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皋對峙

彭城之戰,是楚漢第一次大規模交鋒。縱觀始末,劉邦是先勝後敗;勝於機遇、運籌;敗於縱欲、鬆懈。這次失敗,漢軍兵力幾乎喪盡,更重要的是諸侯相繼叛離,以漢為核心的反楚聯盟,已經瓦解。因此,劉邦不得不退守滎陽。

成皋(又名虎牢關,今河南滎陽縣汜水鎮)在滎陽以北。二城南北成一線,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它依山傍水,地形複雜,進可攻,退可守。它是關東通往關中的咽喉,又是關中威懾關東的重鎮。而且,這一帶又是黃河與濟水匯合之處,東又有鴻溝與淮水流域相通,除陸路外,水上交通也十分便利。因此,劉邦調兵遣將,決心在此東阻楚軍。

五月,大將軍韓信領兵到達滎陽,不久,丞相蕭何也從關內送來兵員與糧食。漢軍複大振。

楚軍乘勝西進,騎兵已至滎陽東南。

劉邦召來韓信、張良、陳平等人,商討退敵之策。張良說:“滎陽、成皋,乃要塞之地,大王要陳重兵於此,西依關中之地,北取敖倉之糧,東阻楚軍之犯,然後,再尋機征諸侯,伐無道。”

劉邦聽後,連聲稱善,遂道:“君所言,正合我意,召諸位前來,正為詳謀此事。據探卒來報,楚軍來勢甚速,前鋒已臨滎陽東南,欲挫楚兵銳氣,不知眾君有何良策?”

大將軍韓信似早有準備,聞劉邦發問,立即答道:“來犯楚軍,騎兵甚眾,要想勝他,仍需騎兵。願大王下令,擇軍中能騎善射者為將,以領兵退敵!"

知將莫如帥,劉邦已知韓信早有人選,故反問道:“不知誰能為騎兵主將,將軍心中可有人選?"

“臣聞故秦將領重泉人李必、駱甲可擔此任。”

劉邦聽後,令人往召李、駱。不久,二人至,劉邦欲拜為騎將,但二人說:“臣為故秦之將,恐士卒難信任臣,如大王左右有善騎射者,臣願輔之。”

劉邦、韓信見二人言之有理,於是拜灌嬰為中大夫令,李必、駱甲為左右校尉,領兵往擊楚軍。

數日之後,灌嬰所率領的騎兵。在滎陽東南,與楚軍連戰三次:一次在滎陽之東,二次在滎陽南京亭、索亭間,皆獲全勝,有效地遏製了楚軍西進的勢頭。

韓信又奉劉邦之命,指揮將士沿河濱,築起甬道,運取敖倉儲糧,以供軍用。

如此,漢軍憑借地勢,補充了兵源,又有較充足的糧草供應,將楚軍阻於滎陽、成皋一線,楚漢之戰,暫處於一種相持階段。

六月,劉邦見軍情趨於穩定,將軍權交於韓信,自攜兒女返回櫟陽。臨行,魏王豹乞假歸視母疾。劉邦見他始終相隨,總道是已無二心,遂準其歸國,與約會期。

劉邦回到關中,因廢丘仍未攻下,總是心中之患。於是,親往巡視。時值雨季,忽天降大雨,河水猛漲。劉邦見此,已得破城之法,當即返回櫟陽,調兵遣將,攻取廢丘。

章邯被困廢丘,已近一年,因懼漢兵攻城,日夜防守,不敢有絲毫鬆懈。這天夜裏,章邯正在房中安歇,忽聞城內喧嘩起來,急忙跑出去一看,隻見平地水起,轉眼數尺,不久漲至丈深,響聲如雷,衝倒營壘,淹沒民舍,城內一片混亂。正在這時,城外漢軍又乘木筏、船隻,四下攻城,一時火把連天,殺聲震地。城中守兵,不戰自潰,忙著四下逃命。章邯也知城池難保,急忙帶領家小及部分將士,從水淺處逃出城,往北而去。

章邯逃走,漢軍入城,偌大水勢很快退盡。

原來,廢丘城兩麵環水,從西北流往東南。劉邦受大雨啟示,令軍士阻住雨水下遊,使水上漲,漫入城中。時值雨季,河水量大流急,小小廢丘瞬間灌滿。漢軍得城後,掘開下遊塞流之物,城內之水便很快泄去。

