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身河務

康熙皇帝於康熙三十六年(1697)五月勝利結束征討噶爾丹的戰爭,班師回京。這時,他又將治河提到重要議事日程。此後,他用大約一年時間集中抓撫循蒙古和察吏安民兩件事。次年十一月,撤換河道總督董安國,重新委任於成龍。從此,康熙皇帝集中精力從事治河。

當時河工中最棘手的問題是上河、下河關係一事。康熙皇帝研究靳輔的治河經驗,並總結自己多年的治河實踐,形成新的認識,那就是“上流既理,則下流自治”,宜集中主要精力治理上河。上河的關鍵是解決黃水倒灌問題。淮水勢弱,不能製黃,全注運河,黃水又複灌入,運河無法容納淮、黃兩河之水,勢必大量排入下河地區。這是淮、揚水災的根源。解決的辦法,唯有提高洪澤湖水位,降低黃河水位,使集中於洪澤湖的淮水,三分入運,七分歸黃,這樣,運道得安。康熙皇帝新形成的治河思想,向於成龍及大學士等談過之後,又在康熙三十八年(1699)二月至五月第三次南巡過程中做了具體的部署。

第一項措施是深浚河底。三月初一,康熙皇帝巡視高家堰、歸仁堤等,用水平測量,發現黃河水位高於洪澤湖,以致河水逆流入湖,湖水無出處,泛溢於興化、鹽城等七州縣,造成災害。他總結黃河有兩大缺點:底高、灣多,以致各處受險。因此,治河上策唯以深浚河底為要。深浚河底,則洪澤湖水直達黃河,七州縣無泛溢之患,民間田廬自然涸出。不治其源,徒治下流,終將無益。

如何才能深浚河底?康熙皇帝經過谘訪,得知河直則流自急,流急則沙自刷,而河自深。因而主張在清口西,數曲灣處試行浚直。如直浚有益,逐漸將上流曲灣之處,加以直浚,這樣,黃河之險自除,而河底漸深,洪澤湖之水漸出,七州縣之水患可漸息。康熙皇帝於回鑾途中再次告誡於成龍:黃河彎曲之處,均應挑挖引河,乘勢取直。

第二項措施是改修清口。康熙皇帝發現,除黃、淮水位高低不等之外,兩河交匯之口過於徑直,也是引起黃水倒灌的原因之一。因而主張將黃河南岸近淮河的堤壩,更向東築固長二三裏,淮水近河的堤壩也向東灣曲拓築,使之斜行會流,則黃河水不至倒灌入淮。康熙在回鑾時途經清口,登上清口附近黃河南岸,親自釘一木樁,命從此向東,修挑水壩二三十丈。此壩後被稱為禦壩,其作用是挑令黃河北趨陶莊,以便黃、淮順行而交會,使清水暢流,防止黃河水倒灌。

第三項措施是拆毀攔黃壩。康熙一向重視雲梯關以下至海口的水勢情況,早在康熙三十三年(1694)正月,即曾對大學士等說過海口為黃河入海之路,海口水勢迅急方能刷沙,河水才得順流,這是緊要的疏浚工程。然

而,前河臣董安國竟於三十五年在雲梯關附近誤築攔黃大壩,另挑馬家港引河,導黃由小河口入海,致使下流不暢,上流淤塞。因此,在考慮浚直河道、急流衝沙時,也命令於成龍拆毀攔黃壩。

第四項措施是引水歸江。康熙皇帝乘禦舟沿運河南下,一路見兩岸堤壩單薄低矮之處,隨時令河臣增築高厚。三月十一日,過揚州,泊新豐,他再次囑咐河臣增築運河堤岸,並提出了引水歸江的方案。他說,高郵東岸的滾水壩、涵洞都不必用,將湖水、河水都由芒稻河、人字河引出歸江。入江口如有淺處,責令挑深。如此修治,則湖水、河水俱歸大江。各河之水既不歸下河,下河自可不必挑浚。

