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都沈陽

努爾哈赤在天命六年(1612)三月攻下遼沈以後,八旗軍駐紮在遼沈地區,這時努爾哈赤麵臨一個新的選擇性問題。

是固守建州女真落後習俗,留戀祖居故地,不進而退,像兩三年前打下撫順、清河、開原、鐵嶺之後,那樣,大肆搶掠人畜財帛,運回老家,放棄遼沈,回歸故土,繼續在女真地區稱王稱霸,局限於偏僻山區,幾十年後銳氣一失,重新被天朝大明朝或蒙古大汗征服,淪為其君之臣仆?或是既不退,也不進,雖不撤兵,留駐遼東,但停滯不前,不求改革,硬要將女真舊製強加於以漢人為主的遼東軍民,鬧得天怒人怨,全民抗金,坐不安穩,終於得而複失,被逐回老家?還是力圖進取,根據新形勢,銳意改革,頂著困難,繼續前進,不僅要站穩腳跟,守住遼東,將來還要更上一層樓,打進關去?

這是擺在後金國汗、貝勒、大臣麵前三條不同的道路,也將由此出現不同的結局,如何抉擇,這可是關係到後金國興衰存亡的大問題。在此緊急關頭,努爾哈赤作出果斷的也是正確的決策,選擇了走後一條勇於進取不斷改革的光明大道,首先是決定遷都遼陽。

努爾哈赤於明萬曆十五年(1587)於呼蘭哈達築費阿拉城,啟建樓台,定國政,在此居住了十六年。到萬曆三十一年(1603),遷至五裏之外的赫圖阿拉,築城,興建衙署,成為清朝在關外興建的第一個都城,後來尊稱為興京。為了便於對明作戰,天命三年(明萬曆四十六年,1618年)九月初四日,努爾哈赤召集諸貝勒大臣商議於界藩築城之事。他說:“今與明為難,我仍居國內之地,西向行師,則迤東軍士道遠,馬力困乏。須牧馬於沿邊之地,近明界,築城界藩居之。”眾人讚同,遂於此營基址,運木石,不久天寒停工,第二年四月初三日,努爾哈赤又諭告諸貝勒大臣:“戰馬羸弱,當趁春草喂養,吾欲據界藩築城,屯兵防衛,令農夫得耕於境內。”他親往卜基築城,“據險築城五所,數旬而畢,各屯兵馬,且耕且守”。到了六月,“帝行宮及王臣軍士房屋皆成”。

天命五年(1620)九月二十六日,努爾哈赤又從界藩移居於薩爾滸,“築軍民廬舍,至十一月乃成”。此城實際上是從三月興建,第二年(天命六年)閏二月“築撒兒滸城畢”。努爾哈赤將界藩和薩爾滸城作為“居住之所”,或“帝行宮”。

天命六年(1621)三月二十一日打下遼陽,努爾哈赤進駐經略衙門。當日,努爾哈赤即召集諸貝勒大臣商議去留之事。他說:“遼陽乃天賜我者,可遷居於此耶,抑仍還本國耶?”此話表明努爾哈赤雖在征求諸貝勒大臣意見,是去是留,讓眾人各抒己見。但已有傾向,所謂“遼陽乃天賜我者”,意味著他傾向於留此不歸,不然,為何要抬出“天賜我者”來表述,既為“天賜”,當然應該遵奉天意,安居於此,豈能逆天之命,棄而返回故土。

因為遼陽之下,可以有多種表述方式,可以說是將士奮勇克城,也可以炫耀軍威,說成是輕取遼陽,還可以據為己功,講成為本汗之英明指揮。這些方式皆不用,獨獨抬出“天賜”,言下之意,自是不言而喻了。以往汗之種種暗示,諸貝勒大臣早已心領神會,一般是按汗之意旨,表示讚同和服從,可是這次卻不一樣了,眾人皆故意不理會汗之傾向性的表述,“諸王大臣俱以還國對”。

