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垓下

近一年的相持,楚軍攻占了滎陽、成皋。劉邦雖退出了成皋,但軍力未損。不久,又得到了關內的補給、北翼的兵力,謀臣們又為他完善了戰略布局。他又兵取成皋,從而由戰略防禦,轉向了戰略反攻。劉邦離開成皋,渡河往北,來到修武(今河南獲嘉縣)境內,欲投韓信、張耳軍。

韓信自平燕趙後,本欲東往伐齊,因怕走後生亂,乃與張耳駐軍修武(今河南獲嘉縣修武),邊四處剿撫,邊整訓兵馬。

劉邦在修武住了一宵,翌日清晨,便與夏侯嬰來到韓信、張耳營中。

這時,營兵方起,門衛不識劉邦,豈肯放入。劉邦自稱漢使,說有緊急軍情需麵報大將軍。門守聞有王命,不敢再阻,隻說大將軍還未起床,請入營待報。

劉邦進入軍營,直奔中軍帳。中軍護衛有的認識劉邦,忙上前行禮。劉邦令其不許聲張,徑直步入韓信臥室,見韓信仍熟睡未醒,床旁案上,放著將印兵符。劉邦當即走過去,取在手中,然後退出室外,傳令升帳。

營中諸將都以為是韓信點兵,趕來參謁,及進入大帳,見是劉邦,都感驚愕,慌忙依禮下拜。

劉邦見諸將到齊,遂發將令,一一遣出。爾後,靜等韓信、張耳來見。韓信、張耳直到此時方被部下喚醒,趕緊整衣進見,伏地請罪道:“不知大王駕到,未能遠迎,請王恕罪!"

劉邦看二人狼狽如此,不禁笑道:“大罪沒有,但軍營如此鬆懈,應引為戒。現天已大明,你二人仍高臥未醒,如有敵來犯,如何迎戰?且將印兵符如此重要之物,亂置案上,如有奸細竊走,你又如何?”

韓、張二人被責,滿臉羞慚,無言以對。劉邦又道:“我本願韓將軍引兵伐齊,然後會師攻楚。今將軍留此不往,不知為何?”

韓信答道:“趙地初定,人心難測,若移兵伐齊,恐趙人生亂,雖有張耳駐守,怕兵力單薄,難以支持,如此,前有齊阻,後有趙攔,我軍處於背腹受敵之境。為此,臣擬先穩燕趙,借機也使我軍得以休整,然後再舉兵東進。現大王駕到,正好於此陳兵,伺機收複成皋,臣則引兵東進,借大王之力,一鼓平齊,也好盡快會師攻楚。"

劉邦聞計心喜,遂令張耳率本部人馬鎮守趙都,又拜韓信為相國,令他收編原趙兵馬,東往攻齊,而修武駐軍留歸自己。韓、張聞命,不敢有違,隻好擇日辭行,各行其事。

八月,原成皋人馬先後到達修武,漢軍聲勢又振。劉邦一麵派得力大將引兵前往鞏縣(今河南鞏縣),以阻楚軍西進;一麵整頓大軍,臨河紮營,尋機往攻楚軍。

劉邦帳下有一郎中,姓鄭名忠,感劉邦如此戰法,絕難取勝,於是往說劉邦道:“楚軍新取滎陽、成皋,士氣正旺,但又孤軍西進,糧草供給十分困難。所以,大王一麵高壘深塹固守,不與戰,以避楚軍銳氣;一麵遣一支人馬,入楚地,助彭越,攻城池,斷糧道,使楚軍人無食,馬無料,不戰自亂,到那時,再進擊不遲。”

劉邦從其計,下令各部,憑險固守,不得出戰,違令者斬。又派劉賈、盧綰,領騎兵數百、步卒二萬,往助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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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賈,盧綰二人奉命,引人馬從白馬津(今河南滑縣東北)渡河,潛入楚地,支援彭越,攻取城池,截斷糧道。

彭越往來梁楚,已有數年之久,了解楚軍輜重,大部屯積燕(今河南延津縣東北)西,以往力單,一直未敢攻取,今有劉賈、盧綰人馬相助,決定夜擊燕西庫。

燕西為楚重要補給基地,連綿數十裏,除糧草外,還存有兵器、甲胄、車輛等物。因是軍庫要地,有楚重兵防守。

夜深人靜,彭越、劉賈、盧綰率領人馬已將燕西庫悄悄圍住,並分別派人扮作楚兵模樣潛入庫區,四處放起火來,一時間火光衝天,映得滿地皆紅。楚兵從夢中驚醒,正欲救火,又聞殺聲四起,還沒弄清情況,便被漢軍衝殺得四處逃散。庫內物資,除被漢軍運走部分外,大部全被焚毀。

燕西庫被焚,驚動了西楚,彭越乘勢奪還梁地,連下睢陽(今河南商丘市南)、外黃等十七城。

九月,燕西被焚掠的消息傳到成皋,項羽知道,後方不寧,前方難以取勝,決定領兵回剿彭越、劉賈、盧綰。他召來大司馬曹咎叮囑道:“彭越又劫我軍糧,取我城池,異常猖獗,我欲引兵回剿此賊。將軍留守成皋,切勿出戰,隻要阻住劉邦,使他不能東來,便是有功。我十五日內,定可平定梁地,再來與將軍相會。請將軍切記我言?”

