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位之爭

康熙皇帝以前,大清定製,皇帝生前不立皇太子。這是由八旗製度下的八旗旗主聯合議政體製決定的。八旗製度是後金和清初的國體。在中央,八旗旗主擁有較大的權勢。旗主們聯合議政的機構是議政王大臣會議,它是國家最高權力機關。由於努爾哈赤締造八旗,德高望重,輩分高,得到子侄等的一致擁戴,穩居汗位。此外,所有旗主都是兄弟,權勢均等,誰的權勢高過眾人,違背“共議”和“均分”原則,誰就遭到反對。在這種政治體製之下,不能預立太子,隻有皇帝死後,由八旗旗主公推新君。

康熙皇帝的曾祖父努爾哈赤,生前兩次試圖立太子,均遭失敗。第一次是明萬曆四十一年(1613),在組建八旗過程中,他任命長子褚英代己執政。褚英以嗣子身份幫助父親主持國政,裁處政務,權力高出於五大臣和眾兄弟。他又堅決反對重新瓜分人口、牧群和財物,也就是反對擴編八旗,因而遭到眾人反對,努爾哈赤隻好廢掉他的嗣子身份,並加以監禁。因其不肯認罪,最後不得不處死。第二次是萬曆四十八年,後金天命五年(1620),建立八旗之後,立次子代善為嗣汗。因有人向嗣汗諂媚,引起諸弟不滿,努爾哈赤又將立代善為嗣汗一事作罷。此後即未預立太子。

老汗死後,由諸王、大臣議立新汗。隨著各旗實力均勢的破壞,諸王、大臣議立新汗往往受實力的左右。也就是說,爭奪汗位的勝負主要取決於實力的較量,優勝劣敗。努爾哈赤死後,四貝勒皇太極因獨掌兩白旗(後改兩黃旗),並得到其兄大貝勒代善的支持,在汗位爭奪中獲得勝利,被立為汗(1636年稱帝)。皇太極死後,其弟多爾袞本有條件繼立。但兩黃旗大臣堅持新帝必須由太宗諸子中選擇,最後達成妥協,擁立太宗幼子福臨為皇帝,皇叔多爾袞和濟爾哈朗攝政。

到了順治朝,由諸王、大臣議立新君的製度開始發生變化,因為順治皇帝福臨生前已經掌握了上三旗,在八旗中居絕對優勢,故臨終時以遺詔指定其三子玄燁為太子,繼承帝位。由此可見,這時隨著皇權的加強,八旗旗主聯合議政的分權製向中央集權過渡,皇嗣製度也發生變化,出現預立太子的趨勢。

康熙皇帝第一次完全打破清朝皇嗣製度,預立儲君,有其必然性。首先,此時中央集權製大體已經鞏固,皇帝的權力進一步加強。在皇帝看來,國家就是他家的天下,為了保持皇帝家族的統治千秋萬代,就要在自己的兒子中選擇和培養他能夠完全信任的繼承人。其次,在清朝早期皇嗣製度下,因皇位爭奪而引起的鬥爭,曾經使清王朝政權瀕於分裂的危險,順治已經注意到這一點。康熙皇帝對曆史經驗一貫重視。他即位之初,由於年紀小,輔臣一度專橫跋扈,使皇權遭到嚴重侵犯,切身感受,痛楚尤深。這不能不促使他進一步考慮最高權力更迭之際的授受製度問題。與其將一位不會治理朝政的皇子交給上三旗大臣去輔佐,慢慢成長起來,再冒著危險收回皇權,不如事先親手選擇、培養起一個接班人,在自己離開人世之後,江山仍可以穩穩當當地握在愛新覺羅氏家族手中。再次,也是尤其重要之點,康熙皇帝學習儒家經典,接觸儒學名臣,研究中國曆朝統治經驗,深悉預立儲君有利於皇權的連續與穩固,把它看成鞏固清王朝統治的頭等大事。“三藩”叛亂,更使他看到太子威力之大,不僅在未來,而且現實就有維係天下人心的巨大作用。明朝已亡,明帝後裔相繼消逝之後,吳三桂居然偽托“朱三太子”蠱惑人心,以之為號召,煽動起叛亂,不正說明“太子”在未繼位之前也是一塊政治招牌,標誌著一個政權後繼有人嗎?於是,康熙皇帝殺掉吳三桂唯一的兒子吳應熊,以喪其誌,寒其心,絕其望;同時,立自己的太子,除了為身後預做準備外,也有壯大聲勢、穩定人心、鞏固統治的作用。

