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殺韓信

楚、韓、梁、燕、趙、淮南、長沙、閩粵,是劉邦稱帝前後所分封的八個諸侯王。這八位異姓王,在劉邦奪取天下的過程中,立下了汗馬功勞,起到了重要、甚至是關鍵性的作用。江山統一了,這些諸侯王各據一方,也是構成對劉氏政權威脅的主要力量。所以,在劉邦的有生之年,與這些諸侯王的摩擦與鬥爭,就構成了西漢初年政治和軍事鬥爭的重要內容。劉邦最敏感與擔心的就是前大將軍,現楚王韓信。

七月,劉邦在櫟陽宮中閑暇下來,與左右談起季布自首,丁公被斬,唯原楚大將鍾離昧至今仍無消息,令人實感可憂。正議間,忽有司來報,說燕王臧荼起兵造反。劉邦聞報,拍案而起,大怒道:“臧荼本無大功,朕見他見機歸降,方使為燕王,他不知感恩,還起兵為亂,朕當親往征討。”

於是,一麵下詔繼續追捕鍾離昧,一麵部署人馬,親征臧茶。

旬日間,漢軍星夜兼程,突入燕境。臧荼正想出兵,不想漢兵已臨都城,且由劉邦親自統領,一時慌了手腳,隻好兵出薊城(今北京市西南),往迎漢軍。兩軍相遇,臧茶本就膽虛,且漢軍兵馬多於燕軍數倍,再加上兵亂已久,燕地百姓厭戰情緒尤重,所以未戰幾個回合,燕軍已敗,臧荼無奈,退守薊城。劉邦乘勝追殺,將薊城團團圍住。

此時臧茶,外無救兵,兵民又厭戰,真是悔之不及,隻得督軍堅守,但又怎能擋得漢軍晝夜攻打。數日之後,漢軍攻破城池,臧荼被擒,唯其子臧衍微服逃脫,往北投奔了匈奴。劉邦擒住臧荼,恨他有恩不報,無端造反,下令梟首示眾。不久,燕地遂平。

劉邦班師返回櫟陽,欲另立燕王,心私盧綰,但又怕群臣生異,所以暗示左右,令眾官推薦。

盧綰與劉邦同裏,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自劉邦起事,盧綰一直跟隨左右。楚漢相爭年月,盧綰為太尉,經常出入劉邦臥室,從不避嫌,平時的賞賜,更是多於他人,就連丞相蕭何等人也無法相比。但因平時戰功平庸,一直未被分封,此次從征臧茶,立有戰功,劉邦欲乘機封他為燕王。

群臣已知劉邦之意,所以都說:太尉長安侯盧綰功最多,請立為燕王。劉邦遂從眾議,並命樊噲領兵平定代地。

漢高帝六年(前201)十月,劉邦至洛陽,在宮中接受群臣新年朝賀。劉邦設宴宮中,遍請百官。宴後,有司來報,說已探明鍾離昧現匿於下邳韓信處。劉邦聞訊大驚,心中又增添了一層憂慮。

劉邦本就多疑,唯恐屬下對己不忠。楚漢相爭時,劉邦與項羽相距於滎陽、成皋間,多次遣使慰勞留守關中的蕭何。有一鮑生曾對蕭何說:“今大王風餐露宿於戰場,反多次遣使慰問丞相,恐對丞相懷有疑心。為丞相計,莫如遣丞相親朋子孫中能戰者,悉至戰場,如此,大王疑慮可消,且會更加信任丞相。”

蕭何從其計,劉邦疑慮果消。

對蕭何尚且這樣,對韓信更是如此。他曾於修武、定陶兩次奪去韓信之兵,唯恐韓信為亂。如今,又加了一個鍾離昧,令他怎能不驚,又如何不憂?

