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丹心照汗青

就在伯顏進圍臨安、宋恭帝準備投降之際,宋度宗之子益王趙禾焦、衛王趙是等人從臨安出走,經婺州抵達溫州,張世傑和陸秀夫等人,後來也越城逃走,聞聽二王在溫州,趕來相會,並輾轉來到福州。

文天祥出使元營被扣留,元人押解北上,行至鎮江。文天祥與隨從人員設法逃出,曆盡艱險,也來到福州,與張世傑、陸秀夫等人共同擁立年僅九歲的趙是即位,是為宋端宗。然後傳檄遠近,號召恢複宋朝,在江南西路、福建路和廣南東路一帶繼續堅持抗元鬥爭。

至元十三年(1276)十月,忽必烈命塔出、呂師夔等人以江西行都元帥府兵自江西進入廣東,阿刺罕、董文炳、唆都以行省兵出浙東進入福建,分道追擊張世傑等。

十一月,張世傑等人奉帝趙是逃走泉州,結果,提舉泉州市舶司官員薄奉庚也投降了元朝,張世傑、陸秀夫隻好護衛帝趙是逃往潮州。

這時,西北諸王海都等人的叛亂不但沒有解決,而且,忽必烈派遣平叛的宗王蒙哥之子昔裏吉等人又發動了叛亂,劫持皇子那木罕和丞相安童,分送至術赤後王忙哥帖木兒和海都處,並回師攻略和林,形勢頓時緊張起來。

忽必烈統觀全局,明確認識到當時的主要危險來自北方,於是將平南大軍陸續抽調北上,江南新附之地,守備頓呈空虛。

文天祥緊緊抓住這一有利時機,積極進行恢複宋朝活動。

文天祥從鎮江逃脫,來到福州以後,“使呂武招豪傑於江淮,杜滸募兵於溫州”,很快又組織了一支抗元武裝,轉戰於贛南、閩西、粵東一帶,乘元朝大軍北調之機,聯絡各路豪傑,相繼收複梅州、廣州、湖州、邵武、興化等地,曾取得“雩都大捷”,攻克興國,贛州所屬各縣全部恢複,元軍隻守住了贛州一城。

吉州所屬八縣地也恢複了四縣。各地聞訊,紛紛起兵響應,贛南、粵東的形勢出現了轉機。

自伯顏攻宋以來,元軍到處如入無人之境,少數地方和少數軍隊雖曾進行過抵抗,給元軍以嚴重打擊。

但範圍多限於一城一地,性質也僅限於消極防守,從來沒有進行過積極的反攻。

文天祥這次大規模的軍事恢複活動,在抗元鬥爭史上是少見的,不但鼓舞了各地抗元鬥爭的士氣,也使元朝統治者大為震動。

消息傳到上都,忽必烈十分震驚。他本以為宋都失陷,其餘各地可隨手而拾,哪知又殺出來個文天祥,一時把元軍打得落花流水。

對於文天祥的膽識和勇氣,忽必烈既佩服又憤怒。佩服的是,在首都陷落、皇帝被擄、大小官員紛紛投降的形勢下,文天祥還能組織一支不小的軍隊,“驅群羊而搏猛虎”,堅持抗元鬥爭,這在腐朽的宋王朝當中簡直是個奇跡。

憤怒的是,忽必烈這時正忙於平定西北諸王的叛亂,弄得焦頭爛額,偏偏在這個時候,文天祥把他的江南部署搞亂了。

然而,忽必烈畢竟是一位傑出的政治家和軍事家,他在形勢極度複雜的情況下仍然鎮定自若,統觀全局,進行新的部署。

他仍然將主力放在北方,令伯顏、阿術等率軍北征海都、昔裏吉等人的叛亂,同時,加強了南方的軍事部署,特設江西行省,以塔出、麥術丁、徹裏帖木兒、張榮實、李恒、也的迷失、失裏門、程鵬飛、蒲壽庚等人行江西行中書省事,分水陸兩路進攻閩廣。

後來,忽必烈又命張弘範、李恒為蒙古漢軍都元帥,水陸並進,掃**殘宋勢力。又命塔出、呂師夔賈居貞行中書省事於贛州,兼轄江西、福建、廣州諸道,既要保證當地的穩定,又要保證前線的後勤供應。

