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博采中西,實政為務 尊孔崇儒

康熙皇帝自幼熟讀“四書五經”,尊孔崇儒;即位後,便把孔孟之道和程朱理學,作為其統治思想加以推崇。這種推祟完全出於籠絡漢族士大夫、掌握文化思想統治權以鞏固清政權的需要。尤其宋明理學,將儒學進一步哲理化、係統化,更便於利用。康熙皇帝便把宋明理學奉若神明,在他看來,為君者不可不悟。他“手不釋卷,數十年來,方得宋儒之實據”“二程之充養有道,經天緯地之德,聚百順以事君親”。至於朱老夫子,他更是推崇備至,稱為“集大成而繼千百年絕傳之學,開愚蒙而立億萬世一定之規,窮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踐其實”“文章言談之中,全是天地之正氣,宇宙之大道”,故“讀其書,察其理,非此不能知天人相與之奧,非此不能治萬邦於衽席,非此不能仁心仁政施於天下,非此不能內外為一家”。

康熙皇帝還經常與大臣們研討理學,使朝廷官吏都能篤信其說。不僅如此,為利用它作為其統治思想,特命儒臣重修明永樂時編纂的《性理大全》,命熊賜履、李光地等纂輯《朱子全書》,他親自作序。此外,還令人撰修了《性理精義》《周易折》等理學名著。這些書都得以發行各地。康熙皇帝還將朱熹正式升配孔廟,序為十一哲,各省學府、孔廟采取相應措施,由此使朱熹的地位空前提高。朱熹所著四書,由清政府明令定為科舉考試的必考內容,以致形成“非朱子之傳義不敢信,非朱子之家禮不敢行”的社會風氣。康熙皇帝因此被稱為理學皇帝。明末清初,以黃宗羲、王夫之、顧炎武為代表的進步思想家,抨擊程朱理學,批評封建綱常和君主製,思想界出現了活躍局麵。封建統治者稱之為異端邪說,所以清初順治皇帝即已奉行尊孔崇儒政策。康熙皇帝為了鞏固清朝江山,進一步用程朱理學禁錮社會思想,控製輿論,這與清朝聯合漢族地主階級、在全國實行封建政治,經濟統治是相適應的。

不過,康熙皇帝一生勵精圖治,不斷求索、實踐,不滿足於固守舊業,力爭開創新篇、有所前進。因此,雖然他一生始終推崇與提倡程朱理學,但他對程朱理學卻與當時理學家有著截然不同的理解,並在實踐中形成了與理學並不相同的思想,這就是他的從實際出發、身體力行、講求實效的求實思想,即所謂“君臨天下之道,唯以實心為本,以實政為務”。他的求實思想既體現在認知方麵,也體現在政治思想方麵。

康熙皇帝與許多帝王不同,他反對生而知之、皇帝才智“天授”之說,比較重視實踐的作用。曆來人們視皇帝為真龍天子,不同於凡人,是生而知之的天才。當然康熙皇帝也不例外,有人說他的知識和才能皆“由天授,非人力可及”。康熙皇帝聽後,反駁說:"爾等試思,雖古聖人,豈有生來即無所不能者?凡事俱由學習而成。務學必以敬慎為本,朕之學業皆從敬慎中得來,何得謂天授,非人力也?”由此可見,他堅信人的知識和才能並非生來就有,而必須通過學習和實踐才能得到。他“生性好問”,不僅向著名學者詢問,還經常求教於普通群眾,其中包括侍衛、宦官、保姆及年長者。每次見到他們,總要提出一些問題,或問其“以往經曆之事,而且記於心”,或問己所不知之事,請予解答,從中獲益匪淺。他深有體會地說:“粗鄙之夫,彼亦有中理之言”。

康熙皇帝勤奮好學,其知識極為淵博,但不盲從書中所言,認為未必全然正確和真實。他舉例說:“即如(史書)所載,項羽坑秦卒二十萬。夫二十萬卒豈有束手待斃之理乎?”為了獲得真如,就需結合以實際調查。如:古人認為塞外蒙古遷徙無常,逐水草而居,似乎無一定居處,可以任意棲止。康熙皇帝親曆其地,調查研究,發現蒙古也有固定居處。他分析說:“不知塞外地雖空曠,亦有水草不能相兼者。若有草無水,雖欲駐牧於此,其勢斷有所不能。是知氈廬毳慕,常有不定之形,而其實則不越乎平日所居之故址也。”由此,他指出“塞外情形不可臆度,必親履其境然後能知之”。

康熙皇帝主張讀書窮理,講求治道,學以致用,身體力行。有一次,康熙皇帝聽講《中庸》之後,問講官知行二者哪一個更加重要?講官葉方靄以兩可之言回答,康熙則十分肯定地說:“畢竟行重,若不能行,則知亦空知。”為什麽說行重?關鍵是學與知的目的在於應用,在於指導行動;若不用、不行,學與知便失去其價值。所以讀書,要學以致用。他以自己的體會說:“明理最是緊要。朕平日讀書窮理,總是要講求治道,見諸措施。故明理之後,又須實行,不行,徒空談耳!"

