來自那些曾經受過上帝的教誨的人們,此刻正在絕望中祈求上帝在這可怕的時刻,在他們瀕臨死亡的時刻拯救他們,但是一切都無用。也許上帝聽到了他們的祈禱,但是死亡能使他們更快地從無謂的延續的痛苦中解脫出來。不管是哪種情況,結局都是相同的。

義和團對洋人的包圍圈越收越緊,圈內已經瀕臨糧絕彈盡的狀態,亟待增援。那些過去在這方麵有較多經驗的人分析,增援絕不可能及時到達北京,因而下命令必須節約子彈,隻有在目標非常清楚的情況下才可以射擊。可是義和團的人數是那麽多!有人說大約是一千比一,甚至更多。開火的第一天,盡管人們有千百種不同的猜測,誰也不了解真實情況,但是誰都相信圍攻者的人數是一小時比一小時增多,因為落到使館的子彈像冰雹。在子彈不斷地轟擊下,碎石、瓦片四處飛濺,在那剛好在火力線以外的守衛人員中間引起了極大**。

建築物有的倒塌了,有的起火了,所以對守衛者來說,任務更艱巨了,他們除了要回擊義和團的進攻外,還要在自己建築物裏撲滅火焰,否則火勢會把他們趕出屋外,使他們在拳民的刀劍和槍彈中倒下。

起初,拳民都相信端王的話,認為自己是刀槍不入的,所以懷著極大的**去攻打使館。隻有當大批子彈像冰雹般地打來以後,他們才認識到自己的身體擋不住洋人的槍彈,於是他們在使館周圍挖了壕溝,表明他們死守陣地,拿下使館的決心。對於不忠的人,慈禧太後是會要他們的命的——這是端王對他們說的。所以拳民寧可死在洋人的槍下,也要血戰到底。

白天過去了。

黑夜更加充滿了恐怖,火光把使館中另一側的天空照成暗紅色。在黎明到來之前這段肘間裏,從火焰裏不停地傳出垂死者的慘叫聲,巡邏拳民的吆喝聲。

火焰在沉悶地咆哮,咆哮的聲勢時時刻刻在增長,房屋憤怒得發紅,“轟”的一聲倒塌,墜毀。火星迸向四麵八方,點燃了鄰近的房子,直至火勢威逼得要把北京燒成廢墟。

一個美國人領著一些人,麵對著步步逼近的義和團的包圍做孤注一擲的突圍。突圍的十幾個人還沒有等到與對方肉搏就都倒下了,除了那個領頭的。雖然他的同胞們一再呼喊他回來,可是他像一頭氣瘋了的野牛,徑直撲向多得數不清的拳民。拳民恥笑那些不敢前來的守衛者,並用染滿鮮血的槍尖挑起那位莽撞的領導人鮮血淋淋的屍體扔回來。守衛者沉悶地呼喊著,臉色因驚恐而變得灰白。他們成倍地加強火力回擊。滾熱的槍彈打進拳民的軀體,於是許多拳民倒下了。但是,往往倒下一個,就有三個上來頂替他。就這樣,戰爭不停地繼續著。

增援部隊能及時趕到嗎?這個問題問了上千次了。盡管有些人竭力給守衛者鼓氣,但是誰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恐怖之夜!死者無人埋葬,因為活著的人全力投入緊張的防禦戰,騰不出時間來埋葬他們,於是他們的屍體暴露了好幾天。拳民也是傷亡慘重,他們的屍體也好多天沒人埋葬,一直暴露著,以致惡臭直衝守衛者的鼻子,可是他們又躲避不了,因為他們被包圍了,哪裏也去不了。難怪盡管防禦戰才打了三十個小時,而對守衛者來說,他們已經打了幾天、幾周、幾個月或幾年了。如果他們能真正知道他們必須支持多久的話,也許他們就放棄戰鬥了,於是曆史就可能走向一種完全不同的結局。但是他們不知道,所以抱著一線希望,維持著他們那時高時低的勇氣。鼓足勇氣、堅持戰鬥、策略性撤退……這些思想對他們來說已成為習以為常的勉勵。那些一開始曾經害怕的人,此刻也感到奇怪,為什麽當初他們會害怕……

他們舉起槍,快速地射向在沙袋護牆外側的運動著的手臂。護牆已經被義和團的子彈劃裂、穿透或擊坍。

在拳民中,端王始終非常活躍,從不知疲倦。他激勵他的夥伴們采取新的、更強烈的攻勢,指示他們找一個有利的地勢進行密集的射擊。

戰鬥在繼續。永無休止的步槍的“砰砰”聲,從笨重的土炮射出的炮彈的碰撞聲,傷員口渴要喝水的呼叫聲(人們忙得騰不出手來給他們送水);在外麵繼續遭到拳民殺害的那些斷腿折臂的二毛子,中國基督徒的叫喊聲。

倉庫被擊毀,貨物滾得滿街都是,那些企圖保護他們的貨物的商人與搶劫者搏鬥,他們的身子因受到多處刀傷而戰栗。

義和團的包圍圈,離使館越來越近了。

遠在天津,一支增援部隊組成了。但是他們必須且走且打,艱難地抵抗頑強的義和團,否則,他們就不能趕到北京去救援被困的使館。

他們能及時趕到嗎?增援部隊是由許多國家的軍隊組成的。慈禧,這位苟且偷安的皇太後,聽到了這個消息,她就準備逃亡,以躲避這些國家對她的報複,因為是她把這些國家的僑民送進了端王的手裏。

但是誰也不知道確切的情況,拳民巨龍脫韁了,他們所向披靡,在增援部隊到達前,還會有多少尚且活著的洋人要死去並被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