項羽恐曹咎一人力單,又留下司馬欣相助,然後引兵東歸。

鄭忠計成,項羽東返,張良、陳平、酈食其正欲勸劉邦進兵。不料,劉邦有放棄滎陽、成皋,回守鞏縣、洛陽(今河南洛陽市東北)的想法。眾人聽說,忙往諫劉邦。酈食其搶先說:“聞王欲退守鞏洛,臣以為不可。古來君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敖倉建成已久,儲粟甚多,今楚兵既已取滎陽,卻不知進據敖倉,而分兵守成皋,這正是上天助漢,不欲絕我民命,方今,

楚軍輜重被彭越、劉賈、盧綰所截,項王回軍梁地,這正是攻取楚軍之機,而大王卻欲回守鞏洛,自失時機,臣以為萬不可行。而且,兩雄不並立,楚、漢相持已一年有餘,海內動**,民心未定。願大王乘此良機,迅速進兵,收取滎陽,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控太行之山,距蜚狐口,守白馬津,然後與楚決戰,天下歸漢必矣。”

酈食其這一席話,說得劉邦心服口服,決計複出敖倉,與楚再戰。

酈食其見劉邦從其計,又諫道:“方今,燕、趙已定,唯齊未下。田氏宗族,東有泰山和大海,北有濟水,西有濁河,南又與楚接鄰,且齊人又多詐,所以足下雖派了幾萬人馬,短時間內也難平定。為免動幹戈,臣請命往說齊王,使其歸順,成漢東藩。”

劉邦連聲稱善,當即命酈食其出使齊國。

漢高帝四年(前203)十月,劉邦見時機成熟,遂領兵渡過黃河,於汜水(發源河南鞏縣東南,流經成皋城東,往北注入黃河)岸邊紮下大營,欲複取成皋。

一連數日,漢兵渡水前往成皋城下挑戰,但城內曹咎依項羽之囑,緊閉城門,固守不出戰。

劉邦得知,召來張良、陳平商議對策。張良說:“現項羽東歸未返,應速取成皋。臣聞曹咎性情暴躁,不如用激將之法,誘其出戰,再設下伏兵,見機擒他。”

劉邦、陳平認為此計甚好,遂下令準備。

第二天,劉邦調兵遣將,在汜水左右埋下伏兵,又令一支人馬近逼城下,高聲辱罵,句句不堪入耳。

城內曹咎見此大怒,欲開城廝殺。司馬欣連忙勸住,提醒他不要忘了項王之囑,曹咎隻得勉強忍住。

轉日,天剛亮,漢兵又來到城下,人數更多,罵聲更高,且扯出不少白布幡,上畫曹咎、司馬欣像,並注有姓名,將其立在地上,然後,箭射槍戳,齊聲喧嘩,就像真殺曹咎、司馬欣一般。

曹咎登城俯望,氣得雙目冒火,怒氣滿胸,一聲令下,召集人馬,殺出城來。司馬欣攔阻不及,也隻好跟隨曹咎一同出城。

漢軍見楚軍突然殺出城來,慌忙拋棄衣甲旗幟,往回就逃,及至汜水,紛紛鳧水遁去。

曹咎、司馬欣領兵追到汜水邊,見漢兵從水中逃去,隻當漢軍不堪一擊,遂趨兵下水,往追漢軍。

楚軍方渡一半,忽然兩岸鼓角齊鳴,左岸樊噲,右岸靳歙,各統大隊漢軍殺來。這時,曹咎在水中,司馬欣在岸上,二人無法相顧,隻得各自為戰。

司馬欣想收集岸上人馬,退回成皋,但漢軍已從三麵殺到。楚軍慌亂應戰,死傷甚多,不少仍被逼進汜水中。

曹咎在水中,進退兩難,本想指揮水中楚軍拚命往前,登岸後與漢軍決一死戰。不料,一聲鑼響,岸上湧出無數漢軍弓箭手,不得已又招兵回渡。

岸上漢軍,見曹咎回撤,遂齊聲喝道:“曹咎哪裏逃?”

隨著喊聲,萬箭齊發,水中楚兵多被射死。曹咎也身中數箭,自知性命難逃,遂長歎一聲:“如遵項王之囑,哪有今日之敗?”拔劍自刎而亡。

司馬欣率領殘兵,本想殺出一條血路,衝出重圍,但他不是樊噲的對手,沒戰多久,就被砍傷多處,自知難以脫身,及聞曹咎戰死,也舉槍自刺,斷喉而死。

曹咎全軍覆滅,漢軍大獲全勝。劉邦渡過汜水,再取成皋城。成皋之戰,是楚漢戰爭中有重要意義的一戰。此戰,使楚強漢弱的形勢發生了根本的變化;此戰,使劉邦奪回了滎陽、成皋一線的主動權,由戰略防禦轉向了戰略進攻;此戰以後,漢軍逐步完成了對楚軍的戰略包圍,為楚漢決戰打下了基礎。

劉邦進入成皋後,安撫百姓,獎賞有功將士。又派出一支人馬,入據敖倉,運糧以供軍餉。

數日後,漢主領兵入據廣武山,依險紮營,以阻項羽回軍。

項羽自回軍東返,彭越、劉賈、盧綰自知不敵,為保存軍力,一退再退,在半個月的時間內,又把所取十七城拱手讓給了項羽。

這時,已秋去冬來,按秦時舊製,又要過年了,項羽暫時駐軍睢陽,準備年後西返成皋。一日,正在帳中開懷賜飲,忽接探馬來報,說成皋已失,曹咎、司馬欣皆自殺身亡。項羽聞訊,已無心過節,立即命鍾離昧領軍先行,自統大軍隨後,星夜不停,西返成皋。