康熙十四年(1675)十二月十三日,隻有二十二歲的年輕皇帝親禦太和殿,按照漢族立嫡立長的原則,冊立方滿周歲的皇二子、嫡長子胤仍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係四海之心。同時,設立為太子服務的詹事府衙門,配備官員。升內閣侍讀學士孔郭岱、翰林院侍讀學士陳廷敬,並為詹事府滿、漢詹事。

康熙皇帝特別關心皇太子的成長,比對眾皇子的教育傾注了更多的心血。太子還幼小的時候,康熙皇帝就開始親自為他講授“四書五經”。太子六歲拜師入學,教師經過慎選,先後有張英、李光地、熊賜履、湯斌等名儒任太子的老師。康熙皇帝令負責太子教育的人如實報告太子各方麵的情況。太子稍長,康熙皇帝便向他傳授治國之道,告以祖宗創業功績,守成當如何,用兵當如何。又教之以經史,凡往古成敗,人心向背,事無巨細地加以指示。並帶他外出巡視。皇太子天資聰穎,學業進步很快,八歲即嫻騎射,能左右開弓,並能背誦四書,通滿、漢文字,隨從皇父外出巡視,言行舉止均受到稱讚。而且身體健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康熙皇帝非常喜愛。太子二十歲剛過,就能代皇父處理朝政。康熙三十五(1696)年,康熙皇帝親征噶爾丹,命二十二歲的皇太子代行郊祀禮;各部院奏章,聽太子處理;事重要者,諸大臣議定,報告太子。次年,康熙皇帝行兵寧夏,仍命太子居守。由於皇太子不負眾望,克盡職守,舉朝稱善。

與此同時,由於立太子而產生的皇帝與太子間、太子與皇子之間、皇帝與皇子之間的矛盾也一天天尖銳起來。

康熙十四年立太子,之後的十幾年,皇儲之間相安無事。康熙三十五年,康熙皇帝率軍親征噶爾丹,令皇太子坐鎮京師處理朝政,表明康熙皇帝仍信任太子,並寄予莫大的希望。康熙四十七年(1708),康熙皇帝決定廢太子。從立到廢,這三十幾年間發生了什麽變故,是什麽原因使康熙皇帝對太子由寵愛到不滿,由不滿到廢黜呢?

首先,康熙皇帝認為太子不孝不仁,不堪重用。康熙皇帝對太子的才智始終是滿意的。認為太子騎射、言辭、文學無不及人之處。問題先發生在太子的品德,即不孝不仁。康熙二十九年(1690)七月,烏蘭布通之戰前夕,康熙皇帝出塞,途中生病,命皇太子與皇三子前去迎接。胤仍到行宮給皇父請安,看到病中的父親,竟毫無憂戚的感情和慰藉的語言。這當然使其父十分傷心,認為這位太子絕無忠孝君父之念,令其先回京師。後來康熙廢太子時說已包容了二十年,是把這件事作為起點,可見這件事給康熙皇帝留下的印象之深。後來,又發現皇太子暴戾不仁,也使康熙皇帝難以容忍。康熙一生主張寬和仁慈,太子則任意淩虐恣行捶撻諸王、貝勒、大臣、官員,如:毆打平郡王訥爾素、貝勒海善、公普奇、大臣官員,以至兵丁很少不遭受他的虐待;仇視檢舉他行為不端的人,橫加鞭笞。康熙一生十分注意節儉、不擾民,而太子及其屬下人則任意勒索地方官員。隨父南巡江寧時,因知府陳鵬年供奉簡單,險些被太子處死。他還派人截留蒙古王公進貢的駝馬;放縱奶媽的丈夫、內務府總管淩普敲詐勒索屬下之人。這不孝不仁,都是康熙所無法容忍的。

其次,皇子之間的黨爭促使皇帝與太子之間矛盾激化。立太子之後,朝中就出現了擁護太子與反對太子的勢力。大學士、領侍衛內大臣索額圖是太子生母誠孝仁皇後的叔父、太子的外祖父。胤仍出生的當天,誠孝仁皇後去世。索額圖作為外祖父對他格外疼愛和關懷。胤仍立為太子,索額圖當然支持,而且成為太子黨的首腦人物。朝中反對立太子的勢力,也各擁戴一個皇子與太子黨對立。皇子長大成人,政治上不甘寂寞,為爭儲位,各結私黨。這樣,朝中的平靜局麵逐漸被打破。康熙皇帝最初堅持立太子,對反太子者不論資格地位如何,概不遷就。大學士明珠,是惠妃的哥哥、皇長子的舅父,為支持皇長子,他聯合大學士餘國柱、戶部尚書佛倫、刑部尚書徐乾學等,與太子黨對立。康熙二十七年(1688)二月,禦史郭琇糾參明珠、餘國柱背公結黨罪行後,康熙皇帝罷斥明珠、餘國柱等人,使黨爭暫時告一段落。

