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發展

更始帝到洛陽後,決定西進長安。這時全國形勢對綠林起起義軍是十分有利的,“是時海內豪傑,翕然響應,皆殺其牧守,自稱將軍,用漢年號,以待詔命。旬月之間,遍於天下”。

為了擴大戰果,更始帝命令一批人到關中和河北、山東一帶接受投降。例如,他派李鬆會同已進軍到武關的析(今河南西峽縣)人鄧曄從弘農向長安進攻,又派鄧晨北上為常山(今河北元氏西北)太守。另外,還專派出謁者韓鴻“持節徇北州”,到河北北部安撫。在更始朝中代劉績被封為大司徒的劉賜(劉秀族兄,曾隨劉績起兵),便開始向劉玄推薦劉秀到河北作為安撫大員,發展勢力;同時,早就在劉秀經營潁川父城縣傾心於他的掾吏馮異向劉秀建議說:“天下同苦王氏,思漢久矣。今更始諸將縱橫暴虐,所至擄掠,百姓失望,無所依載。今公專命方麵(專命於河北一方),施行恩德。

夫有桀、紂之亂,乃見湯、武之功”。勸劉秀厚自結納當時在更始朝掌有人事實權的左丞相曹竟、曹翊父子,以爭取能夠出使河北。這樣雖然遭到朱鮪等人的反對,更始帝仍決定拜劉秀以行大司馬的職位,“持節過河”,到河北收複各郡縣。

更始帝雖同意劉秀北上,但對他仍是不太放心的。他把原來跟隨劉秀在春陵起兵的宗親故舊悉數留下,這裏麵包括劉良、劉祉、劉歙、劉賜、劉嘉、李通兄弟,以及劉秀的姑表舅來歙,等等,全都隨帶到關中。這使得劉秀去到河北時,等於光杆司令,手下無一重要戰將,這給劉秀造成了一定困難條件。但是,這時河北本地的情況,對劉秀來說還是比較有利的。

首先,王莽政權在河北地區的統治有些混亂,所以當更始帝派韓鴻去漁陽(今北京密雲西南)、上穀(今北京懷來東南)活動時,這兩郡都積極表示接受更始帝的冊封。此外,這一地區還殘留一些劉氏皇室的勢力,在王莽末年天下大亂的時機,他們也都各自擁兵數千至數萬不等,其中有些勢力很強,他們各不相轄,其中有些力量還在觀望等待,如果政策正確,對這一部分勢力還是可以爭取的。

最後,當時河北一帶,雖然大小農民起起義軍眾多,有銅馬、城頭子路、青犢、上江、大彤等等,達到數十支,“眾合數百萬人”,但力量非常分散,始終沒有像赤眉、綠林那樣形成比較統一的指揮,因而也就不可能在河北整個政局中起多大的作用。

當劉秀於更始元年(公元23)持節北渡時,局麵是比較容易打開的。他從洛陽出發,一路上按照“施行恩澤”的建議,“鎮慰州郡”,所到郡縣,都親切接見當地上自守令、下至佐吏的大小官吏,不但如此還慰問父老,“考察黜陟”,把貪髒枉法的官吏撤換,平反冤獄,廢除王莽時的苛政。劉秀所做的這一切都受到沿途人民的熱烈歡迎。史稱每至一處,“吏人喜悅,爭持牛酒迎勞”,就這樣,很順利地到達了河北南部的重鎮邯鄲。

更始帝派劉秀去河北,隻封官銜而不撥軍馬糧餉,此時劉秀可以說勢力單薄。不過好在身邊還有一些追隨者,特別是王霸。

王霸,字元伯,潁川潁陽人。王霸出生於一個世代司法官吏的家庭,本人“亦少為獄吏”。在劉秀兵過潁陽時,他率賓客投到劉秀的帳下;昆陽大戰後,“還休鄉裏”。聽說劉秀擔任司隸校尉,北上道經潁陽,王霸動員父親和自己一起追隨劉秀。其父說“吾老矣,不任軍旅,汝往,勉之”,王霸就這樣跟從劉秀到了洛陽,成為劉秀的親信之一。