劉邦聞楚軍西返,遂派兵將鍾離昧圍於滎陽東。鍾離昧人馬疲憊,且兵少將寡,正感不支,可巧項羽領兵殺到,方將漢軍擊退,救出鍾離昧,進逼廣武,與漢軍夾澗屯軍。

廣武,本為山名,在滎陽東北約二十裏處。此山東連滎澤,西接汜水,地勢非常險阻。山中有一道澗水流過,名叫廣武。澗水兩傍各有一個山峰,兩峰相距約有二百步。

西邊山峰上,劉邦依澗築起了堅固的城堡,雉堞上旌旗飛舞,矛戈林立,中間大旗上寫著鬥大的“漢”字。在東邊峰頭上,項羽也建起了石壘,與漢相拒,堅固的壘牆上,也是甲胃生輝,刀槍排列,豎起的大旗上寫著個大大“楚”字。

兩軍相距雖近,但因地勢險阻,不便發動進攻,隻得隔澗對峙。

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漢軍糧草來自敖倉,所以日日接濟,連綿不斷,不怕時長日久。

楚軍給養來自腹地,燕西已被彭越焚毀,糧草供應,日益困難,且後方還不斷受到漢軍侵擾,項羽苦思良策,如何擺脫這種困境呢?

這日清晨,漢兵發現對麵楚軍城內,正忙忙碌碌地築起一座高台。他們疑惑不定,遂緊密注視。

高台築好,項羽在眾將的簇擁下,親自將劉邦之父劉太公押上高台,站定之後,大喝一聲:“請劉邦說話?”

漢兵見此,忙報知劉邦。劉邦在張良、樊噲的陪同下,登上城牆,一眼看到了對麵被捆綁的父親,不禁大驚失色。

項羽見到對麵劉邦,用手一指太公,厲聲呼道:“劉邦聽清!如你不快快投降,我將烹食你父。”

漢軍聞言大驚。他們都知道項羽殺人如麻,說到做到,但將如何行動,把目光都投向了劉邦。

劉邦一時也無計可出,連聲歎道:“這……這如何是好?”

張良在旁說道:“大王勿驚!此乃一計。他一時無法勝我,特用太公脅迫於大王。”

劉邦道:“他若真烹我父,我將如何為人?”

張良搖頭道:“我看不會,即使如此,項伯已與大王結為姻親,定會出來諫阻。”劉邦聞言心想:“我為人子,應盡孝道,但也不能為了救父而把天下拱手讓給項羽。”他又想到和項羽結義之事,遂思:先用此事搪塞一下,老父性命如何,就由上天來定吧!

決心已經拿定,劉邦神情冷靜下來,他向前跨出幾步,兩眼注視項羽,大聲說道:“我與你同事義帝,早已結成兄弟,依此而言,我父就是你父,今日你如果烹你父,就請分我一杯羹吃。”

兩軍將士聞言,最初一愣,隨後偷笑不已。

項羽聞言,頓時語塞,氣得麵皮發紫,用手一指劉邦,隻說了一個字:“你……”就再也說不下去了,抽出寶劍,欲斬太公。

身旁項伯急忙勸道:“天下事尚未可知,還望不要做得過甚,況爭奪天下,往往不顧家族,今殺一人之父,又有何益處?多惹人仇恨罷了。”

項羽遂令將劉太公押回,軟禁起來。

一計不成,項羽又生一計,遂對劉邦說:“天下大亂已有數年,皆因我倆緣故,不如今日我倆單打獨鬥,一決雄雌,不要再讓天下百姓受戰亂之苦了。”

劉邦聽後,心知單戰豈是項羽對手,當即笑道:“我寧願鬥智,不願鬥力。”

項羽無奈,隻得令三個壯士前去挑戰。劉邦手下有一善射者,姓樓名煩,可稱得上是箭無虛發,百步穿楊。他見楚軍挑戰,連放三箭,將三名楚軍壯士皆射殺於澗前。

項羽大怒,乃躍馬揚槊,親至澗旁挑戰。樓煩見項羽人威馬駿,聲如響雷,不禁未射先懼,雙臂發軟,再也拉不開弓,不得已退回營中。劉邦見此,也感吃驚。

項羽來到澗邊,指著劉邦道:“劉邦,你敢與我獨鬥三合嗎?”

劉邦也走到澗旁,叱項羽道:“項羽,你休逞匹夫之勇!自反秦以來,你犯有十大暴行,還不知罪?你背義帝之約,王我蜀漢,罪一;矯殺卿子冠軍,目無主上,罪二;奉命救趙,勝不還報,強迫諸侯入關,罪三;燒秦宮室,掘始皇墓,劫取財寶,罪四;擅殺秦降王子嬰,罪五;於新安坑殺秦降卒二十萬,罪六;所屬愛將,分封善地,卻將各國故主,或徙或逐,罪七;出逐義帝,自都彭城,又將故韓、梁之地,占為己有,罪八;派人暗殺義帝於江南,罪九;為政不平,主約不信,大逆無道,天地難容,罪十。我以義兵,聯合諸侯,共誅殘賊,當使刑餘罪人擊你,你怎配與我交手!"

