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敗寧遠

當努爾哈赤得知明略換人的消息後,一方麵使人探聽消息;另一方麵整頓兵馬準備進攻寧遠。新經略高第是進士出身,對於領兵打仗可以說一點兒也不懂,他完全拋棄孫承宗的做法,上任以後命令放棄關外城堡,隻為守關的消極方法防禦。

先是孫承宗和袁崇煥等督率軍民,在關外辛勤經營四年,繕城修堡,備炮製械,設營練兵,拓地開屯,勞績十分顯著。《明央·孫承宗傳》載:

承宗在關四年,前後修複大城九、堡四十五,練兵十一萬,立車營十二、水營五、火營二、前鋒後勁營八,造甲胄、器械、弓失、抱石、渠答、鹵棲之具合數百萬,拓地四百裏,開屯五千頃,歲入十五萬。

高第同孫承宗相左,包厲內荏,畏敵如虎,折辱將士,撤防棄地。他命盡撤錦州、右屯、大淩河、寧前諸城守軍,將器械、槍炮、糧秣、彈藥移至關內,放棄關外四百裏。錦州、右屯、大淩河三城,為遼東明軍的前鋒要塞,如倉皇撤防,使已興工修築的城堡毀棄,布置戍守的兵卒後退,安頓墾耕的遼民重迂,複二百裏的封疆丟失。袁崇煥力爭兵不可撤,城不可棄,民不可移,田不可荒。他具揭言:

兵法有進無退。錦、右一帶,既安設兵將,藏卸糧料,部署廳官,安有不守而撤之理?萬萬無是理。脫一動移,示敵以弱.非但東奴,即西虜亦輕中國。前柳河之失,皆緣若輩貪功,自為送死。乃因此而撤城堡、動居民,錦、右搖動,寧、前震驚,關門失障。非本道之所敢任者矣。

經略高第憑借“禦賜尚方劍、坐蟒、玉帶”的勢焰,不但執意要撤錦州、右屯、大淩河三城,而且傳檄撤防寧前,寧前道袁崇煥身臥寧遠,斬釘截鐵地表示:

寧前適當與寧前為存亡!如撤寧前兵,寧前道必不入,獨臥孤城以當虜耳!

高第無可奈何,隻撤錦州、右屯、大淩河及鬆山、杏山、塔山守具,盡驅屯兵、屯民入關,拋棄糧穀十餘萬石。這次不戰而退,鬧得軍心不振,民怨沸騰,死亡載道,哭聲震野。

寧前道袁崇煥既得不到兵部尚書、薊遼經略高第的支持,又失去其座師大學士韓嬪和師長大學士孫承宗的奧援,在關外城堡撤防、兵民入關的極為不利情勢下,率領一萬餘名官兵孤守寧遠,以抵禦後金軍的進犯。

後金汗努爾哈赤在占領廣寧後的五年間,雖派兵奪取旅順,但未曾大舉進攻明朝。這固然因後金汗忙於鞏固其對遼沈地區的統治,整頓內部,移民運糧,訓練軍隊,發展生產,施行社會改革,鎮壓漢民反抗。同時,更由於孫承宗、袁崇煥等邊防工作井然有序,無懈可擊。因此,努爾哈赤蟄伏不動,等待時機。善於待機而動的努爾哈赤,曾值熊廷弼下台之機,奪占江沈;這次又得到孫承宗罷去,高第庸懦,寧遠孤守的哨報,決定師指寧遠城,進攻袁崇煥。

天啟六年(1626年,天命十一年)正月十四日,後金汗努爾哈赤親諸王大臣,統領十三萬大軍,號稱二十萬,往攻寧遠。十六日至東昌堡,十七日西渡遼河。八旗軍布滿遼河平原,清官書稱其前後絡繹不絕,首尾莫測,旌旗如潮,劍戟似林。八旗勁旅像狂飆一樣,凶猛地撲向寧遠。

明經略高第和總兵楊麒,聞警喪膽,計無所出,龜縮山海,擁兵不救。如道臣劉詔等要統兵二千出關應援,高第令已發出的兵馬撤回;李卑援兵蜷縮在中後,李平胡的援兵不滿七百人,又退至中前。所以“關門援兵,並無一至”。袁崇煥既後無援軍,又前臨強敵:八旗軍連陷右屯、大淩河、小淩河、鬆山、杏山、塔山、連山等七座城鎮。寧遠形勢愈加對努爾哈赤有利。

袁崇煥駐守孤城寧遠,城中士卒不滿二萬人。但城中兵民,誓與城共存亡。尤以“自虜中拔歸者,俱憤怨,可一當百”。他召集諸將議戰,參將祖大壽力主未可與爭鋒,塞門奮死守;諸將皆讚同祖大壽之議。寧前道袁崇煥麵臨強敵,後無援師,臨危不懼,指揮若定。他采納諸將的議請,做了如下守城準備:

第一,激勵士氣,畫地分守:偕總兵滿掛,副將左輔、朱梅,參將祖大壽,守備何可綱,通判金啟爆等集將士誓死守禦寧遠。他“刺血為書,激以忠義,為之下拜,將士鹹請效死”。又派滿掛守東麵,左輔守西麵,祖大壽守南麵,朱梅守北麵;滿掛提督全城,分將畫守,相互援應。