當劉秀被任命為大司馬,即“以霸為功曹令史,從度河北”。最開始,“賓客從霸者數十人”,但慢慢地賓客們都一個一個地離去。劉秀看到發生的這一切,頗有感慨地對王霸說“潁川從我者皆逝,而子獨留。努力!疾風知勁草”。劉秀從洛陽出發北渡黃河,時在更始元年十月。這已經進入冬季,冒著凜冽的寒風上路,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件苦事,但劉秀的心裏卻有說不出的高興。他終於度過了哥哥劉縯被殺後的最困難那一個階段,從此就能擺脫更始帝及其他反對者的監控,而去走自己想走的路了。當然,精明的劉秀也非常清楚,此時更始政權正到了發展的巔峰,而自己周圍雖有若幹忠實的追隨者,但畢竟現在還不具備獨立發展的實力,他還需要利用更始帝這塊招牌繼續為自己服務。

所以他到達河北之後,便完全以更始帝欽差的身份,在“所過州縣,考察官吏,黜陟能否,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複漢官名”,因為這樣頗得民眾好評。“吏民喜悅,爭持牛酒迎勞,秀皆不受”。這個時候,有位叫鄧禹的年輕人,千裏迢迢,杖策北渡,追趕劉秀,並終於在鄴(今河北磁縣南)這個地方,趕上劉秀,兩人相見。

鄧禹,字仲華,南陽新野人,“年十三,能誦詩,受業長安”。那個時候他與正在長安遊學的劉秀相識。他雖然年紀輕輕,但卻看出劉秀是個“非常”之人,“遂相親附”。數年之後,他回至家鄉,可在內心裏總忘不了劉秀。希望跟隨劉秀做一番事業。因此更始政權建立後,許多“豪傑”推薦他出來做官,都被一一謝絕。

當鄧禹聽說劉秀安集河北,於是下決心投到劉秀麾下,便北行追趕,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劉秀見了這位當年的朋友心裏非常高興,便有點開玩笑似的對他說:“我得專封拜,生遠來,寧欲仕乎?”意思是我現在手裏握有封官拜爵的大權,你那麽遠趕來,是不是想要我封你做官呢?鄧禹答道:“不願也。”劉秀接著說:“即如是,何欲為?”意思是你既然不願當官,又打算做什麽呢?鄧禹嚴肅地答道:“但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於竹帛耳。”意謂隻希望您威德加於四海,我得以盡效微薄之力,從而名垂青史。劉秀一聽這話,又見他那嚴肅的神情,便不由得笑了。

當晚劉秀就留他和自己住在一起,兩個人再作徹夜長談。那天晚上,鄧禹向劉秀進言說:“今山東未安,赤眉、青犢之屬動以萬數。更始既是常才而不自聽斷,諸將皆庸人屈起,誌在財幣,爭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慮遠圖,欲尊主安民者也。曆觀往古聖人之興,二科而已,天時與人事也。今以天時觀之,更始既立而災變方興;以人事觀之,帝王大業非凡夫所任,分崩離析,形勢可見。明公雖建藩輔之功,猶恐無所成立也。況明公素有盛德大功,為天下所敬服,軍政齊肅,賞罰明信。為今之計,莫如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立高祖之業,救萬民之命,以公而慮,天下不足定也。”

他的意思是說,現在崤山、華山以東的廣大地區並沒有安定,赤眉、青犢等力量還很強大。更始和他手下的那些將領都是平庸之才,一天到晚隻管自己快活,沒有遠大誌向。自古以來聖人的興起,無非天時和人事兩種因素起決定性作用;而更始在這兩方麵都不具備成功的條件。您雖然想要建立藩輔更始的功業,恐怕也無法成為現實。當今您應該延攬天下英雄,爭取民心,繼立高祖的宏圖大業,解救萬民於水火之中。以您這樣才德智勇兼備之人,平定天下將是毫無問題的。劉秀聽了鄧禹的這一席話,高興極了。“因令左右號禹曰鄧將軍;常宿止於中,與定計議”。