項羽氣極,並不答話,用槊一揮,伏於澗邊的弓弩手,一齊放箭,箭如雨下,飛向劉邦。

劉邦見情況有變,正想回馬,胸中已中了一箭,為怕攪亂軍心,劉邦忍住疼痛,彎腰折足道:“賊兵射中了我的腳趾。”

左右親兵知劉邦用意,忙扶劉邦上馬,回到帳中,召來醫官,取出箭頭,敷上瘡藥。可幸的是,瘡痕不深,不致傷命。

項羽見射中劉邦,心中大喜,因隔澗相峙,無法揮兵掩殺,漢兵退去後,也隻好收兵回營,打探劉邦消息。

劉邦雖傷,還可堅持。為穩定軍心,張良勸劉邦帶傷巡行軍中。劉邦也知其意,於是裹好胸傷,由左右扶上車,向各營壘巡視了一周。爾後,返回成皋養傷。

漢軍將士見劉邦傷得不重,遂放下心來。項羽聞劉邦仍在軍中巡行,頓覺大失所望。

十一月,劉邦傷勢見好,正在成皋宮中思慮破楚之策,忽有探馬來報,說韓信已斬齊王田廣、殺楚援將龍且,已定齊地,但酈食其不幸被烹。

原來,韓信自修武奉劉邦之命,領兵伐齊,消息很快傳到齊都臨淄(今山東臨淄市)。齊王田廣、齊相田橫忙派田解、華無傷領兵往戍曆下(今山東濟南市西),以阻漢軍入境。

這時,酈食其已先韓信至齊,求見田廣,遞上劉邦書信,然後滔滔不絕,曆數項羽罪惡,擺盡劉邦仁義,並且斷定:天下不久必定歸漢。最後,他對田廣說:“觀各地諸侯,都已歸漢,唯齊國尚未歸附,大王若早順天意,齊國尚可保全,否則大兵將至,危亡就在眼前!"

齊王竟被他說動,遂問:“寡人若依言歸漢,就可罷兵嗎?”

酈食其道:“大王若肯誠心歸順,劉邦自然歡喜,定會止住韓信,不複進兵。”

田橫在旁插言道:“還請先生修書一封,先與韓信接洽,如得韓信認同,我等方無他慮。”酈食其毫不推辭,遂修書一封,說明緣由,差從人持書,由齊使陪同,往報韓信。

韓信大軍已至平原(今山東平原縣西南),接到食其來書,看後即說:“齊既歸漢,我就此罷兵南下,與劉邦會師並力擊楚。”

說完,寫好回信,交複來使,遣還齊國。

酈食其接到複書,立交齊國君相,田廣、田橫看過回函,又有齊使做證,再無疑慮,遂外罷曆下之兵,內款酈生之情。

韓信遣走齊使,欲移兵南下,謀士蒯徹勸阻道:“不可!將軍奉命伐齊,苦費心機,才得到此。今劉邦又獨使酈生至齊,說降田廣,究竟如何,尚難料定。況劉邦並未頒下命令,止住將軍,怎可憑酈生一書,而移兵南下呢?再有,酈生,隻是一介儒生,憑三寸不爛之舌,立下齊國七十餘城;將軍統兵數萬,征討年餘,才平趙國五十餘城,試想為將數年,反不如一個儒生的功勞,豈不可愧麽?為將軍計,不如乘齊不備,發兵平齊。如此,所有功績,方可歸於將軍。”

韓信為蒯徹之言所動,於漢高帝四年(前203)十月,在劉邦攻取成皋的同時,韓信領兵渡河,過平原,以奇兵攻下曆下,斬田解,擒華無傷,大軍直逼臨淄城下。

齊國無備受攻,田廣聞報大驚,責酈食其與韓信串通一氣,明理暗攻。一怒之下,烹死酈食其,遂調兵遣將,固守臨淄。

自秦廷敗滅,楚漢忙於爭戰,無暇顧及其他,所以齊地又有年餘沒遭兵禍,兵欠練,城欠修。為此,盡管齊國君相親臨城上固守,也抵不住漢軍的晝夜進攻。數日之後,臨淄被韓信攻破。田廣逃往高密(今山東高密縣),田橫亡走博陽(今山東泰安市東南)。

韓信進入齊都,安民已畢,欲引兵東擊齊王。田廣聞知,隻得派使往西,向項羽求救。

這時,項羽正與劉邦在廣武對峙,為牽製韓信,遂派大將龍且、副將周蘭,領兵二十萬,往東援齊。

龍且奉命,揮師東進,日夜兼程,不久便與田廣軍會師於濰水(今山東省東部)東岸,沿岸紮營幾十裏。

韓信聞龍且領兵救齊,知他是個勁敵,立即報知劉邦,調回灌嬰、曹參二軍,也在濰水兩岸紮下大營,並囑灌、曹二將說:“龍且,楚之悍將,隻可智取,不能力敵,我要用計擒他!"