當時理學家中大多數人坐而論道、理論脫離實際,引起康熙皇帝的不滿。他毫不留情地批評說:“李光地、湯斌、熊賜履,皆講道學之人,然而各不相合”“昔江蘇巡撫湯斌,好輯書刊刻,其書朕俱見之,當其任巡撫時,未嚐能行一事”“竟不能踐其書中之言”。他批評熊賜履華而不實,好務虛名:“熊賜履所著《道統》一書,王鴻緒奏請刊刻,頒行學宮,高士奇亦為作序,乞將此書刊布。朕覽此書內,過當處甚多。凡書果好,雖不刻,自然流布,否則雖刻何益?道學之人,又如此務虛名而事幹瀆乎?”由於理學家言行脫節,而引起康熙皇帝提出理學真偽問題。他對講官張玉書等人說:“終日講理學,而所行之事全與其言背謬,豈可謂之理學?若口雖不講,而行事皆與道理符合,此即真理學也。”

為什麽言行不符?康熙皇帝認為這都是私心作怪。康熙三十三年(1694),他在豐澤園以“理學真偽論”為題,對翰林院全體官員進行考試,以引起人們對理學真偽問題的注意。品德是行為的主要內容,有學問而無道德,同樣屬於知行脫節、學而不用。“人當以立品為主,學問次之”“有學問而無人品,其所學亦何足道哉”。康熙皇帝不僅對理學家故習持批評態度,而且對他們愚腐不堪的政治主張亦行排斥。理學家主張夫死婦殉,照例旌表。由於有人提倡,所以社會上夫死婦殉之風雖已屢次禁止,但是難以根除。康熙皇帝“見京城及各省從死者尚多”,毅然下令“嗣後夫歿從死旌表之例,應行停止。自王以下以及小民婦人,從死亦應永行嚴禁”。康熙皇帝一生好學,正如他自己所說“朕一生所學者,為治天下,非書生坐觀立論之易”。他將所學、所知,結合國家實際加以發揮和運用;親自決策、部署,並直接處理國事,整飭吏治、巡訪民情,作科學實驗,指揮作戰,可謂兢兢業業,堪稱學用一致、知行合一的典範。

關於天與人的關係,康熙皇帝並未否定“天”“天命”“天理”,但在他一生思想與政治活動中,又常把“天”“天意”“天理”寓於人事之中,用比較科學的道理解釋事物,從而更重視人的主觀能動作用。他承認天命,但反對屈從天命、無所作為,認為人經過努力能改變和決自己的命運。

對治理國家的辦法,康熙主張因人、因地而有所不同,不強求一致。用漢人之道治理其他民族,便不適宜,其他各民族之間也有差別。他說:“治天下當寬裕仁慈,加惠以因人性,不可拂逆。即如滿洲、蒙古各方之人,飲食日用,其性各殊,必欲一之則亂,亦斷不可行也”“拂人之性,使之更改,斷不可行。譬如陝西、江南百姓,令其易地而居,則不但彼處田土此不能耕,此處器械彼不能用,即水土亦多不服”。

康熙皇帝與其他帝王相比,他對自己的認識比較接近於實際情況。他不願接受過分的頌揚,禁止人言禎符瑞應。康熙五十六年(1717),他對諸皇子及滿漢大學士等說:“朕之生也,並無靈異,及其長也,亦無非常。”他把自己看作人,不願被人們神化;不追求虛榮,一生保持謙虛美德;豁達大度,寬厚待人,“穆然清靜,處之以和平”。有一次講官講《易經》豐卦三節,說“驕心一生,何所不至,治者亂之機也”。康熙皇帝連聲稱讚說,“這所發明極是。滿招損,謙受益。聖人久安長治之道隻在持滿而已”。官員中有人自負高才,寫出文章不許別人改動一字者,康熙皇帝認為這是可鄙的作風。他公開聲稱自己遊五台山時所撰碑文“結構未能精當”,特請滿漢大學士等“詳加修飾,斟酌盡善”,並說“朕所撰文字,有能潤色改易者,朕所深喜,不以為嫌也”。《易經》六十四卦的乾卦中有“亢龍有悔”一條。從字麵上講,亢者坑也,亦可引申為池澤;龍則常被理解為皇帝的象征。亢龍有悔,謂龍陷池澤之中,為劣境所困。對皇帝進講的講章中原有此條,但如果按原意講給皇帝聽,似不吉利,難免有冒犯之罪,所以講稿上特寫“不應講”三字。康熙問明不講的原因後,提出新的見解。他不將亢字解作池澤,而解為過高,即偏離事物正常發展規律時所發生的不正常現象,所以不應回避,而應正視矛盾,揭露矛盾,從中吸取教訓。所以他對講官說:“天道虧盈,過高則亢,《易》中所言無非此理,正宜以此為戒,不必避忌。以後《係辭》講章不分應講、不(應)講,俱以次逐節進講。”康熙皇帝的態度,使講官們頗感寬慰。