康熙三十七年(1698)三月,康熙皇帝分別冊封成年諸皇子為郡王、貝勒。其中,封皇長子胤褪為多羅直郡王,皇三子胤祉為多羅誠郡王,皇四子胤祺、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裸,均為多羅貝勒。受封諸子參與國家政務,並分撥佐領,各有屬下之人,有權有勢。其中一些皇子糾結私黨,爭奪儲位,使矛盾進一步惡化。在皇帝與儲君矛盾之外,又加劇了皇子與太子的矛盾、皇子之間的矛盾。爭奪儲位諸皇子及其黨羽的共同打擊目標是太子及其太子黨。這樣,太子被置於四麵圍攻的不利地位。他們對太子,有的造謠誹謗,有的用巫術鎮魘,有的預謀殺害。而康熙皇帝不知真相,聽信讒言,對太子越來越反感和失望。

再次,太子權勢的增長侵犯和威脅了皇權。皇太子成長起來之後,康熙令其參與朝政,以便受到鍛煉。太子有權有勢,身邊集結的人也日漸增多。太子黨處處抬高太子的地位,索額圖懷私倡議,凡皇太子服禦諸物,俱用黃色,所定一切儀注,幾與皇帝相似。隨著康熙皇帝年事日高,注重勢力的人物更加親近太子。無形中朝廷裏出現了兩個中心,使統一的皇權受到侵犯。這方麵的矛盾由小到大,日益尖銳。康熙三十三年(1694)三月,禮部擬奏祭祀奉先殿儀注,太子拜褥與皇帝一樣置於檻內。康熙皇帝諭令尚書沙穆哈將其放在檻外,以示區別。沙穆哈竟怕負責任,請旨記檔,因此被革職。康熙三十六年(1697)九月,康熙皇帝發現內務府所屬膳房人花喇、額楚、男小廝德住、茶房人雅興等,私自往來奔走於皇太子處,肆無忌憚,命將額楚交與其父圈禁家中,其他三人一律處死。三年後,即康熙三十九年(1700)九月,給太子派去首領太監,以加強對其手下人的監督、管轄。

索額圖在康熙四十年(1701)以年老乞求退休,康熙皇帝批誰;翌年九月,禦駕巡視南河,皇太子、皇四子、皇十三子隨駕。十月,皇太子病於山東德州。康熙皇帝命召索額圖前往侍奉。十一月,太子病愈回京。康熙皇帝發現索額圖為太子失寵有怨言;和太子關係不正常,是太子驕縱的後台,並幫助太子“潛謀大事”。認為索額圖是本朝第一罪人。次年,即康熙四十二

年(1703)五月,以“議論國事,結黨妄行”之罪,令宗人府將其拘禁,不久死於幽所。索額圖之罪在於結太子黨。康熙皇帝把它當作一場未遂的宮廷政變加以處理,說索額圖之黨是個大黨,以寬大為懷,不多株連,但也不能隻處理索額圖一人,故在拘禁索額圖之後,又命捕其諸子,交索額圖弟弟心裕、法保看管起來,以防別生事端。大臣麻爾圖、額庫禮、溫代、邵甘、佟寶等人,也以黨附索額圖之罪,並被禁錮,諸臣同祖子孫在部院者,皆奪官。江潢以家有索額圖私書,下刑部論死。

處理索額圖之後,問題不但未解決,皇儲之間隔閡日深。康熙皇帝甚至懷疑太子要替索額圖報仇,而謀害他。事至於此,廢太子已勢不可免。

康熙四十七年(1708)五月十一日,康熙皇帝巡幸塞外,命皇太子、皇長子、皇十三子、皇十四子、皇十五子、皇十六子、皇十七子、皇十八子隨駕。第一次廢太子就發生在這次出巡的返京途中。據康熙皇帝講,他本打算回京告祭奉先殿之後再行罷斥,但因勢不可待,故於行在拘執。因為在巡行期間,發生幾件事,促使皇、儲矛盾白熱化。一是途中康熙皇帝最喜愛的皇十八子胤價患病,雖經百般療治,不見好轉,且日益惡化,心中十分焦急。隨從官員因康熙皇帝年事已高,恐其無法承受,無不為之憂慮。但是皇太子可能將其看成潛在的皇位競爭者,所以不僅無動於衷,反而喜形於色。康熙皇帝以他這位親兄,毫無友愛之意,加以責備,太子不僅不覺內疚,反而憤然發怒。這件事使康熙皇帝看到了太子的冷漠無情,既傷心,又擔心。在他身邊尚且如此,他日一手遮天又將如何?