劉邦入城,一麵張榜安民,一麵遣將北追章邯。幾天之後,探馬來報,說章邯被圍自殺,所屬將士皆降漢軍。

至此,雍地盡定,劉邦將其土分為中地、北地、隴西三郡。劉邦見關中已成一統,甚為高興,經與丞相蕭何商議,頒下政令:

一、立劉盈為太子,建宗廟、社稷、宮室;二、大赦罪犯,令充兵戍,開往邊塞,以防匈奴;三、建郡縣,計戶口,派官治理,以安民心;

四、因太子隻有五歲,令丞相蕭何輔佐,監守關中,且負責轉漕輸粟,發遣士卒,以充軍餉、補兵源。

這是劉邦二治關中。他立太子,設郡縣,逐步完善了各級統治機構,把關內地區建成了一個漢製王朝,這個王朝在楚漢相爭期間,成了漢軍補充物資、人員的可靠後方。

八月,劉邦將關中事俱委蕭何,自己又返回滎陽,督兵東討。

這時,魏王豹已回到平陽。他一回到封地,便將河口截斷,設兵扼守,叛漢投楚。消息傳來,劉邦十分懊悔,但又思平日待豹不薄,遂派人前往說之,以免動兵戈。他召來酈食其,令其往說魏王豹,並說:“先生能言善辯,今往說魏王豹,如能成功,我以魏地萬戶封賞先生。”

酈食其領命,星夜趕往平陽,拜見魏豹。然後,以自己三寸不爛之舌,反複陳情講理,曉以福禍,希望他有所悔悟。但魏豹始終不為其所動,最後說道:“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一日自主,一天自由。劉邦專好侮人,謾罵諸侯、群臣,就如對待奴仆,毫無君臣禮節,我不願再見到他了!”酈食其一看難以說服他,遂告辭返回。

劉邦聞報,勃然大怒,遂令韓信為左丞相,率曹參、灌嬰,統兵北討魏王豹。

至此,劉邦對楚作戰的整體戰略基本形成,這就是讓蕭何治理關內,作為對楚作戰的補給基地,劉邦自統大軍,在正麵戰場,與項羽對峙。又派韓信領兵北上,開辟北麵戰場,征討諸侯,消除側翼威脅,壯大自己,孤立項羽。而此時,彭越仍在楚地作戰,隨何又往說英布反楚,如果成功,楚軍必然受到前後夾擊,迫使項羽分散兵力,陷入被動挨打的局麵。

韓信領兵已經北進。劉邦召來酈食其問道:“先生剛從魏地歸來,不知魏豹任命何人為大將?"

“聽說是柏直。”

劉邦捋髯說道:“柏直乳臭未幹,怎能擋我韓信。魏豹騎將是誰?”“是馮敬。”

劉邦又道:“敬是秦將馮無擇之子,素有賢名,然少謀略,也不是我灌嬰的對手。那麽,他的步將又是哪個?”

“步將叫項它。”

劉邦大喜道:“他也不能擋我曹參,我可無慮了!"

劉邦問明情況,放下心來,身居滎陽,靜候佳音。

韓信領兵到了臨晉津(今陝西大荔東朝邑舊縣城東黃河西岸),望見對岸有魏重兵扼守,不便渡河,遂紮下大營,與魏軍隔河相距,暗中卻派人往上流探察渡河之處。

數日後,探卒回報,說沿河均有魏兵把守,隻有夏陽(今陝西韓城南)地方,魏軍防範甚寬。韓信聞報,已有破敵之計。他召來灌嬰,令他領兵入山,砍伐木材,暗中運至營中聽用。又喚來曹參,命他帶人前往市中,購買瓦罌,每罌可容二三石,約數千個。二人領命,雖心中疑惑,但軍令如山,不敢違抗,隻得各自加緊辦理。而韓信自己則令軍士陳船河中,每日操練,擺出欲渡河進擊的樣子。

不久,曹參、灌嬰已將木材與瓦罌備齊。韓信又令二人合兵一處,製造木罌。具體製法是,用木將罌底夾住,四周縛成方格,用繩絆住,一格一罌,數十格數十罌,共製數千,限期完成,不得有誤。

