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長樂壽終 大風歌

漢高帝十一年(前196)的初夏,年屆六十的劉邦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沛縣。一如當年項羽回彭城,劉邦亦是“衣錦晝行”,而且比項羽氣派多了。沛縣百姓迎出縣城幾十裏。中陽裏的父老最為得意,逢人就宣稱他們來自龍的故鄉。這使鄰村的人有些不服,因為沛縣中人,誰都以劉邦的同鄉自居。劉邦即位之初,便宣布沛地乃是他的湯沐之邑,世世代代豁免賦役,這豈不是對家鄉人一視同仁?

當然,鄰村的人不得不佩服中陽裏的人,因為中陽裏的人無論男女老幼,都能說一段劉邦早年的故事。老者是親見親曆,後生姑娘雖源自聽聞,卻早已背得滾瓜爛熟,與親曆親見一般無二。

劉邦起義時,他身邊的三教九流大多數隨他闖**,也有些本分人家的子弟不敢造反,固守窮日子。如今,三教九流變成了王侯將相,這些人自是後悔不迭,早知如此,不如當初也起來造反,一生富貴不說,且能蔭及子孫,那該是何等不同。劉邦回沛縣,設盛筵於行宮,凡為中陽裏人,皆可與宴。這些窮哥們兒既興奮又惴惴不安。他們身穿褐衣,三五成群地徘徊於行宮外。及至被傳喚進宮,又長時間地伏地不起。劉邦頓生憐意,遍賜金帛,引來了一片感激和歡呼。

劉邦召來當年的幾個寡婦:曹女、武負、王媼,或許還有李媼和趙媼。一群頭發斑白、麵皮打皺的老女人站在劉邦麵前,笑眯眯地望著這位四十年前還是英俊年輕的皇帝。英俊青年向來善於勾搭風流寡婦。她們當中,半數跟他有過一手,剩下的一半曾和他眉來眼去。不過,逝者如江河,當年的風流韻事恍如隔世,劉邦唯一能明白地記起的是曹女。

某個炎熱的夏季,年輕的曹女**裸地站在井邊上,劉邦往她身上連潑了兩桶冷水。劉邦不知道,自他走後,曹女便悄悄養成了往自己身上潑冷水的習慣。這習慣至少有兩個好處:一旦冷水上身,她就會想起劉邦,想起那些瘋狂而又纏綿的日日夜夜;再者,冷水從頭澆到腳,的確非常舒服。何以如此?曹女自是茫然。

幾位老女人伏地,又笑眯眯地望著龍座之上的劉邦。唯有曹女殘存著一點兒韻味,大概潑冷水收到了意外的養顏效果。另外,她可能最年輕,不到五十歲。她盈盈下拜時,竭力想重現當年的媚態,引得劉邦仰麵大笑,緊挨著劉邦的絕代佳人戚姬亦嬌笑個不停。

曹女向劉邦請求:幾個老姐妹能否隨駕到長安,享一回榮華富貴?劉邦欣然同意。

地方長官和沛縣父老輪番向劉邦敬酒,劉邦每人喝一小口,其餘由臣子代飲。敬酒的人太多,排起了長隊,劉邦十分高興,一概不拒,於是大醉。

醉酒之後的劉邦仿佛回到了過去,不再像個皇帝。他下座,翩翩起舞。這原是他的業餘愛好,跳起來有板有眼,儼然接近專業水平。他好久沒跳過了,今天要過一回癮。誰也攔不住他,包括一頭白發的叔孫通。這老太傅漸漸受到氣氛感染,跟著打節拍,搖晃腦袋,任憑白發在風中飛舞……六十歲的劉邦且舞且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詞十分簡單,唱來唱去就這麽幾句。大家很快學會了,跟著劉邦一齊高唱,快活的氣氛臻於極致。

劉邦在高歌起舞之時,又想起當年的往事,“慷慨傷懷,泣下數行”。劉邦懷著一片深情對沛縣父老們說:“遠行外地的遊子,總是懷念故鄉的。我雖定都關中,但是百年之後,我的魂魄還是想回到故鄉的。況且我自從被立為沛公以來,討伐暴君逆賊,如今終於取得天下,現在就以沛縣作為我的湯沐邑,世世代代免除沛縣的賦稅徭役。"

沛縣父老子弟聞聽皇帝的恩賜,無不高呼“萬歲”。

沛縣的父老鄉親們整日陪著皇上開懷暢飲,談論往事,劉邦十分高興。就這樣,劉邦一連在沛宮住了十多天。當劉邦準備離開家鄉時,父老鄉親們都一再挽留,希望皇上再住幾天。劉邦不得不婉言說道:“我的隨從人員很多,總是留在這裏你們可供給不起啊!”

起程的那天,沛縣城中的男女老少傾城出動,都趕到郊外向皇上敬獻酒食。這種場麵使劉邦深受感動,便又留下來,在郊外搭起帳篷,又同鄉親們在一起痛飲了三天。這時沛縣的父老們向皇上叩頭請求說:“我們沛縣有幸世代免除賦稅徭役,可豐邑卻未能得到免除,望陛下也可憐他們。”

“豐邑也是我生長的地方,我怎會忘記?因為當年豐邑人跟著雍齒背叛我,倒向魏王一邊。”劉邦回答說。

沛縣父老再三請求,劉邦最終還是答應豐邑與沛縣一樣,世代免除賦稅徭役。

劉邦在沛縣同父老鄉親飲酒十餘日,說明他雖然做了天下的皇帝,可他的心還是同家鄉的父老子弟們連在一起的。這同項羽的“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不可同日而語。而劉邦在家鄉所作的《大風歌》第一句中的“風”“雲”,回顧了他爭奪天下、安定天下的往事。第二句中的“威加海內”,說的是他所成就的帝業;“回故鄉”三字是用來抒發他對父老鄉親們

的一片思念之情。第三句中的“安得猛土兮守四方”,表明了他希望自己所成就的帝業能夠傳之長久。劉邦以他的《大風歌》回顧了自己的一生,表達了他對後人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