為查核此事,劉邦親自派出幹吏,潛往下邳,探個究竟。

幹吏來到楚都,伏於王宮附近,正值楚王韓信出巡縣邑,車馬喧囂,前後護衛不下三五千人,更重要的,他們發現有一酷似鍾離昧者,也混於騎衛之中。於是認為韓信已有反意,忙返回洛陽,報知劉邦。

劉邦聞報,一麵頒下諭旨,令使臣趕往下邳,命韓信速拿鍾離昧入都;一麵與眾將商議對付韓信的辦法。

其時,原楚大將鍾離昧果在韓信宮中。原來,項羽敗後,鍾離昧未敢返家,因素與韓信相善,遂往投之。韓信與昧同為楚人,又素有交往,見鍾離昧已窮途末路,顧念舊情,暫且留住。及接到劉邦諭旨,思考良久,仍不忍心將昧獻出,於是托詞鍾離昧並未在此,將使臣遣回。

眾將聞韓信欲反,齊向劉邦道:“豎子造反,願領兵往討?”

劉邦聞議,默然不語,良久才道:“諸將且退,待使臣返朝再加定奪。”

數日後,使臣返回,將韓信之意報知劉邦。劉邦心想朕已探知鍾離昧確在下邳,你還巧言欺朕,看來,韓信確有反意。但韓信不似臧茶,乃智勇雙全之將,一旦處理不妥,天下將會兵戈再起。劉邦正苦思不得良策,恰巧陳平晉見,劉邦便問計於他。陳平道:“陛下如何得知韓信欲反?”

劉邦道:“有人上書,且聯已派人探明,鍾離昧確匿於楚宮,詔令擒拿,他還拒旨不遵,巧言欺朕。”

陳平道:“諸將所議如何?”劉邦道:“都要我發兵往討。”

陳平沉思片刻,又道:“陛下現有士卒,能否勝過楚兵?”劉邦道:“難以料定。”

陳平又問:“陛下屬將,有誰比得上韓信文武兼備?”劉邦答道:“難以找出。”

陳平接著說道:“兵難勝楚,將又不及信,如發兵往討,促成戰事,恐韓信不反也要反了。而且一旦兵戎相見,勝負也難以料定。為此,發兵擊楚,不是上策!"

劉邦急道:“那又如何?”

陳平想了想問道:“有人上書說韓信反,韓信自知否?”

劉邦道:“時間不長,信恐不知。”

陳平思考良久,方道:“既如此,陛下可知古時天子巡狩,必會諸侯?臣聞南方有雲夢澤(今潛江縣西南),陛下可學古人出遊雲夢,遍召諸侯,會於陳地,陳與楚交境,韓信身為楚王,聞陛下無事出遊,必前往拜謁,陛下乘機伏下甲兵便可將其輕易拿擒,何需大動幹戈?"

劉邦聞計大喜,連稱妙計。當即,遣使四出,說劉邦出遊雲夢,詔令諸侯會集陳地。

皇詔傳至下邳,韓信半信半疑,他已兩次被劉邦奪去兵符,心知劉邦好疑多詐,所以格外留心。但陳楚交界,如不去拜見,既失為臣之禮,又恐生事端,如去迎謁,又怕被擒。真是左右為難,焦慮不安。屬下見此,進言道:“大王並無過失,招主猜忌,主要是因收留鍾離昧一事;如斬鍾離昧,持其首謁主,主上必喜,還有何憂?”

韓信聞言有理,便喚來鍾離昧議論此事,鍾離昧聞數語,已知其意,便含怒問道:“大王慮昧在此,得罪漢帝?”

韓信點點頭。

鍾離昧又說:“漢帝不敢擊楚,是怕昧與大王相聯。若捕昧獻漢,我今日死,大王便明日亡。”

說完,觀韓信動靜,良久,韓信仍無動於衷。鍾離昧長歎一聲,起身言道:"大王非君子,我不該投身此地!"