“諸王大臣俱以還國對”,雖隻區區九個字,含義可夠多的了。首先,它表明了“諸王大臣”留戀故土保持舊俗的心態根深蒂固。這時的“諸王大臣”,應該是主要包括四大貝勒、和碩貝勒、非旗主的貝勒和“五大臣”及八固山額真,其中,有勇有謀文武雙全者,不乏其人,如像四貝勒皇太極、嶽托貝勒、阿巴泰貝勒、費英東、額亦都、何和禮、揚古利等等,都是聰睿過人,無所畏懼,敢衝敢拚,以少勝多,勇於進取,為什麽他們也力主“返國”?這必然與女真祖俗舊習有關。

不管是建州女真的梟酋董山、王杲,還是海西女真哈達萬汗和葉赫的“仰逞二奴”,他們勢力強大之時,可以並吞其他女真部落,也可以進入明邊,搶掠人畜財貨,但沒有一個“驍酋”占奪明朝城鎮屯堡,久據不歸。就連努爾哈赤下撫順,克清河,大敗明軍於薩爾滸,奪開原,取鐵嶺,也是大搶一通後,返回老家。他們可以在女真地區,或者膽子更大一點兒,在一些弱小蒙古部落地區,稱王稱霸,卻不敢並吞明朝領地。正是由於祖俗舊習在人們腦中根深蒂固,所以連後來一心想打入關內占領明朝土地的皇太極貝勒,此時也站在“諸王大臣俱以還國對”的行列中。

其次,“俱以還國對”,給傾向於留駐遼陽的英明汗以強大壓力。堅持留駐,違反眾人心願,如果貝勒、大臣都想回家,其他將領士卒更會心向故鄉,這樣一來,即使以汗之威嚴,強迫他們留下,也必然影響鬥誌士氣,怎能動用他們的力量來安定遼東。

盡管麵臨強大的反對留駐的浪潮,努爾哈赤畢竟不愧為“英明汗”,他頂著壓力,列舉理由,巧言勸解,堅持留駐。他諭告諸貝勒、大臣道:

若我兵一還,則遼陽必複固守,凡城堡之民必逃散於山穀,不為我用矣。棄所得之疆土而還國,後必複煩征討。且此處乃明朝、朝鮮、蒙古三國接壤之地,天既與我,即宜居之。

諸貝勒見汗意已決,且理由充分,遂表示此言誠然,擁護汗的決定,並遣人回建州,迎諸福晉及諸子來遼陽居住。她們一行於四月初五日來到遼陽。關係到後金盛衰的遷都遼陽大問題,就這樣因努爾哈赤的果斷決策而做出了決定。

但是,有些大臣仍然留戀故土,擔心不能站住腳跟,長據遼陽,因此將兒子遺骸送回薩爾滸安葬。四月十一日,努爾哈赤以揚古利額駙欲將其子歸葬薩爾滸,於衙門召集諸貝勒,再次詳述遷都遼陽的必要。他說:

何必歸葬於薩爾滸,彼處之屍骨亦將移葬於此矣。天既眷我哉,爾等諸貝勒大臣卻不欲居此遼東城,勸爾等毋存疑慮。昔日吾國阿哈之遁逃,皆以無鹽之故也!今且有之。自遼河至此,各路皆降,何故舍此而還耶?昔日,我處境困窘,猶如出水之魚,呼氣艱難,困於沙石之上,苟延殘喘,遂蒙天佑,授以大業。昔金國阿骨打汗興兵征宋及蒙古,未盡征服,後為其弟鳥齊邁汗將其國盡征服之。蒙古成吉思汗征而未服之餘部,亦由其於鄂格德依汗悉行征服之。為父我為諸子創業而興兵,爾等諸子豈有不能之理。

在努爾哈赤這樣苦口婆心地勸說下,在汗父的堅持下,諸貝勒當然隻能遵從汗父的意旨,乃定居遼東城。

遷都遼陽之後不久,努爾哈赤又提出於遼陽城東興建東京的意見。天命七年(1622)三月,努爾哈赤召集諸貝勒、大臣商議築城之事。他說:

遼陽城大,且多年傾圮,東南有朝鮮,西北有蒙古,二國俱未服。若舍此而征明朝,難免內顧之憂,必另築城郭,派兵堅守,庶能坦然前驅,而無後慮矣。

諸貝勒、大臣以勞民力而諫阻說:若舍已得之城郭棄所居之房屋,而更為建立,毋乃勞民乎?