另一件事是康熙皇帝聽說皇子們常撻辱諸大臣侍衛,又每尋釁端,加苦毒於諸王、貝勒等,非常氣憤。清朝自太祖太宗早有訓旨,戒勿濫行捶楚,茶毒無辜。他本人也從無橫加侮辱下屬之事。即使臣仆有過,皇子也無權妄行捶撻,應當上奏,由皇帝依法處治。他認為皇子的行為,有傷國家大體,不遵國憲,橫作威勢,致令臣仆無以自存,是欲分皇帝威柄,以恣其行事。因而宣諭:此風斷不可長。六天以後,康熙皇帝宣布的太子罪狀中也有類似事情和同樣言辭。證明上述譴責,也包括太子在內,尤其是其中“欲分朕威柄”之語,必指太子無疑。

第三件事,是康熙皇帝耳聞太子每當夜晚便逼近他的帳篷,從縫隙向裏麵窺視,因而懷疑太子將有弑逆之類的異動。這件事在康熙皇帝心目中分量很重,刺激他下決心立即廢掉太子,因而將計劃提前。

康熙四十七年(1708)九月四日,在返京途中、距圍場不遠的布爾哈蘇台,諸王、大臣、侍衛、文武官員等奉旨齊集行宮前,皇太子跪在地上。康熙皇帝垂淚宣布皇太子胤仍的罪狀:“專擅權威,肆惡虐眾,恣行捶撻諸王、貝勒、大臣、官員;窮奢極欲,吃穿所用,遠過皇帝,猶以為不足,恣取於國庫,遣使截留外藩入貢人,任意攘取進禦馬匹;對親兄弟無情無義;糾聚黨羽,窺伺探聽皇父起居動作;每夜逼近皇帝帳篷,裂縫向內竊視;從前索額圖助伊潛謀大事,被發現,索額圖死後,欲為索額圖複仇,結成黨羽。”羅列罪狀之後,康熙皇帝說:“如讓皇太子幹預政事,必致敗壞我國家,殘害我萬民,因此,不能讓這不孝不仁的人為君。”

諭畢,康熙皇帝老淚橫流,傷心不已。

康熙皇帝讓諸王、大臣、官員、兵民等發表意見。冊立三十多年的太子就這樣被廢掉。如此重大的事件誰敢多言,隻好稱皇上所見至聖至明。

就在同一天,皇十八子胤價死。十八阿哥薨逝及廢太子,是當年朝廷發生的兩件大事。對康熙皇帝來說,也是禍不單行,感情上所受打擊之大是可以想象的。

在廢太子的同一天,康熙皇帝為打擊皇太子的政治勢力,下令將索額圖的兩個兒子格爾芬、阿爾吉善及二格、蘇爾特、哈什太、薩爾邦阿等人立行正法,杜默臣、阿進泰、蘇赫陳、倪雅漢充發盛京,將胤禍即行拘執。

康熙皇帝為了政治上的需要,不得不廢掉太子。但廢掉之後,又很難過,憤恨、失望、惋惜、憐愛,多種心情交織在一起,一連六日“未嚐安寢”,對諸臣談起,“涕泣不已”。

是年九月十六日,康熙皇帝回到京城。在上駟院旁設氈帷,臨時安置胤初。特命皇四子胤祺與皇長子胤褪共同看守。當天,召諸王、貝勒等副都統以上大臣、九卿、詹事、科道官員等於午門內,宣諭拘執太子胤初之事。康熙皇帝親撰告祭文,於十八日告祭天地、太廟、社稷。將廢皇太子幽禁鹹安宮,二十四日頒詔天下。

廢太子一事使康熙皇帝悲憤至極,心力交瘁。事已完結,他簡直是哀求皇子們說:“在同一時間裏發生皇十八子死和廢皇太子兩件事,傷心不已,你們仰體朕心不要再生事。”然而,皇子們竟未能使他省心。