忽必烈部署完畢,各支大軍遵命而行。

這時,宋皇帝趙是在元軍的追擊下,東躲西藏,受盡了驚嚇,得病死了。張世傑、陸秀夫等人又立趙是之弟趙員為帝,然後逃到崖山(今廣東新會海中),堅持抗元。

在元軍的進擊下,文天祥連連失敗,就連自己的妻子歐陽夫人,女兒柳小娘等人也落入元軍手中。

至元十五年(1278)十二月,文天祥撤出潮陽,轉移海豐,準備進入南嶺山中,結營固守。

行至海豐以北的五坡嶺時,文天祥估計元軍一時追不上來,便停下來埋鍋做飯。哪知陳懿投降了元軍,為其擔任向導,帶領輕裝騎兵,兼程追襲,很快就追到了五坡嶺。

這時,文天祥和幕僚們正在嶺上吃飯,毫無準備,倉促接戰,很快就敗下陣來,文天祥等人全都成了元軍的俘虜。

當文天祥被押至張弘範麵前的時候,張弘範勸其投降。文天祥嚴詞拒絕。張弘範無可奈何,把文天祥押在軍中,與李恒合兵一處進攻南宋的最後據點崖山。

當文天祥隨軍經過珠江口外的零丁洋(今廣東中山南)時,想起當年在贛水皇恐灘應詔起兵勤王的情景,感慨萬千,麵對零丁洋,抱定誓死效國的決心,寫下了悲壯沉雄的千古絕唱《過零丁洋》詩:

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拋絮,身世飄搖雨打萍。皇恐灘頭說皇恐,零丁洋裏歎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至元十六年(1279)二月,張弘範率領軍隊到達崖山,要求文天祥寫信勸張世傑投降,文天祥說:“吾不能扞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可乎?”

堅決不答應。

後來,張弘範強迫文天祥寫信勸降,文天祥大義凜然,拿出他的《過零丁洋》詩作為回答。

張弘範見通過文天祥讓張世傑投降已成泡影,隻好下令軍中向崖山猛攻。

張世傑把一千條大船結成一字陣,陣中的船與外麵的船用繩索聯結起來,四周加築樓棚戰柵,看上去像城牆一般。

張弘範見宋軍把大船連在一起,就用輕舟滿載茅草,澆上油,乘著風勢,點上火,向宋軍的船隊漂去,希望收到赤壁火燒戰船的功效。

不料張世傑早有準備,在戰船上塗了厚厚的一層泥,使火不容易燒著。船上又備有長杆,一見火船逼近,便伸出長杆,頂住來船。

張弘範的火船到了宋軍船隊麵前,近不得前,隻好停在那裏,真可謂“玩火自焚”了。

張弘範見火攻失敗,於是調來大炮,利用炮石、火箭做掩護,南北夾擊,突破宋朝水軍陣腳,跳上宋船,與宋軍短兵相接。

宋軍雖然頑強抵抗,怎奈寡不敵眾,哪裏招架得住,眼看全軍就要覆滅,陸秀夫抱起年僅九歲的小皇帝投海而死。

張世傑力戰突圍而出,後遇風濤覆舟而死。南宋至此徹底滅亡。張弘範攻破崖山,欣喜異常,於軍中置酒大會,大肆慶祝。

席間,張弘範對文天祥說:“國亡,丞相忠孝盡矣,能改心以事宋者事皇上,將不失為宰相也。”

文天祥絲毫不為所動,回答道“國亡不能救,為人臣者死有餘罪,況敢逃其死而二其心乎”,請求以死報國。

張弘範又說,先生意欲留取丹心照汗青,今“國亡矣,即死,誰複書之”。

文天祥回答說:“商亡,而夷齊不食周粟,亦自盡其心耳,豈論書與不書。”