不到數日,全部木罌製成,報知韓信。韓信親自驗畢,待到傍晚,留兵數千,令灌嬰指揮,搖旗呐喊,佯攻渡河。自己和曹參統領大軍,搬運木罌,星夜趕至夏陽,將木罌放入河中,每個罌中載二三個士卒,用木做槳,徐徐向對岸劃去。韓信、曹參也下馬就罌,一同渡河。劃到對岸,竟未碰到一個魏兵。遂登岸整隊,往平陽進發。

魏豹、柏直將重兵陳於臨晉渡口,又見漢軍在對岸集船操練,愈加小心防守。沒料到韓信聲東擊西,已越夏陽渡過了黃河。

漢軍在韓信的指揮下,往北行至東張,方見到魏軍營地。曹參拍馬舞刀,領兵直撲魏營。魏將孫遫突遭襲擊,慌忙應戰,他哪是曹參對手,被殺得丟盔卸甲,大敗而逃。曹參乘勝追擊,直抵安邑城(今山西夏縣北)下。安邑守將王襄見敵軍突如天降,隻得調動人馬,出城迎敵。但與曹參未戰幾合,便被曹參擒住,魏軍見主將被擒,已失鬥誌,當即大開城門,歸降了漢軍。

魏豹聞漢軍已從夏陽過河,東張、安邑先後失守,驚得六神無主。一麵派人令柏直迅速回軍,一麵親自領兵出都,迎戰漢軍。

兩軍於曲陽相遇,魏眾漢寡。然而,漢軍孤軍深入,有進無退,況有大將軍韓信、大將曹參督戰,所以各個拚命上前,魏豹本是個缺勇少謀之人,見漢軍如潮水般地掩殺過來,如何抵敵得住,率眾便逃。跑到東垣地方,又被漢軍追上,團團圍住。這時的魏豹,外無救兵,內無鬥誌,隻得下馬伏地,投降了漢軍。

擒住了魏王,韓信又乘勢攻取了平陽,將豹之親屬全都拿獲。這時,灌嬰已渡河來會,韓信自鎮平陽,令曹、灌二將分略魏地。不久,柏直歸順,魏地遂定。

韓信初戰告捷,遣人將魏豹及其家屬押往滎陽,請劉邦發落。又修書一封,請兵三萬,欲繼續北上伐趙。

劉邦見韓信欲北伐燕趙,東擊齊,南絕楚軍糧道,遂準其所請,立即撥精兵三萬,令張耳率領,前往平陽,與韓信會師。

魏豹押到,劉邦一見,不由拍案大罵,欲將其推出斬首。魏豹平時頗懼劉邦,今見劉邦發怒,嚇得雙膝下跪,乞求饒命。劉邦見他如此,憐意頓生,想他曾隨自己東征彭城,且本性膽小,難有作為,遂道:“我暫且饒你不死,如再生異心,定誅你三族!"

魏豹聞罷,忙叩頭謝恩,唯唯退出。

劉邦又命,將魏豹家屬凡能充役的,都沒官為奴,因見豹妾薄姬,姿貌頗美,令發往織室做工。

她就是後來的高祖薄姬,漢文帝之母。九月間,張耳將兵到達平陽,與韓信合兵一處,東伐代郡。

代郡為陳餘的封地,因陳餘留趙輔趙王歇,故命夏說為代相,居守代地。說聞漢兵已至閼與(今山西和順縣西北),於是引兵出迎,與漢先鋒曹參相遇。二人沒戰幾合,夏說不敵敗走。曹參揮軍掩殺,追至太原縣(今山西太原市西南)東,漢兵將代軍圍住,曹參手起刀落,將夏說斬於馬下。

夏說死,代城破,韓信、張耳進駐城內,正欲移兵攻趙,忽接劉邦命令,調回將士,助守滎陽。韓信令曹參領兵南歸,自在代地招兵買馬,準備南取趙地。

漢高帝三年(前204)十月,韓信發兵擊趙。趙相陳餘本以為漢已殺張耳,遂派兵從漢東征,及劉邦兵敗彭城,陳餘又聞張耳未死,不由大怒,當即背漢自主。其時,又聞張耳隨韓信領兵來伐,更加惱怒,派兵遣將來戰漢軍。

從代入趙,必經井陘口(今河北井陘縣北井陘山上的井陘關,也稱土門關)。此口易守難攻,陳餘派了近二十萬人,扼險固守。

韓信大軍臨近井陘口紮下大營,觀察地形,思考勝敵之策。

趙軍謀士廣武軍李左車往見陳餘,獻策說:“韓信、張耳,離國遠征,鋒不可當。臣聞,'千裏饋糧,士有饑色;現尋柴做飯,師不飽腹。’漢軍來此,必利在速戰,今井陘之道,車不能並行,騎不能成列。若從此進兵,糧草輜重,必在其後。請給臣精兵三萬,從間道殺出,截其給養,若此,足下依高壘深溝之險,不與其戰,漢軍前不能進,後不能退,野無所掠,必斷糧斷水,不出十日,兩將首級,可致麾下!”