努爾哈赤不聽諫言,堅持修建新城說:既征明朝,豈容中止,汝等惜一時之勞,我惟遠大是圖,若以一時之勞為勞,前途大事何由而成!可令降民築城。至於房屋,各自建之可也。

諸貝勒大臣隻好服從汗諭,“遂於城東五裏太子河邊築城,遷居之,名其城曰東京”。努爾哈赤此舉甚為不妥,在評述築城之是非以前,先講講築城的時間及宮殿。

《高皇帝實錄》卷八的記述,與《滿洲實錄》大同小異,隻是把時間記於三月初三日。康熙、雍正、乾隆《盛京通誌》和康熙《遼陽州誌》等書,則均載天命六年築建東京城,同時建宮殿。

以上說法,都不太確切。東京既不始建於天命七年(1622)三月,也不是建成於天命六年(1621),而是於六年中開始,到天命七年三四月築成。《滿文老檔》太祖朝卷二十三載,天命六年六月十五日,“汗(從原崗)回城。修築遼東城內汗居住之小城,已於十三日施工”。同書卷二十五載,“(八月)二十八日,汗率眾福晉、請貝勒、眾漢宮及其妻室詣築新城之地。八旗宰八牛,各設筵十席,大宴之。又每旗各以牛十頭賞築城之漢人。八旗八遊擊之妻,各賞金簪一枝”。

雖然《老檔》說六月十三日開始施工的小城,係“築遼東城內汗居住之小城”,似乎不是在遼陽城外五裏(或八裏)的東京城,但是,至今為止,並未在遼陽城內發現有“汗居住之小城”,很可能這是老檔編寫者的筆誤,把城外誤寫為城內。聯係第二條材料所記八月

二十八日汗率眾福晉、貝勒、眾漢宮前往“築新城之地”,寫的是“新城”,而非小城,可以說明,這個新城就是從六月十三日開始施工的小城,是在城外築建的東京城。

最能說明問題的是《滿文老檔》太祖朝卷二十六的一段記載。它在敘述天命六年(1621)八月十四日致愛塔副將的汗諭和十五日致新城遊擊書的中間,(意味此記載是十四日)記述了汗、貝勒大臣關於築東京城的對話以及汗的決定和施工。這段記載是這樣的:

汗曰:該遼東城年代久遠,業已老朽,且城垣廣大,我若出征,必致守城之人陷於危難矣。東有朝鮮,北有蒙古,此二國皆與我陌生,若舍此西征大明,則必有後顧之憂。需更築堅城,酌留守兵,以解後患,即可安心南征。

諸貝勒大臣諫曰:若棄所得城郭所居之室廬,於新地築城建房,恐力所不能,勞苦國人也。

汗曰:我與大國捕兵,豈能即圖安逸乎?爾惟慮一時之小勞苦,而我所圖者大也,若惜一時之小勞,何能成將來之大業耶?可令漢人築城,至於廬舍,可令各主營建,如此,其勞無幾也!

自八月始,於太子河北岸山崗建城池。

這段記載,與前述《滿洲實錄》卷七所記天命七年(1622)三月汗、貝勒大臣議建東京之事基本一樣,唯一不同的是,老檔在記完汗決定建東京之後,又明確寫道,“自八月始,於太子河北岸山崗建城池”。可見“東京城”的確是在天命六年八月開始興建的,(也許六月是準備施工),《滿洲實錄》卷七的記述,是把時間寫錯了。

《滿文老檔》太祖朝卷三十八載:“(天命七年三月)初四日,汗與眾福晉率蒙古來歸之貝勒、福晉,前往新移之地宴勞之。汗命將為諸貝勒修房舍、喂養官牛之人放還耕田,當差人留之。”可見此時東京城已經修建完畢,才能將為貝勒修房之人“放還耕田”,而不是如《滿洲實錄》等《太祖實錄》所記此時方才議修新城。同書卷四十又載,四月初四日,“汗於築新城之地,召集察哈爾、喀爾喀前來之諸貝勒,及廣寧之官員等,大宴之,賜蒙古為首之九貝勒各傘一柄、旗四麵。汗於築城之前,由遼陽城遷來”。這更說明在此之前東京城已修建完畢了。