太子被廢,東宮無主,諸皇子立即為爭奪儲位而積極活動起來,首先是皇長子胤褪。他一心爭奪儲位,在外巡視期間,跟隨在皇帝身邊。從後來康熙所說“胤褪播揚諸事,其中多屬虛誣”之語可知,皇長子在康熙皇帝麵前沒少說太子的壞話,撥弄是非,從而對廢斥太子一事起了推波助瀾作用。廢太子後,他錯誤地估計了形勢,認為其父立嫡不成,勢必立長。殊不知,康熙皇帝對他的野心已有所察覺。九月四日,在宣布拘執胤仍的同時,即明確聲明:朕前命直郡王胤褪善護朕躬,並無欲立胤褪為皇太子之意。胤褪稟性躁急、愚頑,豈可立為皇太子?這等於給他作出了定論。但胤褪卻執迷不悟,見自己奪儲無望,意欲推薦與自己關係密切的皇八子,並利令智昏,為根除障礙,竟奏請殺掉胤初,對皇父說:“胤仍所行卑汙,大失人心。相麵人張明德曾相胤裸,說他後必大貴。今欲殺胤初,不必出自皇父之手。”意思是說可交由他辦。

康熙皇帝聽後大為驚異,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胤褪與胤裸結黨謀儲位,竟欲殺害親兄弟胤仍,如得逞,後果不堪設想,為防止胤褪借看守之機謀害胤仍,在返京途中,特委任親信侍衛加意防護;回京後,又加派皇四子同皇長子共同看守胤禍。九月十七日,專門叮囑諸皇子及領侍衛內大臣、滿洲大學士、尚書、侍郎、學士等說:“今胤初事已完結,諸阿哥中倘有借此邀結人心,樹黨相傾者,斷不姑容。”在告天祭文中,康熙皇帝申明:“臣雖有眾子,遠不及臣。以示不再立儲,使諸皇子斷其爭奪念頭。”接著,康熙皇帝一再在諸皇子麵前批評胤褪,指出他殺弟之念不諳君臣大義,不念父子至情,天理國法,皆所不容;擅自責打皇帝的侍衛執事人;看守胤初時,將其所有匠人收去,加以苦刑,致匠人逃遁或自殺等過錯。同時,康熙派人追查張明德相麵之事,結果查出:不僅相麵,且有謀殺太子的企圖,胤褪與胤裸都被牽連進去。皇三子胤祉於十月十五日向康熙揭發:皇長子與一個會巫術的人有來往,經審查,發現胤褪用巫術鎮魘胤禍,並查出鎮魘物件,證明胤褪確實陰謀暗害親兄弟,殘忍至極。其母惠妃向康熙皇帝奏稱胤初不孝,請置正法,康熙皇帝不忍殺親生兒子,令革其王爵,終身嚴加幽禁,所屬包衣佐領及渾托和(管領)人口,均分給胤被及胤裸之子弘旺。

皇長子失勢,皇八子胤撰勢力大增,反皇太子勢力便聚集於八爺門下。胤裸精明能幹有威望,黨羽多聲勢大,自以為很有希望當太子。但康熙皇帝從相麵等事發現他野心勃勃,糾結黨羽,對張明德等人謀刺太子事知情不舉;又發現胤裸代理內務府總管時,到處拉攏,妄博虛名,將皇帝所賜恩澤,歸功於己,侵欺皇權。因此對他深為戒備地說:是又出一皇太子矣!於是以柔奸性成,有野心、結黨羽、謀害胤仍等罪名,決定鎖拿胤裸,交與議政處審理。不久,革去其貝勒爵位。康熙皇帝最反對結黨謀私,又唯我獨尊。胤裸的黨援勢力和妄博虛名的作風,與康熙皇帝是之水火不相容的,以至於在胤裸被拘禁後,誰講情,誰就被視為罪人。鎖拿胤裸當時,皇十四子胤褪保奏胤裸無謀害太子之心,康熙皇帝為之大怒,拔刀欲殺胤褪,善良淳厚的皇五子跪在地上抱著皇父勸止,諸皇子叩頭懇求,才避免了流血事件的發生。

宮中貴戚王公大臣等許多人涉足黨爭。張明德一案牽涉麵很廣。順承郡王布穆巴等下五旗王公也與張明德交往密切。康熙皇帝一方麵對張明德一案涉及的王公等作慎重處理,不便打擊麵過寬;另一方麵對宮廷王公大臣妄結黨援一事保持了高度警惕。