說完,拔劍自刎而死。

韓信見鍾離昧已死,令人割下首級,欲獻劉邦。十二月,劉邦從洛陽起程,直抵陳地,設下圈套,專等韓信。

韓信帶數騎,攜鍾離昧首級,來陳拜謁劉邦。劉邦聞訊,傳韓信進見。韓信步入大帳,麵對劉邦,行謁禮,獻鍾離昧首級。忽聽劉邦喝道:

“快將韓信拿下!”話音未落,兩旁閃出數名武士,不由分說,將韓信捆綁起來。

“我犯何罪,主上擒我?”韓信急辯道。“有人告你謀反,所以拘你。”劉邦回答。

韓信聽後,歎道:“果如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現強楚已破,我當受烹。”說完,再也不語,心中後悔不及。

劉邦見計已得逞,遂頒詔諸侯,說韓信謀反,無暇再遊雲夢,諸王不必再來。然後將韓信置於後車,返回洛陽。

韓信被擒,劉邦心安,一回到洛陽,便頒發詔令,大赦天下。時有大夫田肯進賀道:“陛下得韓信,又治秦中。秦地有山河之險,地勢雄踞,東可威懾諸侯,譬如高屋建瓴,由上向下,秦二萬甲士可當諸侯百萬之兵。還有齊地,東有琅邪、即墨的富饒,南有泰山的屏障,西有黃河的製限,北有渤海的利益,周圍二千裏,也是雄踞之地,齊二萬甲士也可當諸侯二十萬人馬。此所謂東西二秦之地。陛下自都秦中,那東齊之地,若非親子親弟,不宜使王齊。”

劉邦聽後連連稱是田肯退下,細思田肯語,含有為韓信求赦之意,韓信主要有三功:一是還定三秦;二是平定齊地;三是垓下滅楚。田肯話中所說東西二秦,既是講地貌,也在暗中提醒劉邦不要忘掉韓信功勞。細思起來,劉邦也覺韓信功大過少,若將他下獄論刑,恐滋眾議,於是下詔,將韓信降為淮陰侯。

韓信遇赦,隻得入朝謝恩。回寓邸,心情異常鬱悶,自己本無大過,卻落到如此地步,明知為劉邦多疑妒能所致,但又無辦法,悔不聽鍾離昧之勸,於是托病不朝。

劉邦明知韓信不滿,但已奪其權位,料他也不會有多大的作為,因也不與其計較。唯天下已定,而功臣未封,諸將相互爭功,時間一長,恐釀成內亂。於是劉邦將蕭何、曹參、樊噲、張良等二十餘人各封為侯。又記起田肯所議,遂將楚地一分為二,淮東號為荊地,封從兄劉賈為荊王,淮西仍稱楚地,封少弟劉交為楚王。代地自陳餘被殺,久無王封,因封己兄劉仲為代王。齊有七十三縣,地勢重要,特將庶長子劉肥,封為齊王,並用曹參為相,以佐劉肥。至此,同姓諸王,已有四國。唯長兄子劉信,沒有加封,後太公問起,劉邦仍記前嫌,忿然道:“兒不敢忘懷,隻因其母心量狹窄,兒至今氣憤不過!”

長嫂氣量不大,劉邦胸懷大否?因太公過問,終於來年十月,加封劉信為羹頡侯。“羹頡”即戛羹釜之意,其諷意可知矣。

功臣已封,諸將雖有私議,但最不滿者,當屬韓信,所封許多戰將,原皆屬其麾下。現今,他們封侯,自己亦侯,與他們稱兄道弟,心中感到不平與冤屈。

一日,因在家無聊,乘車外出散心,路過舞陽侯樊噲家門,本不想進去。不料已被樊噲所知,慌忙迎出門外,仍像軍中一樣,施跪拜之禮,口中稱臣,且說:“大王肯親臨臣家,真是榮幸之極?"