康熙皇帝不僅吸收了靳輔的治河思想與經驗,而且有所補充和發展。靳輔重視築堤束水攻沙,康熙皇帝在此基礎上采用了浚直河道急流刷沙法。靳輔隻顧上河,不顧下河,為了護堤保運,大量利用減水壩泄水,以致下河七州縣人民經常被淹,康熙皇帝是既重上河,又顧下河,盡量少用減水壩或將其改成滾水壩,千方百計減輕和防止下河災情。至於改修清口,導河稍北,也是康熙皇帝的創舉。後來他概括自己的治河思想是閉六壩(高家堰的六座減水壩)以束淮敵黃,通海口以引黃歸海。

河道總督於成龍因病情日益加重,未來得及認真落實康熙皇帝的這些好措施。康熙三十九年(1700)三月,於成龍病故,康熙皇帝將江南江西總督張鵬翮調任河道總督。從此,河工進入一個新階段。

張鵬翮,字運青,四川遂寧人,是康熙親自發現並一手提拔起來的才能之士。他治河經驗不多,因能認真貫徹康熙皇帝的指示,勤奮工作,所以取得了成功。三月十四日陛辭,請訓旨。康熙皇帝針對他打算按書上寫的試行修築的想法,告誡說,你身至其地,親加詳閱,則應修之處便可悉知。古人治河之法,與今河勢不同,不能照搬。最緊要的是要詳加籌劃:如何使黃河加深?如何將清水流出?三月十七日又具體叮囑說,引湖水使之由人字河、芒稻河入江,我所見最真,你必須力行,不可疏忽;黃河曲處挑挖使之直,則水流通暢,泥沙不淤,你要留心。還指示必須拆毀攔黃壩。張鵬翮提出三項要求:一、撤協理河務徐廷璽,以專總河之任;二、撤河工隨帶人員,以免糜費;三、工部與河臣事關一體,請諭部臣,勿以不應查駁事從中阻撓。對此,康熙皇帝予以支持,命下部議行。而且,他認識到河工無成,一切弊端起於工部。該部掌握河工錢糧,借機勒索賄賂,貪圖肥己,以致河工總無成效。因此決定河工經費直接撥給總河,不經過工部,使其無法掣肘。

張鵬翮謹遵康熙皇帝諭旨,上任後首先視察黃河入海口。他剛過雲梯關,就見攔黃壩巍然如山,中間一線,涓涓細流。下流不暢,無怪乎上流之潰決,使他深感皇帝命拆除攔黃壩確實有理。隨即在四月二十一日動工,將攔黃壩盡行拆去,挑挖深通,全與黃河八十三丈之水麵相符;急堵馬家港(引河),使水勢不致旁泄,盡由正河而行,至五月初九完工開放,水勢暢流,衝刷淤沙,旬日之間,深至三丈,寬及百丈有餘,滔滔入海。康熙皇帝批準張鵬翮的奏請,賜名“大通口”,並滿意地告訴大學士等人河工大有希望。

隨後,張鵬翮按康熙皇帝指授方略,對其他幾項工程次第興工。康熙皇帝充分肯定了張鵬翮的工作,認為他遇事精勤,從此久任河務,必能有益;諭令戶部、工部、內閣等,對張鵬翮經辦的各項治河工程,保證供應,所需船隻水手、什物銀兩等,及時撥給,滿足所請,不得有誤。在康熙皇帝的大力支持下,康熙至四十年十二月(1701年1月),各工程先後完成,張鵬翮上疏告捷:“治河事宜,蒙皇上指授。疏通海口,水有歸路,黃河刷深,堅築高家堰,廣辟諸口,得以引灌暢流;築歸仁堤,導泗州(安徽泗縣)上源之水入於河,疏人字、芒稻等河,引運河之水注長江;築挑水壩、疏陶莊引河(改修清口、導黃而北),通黃水而暢清流,使永無倒灌之患;挑蝦須等河,引下河積水入於海。其餘各處工程,指授周悉。但河工剛完成,保固為要,恭請聖駕於來春二月桃汛未發之前,親臨河工指授。”此外,他還改造中河,並多次挑挖引河,浚直黃河河道,排除險工,使水暢流。康熙皇帝認為,這些工程雖然完成,但是否堅固尚待考驗,來年經過水汛之後,方可驗其成功。而且,他還指出,高家堰仍令人擔憂,因爛泥淺一帶出水不暢,並且洪澤湖水位上漲,據說比二十三年高有數尺。這不僅威脅下流高家堰大堤,而且極易使上流泗州、盱眙遭災。

