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京城

自從端王覲見了慈禧太後以後，謠言像野火一樣傳遍了整個京城。洋人的仆從們，聽到那些令人恐怖的傳說後，而拋棄了他們忠心侍候多年的主人，悄悄地溜走了。因為他們害怕當斧頭砍向他們主人的脖子時會波及到他們。

那整裝待發的一夜，多麽恐怖的一夜!因為除了拳民以外，誰也不知道第二天早晨將發生什麽事情。到處都是拳民，在黑暗中的熊熊篝火旁邊，拳民們穿著他們那種令人生畏的製服正在集合，準備出發到各個預先指定的地點。他們熱切地等待著晨曦的來臨，等待著大屠殺的開始!端王和他的隨從者利用了他們的這種殺人欲望，鞭策他們，直至他們這種仇恨的怒火發展到頂峰。

整個北京城，到處都在竊竊私語。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拳民們就要行動了。他們將手持武器去殲滅洋人，而洋人將無法抵抗，因為在這些無敵的拳民麵前，他們的武器將失去威力。

天空因受驚而顯得陰沉，月亮在它的襯托下紅得像血，北京的黃沙雲又時而悄悄地、不祥地掠過那陰暗的天空，似乎想擋住老天爺的眼睛，不讓她看到在黎明到來之時即將爆發，並迅速席卷全中國的恐怖風暴。

外國人也聽到謠傳了，因為他們的仆人中還有一些始終忠誠的，在他們離開之前向他們原來的主人提出了警告。使館處於一片混亂。武器運來了，被那些戰栗不停的手緊緊握住。兒童，還有那懷抱裏的嬰兒，似乎本能地預感到將有什麽可怕的事情發生，在驚惶的母親懷抱裏啼哭。母親們，雖然自己害怕，但作為母親，她們永遠是勇敢的。她們倚在丈夫身邊，等待著消息。使館的負責人不知所措，明知無用的電報也已經發了，盡管發電報的人也知道這些電報不可能發出去，因為拳民組織——義和團已經把所有的通信線都切斷了。使館的崗哨都改成雙崗。沉重的腳步聲在使館街上回**。

“很快就會過去的，”有些官員還強打精神地說， “這類事情不可能發展到那麽嚴重的程度。”

但是，有些官員比較理智。他們看到某些人不願意采取行動，就自己悄悄地到能拿武器的男人那裏，用一些僅有的武器盡可能地把他們武裝起來，向他們耳朵裏灌輸一些激勵的話，以消除他們蒼白臉上的恐懼神情。但是，他們最感困惑的是對前途莫測的恐懼。當子彈真的開始飛來的時候，他們中大部分人都會振作起來，微笑著用武器去迎戰。過去經曆過類似這種事情的男人不會擔憂，因為他們熟悉這種現實。然而這一次，他們在數量對比上可能被對方超過數千倍，而且拳民有能幹的人，像端王和他的同夥那樣的人領導著，可能最終使館會被占領，男的抵抗者會被殺死或打成殘廢，而女的……

可是他們不敢去想婦女們。每個男人，不管他們的夥伴怎麽考慮，都決心在肯定無法逃脫的時候要給自己留下最後兩發子彈——一發給他的女人，以免她受到汙辱；另一發給自己，以免受那種不死不活的折磨。

北京在一片黑暗中，好像是端王和他的隨從們要把他們殘忍的準備工作遮掩起來，不讓人看見。徹底的黑暗籠罩了胡同和小路。如果在這些胡同和小路上有什麽可看的東西，就會從那些緊閉著的大門縫隙裏射出一束楔形的光線。門後麵，那些常年不洗澡而身上發出汗臭的人們就在那裏竊竊私語，他們也在憤怒地等待著。手掌一會兒張開，一會兒握緊，好像在預想把洋人的喉嚨掐在他們手掌裏的那種感受。原來不是拳民的人也趕潮流，變成了拳民來保全自己的性命，因為他們知道，拳民在追逐屠殺洋人的時候，也包括了那些曾經與洋人交朋友的中國人。因此，在北京，就可以看到這樣的事，就是原來給洋人當仆人的人，這些假洋鬼子現在也拿起武器來反對這些曾經養活過他們的人，而且可能的話，還會把他們原先的主人殺掉。

這種恐懼緊扣著那些已經是基督徒的中國人的心。似乎這是充塞著北京的夜空的最大恐怖，他們是沒有希望的了。外國人可能要被殺掉，或者受到嚴刑拷打。而中國基督徒的命運，那將是拳民所能想得出的最可怕的——因為義和團成長的基礎就是那些古老的知識，涉及殺人、折磨人的藝術以及其他沒有名稱的各種欲望。

遠在拂曉之前，當人們發現謠傳開始變成事實的時候，外國使館裏就塞滿了難民，他們是：中國基督徒、傳教士以及住在使館以外的外國人。每個使館的每一個臥室都已經滿員或超員。每一個餐廳，每一個接待室，每一條走廊都擺滿了臨時床位，準備接受難民。來到這裏的難民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而且還在源源不斷地往裏來，直到庭院都被塞得滿滿的了，以至於有些就得請他們回去。對方的神射手，如果走得更近些，也許他們就會發現他們眼前的情景：充塞在使館中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孩子們哭喊著；婦女們衣冠不整，眼睛由於憂傷和恐怖而變得幹枯，有的還不怕羞地露出胸脯給嬰兒喂奶，但是由於恐懼和缺少食物，已經沒有乳汁了。瞪大了眼睛的男人在難民中間走動，竭力想鼓起勇氣，但是不行，因為這些男人自己已經讓憂慮和恐懼摧毀了，而且無法控製自己，使這種感情不在他們那拉長了的蒼白的臉上表露出來。

在北京冷清清的大街上，連狗都看不到一條，也聽不到一聲狗叫。難以忍受的寂靜到處彌漫，布滿了整個北京城。

整個北京，從東到西，從北到南，都在傳播著不祥的謠言。謠言發源於哪裏誰也不知道，但是傳得又快又恐怖，好像是駕著沉悶的黑夜的翅膀。然後，就是黎明，拳民巨龍的釋放以及一顆子彈的第一聲微弱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