為掌握動向,於十一月十四日,召滿漢文武大臣齊集暢春園,令從諸皇子(皇長子除外)中舉奏一堪任太子之人。領侍衛內大臣阿靈阿、散秩大臣鄂倫岱、侍郎揆敘、漢尚書王鴻緒等,私相計議,與諸大臣彼此串聯、暗通消息,寫“八阿哥”三字,交內侍梁九功、李玉轉奏。康熙皇帝聽後大為不滿,指出皇八子未曾辦理過政事;近又犯罪;其母出身微賤,故不宜立為太子。康熙皇帝不僅未從眾議,而且進一步追查謀立胤裸之事。結果查清其策劃者是舅父佟國維和大學士馬齊。康熙皇帝怒不可遏,質問你們串通起來偏徇保奏胤裸為皇太子,不知何意!是不是因為胤裸庸劣無知,倘立為太子,則在你們掌握之中,可以多方擺布?這樣,則立皇太子之事,都決定於你們,而不決定於我。

這件事的發生刺激了康熙皇帝複立太子的決心。後來他說,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無奈,故將不可冊立之胤仍放出。由於儲位空缺,諸子紛爭愈演愈烈,康熙皇帝考慮有必要把這個缺位補上,以堵塞諸子爭儲之路。其目標仍然是胤仍。鑒於朝中保奏胤裸的勢力大、呼聲高,康熙皇帝更認為唯有用嫡長子抵製一途可行。

康熙皇帝欲複立皇太子,也是由於他重新認識了胤初。在調查處理胤褪、胤裸問題的過程中,他發現廢太子胤仍的罪名原多不實。當初,他最重視的胤仍企圖謀殺他的疑團,經澄清業已消除。早在回京後,諸皇子轉奏皇太子的申訴說:皇父若說我別樣的不是,事事都有,隻弑逆的事,我實無此心。康熙皇帝聽了,不但未斥責皇太子的申訴,反而認為他做得對,令將胤仍項上的鎖鏈取下來。說明是康熙皇帝原先掌握的情況不準確。其他罪過則多屬可以救藥之病;相反,倒是胤褪等人要陷害以致謀殺胤仍。相比之下,胤褪最狠毒,胤最危險,胤初並無大罪。

本來,自廢太子後,康熙皇帝就痛惜不已,“無日不流涕”,既知冤枉了胤仍,更是萬分追悔。他回想拘禁胤仍那天,天色忽昏;進京前一日大風旋繞駕前;夜間夢見已故祖母太皇太後,遠坐不言,顏色殊不樂,與平時不同,皇後也以皇太子被冤在夢中出現。因而,寢食不寧。十月十九日去南苑行圍,回憶起昔日皇太子及諸阿哥隨行的情景,不禁傷懷,如此感傷致使他在十月二十三日病倒。回宮後,立即召見胤禍,並將召見胤仍事諭告臣下,說:自此以後,不要再提往事。此後經常召見,每召見一次,胸中疏快一次。十一月十四日,令諸臣推舉太子之前,曾召見李光地,詢問廢太子的病情,如何醫治方可痊好?他是在啟發臣下,奏請複立胤初。很明顯,胤初的病由其被廢而引起,對症下藥,隻有複立。李光地其人機警、圓滑,籠統地回答:慢慢調治痊愈,天下之福。為少惹是非,未向任何人透露皇帝的意圖,以致推舉時諸臣將胤裸推舉出來,而未提複立胤仍。康熙皇帝傳諭李光地,提醒說:前召你入內,你曾有陳奏,今日你怎麽一言不發?這時諸臣才恍然大悟。

十一月十五日,康熙皇帝召科爾沁達爾漢親王額駙班第、領侍衛內大臣、都統、護軍統領、滿大學士、尚書等入宮,親自向他們宣布:皇太子前因遭受巫術魘害,以至本性淹沒。經召至左右,加意調治,今已痊愈。諸臣一致表示:皇上灼見廢皇太子病源,治療已痊,誠國家之福,天下之福。請皇上即賜乾斷,頒示諭旨。再征求諸臣,皆同一心,無任何異議,於是命人當眾宣讀諭旨,內容為:“前拘胤仍時,未嚐與人謀劃。因理所應行,遂執而拘係之。舉國皆以朕所行為是。今經一一細加體察,有相符合者,有全無風影者。況其所感心疾,已有漸愈之象,不但諸臣惜之,朕亦惜之。今得漸愈,是朕之福,也是諸臣之福。朕嚐令人護視,仍令其在我身邊,時加訓誨。現不急於立胤仍為皇太子,隻令諸大臣知之而已。胤初斷不報複仇怨,朕可以力保。”