自此以後劉秀每次任用將領,差不多都要征詢鄧禹的意見,而鄧禹所舉薦的人,亦“皆當其才”。當時像鄧禹那樣進勸劉秀的人還有馮異,他也是劉秀的忠實追隨者。馮異自從歸附劉秀後,一直擔任主簿之職,也就是說是總管家的角色,可見劉秀對他的信任。由於馮異長期工作在劉秀身旁,所以對於劉秀的一些隱秘,知道得相比也較多一些。

他看到自劉縯被殺後,劉秀雖然在表麵上“不敢顯其悲戚”,然而“每獨居輒不禦酒肉,枕席有涕泣處”。他深深地知道劉秀心中的苦悶。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了,便一麵叩頭,一麵寬慰劉秀的哀戚之情。劉秀見狀,急忙製止道:“卿勿妄言!”

那次以後,馮異再次找了個機會向劉進言道:“天下同苦王氏,思漢久矣。今更始諸將縱橫暴虐,所至擄掠,百姓失望,無所依載。今公專命方麵,施行恩德。夫有桀、紂之亂,乃見湯、武之功;人久饑渴,易為充飽。宜急分遣官屬,徇行郡縣,理冤結,布惠澤。”這段話的意思和鄧禹所言大體相同,無非說更始諸將暴虐擄掠,使百姓無所依載;現今的民眾,好比是饑渴很久的人,容易滿足他們的要求;您作為專命方麵的大員,應該盡快派手下的人巡行各郡縣,平理冤獄,布施惠澤,好能取得老百姓的支持,以謀求進一步發展。

劉秀覺得馮異所說的話句句在理,當抵達邯鄲後,便立即派馮異和挑期“乘傳撫循屬縣,錄囚徒,存鰥寡”,並招撫逃亡,實行“自詣者除其罪”的寬大政策;在進行這些的同時還交給他們一項特殊任務秘密調查“二千石長吏”,把其中與劉秀“同心”和“不附者”的名單及時上報。

劉秀在邯鄲期間,還接納了一個出色的人才,此人名叫耿純。耿純字伯山,巨鹿郡宋子(今河北欒城東)人,其父為新莽濟平尹(郡太守)。他曾求學長安,做過新莽的納言士。王莽敗亡以後,耿純之父投降了更始派往郡國受降的舞陰王李軼,後被任命為濟南太守。耿純曾遊說過李軼,李軼看他出語不凡認為他不是一個平庸的人,且又是巨鹿大姓,“乃承製拜為騎都尉,授以節,令安集趙、魏”。適逢劉秀進駐邯鄲,耿純前往謁見。他看到劉秀“官屬將兵法度不與它將同,遂求自接納,獻馬及嫌帛數百匹”。劉秀見耿純一表人才,也“深接之”,不但如此,還把留守邯鄲的重任交付給他。

故趙繆王之子劉林在這個時候,也前來拜見劉秀。繆王名元,是漢景帝的七代孫,因為殺人,被大鴻臚參奏,死後諡號為繆。劉林在一定的程度上和其父相似,也很“繆”,史稱“好奇數,任快於趙、魏間,多通豪猾”,由這裏可以看出其並非安分守己之輩。他一見劉秀,便高談所謂的“赤眉可破”。劉秀聽了有些不解,忙問他為什麽這樣說,劉林答道,“赤眉今在河東,但決水灌之,百萬之眾可使為魚”。劉秀原以為對方有什麽破赤眉的錦囊妙計,沒有想到他說出的卻是如此一個傷天害理的餿主意,心中便非常的不快。不過劉秀性格比較內向,處事特別謹慎,所以他的情感並沒有外露,而隻是用一種鄙夷的目光看著對方,一言不發。劉林本抱著很大的期望來到這裏,幻想在劉秀這裏一鳴驚人,不料會這樣,隻好沒趣地走了。

