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籠罩

在廢掉中宗皇帝的第二天,李隆基的父親豫王李旦就被立為皇帝,是為睿宗。睿宗時年二十三歲,是太後最小的兒子。龍朔二年(662)六月生於長安,當年封為殷王,遙領冀州大都督、單於大都護等職。待其長大,為人謙恭孝友,喜好讀書,擅長草隸,特別酷愛文字訓詁之書。乾封元年(666),改封為豫王。

睿宗雖然繼了帝位,且年富力強,但隻能居於別殿,不許過問政事。武太後雖然是年逾花甲的老太婆,卻精神嬰鑠地臨朝稱製,一切政事全由她大包大攬,獨斷專行。

對於這樣的怪事,睿宗心裏有說不出的淒苦。他已經意識到了母後擁有至高權力的欲望,他從兄弟的不幸遭遇中得到了深刻的教訓。這年三月,太後又派左金吾將軍丘神劫前往巴州李賢幽閉之所,名為加強保衛,實際上卻是去暗害他。李賢被逼自殺,太後卻歸罪於丘神劫。

為了怕別人看出真相,她還大聲哀哭,假惺惺地在洛陽顯福門隆重地舉辦喪事。四月,把廬陵王李顯遷往均州,不久又遷往房州(治今湖北房縣),被長年幽閉起來。

這些事件,不能不使這位新即位的皇帝不寒而栗,也迫使他處事圓滑,與世無爭,甘心受母後的擺布,安分守己而又惴惴不安地做傀儡皇帝。史稱:“自則天初臨朝及革命之際,王室屢有變故,帝每恭儉退讓,竟免於禍。”

睿宗,逆來順受,對太後最終登上大寶之位不會構成什麽威脅,但是唐宗室諸王公及傾心於李唐皇室的將相大臣卻無法坐視不理。太後專擅朝政,覬覦皇位,引起了唐宗室與一些大臣的不滿。這年九月,李劫之孫徐敬業於揚州起兵。

徐敬業打著匡複皇室的旗號,興勤王之師,還是頗有號召力的。因此在幾天之內,就很快地聚集了十餘萬人。武後急忙命左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率三十萬大軍前去鎮壓,並下詔剝奪徐敬業祖父官爵,複本姓徐氏。李孝逸用了一個來月的時間才鎮壓了這次起兵。

裴炎是極力主張還政於睿宗的,因而首先成為太後開刀問罪的朝中大臣。裴炎身為宰相,又受高宗顧托輔政,他雖曾參與了廢掉中宗的活動,但他的本意還完全是以維護李唐皇室的利益為基點的。

所以當太後侄兒武承嗣提出請立武氏七廟及追王其先祖時,他極力勸止,太後很不高興;後來武三思等人請求誅殺韓王李元嘉等有影響的宗室諸王公,“以絕宗室之望”時,裴炎再次出麵竭力勸阻,太後有些惱怒;這次徐敬業起兵,他不積極鎮壓,反而對太後說:“皇帝年長,未俾親政,乃至猾豎有詞。若太後返政,則此賊不討而解矣。”太後聽了怒不可遏。請太後返政於皇帝雖然是朝廷內外的共同呼聲,但她卻絕不會答應,不然,她慘淡經營了幾十年,豈不是一朝付之東流?因此,太後決心殺一儆百。

這時,監察禦史崔答誣奏裴炎有“異圖”,太後立刻借機將裴炎下獄治罪。對這莫須有的罪名,大臣們無人相信,都說裴炎是“社稷忠臣,有功於國,悉心於上”,還一致出證裴炎不反。太後不顧大臣們的激烈反對,不由分說,很快便將裴炎於洛陽都亭驛前處以死刑。

同時,還將救援裴炎的大臣鳳閣侍郎胡元範、右衛大將軍程務挺、訥言劉齊賢、吏部侍郎郭待舉等人一概貶逐出朝廷。

垂拱二年(686)正月,揚州起兵早已戡定。不知是出於欺騙朝野輿論,還是試探睿宗的心意,太後突然頒下製書,揚言要返政於皇帝。睿宗十分明白太後的心意,他“知太後非誠心,奉表固讓”,於是太後再次臨朝稱製。

事情果然不出睿宗所料。沒過多久,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劉答之私下對鳳閣舍人賈大隱議論說:“太後既能廢昏立明,何用臨朝稱製?不如返政,以安天下之心。”不料這話傳到了太後的耳朵裏,頓時惱怒異常,口口聲聲說劉眢之背叛了自己,遂借口有人告發他接受了歸誠州都督孫萬榮的賄金,將他下獄治罪。