這是一份為太子平反昭雪文書,意向已極明白,將要複立胤仍為太子。康熙皇帝又召廢皇太子、諸皇子及諸王、大臣、都統、護軍統領等,進一步澄清事實,說胤初雖曾有暴怒捶撻傷人事,並未致人於死,也未幹預國政,胤褪所播揚諸事,其中多屬虛誣。接著,當眾將胤初釋放。胤初表示:“皇父諭旨,至聖至明。凡事皆我不善,別人才陷之殺之。若念人之仇,不改諸惡,天亦不容。”康熙皇帝又苦口地教導諸皇子輔助胤仍,諭胤初痛改前非。

康熙四十八年(1709)三月初九,以複立皇太子胤初,遣官告祭天地、宗廟、社稷。次日,分別將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祺、皇五子胤祺晉封為親王,七子胤祐、十子胤械晉封為郡王,九子胤糖、十二子胤袍、十四子胤褪封為貝子,胤裸在此之前已被複封為貝勒。康熙皇帝試圖以此緩和矛盾,促進太子與諸皇子以及諸子之間的團結。

複立太子三年之後,康熙皇帝第二次廢太子胤禍,其原因仍然是皇帝與儲君、皇太子與皇子之間爭奪權位而產生矛盾的結果。康熙皇帝複立胤仍為太子,有觀後效之意。但隨著太子複立,太子黨也複聚。這是不以康熙皇帝意誌為轉移的,甚至也不是太子主觀意誌所決定的。太子既然是未來的皇帝,就有人前來捧場、攀附,形成以太子為中心的政治勢力,這是康熙皇帝所不能容忍的。他要求皇權必須絕對統一,所謂“國家唯有一主”,大權所在,不得分毫割裂。太子、諸皇子各結朋黨,作為保護自身利益、抵製對方的工具。太子複立後,立即又成為眾矢之的,皇子黨人大肆攻擊、誣蔑皇太子,對皇帝和朝廷輿論施加影響。朝廷內外已有人預感到皇太子地位不穩,說:東宮雖複,將來恐也難定。越是如此,太子越感到恐慌,擔心再出現變故,更加希望早日即位。以太子複位的康熙四十八年(1709)計算,胤禍三十五歲,康熙皇帝五十六歲。太子曾怨言:“古今天下,豈有四十年的太子?"但太子即位,皇帝就需退位,二者是互相排斥的。

新一輪皇儲鬥爭,從抓以步軍統領托合齊為首的太子黨開始。托合齊出身卑微,原為安親王家人,後轉為內務府包衣,曾任廣善庫司庫。因是定嬪之兄、皇十二子之舅,故受到康熙皇帝信任,於康熙四十一年(1702)六月,繼剛剛去世的凱音布出任步軍統領。次年拘禁索額圖時,他仍安然無恙。康熙四十七年(1708)七月,首次廢黜皇太子前夕,刑科給事中王懿、戶科給事中高遐昌,先後疏參托合齊“欺罔不法”,貪惡殃民,建議削減其權勢。康熙皇帝因尚未發現他與太子有何瓜葛,所以不僅未予處罰,還為之辯護。直到康熙五十年(1711)十月二十日,以托合齊有病為由,將其解職,同時任命表兄弟兼姻兄弟隆科多為步軍統領。托合齊被解職七天後,即十月二十七日,康熙皇帝在暢春園大西門內箭廳召見諸王、貝勒、文武大臣等,宣稱:今國家大臣,有為皇太子而援結朋黨的,諸大臣都是我擢用的人,受恩五十年,依附皇太子,想怎麽樣?於是當場逐個質問都統鄂繕、兵部尚書耿額、刑部尚書齊世武和副都統宗室悟禮。眾人矢口否認結黨,隻承認彼此宴請過。康熙皇帝令鎖拿候審。另外,他還懷疑原步軍統領托合齊,也令拘禁宗人府。至次年四月,議處戶部書辦沈天生等串通戶部員外郎伊爾賽等,包攬湖灘河朔事例額外多索銀兩一案,問連齊世武、托合齊等人。康熙皇帝令宗人府、內閣會同刑部詳審。結果查出齊世武受賄三千兩,托合齊受賄兩千四百兩,耿額受賄一千兩。這在貪汙案中本是微不足道的數額,但因有太子黨一事,處罰特重,與主犯沈天生、伊爾賽等人一樣,都一律擬絞監候,秋後處決(齊世武改發遣伯都納,雍正二年卒)。並在此基礎上對托合齊等結黨會飲一案審結。康熙皇帝看過口供之後,終於弄清“會飲”的實質是胤仍買囑這些人,暗中通信息;求托合齊等人,借助手中的權勢,保奏他盡早即帝位。換句話說,是太子在策劃催促皇父盡早讓位。