第二,布設火炮,整肅軍紀:從王喇嘛議,撤西洋大炮入城,製作炮車,換設城上,備置彈藥,由孫元化、羅立等教習燃放。茅元儀“親叩夷,得其法”,學會使用洋炮,炮“平發十五裏”。遂用茅元儀議,在城上設置洋

炮。又派官員巡視全城,命對亂自行動和城士兵下城者即殺。

第三,堅壁清清早期紅緞織彩雲金龍紋吉服袍野,嚴防奸細:令盡焚城外房舍、積芻,轉移城廂商民入城。又以同知程維駭率員稽查奸細,派諸生巡守街巷路口,所以,“寧遠獨無奪門之叛民,內應之奸細”。

第四,供應飲食,輸送彈藥:令通判金啟爆按城四隅,編派民夫,供給守城將士飲食。又派衛官裴國珍帶領域內商民鳩辦物料,運矢石,送火藥等。

袁崇煥在加緊進行寧遠的防禦,努爾哈赤在驅騎馳向寧遠。

努爾哈赤統率八旗軍西渡遼河之後,“如入無人之境”,長驅直前,指向四虛無援助孤城寧遠。二十二日,袁崇煥守城部署甫定,翌日,八旗軍兵薄寧遠城郊。努爾哈赤與袁崇煥展開了明朝與後金關係史上著名的寧遠之役。

二十三日,八旗軍進抵寧遠後,努爾哈赤命離城五裏,橫截山海大路,安營布陣。並在城北紮設大營。努爾哈赤在發起攻城之前,釋放被虜漢人回寧遠城,傳汗旨,勸投降。但遭到袁崇煥的嚴詞拒絕。《清太祖武皇帝實錄》載:

放捉獲漢人,人寧遠往告:吾以二十萬兵攻此城,破之必矣!爾眾官若降,即封以高爵。寧遠道袁崇煥答曰:“汗何遽加兵耶?寧、錦二城,乃汗所棄之地,吾恢複之,義當死守,豈有降理!乃謂來兵二十萬,虛也,吾已知十三萬,目其以爾為寡乎!"

袁崇煥拒絕努爾哈赤誘降之後,命家人羅立等向城北後全軍大營,燃放西洋大炮,“遂一炮殲虜數百”。旋移大營而西。努爾哈赤見袁崇煥既拒不投降,又炮擊大營,遂命準備戰具,明日攻城。

二十四日,後金兵推楣車,運鉤梯,步騎蜂擁進攻,萬矢齊射城上。城堞箭族如雨注,懸牌似抵皮。後金軍集中攻打城西南角,左輔領兵堅守,祖大壽率軍應援,兩軍用矢石、鐵銃和西洋大炮下擊。後金兵死傷累累,又移攻南麵。努爾哈赤命在城門角兩台間火力薄弱處鑿城。後金兵預炮火,冒嚴寒,用斧鑿城。明軍發矢鏃,擲聚石,飛火球,投藥罐;後金兵前仆後繼,冒死不退,前鋒挖鑿凍土城,鑿開高二丈餘的大洞三四處,寧遠城受到嚴重威脅。時“袁崇煥縛柴澆油並攙火藥,用鐵繩係下燒之”;又選五十名健丁縋下,用棉花火藥等物燒殺挖城的後金兵。據明方疏報載:

賊遂鑿城高二丈餘者三、四處,於是火聚、火把爭亂發下,更以鐵索垂火燒之,牌始焚,穴城之人始斃,賦稍卻。而金通判手放大抱,竟以此殞。城下賊屍堆積。

是日,後金軍攻城,自清晨至深夜,屍積城下,幾乎陷城。

二十五日,後金兵再傾力攻城。城上施放炮火,“炮過處,打死北騎無算”。後金兵懼怕利炮,畏縮不前,“其酋長持刀驅兵,僅至城下而返”。後金兵士一麵搶走城下屍體,運至城西門外磚窯焚化;一麵繼續攻城。但“又不能克,乃收兵。二日攻城,共折遊擊二負,備禦二負,兵五百”。

二十六日,後金兵繼續圍城,並命武訥格率軍履冰渡海,攻覺華島,殺明兵將,盡焚營房、民舍、船隻、糧草。二十七日,後金軍全部回師。寧遠之役,後金某重要人物為明炮彈擊傷。各書記載略異,現征引如下:

明薊遼經略高第奏報。

奴賊攻寧遠,炮斃一大頭目,用紅布包裹,眾賊抬去,放聲大哭。分兵一枝,攻覺華島,焚掠糧貨。

張岱在《石匾書後集》中記:

炮過處,打死北騎無算,並及黃龍幕,傷一裨王。北騎謂出兵不利,以皮革裹屍,號哭奔去。

朝鮮李星齡在《春坡堂日月錄》中記載寧遠之役較詳,茲抄錄於下:

我國譯官韓瑗,隨使命入朝。適見崇煥,崇煥悅之,請借於使臣,帶入其鎮,瑗目見其戰。軍事節製,雖不可知,而軍中甚靜,崇煥與數三幕僚,相與閑談而已。及賊報至,崇煥轎到敵樓,又與瑗等論古談文,略無憂色。俄頃放一炮,聲動天地。瑗怕不能舉頭。崇煥笑曰:“賊至矣!”乃開窗,俯見賊兵滿野而進,城中了無人聲。是夜賊入外城,蓋崇煥預空外城,以為誘人之地矣。賊因並力攻城,又放大炮,城上一時舉火,明燭天地,矢石俱下。戰方酣,自城中每於堞間,推出木逾子,甚大且長,半在堞內,半出城外,逾中實伏甲士,立於逾上,俯下矢石。如是屢,自城上投枯草油物及棉花,堞堞無數。須臾,地炮大發,自城外遍內外,土石俱揚,火光中見胡人,俱人馬騰空,亂墮者無數,賦大挫而退。翌朝,見賊擁聚於大野一邊,狀若一葉,崇煥即送一使,備物謝曰:“老將橫行天下久矣,今日見敗於小子,豈其數耶!”奴兒哈赤先已重傷,及是俱禮物及名馬回謝,請借再戰之期,因懣恚而斃雲。

明朝與後金的寧遠之戰,以明朝的勝利和後金的失敗而結束。明朝由“寧遠被圍,舉國洶洶”,到聞報寧遠捷音,京師空巷相慶。寧遠之捷是明朝從撫順失陷以來的第一個勝仗,也是自“遼左發難,各城望風奔潰,八年來賊始一挫”的一仗。與明朝相反,努爾哈赤原議師略寧遠城,奪取山海關,不料敗在袁崇煥手下。時袁崇煥四十二歲,初曆戰陣;努爾哈赤已六十八歲,久戎沙場。努爾哈赤在寧遠遭到用兵四十餘年來最嚴重的慘敗。對於軍事統帥來說,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指揮失敗。《清太祖武皇帝實錄》記載努爾哈赤寧遠之敗時說:

帝自二十五歲征伐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唯寧遠一城不下,遂大懷憤恨而回。

後金議努爾哈赤之所以在寧遠受挫,其原因是方麵諸多而又錯綜複雜的。在政治上,後金進攻寧遠的戰爭,已由統一女真各部、反抗民族壓迫的正義戰爭,變成為掠奪土地人民、爭奪統治權力的不義戰爭,因而遭到遼東漢民的強烈反對。尤其是努爾哈赤對遼沈地區漢民的錯誤政策,引起後金與明朝轄區兩方遼民的不滿和恐懼,從而促使寧遠軍民拚死抵禦後金軍的進犯。

所以,人心向背是袁崇煥獲勝與努爾哈赤失敗的一個基本因素。在軍事上,三年之間,後金兵沒有作戰,額真怠惰,兵無鬥誌,器械不利;袁崇煥卻在積極備戰,修築堅城,整械備炮,訓練士馬。努爾哈赤打了一場兵家最忌的無準備之仗。在策略上,以往後金向明進行攻堅戰。在堅城深塹之前,炮火矢石之下,多以誘敵出城、殲其主力,或以智取力攻、裏應外合取勝。

這次袁崇煥堅壁清野,嬰城固守,“天奪門之叛民,內應之奸細”。努爾哈赤以勞赴逸,以主為客,以短擊長,終致敗北。在武器上,明軍已使用新式武器紅夷大炮,而八旗兵照舊襲用刀戈弓矢。後金兵的進攻,被袁崇煥憑堅城、用洋炮所擊敗。在思想上,後金軍居於優勢,努爾哈赤思想僵化,驕傲輕敵;明軍處於劣勢,袁崇煥群策群力,小心謹慎。努爾哈赤犯了驕兵必敗的錯誤。在指揮上,後金汗在寧遠的對手已然不是紙上談兵的經略袁應泰,也不是浪言求寵的巡撫王化貞,而是傑出的將領袁崇煥。袁崇煥在寧遠之役中,調度得體,指揮有方,確勝過老謀深算的努爾哈赤一籌。

當然,上述諸因素中任何孤立的一項,可能不是後金寧遠之敗的必然因素。後金汗努爾哈赤的悲劇在於他對上述條件的綜合及其變化,尤其是對明軍的指揮與武器這兩個重要因素的變化沒有起碼的認識,結果以已之短擊彼之長,鑄下了曆史性錯誤。

但是,曆史往往向著人們主觀願望相反的方向發展。袁崇煥在寧遠打敗努爾哈赤的奇勳,反成了他後來身死家族的一個機緣。他說:“凡勇猛圖敵,敵必仇;振刷立功,眾必忌。況任勞之必任怨,蒙罪始可有功。怨不深,勞不厚;罪不大,功不成。謗書盈篋,毀言日至,從來如此。袁崇煥後遭敵仇眾忌,因後金反間,閹黨誣陷,明帝昏庸,而被含冤磔死。

努爾哈赤在寧遠兵敗之後回到沈陽。他的統治權力從費阿拉逐漸地移到沈陽,其間經曆著關於汗位及汗位繼承的激烈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