康熙皇帝經常自我反省,並公開自責。康熙四十三年(1704),他回顧四十餘年孜孜求治,仍有許多事未做好。他自責說:“清夜自問,移風易俗,未能也;躬行實踐,未能也;知人安民,未能也;家給人足,未能也;柔遠能邇,未能也;治臻上理,未能也;言行相顧,未能也。自覺愧汗。”康熙皇帝見內閣所擬諭旨,有“海宇升平”等語,認為言過其實,指出“今海內雖定,民生未盡悅安。……若遽謂升平,則泰然自足,無勤求上理之心,非朕意也。嗣後諭旨,此等誇張盈滿語,勿複擬入”。他凡見章奏內有“德邁二帝,功過三王”“道備君師,功過覆載”等語,即及時傳諭批評,令其改正。他對大學士等說:“一切頌揚之文,俱屬無益。朕見近來頌聖之語殊多,表策內亦以此等語鋪張湊數,悉應停止”。

自康熙二十年(1681)冬至康熙六十一年(1722)康熙皇帝去世,凡國家取得重大勝利,或逢其五十大壽、六十大壽、執政五十周年、六十周年等喜慶之日,諸王、貝勒、滿漢大臣、蒙古王公及達賴喇嘛等,紛紛請上尊號,約略統計共達十餘次。對此,康熙皇帝一概拒絕。曆史上,許多皇帝樂於接受尊號,以之作為臣民對自己政績的評價。其實,康熙皇帝並非不關心臣民乃至後人對他的評價,他甚至常常考慮到後人的評論,而特別檢點自己的行為。他用十年時間寫遺詔,也有意讓後人正確理解他。但他反對上尊號這類虛文無實的陳規陋習。在他看來,這種活動,一鋪張浪費,加重人民負擔;二對朝政有害無益,因為很多問題尚未解決,忙於歌功頌德,濫施恩賞,使君臣放鬆修省,自我欣賞,忘記養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不利於發憤圖強;三無實際意義。他曾反複說:“若大小臣工,人人廉潔,俾生民得所,風俗淳厚,教化振興,天下共享太平之福,雖不上尊號,令名實多。如一切政治不能修舉,則上尊號何益?朕斷不受此虛名也”“今吏鮮潔清之效,民無康阜之休,君臣之間全無功績可紀,倘複上尊號,加爾等官秩,則徒有負愧,何尊榮之有”。

康熙六十年(1721)三月初四,為慶賀他登基六十周年,諸王、貝勒、滿漢大臣、文武百官上疏恭維,恭上二十字尊號“聖神文武欽明浚哲大孝弘仁體元壽世至聖皇帝”。字數最多,康熙皇帝的批駁也最尖銳。他說:“從來所上尊號,不過將字麵上下轉換。此乃曆代相沿陋習,特以欺誑不學之人主,以為尊稱,其實何尊之有?且現今西陲用兵,外則官兵披堅執銳,冒暑衝寒,勞苦已久;內則人民負重跋涉,挽運遠道,力亦疲困,兼之被災之處,民多受累。念及於此,惟當修省圖治,加惠黎民,有何慶賀?”他又指出:“微賤無恥之徒,以為舉行慶典必有殊恩,想有所得;更有人以為六十年慶典必行寬大,故殺故犯。”可見慶賀無益,堅持“不準行”。康熙皇帝拒絕上尊號,始終不改,直至晚年;表明他的明智和求實的精神。

康熙皇帝尤其不信禎符瑞應等迷信之舉,說“如史冊所載景星、慶雲、麟風、芝草之賀,及焚珠玉於殿前,天書降於承天,此皆虛文,朕所不取”“八歲踐祚,迄今五十七年,從不許人言禎符瑞應”“惟日用平常,以實心行實政而已”。

康熙一生奉孔孟之道和程朱理學為統治思想,政治思想不離儒家之道。但由於他一生直接掌管朝政,勤謹治理國家,置身於政治、經濟、軍事、科學文化等社會活動實踐之中,以實心務實政,因而思想中具有求實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