張鵬翮體會到康熙皇帝未雨綢繆之意,在康熙四十一年(1702)正月提出八項保固防險工程,以迎接春汛、秋汛兩汛的考驗,但對洪澤湖上流未曾慮及,結果盱眙等三縣於春汛時被淹。伏秋水漲,徐州至海口黃河西岸堤壩及山陽至邵伯運河西岸堤壩乃至高家堰大堤,先後發生數次險情,幸而搶救及時,未致成災。同年九月,張鵬翮奏報秋水情形,康熙皇帝從中得知,按他指示在清口附近所築挑水壩(禦壩)在這次防汛中發揮了巨大作用,其他各處工程亦皆保固,甚感欣慰。

康熙四十二年(1703)正月十六日至三月十五日,康熙皇帝以淮黃告成,進行第四次南巡。這次南巡主要是對張鵬翮三年來所建河工項目進行驗收。檢驗結果,大都很滿意,僅在微小地方做些調整和補充。如至桃源煙嫩、龍窩等地,見頂衝危險,命增築挑水壩,個別卑矮堤工也命增高,到中河仲莊閘口,見其與清口相對,命改由楊家莊出口。回鑾時,巡視了高家堰、翟家壩等處堤工,見王公堤單薄,命加幫高厚;高家堰大壩個別有殘缺石工,命即興修;又命選職銜稍大、身家殷實之人擔任高家堰防險。到清口,命將西壩加長數丈。賜張鵬翮禦製《河臣箴》和《覽淮黃成》詩。詩中寫道:“使清引濁須勤慎,分勢開疏在不荒。雖奏安瀾寬旰食,誡前善後奠金湯。”意在告誡他不要麻痹大意,要繼續努力做好善後工作。

回鑾之後,他欣喜地概括治河的成就說,向來黃河水高六尺,淮河水低六尺,不能敵黃,所以常患淤墊。今將六壩堵閉,洪澤湖水高,力能敵黃,則運河不致有倒灌之患,所以河工能告成。昔日黃水泛漲,或與岸平,或漫溢四出;今黃河深通,河岸距水麵丈餘,縱遇大漲亦可無虞。同年三月十八日,康熙皇帝五十壽辰,他以四海奠安,生民富庶,而河工適又告成,特頒詔天下,大沛恩賞。

他總結多年治河成功的經驗,主要有兩條:一條是皇帝重視、關心,將治河當成國家大事,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這一條是中國曆代有作為的帝王的共同經驗。康熙皇帝更為突出,他以大量的精力和心血,親自調查研究,到民間谘訪,製定治河方針、方案,並具體指導實施。為了穩妥可靠,還進行典型試驗。如浚直河身,直流衝沙,即是在北京附近的永定河試行有效,取得成功,再向黃、淮推廣的。另一經驗是任用得人,選任稱職的總河。指出:“於成龍不遵旨行事,致無成功;張鵬翮遵奉朕言,一一告竣。”康熙皇帝很重視這一條,治河成功後獎勵河官,加總河張鵬翮太子太保。

康熙皇帝於康熙四十四年(1705)二月初九至閏四月二十八日進行第五次南巡。目的是親閱中河南口改建工程,籌度善後之規,其他有應加修防者,也隨時指示,以圖經久;另外,上次南巡正值山東重災,經兩年大力賑濟,不知民間生活是否有所改善,也想親臨視察。三月初八,康熙皇帝巡視楊家莊新開中河閘口及附近堤岸、民居。回到行宮,賦詩二首,其第二首詩寫道:“春雨初開弄柳絲,漁舟唱晚寸陰移。廟堂時注淮黃事,今日安瀾天下知。”從中可以看出他心情挺好。