灌、曹得令,回營固守,數日不戰。

龍且以為韓信怯戰,欲渡河進擊。旁有屬將諫道:“漢兵千裏而來,定會力戰,其鋒銳不可當,不如深壁固守,再令齊王派使四下告知,說齊王無恙,楚兵來援。如此,齊地各城必不肯服漢,試想漢兵離國數千裏,又怎能長久在此相持?旬月之後,就可不攻自破了。”

此言雖善,但龍且聽不進,搖首說道:“我深知韓信,他少年貧賤,寄食漂母,受辱**,無過人勇氣,無可怕之處。況我奉命救齊,不戰而勝,不顯戰功;若戰場勝他,既可威震齊國,又可分得齊國土地,豈不名利雙收!"

說完,派人往漢營下戰書,明日決戰。韓信遣走楚使,立即升帳發令:他派傅寬領一支人馬,籌辦萬餘布袋,連夜趕往濰水上遊,就地以袋填沙,阻住水流。待明日交戰時,聽到號炮,便命將士撈起沙袋,使大水頓時傾下。又令灌嬰、曹參領一支人馬,伏於濰水西岸,聽到炮聲,並力殺敵。

翌日清晨,漢軍飽食一頓,各將領命而去,韓信自引一支人馬,渡過濰水,向楚軍挑戰。

龍且看韓信如約而來,令周蘭壓住陣腳,自己躍馬揚刀,直取韓信。韓信也打馬挺槍與龍且戰在了一起。數合之後,韓信佯裝力竭,撥馬便退,仍由濰水奔回西岸,漢軍見主將戰敗,也四散逃回。龍且指著逃去的漢軍說:“我原說韓信是個無能之輩,你們看,不錯吧?”

說著,當先追去。周蘭見此,也隻好揮軍跟進。龍且來到河邊,漢軍已從水中向對岸逃去,知水不深,也打馬下水,緊追不舍。周蘭率領數千騎兵,緊隨其後,而大量楚軍落在了後麵。

韓信見時機已到,下令放水。隨著一聲炮響,河水洶湧而至,瞬間暴漲數尺,下水楚兵,多被卷走,未及下河人馬,被阻東岸。而龍且、周蘭所領騎兵,已登西岸。

這時,韓信發出進攻信號,灌嬰、曹參兩支人馬,一左一右撲向楚軍,韓信又返身殺回,三路漢軍,將登岸楚兵團團圍住。此時,任憑龍且、周蘭再善戰,也難脫重圍。結果龍且被殺,周蘭被擒,其餘騎兵或死或降,東岸楚軍,遙見主將已死,遂不戰而潰。齊王田廣如驚弓之鳥,往城陽方向逃去。臨近城陽,被漢軍擒住,因他烹殺酈食其,韓信下令將他推出斬首。

殺了田廣,韓信進駐臨淄,又派灌嬰、曹參、傅寬等人四處略地,不久,田既、田吸先後被殺,田橫往投彭城,齊地遂定。

消息傳到成皋,劉邦大喜,立即命韓信移兵西往,合力擊楚。

消息傳到廣武,項羽大驚失色。相持日久,糧草日缺,現又失去大將龍且。他心生一計,喚來盱胎(今江蘇西部)人武涉,命他往說韓信,歸降則已,不降也使劉邦君臣生疑。

不久,劉邦傷愈,返回廣武,恰有韓信遣使來見劉邦。來使呈上書信,劉邦展視未終,不由怒道:“我困守此地,日夜盼他來助,他不發一兵一卒,卻想割地稱王?"

張良、陳平聞言,忙走到劉邦麵前,暗中踢了一下他的腳。劉邦本是敏感之人,忙停住了罵聲,將書信遞給張良、陳平。二人見書中寫道:“齊人多詐,反複無常,且南臨楚國,恐有所變,請封假王以鎮撫。”

兩人看罷,附耳劉邦道:“漢軍不利,怎能禁住他稱王?不如因勢利導,封他為王,否則恐怕生變。”

劉邦已明其意,遂佯叱道:“大丈夫平定諸侯,要做就做真王,何必稱假呢?"

說完,修書一封,遣使返回齊地。

漢高帝四年(前203)二月,張良奉命持印綬赴齊,立韓信為齊王,韓信得封心喜,厚待張良。張良乘機勸韓信發兵擊楚,韓信滿口應允。數日後,張良辭別西歸。

張良走,武涉到,但一無所獲,遂還報項羽說,韓信欲報劉邦知遇之恩,不肯背漢歸楚。此計又敗,項羽一愁莫展。

七月,劉邦久等韓信不至,一麵立英布為淮南王,令他領兵返回九江,截斷楚軍退路;一麵下令彭越,複入梁地,斷楚糧道。

八月,彭越又入楚地,破城焚糧,聲勢又起。

英布兵馬已到九江,招兵略地,連下數縣。韓信大軍也已西進,準備擊楚。

項羽,這位驕橫一時的西楚霸王,軍中缺糧,後方火起,也感到了形勢的嚴峻。

這天,他正在帳中借酒澆愁,忽屬下來報,說劉邦使者侯公求見。原來,劉邦已知楚軍糧竭,怕由此危及太公與呂後。當即問計於張良、陳平。二人答道:“項王軍中乏糧,彭越、英布又攻其腹地,必急於回軍。此時找他議和,定能救出太公和呂後。”

劉邦也有議和之想,當即和二人商量好條件,遂派洛陽人侯公前往。項羽聞漢使求見,乃仗劍高坐,傳令召見。侯公已隨劉邦多年,素以辦事穩重、能言善辯著稱。聽項羽傳見,徐徐而入,麵對項羽毫無懼色,施過禮節,說道:“劉邦遣臣前來拜見,是想問大王,欲繼續戰呢?還是欲和?”