此計絕妙,然而陳餘不聽,反道:“我本義兵,不用詐謀奇計。韓信兵少且疲,如隻守不戰,諸侯一定認為我是懼怕漢軍。”

遂辭退李左車,不用其謀。韓信聞知此事,心中大喜,遂召來常山太守張蒼,令他領兵二千,人手一旗,乘夜潛伏井陘附近,隻要見到趙軍傾巢出動,便乘虛而入,攻占趙軍壁壘。張蒼奉令而去。韓信又將大軍開到距井陘約三十裏處紮住。

天色將明,韓信令裨將分發幹糧,全軍將士暫時果腹,並傳下命令:“待今日破趙後,會食不遲。”遂令大軍渡過詆水(今槐河),背水列陣。趙軍見後,都暗暗發笑,就是漢軍將士心中也感疑惑,但都知韓信用兵神出鬼沒,故依令執行,不敢有違。

天色大亮,韓信對張耳說:“決戰時刻已到,趙軍不見我大將旗鼓,恐難出壘應戰。你我當親往陣前督戰!”

說著,與張耳披掛上馬,率萬餘精兵,搖旗鳴鼓,攻入井陘口中。陳餘在趙營之內,見韓信、張耳率領人馬如此大模大樣地闖入,不禁有被人輕視之感,尤其見到張耳,更是氣得咬牙切齒,立即下令,出營迎敵。

井陘口中,道路狹窄,漢、趙二軍都布不開陣勢。趙軍依仗人眾,往下猛撲,漢軍雖少,但各個奮勇上前。兩軍激戰多時,漢軍漸漸被趙軍壓住。韓信見不能取勝,遂令後退,並命令將士,邊退邊拋旗棄鼓,直至詆水大營。

趙軍見敵軍敗退,心想韓信也不過如此,揮軍窮追不舍。居於壁壘內的趙軍也想乘機邀功,於是傾巢而出,搶奪漢軍所棄旗鼓。

韓信、張耳引著敗兵退入水邊大營,這時陳餘率領趙兵已經追到。韓信見此,在馬上大聲對將士說:“前是詆水,後有追兵,隻有殺敗趙軍,才可死裏逃生。現要與趙軍決一死戰,後退者斬。”

漢軍到此時,才知韓信臨水紮營的目的,隻得返身殺回,以求絕處逢生。俗話說,一人拚命,十人難擋,更何況漢軍有數萬人之眾。

陳餘見漢軍已敗,正欲攻擊漢營,不料,漢軍又從營中殺出,且各個沒命地前衝,忙指揮將士與漢軍展開了混戰。

詆水岸邊,號鳴鼓響,殺聲四起。漢趙兩軍打得難解難分。時至中午,陳餘看一時難勝漢軍,又擔心山中營壘安危,下令收兵回營。

趙軍行至半途,遙見營中遍插漢軍旗幟。原來,張蒼奉韓信之命,乘趙軍營壘空虛,突出奇兵,已將趙軍大營攻下,且擒住了趙王歇。陳餘見此,大吃一驚,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見山上殺出一支人馬,為首一將,正是張蒼。

“陳餘,你家趙王已被我擒住,還不快快下馬歸降?”張蒼大聲喝道。

大營已失,趙王被俘,趙軍遂亂作一團。此時,韓信、張耳又揮軍追到。趙軍將士再也無心廝殺,四處逃散。陳餘想喝住敗兵再戰,已無能為力,及退至詆水岸邊,也被殺死在亂軍之中。