韓信見此,感到難以為情,不得不下車答禮,入門小坐。片刻之後,辭別而出。樊噲一直送出門外,待韓信上車走遠,方才轉身入門。韓信邊走邊思,不禁失笑道:“憑我韓信,怎能與樊噲等人為伍?”

說罷匆匆回邸。從此,更是深居簡出,免得再與眾將碰見。

漢高帝七年(前200)十二月,匈奴興兵攻代,代王劉仲棄國逃回洛陽。劉邦一氣之下,將劉仲降為合陽侯,另封少子,年僅八歲的如意為代王,因如意年幼不能就國,特命陽夏侯陳豨為相,代往鎮守。

陳豨也曾是韓信屬將,素與韓信相善。及受命鎮守代地,遂往韓信處辭行。

此時韓信鬱悶日久,滿腔怨氣,已漸化為恨意。見陳豨來辭,忙迎上前,握住陳豨手,將其引入內廷,屏去左右,在廷內踱了數圈,方仰天長歎道:“我與君相交數年,今有一言,要與君說,不知願聽否?”

陳豨見韓信如此,知有要事要講,遂對韓信說道:“願聽將軍之命。”

韓信遂說:“君奉命相代,代地曆來為精兵良將聚集之處,正好因地乘勢以圖大業。君乃主上信寵之臣,如有人報君謀反,主上必不信,再報則疑,三報主上必怒,且定親自領兵北討。到時,我願為君內應,如此,奪取天下就不難了。”

陳豨知韓信用兵如神,當即應道:“謹受尊教?”隨後,二人又談了一些具體事務,陳豨方告辭退出。

韓信被後人稱為“漢初三傑”之一,是當時文武全才之將,且性格傲世不馴。為此,劉邦稱帝後對其防範甚嚴,借鍾離昧之事,將其由王降為侯,削去權位,欲不再用。對此,韓信雖有抱怨,但恃才傲世,誇功爭勝之性仍無收斂。

一日,韓信入朝見駕,劉邦與其論起眾將才華,韓信品評高下,竟沒一個滿意者。劉邦目視韓信,問道:“像朕,能領多少人馬?”

韓信不假思索地答道:“陛下不過能統領十萬兵馬。”

劉邦臉露不悅之色,反問道:“君又能領多少?”

韓信道:“像臣,多多益善。”

劉邦有意譏諷道:“既如此,君為何被朕所擒?”

韓信至此,才感自己言語欠妥。愣了片刻,方答道:“陛下不善統兵,而善馭將,為此臣才被陛下所擒。且陛下所為,均由天授,非人力所能及。”

劉邦聞後付諸一笑,然而,心中又加了一層疑慮。韓信後麵所言,並非實因,真情為韓信實無反意。及陳豨赴代,因君臣猜忌日久,韓信已蒙叛意。

漢高帝十年(前197)九月,代相陳豨反,劉邦決定親征,將都中政事,內委呂後,外委蕭何後,引兵往北。

韓信聞陳豨起兵,心中甚喜。劉邦北征,韓信托病不從,而在都中加緊籌備以應陳豨。

漢高帝十一年(前196)一月,韓信見時機已到,一麵暗中遣使前往代地;一麵找來家臣商議,準備在夜間,詐稱赦免諸官奴仆,發兵圍攻呂後與太子。

一切就緒,隻待陳豨回報。不料,事壞家臣。一舍人因罪被韓信囚起,準備處死。舍人之弟見狀大驚,為救其兄,遂將韓信謀反之事報與呂後。

呂後是個頗有膽識與心計的女人,自被封為皇後,總想攬權做些驚天動地之事,以立威懾眾。此次聞報,心中雖驚,但驚而不亂。她欲直召韓信,又怕韓信不至,遂喚來丞相蕭何,議成一謀。

夜幕降臨,二人派一心腹扮成軍人模樣,出城往北,然後複入長安,詐稱劉邦遣來,說陳豨被破,代地已定。

消息傳出,朝臣不知是詐,紛紛前來入賀。韓信聞訊,心中暗驚,但仍閉門不出,以觀其變。

呂後、蕭何見韓信未賀,遂商定由蕭何引出韓信,呂後在宮中伏下甲士,待韓信至,就機擒下。

蕭何借探病為由,來見韓信。韓信不得不出室相迎。蕭何握韓信手言道:“君雖身體不適,但主上遣使報捷,諸將皆賀,君也應入宮道賀,以釋眾疑。為何閉門不出呢?”