項羽正麵臨困境,聽漢使如此說,就問:“戰又如何?和又如何?”

侯公知引起了項羽的關注,不緊不慢地說:“戰則繼續相持,臣知楚軍糧草不多,後果大王自知……”

“那麽和呢?”項羽意已緩,且有些急迫。

侯公頓了頓,又道:“和有二議:一是楚漢兩國劃定疆界,彼此相安,不再侵犯;二是請大王放還劉邦父劉公,及妻室呂氏,使其骨肉團聚。”

項羽撫髯獰笑道:“劉邦又來欺我,他想骨肉團聚,故令你詭詞議和。”

侯公正色道:“劉邦怎可拿軍國大事當兒戲,若此,怎可取信於軍?又怎可取信於民?況且,兩軍對峙,勝負難料。是戰,是和,還望大王早早定奪?”

項羽本是坦直之人,聞言有理,遂召入項伯,與侯公商討和約。

數日後,楚漢簽訂約章,約章規定:以滎陽東南二十裏外的鴻溝,劃分界限,溝東屬楚,溝西屬漢。

九月,項羽送還太公、呂後,既而,引兵東還。

劉邦父子、夫婦團聚,真是悲喜交集,在慶賀聲中,劉邦加封侯公為平國君。越日,劉邦與眾相議,也欲拔營西返。張良、陳平進諫道:“大王不是想統一天下嗎?為何西返?”

劉邦道:“我已與楚修和,還在此作甚?”

張良、陳平道:“修和隻是為了大王骨肉團聚,現太公、呂後已經歸來,正好與楚交戰。況天下大勢,漢已得大半,四方諸侯,皆已歸附,更重要的是,項王已兵疲糧盡,眾叛親離,此乃天意亡楚之時,若聽他東歸,不乘機剿滅,豈不是養虎遺患嗎?"

劉邦聽後大悟,遂與張良、陳平商議,遣使往約齊王韓信、魏相國彭越、淮南王英布,發兵擊楚,中途會師。

漢高帝五年(前202)十月,劉邦追項羽追到固陵(今河南太康縣西)。他一路上耀武揚威,得意得很。曆來都是項羽追他,追得他抱頭鼠竄,現在,仿佛時光倒流,仿佛太陽從西邊出來:劉邦開始窮追項羽了。

不過,劉邦的得意未免過早。項羽尚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他手下尚有十萬精銳部隊。當項羽得知劉邦從後麵追來時,立刻返身殺回。漢軍抵擋不住,又倒退幾十裏,氣勢洶洶的劉邦再一次落荒而逃。

劉邦惱怒之極。他之所以落敗,完全是因為韓信和彭越沒有如期趕來會師。如果三軍夾擊,項羽豈能逞威?他破口大罵,難聽的話實難以形諸筆端。

等劉邦罵夠了,張良上前說道:“此二人觀望不前,蓋因大王分封不夠。”

劉邦道:“韓信現在已是齊王,彭越亦是魏相,他們還想怎樣?”

“大王對他們的胃口可能估計不足。魏王豹已死,彭越一定指望封王。至於韓信,也許是對大王有猜疑。依臣之見,索性把韓信的故鄉楚地加封給他。如此,二人定會領兵前來。”

劉邦不得不依言。於是加封韓信,並封彭越為梁王。不久,二人果然帶著人馬會師來了。劉邦對他倆殷勤款待,心中卻記下了一筆賬。

十一月,淮南王英布帶兵來助劉邦。這樣,漢軍的力量就完全集中了。總兵力接近四十萬,且有韓信這位從未打過敗仗的軍事天才負責漢軍的全線指揮,專打敗仗的劉邦可以放心地退居幕後了。

十二月,項羽退至垓下(今安徽靈璧縣南)。他不得不後退,這回比不得彭城之役,盡管雙方的兵力懸殊還不如當時,但對手變了,劉邦隱身而去,走上前台的是韓信、英布、彭越,項羽一向對這三人有些忌憚。

此外,還有那個凶神惡煞的樊噲。這家夥在沙場縱橫馳騁的英姿,很有幾分像項羽自己。漢軍之中,唯有樊噲敢跟項羽單打獨鬥。

當然,還有張良。但項羽對張良的作用比較模糊,智與力的較量不如麵對麵的廝殺來得痛快和清晰。智慧是什麽玩意兒?他始終不大懂,正如猛虎或雄獅搞不懂人會設陷阱。他至死都不明白,行動如弱柳扶風的張良,對他構成的威脅,並不亞於親手布置十麵埋伏的韓信。

項羽直覺不妙。不過,他不怕死。他天生就不怕死。項羽要虞姬離開垓下,回彭城或是回她的故鄉,虞姬溫柔地加以拒絕。要死就死在一塊兒,她的念頭十分單純。項羽戰死,她也不獨活了。

四十萬漢軍在九裏山紮下大營。入夜,中軍帳燈火通明,劉邦、韓信、張良、陳平等人湊在一塊兒,麵對一張軍事地圖,討論破楚之策。說話的主要是韓信,張良和陳平不時地發表補充意見。劉邦隻做一件事:傾聽,然後點頭。