陳餘戰死,韓信又將趙歇斬首示眾,餘下趙臣皆伏首歸降,趙地遂平。韓信又從李左車之言,以安撫之計,招降了燕王。

至此,韓信北進之軍,連平三地。韓信一麵整頓兵馬,一麵遣人報知劉邦,並請加封張耳,使他王趙。

劉邦親鎮滎陽,聞燕趙皆定,心中大喜,遂封張耳為趙王,並命韓信,尋機引兵攻齊。

十一月,劉邦收到隨何來書,說九江王英布已經反楚,不久,便會領兵來降。

原來,奉劉邦之命,隨何率二十餘人來到九江,一連三日,沒被召見。隨何對太宰說:“我等奉劉邦使命,來拜見大王,大王托故不見,已經三日。我想其中原因,必以為楚強漢弱。其實,見我等又有何妨?我所言合大王意,大王可聽從,倘若不合,可將我等斬首市曹,或轉獻楚王。願足下轉達鄙意?"

太宰入告英布,英布召隨何入,隨何開口便道:“劉邦使何來見大王,敬問大王起居,且囑何轉問大王,為何與楚獨親?"

英布道:“寡人曾為楚將,所以北向臣事,怎能不爾!”

隨何又問:“大王與楚王,均為諸侯,王今北向事楚,定認為楚國強盛,可以托國。既然如此,那麽楚曾伐齊,項王身先士卒,大王也理應親率部屬,為楚先鋒,為何隻撥了四千人助楚,難道北向稱臣,就這樣做嗎?劉邦攻入彭城,項王尚在齊地,一時援救不及。大王距彭城較近,應率九江之兵,渡淮往救,但大王沒派一卒過淮,而是坐視成敗,難道托身他人,能這般袖手旁觀的嗎?如此看來,大王名為事楚,並無行動,我認

為這樣很危險。”

英布聽到這裏,反問道:“那麽,依先生之見呢?”

隨何看英布已經聽進,接著說道:"大王不願背楚,是以為漢弱,其實楚兵雖強,但背盟約,殺義帝,不仁之名人人皆知,天下已不願臣服。今劉邦仗義討逆,匯集諸侯,還守滎陽、成皋,運蜀漢之糧,深溝高壘,與楚相持。而楚兵千裏深入,運糧於千裏之外,進退兩難,又能相持多久?即使楚能勝漢,諸侯必將團結一致,合力敵楚,眾怒難犯,又怎能不敗?如此看來,楚貌強而實弱,漢貌弱而實強。今大王不肯聯漢,反托身處於危亡之中的楚國,豈非自誤!

“依我看,目前九江之兵未必能滅楚,但如果大王背楚聯漢,項王必調兵來攻,隻要大王能纏住項王數月,劉邦便可穩取天下。那時,大王與何,提劍歸漢,劉邦必裂土分封,九江之地仍歸大王。如此,大王方可揚名天下,高枕無憂。”

英布聽完,頗覺有理,遂沉思片刻,起身離座,與隨何附耳道:“寡人遵從來命,隻近日勿外泄,待時機成熟,再公布不遲。”

隨何見英布應允,便辭歸驛館。

數日已過,仍無音信,經探問,方知楚使到來,逼英布出兵攻漢。隨何聞訊,忽心生一計。

一日,楚使正催英布出兵,隨何昂然趨入,坐楚使者上首,大聲說道:“九江王已歸漢,楚使何來此征兵?”

英布聞言吃驚,楚使聞言變色,隨何又道:“事已泄露,還不快殺楚使,背楚歸漢!"

事已到此,英布也隻得殺了楚使,聯漢伐楚。

項羽聞訊氣得火冒三丈,令大將項聲、龍且,領精兵數萬,往討九江。

英布見楚軍來伐,隻好調動人馬迎敵。兩軍激戰數次,相持數月之久,難分勝負。十一月,英布中計,九江兵大敗,妻子被殺,兵力損失嚴重,隻得收拾殘部,與隨何一起,往投劉邦。

十二月,英布達滎陽,劉邦竭誠相待,並助兵萬人,令暫往戍成皋。這時,楚漢相持已近一年。韓信北翼的勝利,英布南翼與楚軍的激戰,彭越楚後的遊擊,雖分散了項羽的部分力量,但楚軍主力仍集中在滎陽、成皋一帶,且日日逼近,漢軍防線仍十分吃緊。

英布降漢後,項羽等於失去了一個幫手,更加怒發衝冠,恨不得立即踏破滎陽。範增進言道:“漢軍能固守滎陽,全靠敖倉糧運。如我軍能斷其糧道,滎陽乏食,則一戰可下。”