這時,睿宗明知劉答之受人誣告陷害,又是為了自己的返政之事,不忍心坐視不救,於是他大著膽子,上疏申理。劉磐之的親友都以為皇帝出麵,必然獲救,而他卻不以為然,反而說:“吾必死矣。太後臨朝獨斷,威福任己,皇帝上表,徒使速吾禍也。”親友們一時都困惑不解。原來睿宗上表為他申冤,正好被認為皇帝是他的後台,會引起太後的更大猜忌,因此劉答之很快被賜死於家中。從此,睿宗遇事再也不敢多言了。

睿宗雖然服服帖帖,但唐宗室諸王公在地方卻擁有強大的勢力。其時,宗室諸王公多任外州刺史,專任方麵。如高祖第十一子韓王李元嘉任絳州刺史,其子李謂第十四子霍王李元軌任青州刺史,其子李緒封為江都王,任金州刺史;第十五子虢王李鳳之子李融封為東莞公,任申州刺史;第十九子魯王李靈夔任邢州刺史;太宗第八子越王李貞任豫州刺史,其子李衝封為琅琊王,任博州刺史。

這些州大都分布在洛陽的周圍,即今河南、陝西、山西、河北、山東安徽境內。這些王公較有才幹,在宗室中有較高的聲望,因此被太後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必欲拔之而後快。宗室王公不願把李氏的天下拱手讓於武氏家族,也不甘心束手待斃,為了自救,密有匡複王室之意。

垂拱四年(688)七月,太後決定將召宗室諸王公赴東都明堂朝會。當時,盛傳太後“潛謀革命”,鏟除宗室,欲借朝會之機,“使人告密,盡收宗室,誅之無遺”。於是,宗室王公惶惶不安,私下頻相來往,密謀起兵。

首先發難的是琅琊王李衝。八月,他募兵五千人,欲渡黃河南下,攻取濟州(治今山東東阿西北)。李衝的起兵似有點草率,他並未與諸王約定好起兵日期,故當他起兵後,隻有其父越王李貞匆匆響應,其他諸王尚未來得及發兵,勢單力薄,不堪一擊,很快被太後派去的左金吾將軍丘神劫率領的軍隊打敗,傳首東都。這次宗室諸王起兵也就土崩瓦解了。

琅琊王李衝起兵的失敗,更給太後誅殺宗室王公造成了口實,從而也更增加了宗室的災難。太後命嗜殺成性的酷吏周興等人窮治宗室諸王,周興迎合太後旨意,濫用刑法,凡參與其事的,如韓王李元嘉、魯王李靈夔、黃公李謂等無一幸免,全都收捕關押在東都,逼迫自殺;即使本來沒有參與起兵的,如紀王貝州刺史李慎也被捕下獄,後流放於巴州。受株連冤死者不計其數,“自是宗室諸王相繼誅死者,殆將盡矣。其子孫年幼者鹹配流嶺外,誅其親黨數百餘家。”身為皇帝的睿宗卻坐視不敢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宗室長幼一個又一個地慘遭屠戮。

太後重用酷吏,獎勵告密,迭興冤獄,肆行殺戮,殘酷地鎮壓唐宗室及朝官中的反對派,終於掃清了障礙,通往皇帝寶座的道路已暢通無阻。於是,武氏宗族及好利無行之徒大造輿論,為武周代唐而搖旗呐喊。

率先登台表演的是東魏國寺僧人法明等人,他們精心炮製了《大雲經》四卷,揚言“太後乃彌勒佛下生,當代唐為閻浮提(佛教以人世間為閻佛提)主”。太後喜出望外,馬上以詔製的形式頒告天下。

載初二年(690)九月,侍禦史傅遊藝鼓動關中百姓九千餘人到宮門前上表,“請改國號為周,賜皇帝姓武氏”。太後表麵上不答應,卻立即把傅遊藝從一個從六品下的侍禦史破格提拔為正五品的給事中。

傅遊藝的驟然升遷,一些人立刻心領神會,於是文武百官、帝王宗親、遠近百姓、沙門道士、四夷酋長等六萬多人,他們步傅遊藝的後塵,紛紛上表,請太後稱皇帝。一向恭儉退讓的睿宗更是深知太後心意,亦大勢所趨,上表請求改姓武氏。更有一些善拍馬屁的大臣還編造了瑞象,有的說看見一隻鳳凰從明堂飛入了上陽宮,還有的說看見幾萬隻赤色鳥雀飛集到明堂。