之後,康熙皇帝想到河工雖已告成,善後方略更為緊要,尤其要考慮如何防止清口一帶黃水倒灌問題。由於不倒灌是河工告成的主要標誌,所以河臣往往回避此事,即使倒灌,也不敢承認。他認為黃水暴漲暴落,總難免偶然發生倒灌之事,不能以此即謂治河失敗,而應防患於未然,主動采取對策。於是,他指示張鵬翮:我親臨閱視,見修建天妃閘甚當。倘黃水漲至五六尺,清水不漲,勢弱不敵黃,黃水自然倒灌,亦必至之理,不可因此即謂治河失策。若遇倒灌,即將天妃閘暫下板,蓄清水全力敵黃。不過數日,黃水即可退。遇糧船過時,即起板開放,若黃水不灌,不必下板。此外,他還提出幾處應修挑水壩,幫修卑薄堤壩等,目的也是為了蓄清敵黃。他見高家堰石堤仍未最後告成,便批評張鵬翮說:你們惟見清口之水流出即以為功成,不思防禦,倘高家堰六壩之水泛溢,則清水力弱,而黃水必又倒灌。高家堰所關緊要,不要忽視。實事求是,防患於未然,這是康熙皇帝五次南巡的主題思想,對鞏固治河成果至關重要。

張鵬翮與江南江西總督阿山、漕運總督桑額,為防治洪澤湖水侵入泗州、盱眙,請於泗州之東流淮套另開河道,直達張福口,以分淮勢,免洪澤湖之異漲,保高家堰之險堤。康熙因年事已高,不欲親臨,但諸臣一再奏請,不得不在康熙四十六年(1707)正月二十二日至五月二十一二日進行第六次南巡。

二月二十日,康熙皇帝在清口登岸,騎馬到曹家廟視察溜淮套工地,見地勢甚高,雖開鑿成河亦不能直達清口,與他們進呈圖樣迥乎不同。且所立標竿,多有在墳上者,若依所立標竿開河,不僅壞民田廬,甚至毀民墳地,因而命立即停工,說與其開溜淮套無益之河,不如再挑浚洪澤湖出水之處,令其寬深,使清水愈加暢流。

這次南巡,康熙皇帝不是擔心黃水倒灌,而是清水敵黃有餘,因而主張使淮水稍泄其流,乘水未漲時預為綢繆,將來水雖大漲,必不至於危險。他還指示:將大墩分水處西岸草壩再加寬大,使清水多出黃河一分,少入運河一分,則運河東堤不致受險;又於蔣家壩開河建閘,引水由人字河、芒稻河下江,由下河及廟灣等處入海,不唯洪澤湖之水可以宣泄,而盱眙、泗州積水田地,也可漸次涸出。水小,則下板蓄水敵黃;水大,則啟板泄水,且便於商民舟楫往來。祥符閘,口門甚窄,趁此黃水不甚高時,委幹員將歸仁、安仁、利仁三閘改寬泄水,則徐州一帶民田可無淹沒之患。布置就緒,返回京城。

康熙皇帝在全麵肯定和吸收靳輔治河經驗基礎上,又以自己的崇高地位,全力以赴,一意承擔,取得空前的成就是理所當然的。同時,在治水理論和實踐上他多有創舉。如反對人順水性之說,而堅持讓水順人意;斷然關閉高家堰的唐埂六壩,以蓄清敵黃,解決黃水倒灌、積沙淤塞清口問題。特別值得稱道的是在指導思想上,他時刻想到人民利益,盡量不開減水壩,以免淹沒人民田宅。康熙三十八年(1699),康熙皇帝第三次南巡的各項部署,是其治河方案的全麵體現;後三次南巡,對這一方案進行了檢查和補充。實踐中,因時因地製宜,大膽創新,百折不撓,終於獲得了巨大成功。

但康熙皇帝十分嚴謹,不以自己的成功和經驗視為至理。他認為治河之道不可執一,曾說:“自甲子年(康熙二十三年,1684)起六次南巡,詳觀河形,一年異於一年。”康熙四十年(1701)三月,河道總督張鵬翮請將皇帝上諭治河事宜,由史館匯集成書,永遠遵守。禮部議複:“應如所請。”而康熙皇帝則不以為然,其主要理由:一是河性無定,不可執一法以治之。唯委任得人,相其機宜而變通,方能有益。如不計後果,硬性規定,不但後人難以仿行,自己問心,也難自信;二是河工尚未告竣,不可急於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