韓信聞言,不好推托,隻得隨蕭何前往宮中。韓信剛一入宮門,甲士四起,將其擒住,韓信回顧蕭何,已不知所往。唯呂後坐在長安殿中,見韓信被擒,便喝問道:“你為何與陳豨通謀,欲做內應?”

韓信心知事已敗露,但仍辯道:“本無此事,是他人陷害為臣!”

呂後怒道:“今有你與陳豨的書信為證,你還有何話說!”

韓信還想申辯,呂後不容他再說,喝令甲士,將他推入殿側鍾室,立即處斬。

鍾室內,甲士環列,韓信被押正中,即將開刀被斬,呂後道:“你還有何言留下?"

韓信自知再無生路,遂仰天長歎道:“我悔不聽蒯通之計,今被女子所詐,豈非天意!"

漢高帝四年(前203)時,劉邦與項羽相持廣武,難分勝負。其時,韓信引兵下臨淄,斬龍且,已定齊地。劉邦盼韓信會兵廣武,合力攻楚。

項羽派武涉欲說降韓信,韓信當即回絕,對武涉說:“我事項王數年,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計不用,故背楚歸漢。而劉邦授我上將軍印,數萬之眾,解衣衣我,賜食食我,言聽計從,我豈能再背漢降楚?請為我回謝項王。”

武涉無奈,無功而歸。韓信帳下蒯通,乃有識之士,縱觀天下大勢,感韓信在各種力量中,處於舉足輕重的位置,於是往說韓信,談出一番頗有道理的見解。他說:“仆精於相術,相君麵,貴不過封侯,恐日後還有凶險。相君背,則貴不可言。”

韓信聞言,頗感奇特,追問道:“願聽其詳。”

蒯通遂將韓信引入室內,這才說:“秦亡之後,楚、漢相爭,使天下百姓肝膽塗地,父子骸骨暴露於曠野。項王起兵彭城,轉戰逐北,乘勝西進,直下滎陽,從而威震天下。但因被西山所阻,兵困京、索間,已達三年之久。而劉邦率十餘萬眾,據有鞏、洛,憑山河之險,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反致屢敗,這就是所謂智、勇俱困。現百姓怨氣衝天,無所歸倚。據臣觀天下大勢,非天下賢聖,不能息爭。當今兩主之命,取決足下,足下助漢,則漢勝;助楚,則楚勝。為此,足下如聽仆計,莫如兩不相助,參分天下,造成三足鼎立之勢,以觀其變。以足下之賢聖,擁甲兵之廣眾,據強齊,並燕趙,順民之欲,西向為民請命,百姓會齊聲響應,何人不服?到那時,割強扶弱,分封諸侯,諸侯必懷德畏威,俱來朝齊,豈不霸業成矣?仆曾聞:‘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願足下認真考慮,莫失時機!"

韓信聽後,雖覺有理,但如從蒯通言,又感不妥,說道:“劉邦一直待我不薄,怎可為利忘義?"

蒯通又說:“昔,常山王張耳、成安君陳餘,布衣時,曾為刎頸之交,後因張廣、陳澤之事,張耳殺陳餘於展水之南。此二人之交,天下聞名,然最終相殘,為何?是因貪欲,且人心難測。今足下欲行忠信,相交於劉邦,就必然關係二君的利益,而二君的利益,又多大於張廣、陳澤之事,所以,仆以為,如君認為劉邦將來不會危及自己,那就錯了!