項羽聞之有理,遂派大將鍾離昧率精兵萬人,往截敖倉糧道。

敖倉在滎陽西北敖山之上,為秦時所建。前由韓信派兵自山達河,築起運糧甬道,以供滎陽軍糧。韓信北征後,大將周勃接守敖倉。及鍾離昧領兵來攻,周勃接應不及,糧道被攻破好幾處。

項羽聞訊,揮師西進,直抵滎陽城下。

劉邦見項羽親自來攻,吃驚不小,且糧道被斷,城內乏食,急找酈食其問計。

酈食其說:“昔,商湯放桀,仍封夏厚:周武滅紂,還封殷後;至暴秦吞並六國,滅其社稷,使無立錐之地。今大王若能複六國之後,六國君民,必感恩戴德,擁護大王。大王便可南麵稱霸,楚便孤立,必然失勢,不敢再與大王抗衡了。”

劉邦聽後連聲稱善,說道:“我令有司鑄印,煩先生為我各處一行。”酈食其退出,整裝待發。

事巧,恰張良從外來見劉邦。劉邦正在吃飯,見張良到來,忙說:“子房來得正好,近日有人勸我,讓我立六國之後,以牽製楚軍,不知可否?”

張良問道:“誰為大王出此下計?此計若行,大事去矣!”劉邦不覺一驚,停食放箸,將酈食其所言陳述了一遍。

張良隨手取箸,說道:“臣請為大王借箸代籌,說明利害。昔,湯武封桀紂之後,乃是能製其死命。今大王能製項羽死命嗎?這是一不可行。武王入殷,表彰商容於裏門,釋放箕子於牢中,又封比幹墓,今日大王能做到嗎?這是二不可行。武王發钜橋之糧,散鹿台之錢,專濟貧窮,今日大王能做到嗎?這是三不可行。武王勝殷歸國,戰車改乘車,倒載幹戈,示不再用,今日大王能做到嗎?這是四不可行。放馬華山之陽,不複再乘,大王能做到嗎?這是五不可行。放牛桃林之陰,不複再運,大王能做到嗎?這是六不可行。況且,天下豪傑,離親戚,棄墳墓,去故舊,來從大王,無非是為日後事成,能得尺寸封土,今若封六國之後,還有何地可封諸臣,豪傑統皆失望,都歸舊主,大王又靠何人去奪取天下?這是七不可行。楚若不強,則罷,如楚強如故,新立六國,必向楚稱臣,大王又怎能製止得了?這是八不可行。大王試想,有此八害,豈不大事去了?"

劉邦聞言,竟將口中飯噴出,拍案大罵酈食其:“豎儒無知,幾乎壞我大事!"

立即下令銷毀所製印綬。

幾天後,楚兵已至城下。劉邦在廳內正苦思良策,值陳平前來拜見,不禁慨然說道:“天下紛紛,何時能了?”

陳平知劉邦是有感於楚漢相爭而言,遂道:“大王所慮,無非是項王。其實項王忠臣,不過範增、鍾離昧、龍且、周殷等數人。若大王肯出巨金,用以賄通楚人,流言反間,使他君臣相互猜疑,然後再乘機進攻,破楚就易了。”

劉邦道:“此計甚好,可以一試。”當即派人撥出黃金四萬斤,交給陳平調用。

陳平受金辭出,喚來數名心腹,令他們扮作楚兵模樣,懷金出城,混入楚營,去依計行事。

數日後,楚營流言四起,說鍾離昧自隨項王,戰功頗多,但終得不到裂地分王,欲聯漢滅項,以分王其地。

項羽素來好猜忌,一聞傳言頓生疑心,對鍾離昧日漸疏遠,不再信任。為防生變,項羽下令加緊攻城。

四月,項羽兵圍滎陽。劉邦登城四顧,到處都是楚兵。“守住此城很難,不如以緩兵之計,與楚議和:滎陽、成皋以東歸楚;以西屬漢。待聚集力量,再揮師東進。"主意拿定,也沒再和張良、陳平細議,遂派人出城講和。

項羽見漢使前來議和,一時難以決斷,當即也派出使者,前往城中探察虛實。

陳平聞訊,忙與劉邦設下圈套,單等楚使來投。

楚使入城往拜劉邦,見劉邦醉意未醒,不便議論和談之事,隻得暫時退出,由陳平陪往客館休息。

時至中午,楚使見一班仆役出出進進,擺設了許多美酒佳肴。心想劉邦果然真心議和,否則,怎能用盛饌來款待我!