韓信橫掃燕、趙、齊,從未遇對手。這次卻相當謹慎,因為對手是項羽。他為項羽布下十麵埋伏的陣法,此陣是他的平生絕學之一,層層相圍,回環相應,既堅不可摧又牢不可破。據說此陣法來自《周易》的啟示,為韓信所獨創,他從未使用過。現在對項羽使用,或許可以稱作對這位西楚霸王獻上的一份厚禮。除了項羽,沒人有資格收受它。

一切安排停當,韓信親自領軍三萬,到楚軍營前挑戰。

項羽聽說韓信挑戰,立刻披掛出陣。他看不起劉邦,弄不懂張良,卻對韓信極為忌恨。韓信調度三軍遠勝於他,這點他不會不懂。當年的**小兒和帳前小卒,竟敢欺上門來,視西楚霸王為無物,項羽怎能忍氣吞聲不出戰?

真是來得正好!項羽一麵飛身上馬,一麵心想,我縱使殺不得劉邦,也定要取你韓信首級。善戰的小子,且陪我踏上黃泉路吧!

項羽揮槊殺來,韓信挺槍迎上。韓信打仗神出鬼沒,槍法卻尋常;項羽打仗尋常(與韓信相比尋常,與劉邦相比則大不尋常),槊法卻神出鬼沒。戰十餘合,韓信便隻有招架之功。不過,能與項羽戰十餘合而不被刺於馬下,已經表明他不是泛泛之輩。對韓信的軍事生涯來說,這次挑戰項羽,無疑是危險,也最具刺激性。後來,當項羽成為神話,每個跟項羽戰過幾個回合的漢軍將領都有一種永遠的自豪感,韓信亦不例外。

項羽越戰越勇,號叫著,恨不得生吞韓信。英布拍馬上來,雙戰項羽。項羽全無懼色,力敵二將。這兩個人都曾是他的部下,他要把他們打翻,碎屍萬段。英布也漸漸地招架不住了,韓信叫聲不好,二人撥馬便走。

項羽緊追韓信,撇開英布不管,殺十個英布也不如殺一個韓信。身後的鍾離昧、季布大叫別上圈套,項羽哪裏肯聽?他已經殺紅眼了。韓信的背影像一塊磁石,吸牢了他的目光。他唯有一個念頭:殺死韓信!

韓信轉入一片小樹林,忽然不見。

項羽正四顧間,忽聽一聲炮響,伏兵四起,為首的漢軍仍是周勃、灌嬰。項羽奮力殺退二將,衝出包圍,扭頭對身邊的楚軍道:“韓信的什麽鳥陣,不過如此。”

話音未落,又是一聲炮響,兩路漢軍從左右襲來。左邊曹參,右邊樊噲。曹參直取楚軍大將季布。樊噲獨鬥項羽,竟纏鬥五十合,不分勝負。項羽逢對手,戰得興起,樊噲虛晃一槍,溜了。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漢軍如蜂如蟻,綿綿不絕地衝殺過來,縱是項羽神勇,也是多處受傷,血染戰袍,十萬楚軍陣亡過半。天色將晚,項羽才殺開一條血路,逃回垓下大營。漢軍漸停攻擊,隻將楚營團團圍定。

項羽跌跌撞撞地走進大帳,虞姬迎上來。她第一次看見她神勇蓋世的男兒如此倉皇,不覺淚流滿麵。項羽擦掉她的眼淚,笑道:“勝敗乃兵家之常事!你不用悲傷,明天我一定把那些漢兵殺退。”

項羽哄虞姬,虞姬如何不知,越發淚如雨下。

案上擺滿美味佳肴,虞姬無心動箸,隻癡望著項羽。項羽拚殺一整天,腹空如洗,埋頭大嚼起來,虞姬默默地為他斟酒。

帳外,冬季的寒風往來奔突,聽上去像是劉邦的千軍萬馬。

項羽躺到榻上,轉眼入夢。他太疲倦了,第二天還要接著廝殺……虞姬坐於榻旁,像一尊玉雕。

夜半,忽聽空中飄來洞簫之聲。悠長的簫聲中,楚歌四起,歌雲:

九月深秋兮四野飛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傷。最苦戍邊兮日夜彷徨,披甲持戟兮孤立沙崗。離家十年兮父母生別,妻子何堪兮獨宿空床?白發倚門兮望穿秋水,稚子憶念兮淚斷肝腸,家有餘田兮誰裹蒿粱。魂魄悠悠兮往之所以。壯士寥寥兮付之荒唐。劉邦有德兮降軍不殺,指日擒羽兮玉石俱傷。我歌豈誕兮天譴告汝,汝其知命兮勿為渺茫!