張弘範見文天祥死不投降,沒有辦法,隻好遣使請示忽必烈如何處理。

元軍攻占臨安,宋人先後投降,忽必烈曾經召見宋朝降將,問道:“汝等降何容易?”那些降將回答道:“賈似道專國,每優禮文士而輕武臣。臣等久積不平,故望風送款。”忽必烈聽了這話,覺得這些降將沒有骨氣,心裏一陣惡心,輕蔑地說:“似道實輕爾曹,特似道一人之過,汝主何負焉。正如爾言,則似道輕爾也固宜。”

忽必烈本想在南人中選拔一些才能之士,幫助他治理國家,結果在他所見到的降人當中,盡是些無恥懦弱之徒,他以為南宋不會有像樣的人才了,大失所望。

在忽必烈為南宋人才匱乏而愁歎之際,張弘範所遣使者來到大都,向他報告了文天祥誓死不投降的情況,忽必烈聽說南宋還有這樣的人才驚訝不已,“既壯其節,又惜其才”,令張弘範將文天祥護送京師,不準隨意殺死。忽必烈決心勸降文天祥,並要委以重任。

至元十六年(1279)十月,文天祥被押到大都,忽必烈吩咐大臣,不論用什麽辦法,一定要把文天祥勸降。

於是,勸降使者接連不斷地到來。降元的留夢炎、王積翁先後來勸,文天祥痛罵叛徒,嚴詞拒絕。

忽必烈又派宋恭帝來勸降,文天祥見宋朝皇帝親來,立即跪到地上,痛哭流涕,連連說“聖駕請回”,別的什麽也不講。伯顏手下的大將唆都也來勸降說:“丞相在大宋為狀元宰相,今為大元宰相無疑。丞相常說國

存與存,國亡與亡,這是男子心。天子一統,做大元宰相,是甚次第。國亡與亡四個字休道。”仍然想用高官厚祿來勸誘文天祥投降,文天祥絲毫不為所動。

屢次勸降不成,丞相孛羅親自出馬,文天祥說:“自古有興有廢,帝王將相滅亡誅戮,何代無之,盡忠於宋,所以至此。今日不過死耳,有何言。”

孛羅問:“自古常有宰相以宗廟城郭與人,又遁逃去者否?”

文天祥回答說:“為宰相而奉國以與人者,賣國之臣也。賣國者必不去,去者必非賣國之臣。”

孛羅問:“汝立二王,竟成何事?”

文天祥回答說:“立君以存宗社,臣子之責,若夫成功,則天也。”

孛羅說:“既知其不可。何必為?”

文天祥說:“父母有疾,雖不可為,無不用醫藥之理,不用醫藥者,非人子也。天祥今日至此,唯有死,不在多言。”

孛羅氣得發瘋,隻好稟告忽必烈。忽必烈更加重視其氣節,下令將文天祥關押起來,想用時間消磨他的意誌。

不久,元軍把文天祥的妻子歐陽夫人和兩個女兒都押到大都,表示,隻要文天祥投降元,家人立可團聚。

文天祥確實想念妻子兒女,然而他更重氣節,寧可不見親人,也不屈膝。

忽必烈聽說文天祥誓死不屈,對其更加賞識有加,於是親自召見文天祥,說:“汝以事宋者事我,即以汝為中書宰相。”

文天祥回答說:“天祥為宋狀元宰相,宋亡,惟可死,不可生。”

忽必烈說:“汝不為宰相,則為樞密。”

文天祥說:“一死之外,無可為者。”

忽必烈親自勸降不成,仍然不想將其殺害,有意釋放,可謂愛才切切,這在古代帝王之中實在少有。

這時,有位僧人說:“土星犯帝坐,疑有變。”中山地區又有人自稱“宋主”,有兵千人,揚言“欲取文丞相”。大都亦有匿名書,“言某日燒蓑城葦,率兩翼兵為亂,丞相可無憂者”。

元人懷疑丞相即指文天祥,他們害怕釋放文天祥以後,文天祥“複號召江南”,因此,建議處死文天祥。

忽必烈雖然深覺可惜,但考慮元朝江山的穩固。還是含淚下達了殺死文天祥的命令。

至元十九年十二月九日(1283年1月9日)文天祥在大都柴市(今北京東四大街府學胡同;一說在宣武門外菜市口)從容就義,當時隻有四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