片刻,陳平從外趨入,坐於楚使對麵,悄聲道:“亞父可好?有無手書捎來?"

楚使一愣,不知此話從何而來。沉吟了良久,方道:“我並非亞父所遣,是奉項王之命,前來議和的。”

陳平聞言頓時變色,自言道:“原來是項王使者!”

說著,起身走到門前,對役首低語道:“他不是亞父派來的,怎配食太牢之宴?”

聲音雖低,但楚使聽得一清二楚,不禁十分驚愕。未幾,佳肴撤完,換上了一案粗食淡飯。楚使不由得怒氣上升,本想不吃,但肚饑難熬,隻得吃了幾口,便不辭而別。

楚使走了,劉邦、陳平笑了。

楚使一口氣返回楚營,將所見所聞全部告訴了項羽。項羽聞言,遂疑範增暗中通漢。

聞楚使歸,範增來見,勸項羽道:“劉邦議和為假,緩兵是真。今他被圍滎陽,兵竭糧缺,這是天賜滅漢良機,萬不可錯過。望大王下令,速攻滎陽!”

項羽正為剛才之事惱怒,範增之言,又如何聽得進去,忍不住雙目圓睜,大聲吼道:“恐怕滎陽未下,我的性命就被你送掉了!”

範增被責,一時摸不著頭腦,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起,項羽素來多疑,定是聽人讒言,方有適才之語。又思自己偌大年紀,事事為楚王著想,到頭來還不時地遭人懷疑。算了吧!難管將來天下姓劉,還是姓項,我還是回鄉吧!想到這,對項羽朗聲說道:“天下事已定,大王好自為之,臣已年老體衰,願王賜臣骸骨,歸葬鄉裏。”

說完,轉身走出。項羽也未加挽留。

二日後,因悶氣未出,再加上路程勞累,範增背疽崩裂,死於返鄉途中。

範增死了,項羽少了一個謀臣,劉邦去了一個對手。時人為他買棺入殮,葬於居鄭(今安徽巢縣東北)之東。後人說他事主忠誠,立祠流傳於世。他死於陳平的離間之計,還是項羽的為人多疑。

範增身死,才啟悟項羽的悔恨之心。他親臨城下,督軍攻城,以泄心頭之恨。滎陽城內的漢軍,傷亡慘重,就是能征善戰的將士,也已筋疲力盡,滎陽朝不保夕。劉邦焦急,張良、陳平這等多謀之士,此時也束手無策。然而,劉邦命不該絕,大將紀信闖進廳來,說出了脫險之計。

“現在滎陽城內,已兵少糧空,很難堅守長久。臣請扮作大王,出城詐降,大王可乘此時機,帶人衝出重圍。”

劉邦頗為感動,但又於心不忍。“我雖衝出重圍,將軍豈不是去送死?”

紀信道:“臣死了,能救出大王,也使眾多將士逃生,還算值得。否則,城破以後,玉石俱焚,臣雖死又有何益?"

別無良策,隻得如此了。劉邦令陳平協助紀信完善了方案,遂寫了降書,遣人送往楚營。

項羽接了降書,問漢使道:“你主何時出降?”“就在今日夜晚。”漢使回答。項羽大喜,遂下令暫停攻城,專候劉邦開城歸降。

時至黃昏,城下亮起火把,城中沒有動靜。轉眼已近半夜,楚軍已等得不耐煩,方見東門大開,湧出一隊人馬。

“漢軍出城了!”楚兵呐喊著向前湧去,臨近一看,不禁哈哈大笑,原來都是些穿著軍服的婦女:有老有少,有美有醜。一個個披甲拖槍,一步三扭,邊走邊說:“城內男丁越來越少,劉邦命我輩也持械守城。現城內無衣無食,還望眾將軍放我們一條生路!”