皇帝與儲君之間的矛盾終於又發展到不可調和的地步,於是康熙皇帝決定再廢皇太子。康熙五十一年(1712)九月三十日,康熙皇帝巡視塞外返京的當天,向諸皇子宣布:皇太子胤仍自複立以來,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業斷不可托付此人。已奏聞皇太後,將胤仍拘執看守。十月初一,以禦筆朱書向諸王、貝勒、大臣等宣諭重新廢黜胤仍的理由,主要是:前因胤仍行事乖戾,曾經禁錮,繼而朕躬抱疾,念父子之恩從寬處理。本以為他能痛改前非,豈知從釋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顯露;數年以來,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稟性凶殘,與惡劣小人結黨。倘於朕躬有不測之事,則關係朕一世聲名。前釋放時,有言在先,善則為皇太子,否則複行禁錮,已詳載檔冊。今毫無可望,故仍行廢黜禁錮。並要求諸臣:各當絕念,傾心向主,共享太平。後若有奏請皇太子已經改過從善、應當釋放者,朕即誅之。十一月十六日,將廢太子事遣官告祭天地、太廟、社稷。

康熙皇帝第二次廢黜太子,聖體雖然也曾“少有違和”,但比較冷靜,未像前次那樣痛苦和憤懣。因為他總結曆史經驗,從製度上認識問題,發現立太子就難免有矛盾,不立太子可能更好。二次廢太子之後數月,因漢左都禦史趙申喬奏請冊立皇太子,康熙對領侍衛內大臣、大學士等說:

宋仁宗三十年未立太子,我太祖皇帝並未預立皇太子,太宗皇帝亦未預立皇太子。漢唐以來,太子幼衝,尚保無事;若太子年長,其左右群小結黨營私,鮮有能無事者。……今眾皇子學問、見識,不後於人,但年俱長成,已經分封,其所屬人員未有不各庇護其主者,即使立之,能保將來無事乎?

由此可見,康熙皇帝已找到了預立太子矛盾特別尖銳的原因在於製度。一是這種製度本身就必然導致太子與皇帝分勢分權,使皇權不能絕對統一,而且導致太子與諸皇子之間矛盾尖銳;一是由於清代存在以封建領主製為其特點的八旗製度。諸皇子成人之後,照下五旗諸王一樣,分封世爵,分撥人口,建立府第,設置官署。各自的所屬人員又“各庇護其主”。這就容易與皇權產生某種矛盾。再預立太子,更極易結黨。太子的地位、待遇高於諸王,近於皇帝,因而必然侵犯皇權,並使矛盾更趨複雜。所以,當諸王權勢尚待削減之時,不宜再樹一權勢更高於諸王的皇太子。

康熙皇帝再廢太子後,已不想再立儲君。但諸子並不全理解皇父的決定,仍在爭奪。尤其是皇八子胤裸,得知太子再次被廢的消息,得意忘形,溢於言表,結聚黨羽,加緊活動,大有儲君舍我其誰之勢,使康熙感受到巨大壓力。他深惡痛絕,嚴厲批評,曾於康熙五十三年(1714)十一月,向諸皇子說:胤裸仍望遂其初念,與亂臣賊子等結成黨羽,密行險奸。謂朕年已老邁,歲月無多,及至不諱,他曾為人所保,沒人敢爭。胤裸因不得立為皇太子,恨朕切骨,他的黨羽也如此。二阿哥悖逆屢失人心,胤裸則屢結人心,此人之險,實百倍於二阿哥。與此同時,廢皇太子也不甘寂寞,用礬水寫密書,各處探聽,幻想有釋放信息,並妄圖得到皇帝褒獎,或被保舉為大將軍。在這種情況下,康熙皇帝一再表示不立太子,強調天下大權當統於一。對奏請立皇太子者斷然拒絕,直至批評、處分,有的竟被正法。

康熙立儲君,是對清朝舊製的改革,雖然沒有獲得成功,但給後人留下了經驗。雍正皇帝即位之後,總結其父晚年立廢太子的曆史經驗,深知明立太子必然引發皇、儲矛盾,而不立太子又容易導致諸皇子間的覬覦和紛爭。並且沒有太子,眾大臣總難免有國本不固之感。因而在雍正元年(1723)八月創立秘密建儲製度。親書太子之名藏在匣內,置乾清宮正中世祖章皇帝禦書“正大光明”匾額之後;又另書密旨一道,藏於內府。皇帝逝世,如取出勘對無疑,便按先帝遺命擁立新君。是康熙皇帝立儲失敗指引了雍正皇帝另辟蹊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