九裏山絕壁之上,一白衣人持簫而立,修長的身材,飄動的衣襟,像是天降仙人,此人是張良。

張良簫聲一起,數百漢卒便依聲而歌。這些漢卒也許經過了精心挑選,個個的嗓音都接近專業水平。這是一支龐大的合唱團,一遍又一遍地唱著張良編的楚歌。字字入肺腑,聲聲動愁腸,楚軍幾乎全都豎起了耳朵。天寒地凍,戰地悲涼。誰不思父母,誰不念故鄉?誰願意嬌妻美妾獨臥孤床?更不用說倒刃而死、骨肉為泥?“娘啊”“爹啊”,楚卒開始呼號,淚眼望淚眼,心中思逃亡。

張良這支歌,因之而成為千古絕唱。可惜曲譜失傳,隻剩下這首歌詞。

不單楚卒逃亡,楚將也紛紛溜走,季布和鍾離昧不知去向。這是項羽手下僅存的兩員大將,他們帶頭逃跑,中下級軍官隨之一哄而散。

項伯也逃了。這倒不讓人感到意外,雖然他是項羽的叔父,但明裏暗裏地幫著劉邦,從鴻門宴一直幫到廣武山對峙——劉太公免遭烹殺,都有他的一份功勞。出賣朋友可恥,出賣親人可憎。但項伯留給人的印象,更多的是滑稽。他並非存心出賣項羽,而是莫名其妙地一再幫助劉邦,好像劉邦有種特殊的魅力,他總是身不由己地偏向對方。

這次不是身不由己,是出自預謀,是生死關頭對項羽的背叛。項伯這一走,項氏家族的許多人也跟著出走了,這些原本姓項的人後來都被賜姓劉。漢代以前,姓劉的並不比姓項的多。漢代之後,前者就遠遠超過了後者。時至今日,劉姓之所以成為大姓,與漢高祖劉邦有很大關係。

項伯逃入漢營,受劉邦厚待,自不在話下。不久,他被劉邦封為射陽侯,一直過著上等人的日子,高壽,子孫綿綿,叛徒的結局竟是壽終正寢。被張良的一曲楚歌橫掃後的垓下楚營,七零八落,隻剩下八百人。這八百人堪稱八百壯士。

其中,包括一位女壯士——虞姬。

楚歌聲中,虞姬也掉淚了。女人心腸,畢竟聽不得悲傷之曲。但悲傷使她更靠近項羽——她一生中唯一愛的男人。她默默地掉眼淚,撫摸熟睡中的、孩子般的項羽。大勢已去,她不忍心叫醒他,讓她的男人做最後一次夢吧。

項羽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大概正在做美夢。

一再響起的楚歌和帳外的嘈雜聲,終於把項羽從美夢中驚醒。項羽茫然

四顧,及至明白是怎麽回事時,所有的英雄豪氣都化為一聲長歎。

項羽也開始唱歌了,這是人生末路的慷慨悲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早已淚流滿麵,和而歌之:

漢兵已略地,四麵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項羽悲歌,虞姬泣和,雙雙涕淚縱橫,左右軍卒侍女皆痛哭失聲。虞姬歌罷,乘項羽不備,揮劍自刎。一代佳麗,倒在了血泊中,項羽大慟。

今天,虞姬墓仍存於安徽省靈璧縣城東十六公裏處,靈泗公路之南,唐河之東。憐香惜玉的男人們盡去憑吊,以寄托千年哀思。清末的一位才子在墓前的石碑上刻下了兩行字:

虞兮奈何自古紅顏多薄命

姬也安在獨留青塚向黃昏

項羽草草安葬虞姬之後,趁天色未明,率殘部突圍,向南疾走。韓信聞報,急令灌嬰引五千騎兵追趕。

項羽向左直奔,奔出十餘裏,見一大湖擋住去路。情知上了老農的當,又打馬而回,老農已從田間消失。原來老農認識項羽,恨其暴虐,所以要欺騙他。

項羽再尋路時,漢軍騎兵已追了上來,一陣掩殺。項羽退至一座小山上,身邊隻有二十八騎。一員漢將緊跟著衝上山,大概想擒項羽,立頭功。

項羽對諸將道:“你等看我斬殺此將。”

言畢,拍馬上前,隻一合,挑漢將於馬下。二十八騎呐喊著衝下山來,

殺入漢軍之中。這二十八騎既是勇士,又是亡命之徒,個個奮勇拚命,形如猛獸。漢軍一倒一片,五千騎竟對二十八騎沒奈何。隻聽項羽一聲召喚,分散開來的二十八騎又會合一處,以雷霆之勢,將層層包圍的漢軍殺出一個缺口,直至烏江邊上。

項羽檢點人馬,二十八騎隻少了兩騎。而漢軍死傷少說也有數百。項羽與二十六個楚軍壯士相顧而笑,除了項羽,誰都以為自己已經死裏逃生。

烏江邊上,一江東老翁正泊船以待。而項羽拒絕過江東。理由很簡單,下麵是《史記》中的一段原話:

乃天亡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亡一人還,縱江東父老憐而王我,我何麵目見之哉?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

項羽把烏騅馬贈予老翁,他對老翁說:“吾知公長者也,吾騎此馬五歲,所當亡敵,嚐一日千裏,吾不忍殺,以賜公。”

項羽回身再戰,又殺死漢軍數十人,自身亦受傷十餘處。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這位蓋世無雙的勇士表現出了足夠的幽默感,他見漢軍中有個熟人叫呂馬童,便向呂馬童大聲呼叫:“我聞劉季懸賞,得我頭者賜千金,封萬戶侯。你且過來,我賣個人情給你。”

說罷,拔劍自刎,時年三十一歲。漢軍拚命搶屍體,項羽的屍身被分成五塊,呂馬童得了一條腿,後被劉邦封為中水侯。其他四人:王翳、楊喜、呂勝、楊武,也俱封侯。

項羽死,持續四年的楚漢戰爭宣告結束,劉邦得以一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