“劉邦為何還不出城歸降?”有些楚兵問。“劉邦的車馬還在後麵。”女人們亂糟糟地回答。楚兵聽後,也隻好讓開路,放她們過去。誰知,過了一隊,又接一隊,婦女們隊隊相連,沒完沒了。

楚兵們並不感到厭煩,他們兩眼正忙著從隊伍中尋找有姿色的女子,不是想入非非,就是評頭論足。時間一久,其他方向圍城的楚兵也都趕來看熱鬧。

劉邦見時機已到,忙令禦史大夫周苛、裨將樅公、前魏王豹留守滎陽,自領張良、陳平、樊噲及夏侯嬰等人,悄悄打開西門,徑直往成皋逃去。

天色將明,婦女隊伍方才走完。城中始有兵隊開出,打著旌旗羽葆,後隨一輛龍車,車中坐著一位王者,黃屋,左纛,前呼後擁,緩緩行來。

楚軍將士,都認為是劉邦出降,歡呼雀躍,喧聲如雷。

及龍車駛近,紀信現出真麵目,項羽才知受騙,氣惱之極燒死紀信,下令攻城。

劉邦逃到成皋,聞紀信被焚,且悲且恨,遂向關中招集人馬。準備再赴滎陽,與項羽決戰。

劉邦帳下有一轅生,聞訊入拜劉邦道:“楚漢相持,已有數月,我軍頗感疲憊。為此,大王不必再往滎陽,而以奇兵出武關,南下宛洛,項王必慮彭城之安危,定會引兵阻攔。如此,不僅滎陽圍可解,成皋壓力也會減輕,我軍可乘此加以休整。大王至宛洛,可深濠高壘,堅守不戰。待時機成熟,再回軍滎陽,與楚軍決戰。”

劉邦覺得言之有理,於是出兵武關,到了宛城,掘壕築壘,以待楚軍。項羽聞劉邦引軍南下,因擔心漢軍深入楚地,果然移兵至宛。

兩軍相對,楚軍幾次前往挑戰,但漢軍憑險固守,不與力戰。項羽正為不能速勝劉邦而發愁,忽接探馬來報,說魏相國彭越,兵敗下邳楚軍,殺死楚將薛公,氣勢極盛。

彭越,自被劉邦封為魏相國後,領兵助漢擊楚。劉邦兵下彭城,越乘勢略梁十餘城,劉邦敗走雎水,彭越也退守河上。及項羽西擊滎陽,彭越又引兵遊弋於梁楚之間,下城池、斷糧道,成了項羽的心腹之患。此次下城斬將,又是彭越的一次較大軍事行動。

項羽聞訊,氣得暴跳如雷,決心留軍監視漢軍,自領精銳,回殲彭越。

彭越聞項羽軍至,自料抵敵不住,引軍渡過睢水,往北退去。項羽追趕不及,隻得作罷,紮下大營,探聽劉邦行蹤。

六月,劉邦已從宛城轉入成皋,與英布合兵駐守。項羽接到探報,便引兵西進,順道先取滎陽。自劉邦逃出滎陽,留周苛、樅公、魏豹留守。因楚軍攻城甚緊,周、樅二將怕魏豹在城內為亂,為此計殺魏豹,以除內患。及項羽東去,二人防備少疏,不料楚軍乘虛而來,攻破城池,將周苛、樅公、韓王孫信擒獲。

項羽先將周苛召到麵前,和顏悅色地說:“你堅守城池,至今方破,可謂良將之材。如能歸順於我,我將封你為上將軍,食邑三萬戶,你可願否?"

周苛聞言,怒目回斥道:“你不去降漢,反勸我降你,真是怪極!你豈是劉邦的對手!”

項羽怒極而起,厲聲罵道:“我看你是人才,才有剛才之說,誰知你不識抬舉,那就送你去死!”說著,命人剝去周苛的衣服擲入鼎鑊之中,片刻已化成一鍋人肉羹了。

項羽烹殺周苛,又將樅公推入。樅公見周苛慘死,遂對項羽大聲說道:“我與周苛共守城池,今苛已被你烹殺,我又有何顏獨活世上?寧死不降。”

項羽讚其忠義,下令推出斬首,唯韓王孫信歸順了楚軍。既陷滎陽,項羽又乘勝逼近成皋。

消息傳來,劉邦吃驚不已,自思滎陽已失,成皋恐難獨守,不如自行退出,保存實力,尋機再戰。於是與夏侯嬰同乘一車,打開北門,預先出走。諸將聞知,劉邦已經去遠,遂也先後棄城追去。

項羽基本不戰而得成皋,心中大喜,就在成皋駐下,休養調整,準備西進。他在軍事上取得了勝利,但這種勝利會很快失去,接踵而來的是毀滅性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