天命人意,萬事俱備,太後感到水到渠成,她稱帝似乎是上應天命,下合民意,遂於載初二年九月九日,春風滿麵地登上了洛陽宮則天樓(應天門),正式宣告改唐為周,改元天授。從此,武周政權誕生了。

這位年近古稀(時武則天67歲)的太後終於實現了夢寐以求的夙願,黃袍加身,稱為“聖神皇帝”,成為彪炳史冊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中國唯一的女皇帝。接著,在東都建立了武氏七廟,其先世被追加了各種名號的皇帝。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武則天做了皇帝,睿宗這位傀儡皇帝的桂冠也保不住了,他被降格為皇嗣,猶如皇太子。這時,利欲熏心的武承嗣、武三思見姑母做了女皇帝,無不垂涎三尺,個個都覬覦皇太子地位。鳳閣舍人張嘉福投其所好,唆使洛陽人王慶之等數百人紛紛上表,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

女皇征求宰相意見,岑長倩認為皇嗣已備位儲宮,不能再立皇太子;格輔元也一再聲稱不可。武承嗣大為不滿,暗中使人誣陷,岑長倩、格輔元二相先後下獄身死。王慶之又屢次求見,引起了女皇的反感,命鳳閣侍郎李昭德罰以杖刑。李昭德立即命武士將王慶之拉出光政門外,向群臣宣告說:“此賊欲廢我皇嗣,立武承嗣。”說完,把他撲翻在地,打得耳目出血,遂一命嗚呼。樹倒猢猻散,其餘黨徒見王慶之如此下場,也都一哄而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長壽二年(693)正月,睿宗的兩個妃子劉妃與竇妃同時被女皇秘密殺害了。劉妃出身於官宦人家,祖父劉德威官至刑部尚書,其父劉延景任陝州刺史。

睿宗在藩邸時,與她結為恩愛夫妻,生下長子寧王李憲和壽昌、代國二公主。睿宗即位後,被冊立為皇後。竇妃則是李隆基的生母。當睿宗降為皇嗣後,有個戶婢叫韋團兒,深受女皇恩寵。韋團兒有點忘乎所以,又有點異想天開,故意對皇嗣賣弄風情,欲得恩幸,遭到拒絕。韋團兒惱羞成怒,遂誣陷劉妃和竇妃做厭勝,詛咒女皇。

武則天信以為真,正月初二,劉妃與竇妃去嘉豫殿朝拜,退朝後將二妃殺死,把屍體埋於宮中。宮闈秘事,誰也不知道埋在什麽地方。睿宗聞知二妃受讒遇害,也不敢聲張,把悲痛強壓在心底,在女皇麵前還裝成與平常一樣,以免引起她的猜忌。韋團兒的目的是欲借二妃之事株連皇嗣,幸虧有人將實情告訴了女皇,殺了韋團兒,睿宗才幸免於難。鳳凰落魄不如雞,在那時候,一個小小的奴婢,也竟敢陷害皇嗣。

在那皇室多災多難的歲月裏,皇嗣真有點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隻過了一個來月,又發生了一次危及皇嗣的事件。尚方監裴匪躬、內常侍範雲仙私自謁見皇嗣,引起了女皇的猜忌,二人隨即被腰斬示眾,從此不許皇嗣接見公卿以下任何官員。

事後不久,又有人誣告皇嗣懷有“異謀”,女皇立刻命來俊臣鞠審皇嗣的侍從,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來俊臣是個有名的酷吏,慣於羅織罪狀,又有“喘不得”"突地吼”“死豬愁”等令人聞之喪膽的十大刑具。在審訊中,皇嗣的侍從皆不勝其苦毒,想自誣認罪。這時,皇嗣的太常寺樂工安金藏大義凜然,挺身而出,大聲呼喊來俊臣說:“公不信金藏之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說完,即抽佩刀自刺其胸,心肝五藏立刻露出體外,血流遍地。

女皇聞知後,急命人送入宮中叫禦醫搶救,納入五藏,用桑皮線縫合,敷些藥粉,過了一宿終於蘇醒過來。女皇又親臨探視,並歎息說:“吾子不能自明,不如爾之忠也。”安金藏的見義勇為終於打動了女皇的鐵石心腸,同時也使她有所悔悟,馬上命來俊臣停止審訊,“睿宗由是得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