東京城在太子河東,離遼陽城八裏。“城周圍六裏零十步,高三丈五尺,東西廣二百八十丈,南北袤二百六十二文五尺”。有八個城門,東、南、西、北各兩個城門,東門叫撫近門、內治門,西門是懷遠門、外攘門,南門為德勝門、天陀門,北門係福勝門、地載門。

東京城內有汗宮及貝勒、大臣府第。汗的宮和殿分設兩處。汗的殿堂,即辦事的“大衙門”,為八角形,俗稱“八角金殿”域“八角殿”,內外有排柱十六根,殿頂係用黃琉璃瓦鑲綠釉瓦邊的黃綠兩色琉璃瓦鋪成,殿內和丹墀鋪滿六角形綠釉磚。

汗宮在距八角殿西一百餘米處的全城製高點上,它建立在人工修建的高約七米、麵積約二百五十六平方米的土台之上。據海城縣黃瓦窯世襲盛京工部五品官的掌窯主的《侯氏宗譜》記載,其曾祖侯振舉曾“隨任關東,以輔大清高皇帝興師豐伐以得遼陽,即建都東京。於天命七年修造八角金殿,需用琉璃龍磚彩瓦,即命餘曾祖振舉公董督其事,特受夫千總之職”。龍磚彩瓦由於出自黃瓦窯的琉璃廠,才使東京城的宮殿輝煌壯觀。

天命十年(1625)三月初一日,努爾哈赤宣布遷都沈陽,初三日,“辰時,出東京,謁父、祖之墓,祭掃清明”。祭掃完畢,前往沈陽,宿於虎皮驛堡。初四日未時(中午1—3點),進入沈陽城。

五年之內,三易其地,一由赫圖阿拉遷都遼陽城,再由遼陽舊城遷住東京城,又由東京移都沈陽。遷移雖三,原因和意義卻有所不同。第一次遷都遼陽,充分體現了努爾哈赤胸懷大誌,要長期駐鎮遼東,且要繼續前進,占據明朝更多領地。第二次遷居東京,則主要著眼於守住遼東,沒有進取關內的想法。這次要遷都沈陽,則和第一次遷都遼陽有相同之處,這就是六十七歲的努爾哈赤寶刀不老,壯誌淩雲,想要盡據全遼,並要打進關內,他很可能是想仿效老祖先金國太宗皇帝完顏晟,趕走明朝天啟皇帝,定都燕京,君臨北部中國,這從他十個月以後大舉進攻寧遠上可以看得出來。

因此,他力排眾議,很可能是板起麵孔,帶怒宣布“吾籌慮已定,故欲遷都,汝等何故不從”,顯然是對貝勒大臣加以斥責了。並且,不等沈陽宮殿是否修建及完工,便於第三天,三月初三日即率領福晉、貝勒、大臣軍民人等出發,初四日進入沈陽,僅僅三天的時間,就從商議到移居,完成了遷都的工作,可見其決心之大,辦事之果斷。這樣勇於進取的精神,遠遠超過了當時的諸貝勒大臣。努爾哈赤此舉是十分正確的,對金國的發展起了重大作用。

努爾哈赤遷都沈陽後,住居的汗宮在沈陽城北的鎮邊門裏,並非盛京皇宮大內的清寧宮。汗宮是一座長方形兩進院落組成的建築,南向,正南

為山門,入門為第一進院落,東西無對稱建築。第二進院落的建築是築在高台之上,正麵是一座三間的正殿,殿頂由黃、綠兩色琉璃瓦鋪成。正殿東西兩側各有麵闊為三間的配殿一座。汗的辦公殿堂是大政殿與十王亭。與此同時,四大貝勒、和碩貝勒、貝勒等也都在沈陽城修建了府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