“古越大夫文種,存亡越,霸勾踐,立功成名,然而被殺,這正是野獸盡,而獵狗烹。所以,據上而言,若以交友論,好不過張耳與陳餘;若以忠信論,莫過於文種對勾踐。以二者為鑒,願君考慮。

“仆還聽說:‘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今足下帶震主之威,具不賞之功,歸楚,楚不信;歸漢,漢必震恐。如此,足下又持何為安呢?"

韓信聞言,頗為所動,遂對蒯通說:“先生且休,容我認真思索,再作決定。”

蒯通辭別而出。

數日後,仍無信息,蒯通複見韓信,催他快作決斷,勿失良機。韓信考慮再三,仍不忍心背漢,且自恃功高,覺劉邦不致變卦。於是,謝絕了蒯通的勸諫。

蒯通見韓信不納己言,長歎數聲,怕久居招禍,遂不辭而別,不知所往。

及韓信為呂後所擒,即將被斬,方想起自己今日下場,恰被蒯通言中,悔不聽蒯通之勸,遂有此歎。

韓信話音未落,刀已臨頭,頓時身首異處,血灑鍾室。

韓信死了,史書定他死於謀反,但也隱出冤。確切說,他是因冤而反,受欺被斬。韓信是漢元年投奔劉邦,被劉邦拜為大將軍。為報劉邦的知遇之恩,他始終以忠信待劉邦。所以,劉邦兩奪兵符,他沒反;楚漢決戰前夕,武涉說降,蒯通獻計,他沒反;江山一統後,盡管劉邦對他猜疑加深,他仍拒絕了鍾離昧之言,還沒反;直至被劉邦擒獲,將他由王降為侯,他才積怨日深,滋生反意,被呂後、蕭何用計所殺。

所以,從根源上說,韓信死於劉邦的猜疑,死於劉邦的嫉才妒能,也死於他的愚忠愚信。

在韓信一生榮辱中,蕭何起了重要的作用;夜下追韓信,向劉邦力薦,最終拜韓信為大將軍的是他,可謂慧眼識珠,使韓信的才能得以發揮,協助劉邦奪取了天下;然而,向呂後獻計,誘韓信入宮,斬殺韓信的還是他。後人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不是沒有道理的。

呂後計斬韓信後,餘恨未消,又下令夷信三族。

劉邦聞訊,驚喜交集。及平定代地,返回長安,並未責後擅殺,隻問呂後道:“韓信臨死時留下何言?”

呂後遂將韓信所歎告知劉邦。劉邦驚道:“蒯通乃齊地能辯之才,勿使其逃掉,再生是非。”

說完,頒下詔令,派人赴齊,令曹參速拿蒯通,押往京都。

不久,蒯通押到,劉邦親自詢問:“是你教韓信造反嗎?”

蒯通道:“臣教他乘勢獨立,可惜豎子不聽臣言,遂至夷族。若豎子肯從臣計,陛下又怎能殺得了他?”

劉邦聞後大怒,喝令甲士:“備下油鼎,將他烹殺!"

話音未落,蒯通呼天喊地,大叫冤枉,劉邦道:“你教韓信反,罪過韓信,判你烹刑,何冤之有?”

蒯通道:“秦帝失位,天下共逐之,唯德賢才高者,方能先得。臣聞蹠犬可使吠堯,堯豈不仁?隻是犬為其主,非主即吠。臣當時,唯知韓信,不知陛下。就是今日天下粗平,難道就沒有暗地懷謀,欲圖天下之人嗎?試問陛下,能一一烹殺盡嗎?人不盡烹,獨烹臣一人,所以要大喊冤枉了!"

劉邦聞後哈哈大笑,說道:“總算是能言善辯,朕便赦你不死!”蒯通被赦,再拜而出,仍回齊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