劉林從劉秀那裏走了以後,心裏十分沮喪;他覺得劉秀和自己不是同一種人,便轉而打算與好朋友王郎合作。王郎本名叫王昌,王郎是他的另一個名字,趙國邯鄲(今屬河北)人,明曉星曆之術,一直是以占卜看相為生的卜相工(算卦的)。

王郎政治上野心很大,常說河北有天子氣,並總以為自己當是這種“天子氣”的應驗者。那個時候,長安發生的一件事引發了他的靈感。這件事發生於始建國二年十一月,長安男子武仲冒充漢成帝的兒子劉子輿的詐騙案。這個假冒的劉子輿,於大街上攔在立國將軍孫建的車前,自稱“漢氏劉子輿,成帝下妻子也”,並大喊“劉氏當複,趣空宮”!意謂趕快騰出皇宮,讓當複的劉氏住進去。王莽自然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所以毫不客氣地把武仲殺了。

王郎覺得此事給自己的啟發很大,於是萌發了“詐稱真子輿”,搞一場政治投機的念頭。他開始沿著當年武仲的思路,為自己編排好了一個堪稱天衣無縫的“龍子”身世:

母故成帝謳者,嚐下殿卒僵,須臾有黃氣從上下,半日乃解,遂妊身就館。趙後(趙飛燕)欲害之,偽易他人子,以故得全。子輿年十二,識命者郎中季曼卿,與俱至蜀;十七,到丹陽;二十,還長安;輾轉中山,來往燕、趙,以須天時。

劉林因為喜好“奇數”,即秦漢時期所盛行的術數。他在聽完王郎編造的一番謊言之後,從術數的角度去加以考察,結果"愈動疑惑”,也就是越來越疑心了。不過,最重要的顯然還在於他認為這是一個飛黃騰達的好機會。

於是乎“乃與趙國大豪李育、張參等通謀,規共立(王)郎”。適逢當時民間盛傳赤眉將要渡黃河南下,刹那間搞得沸沸揚揚。劉林等便在這個時候開始四處散布流言,說什麽“赤眉當立劉子輿”“以觀眾心”。沒有想到老百姓對這些流言還“多信之”,這樣一來就更增強了劉林等擁立王郎稱帝的信心。

劉林等在更始元年(公元23)十二月壬辰這天率領車騎數百,一大早就衝進邯鄲城,迅速占領了原趙王的王宮,當天就立王郎為天子,以劉林為丞相,李育為大司馬,張參為大將軍。

接著“分遣將帥,徇下幽、冀”,並且還向各州郡頒發檄文曰:“製詔部刺史、都太守:朕,孝成皇帝子子輿者也。昔遭趙氏之禍,因以王莽篡殺,賴知命者將護朕恭,解形河濱,削跡趙、魏。王莽竊位,獲罪於祐天,天命漢,故使東郡太守翟義、嚴鄉候劉信,擁兵征討,出入胡、漢。普天率土,知朕隱在人間。南嶽諸劉,為其先驅。朕仰觀天文,乃興於斯,以今月壬辰即位趙宮。休氣熏蒸,應時獲雨。蓋聞為國,子之襲父,古今不易。劉聖公未知朕,故且持帝號。諸興義兵,鹹以助朕,皆當裂士享祚子孫。已詔聖公及翟太守,亟與功臣詣行在所。疑刺史、二千石皆聖公所置,未睹朕之沉滯,或不識去就,強者負力,弱者惶恐。今元元創痍,已過半矣,朕甚悼焉,故遣使者班下詔書。”

這道詔書除了強調王郎的“龍子”身世之外,又著重對翟義以來的各種反莽勢力做出評析,如稱南陽諸劉為“先驅”,說更始“未知朕,故且持帝號”,等等。而其中心思想則是向世人宣布,現今真命天子已經“即位趙宮”,各種反莽勢力都應該盡快匯集到真命天子,也就是劉子輿(王郎)的旗幟之下。這裏,王郎緊緊抓住“人心思漢”這一點,並開始大做文章,正如舊史所說“郎以百姓思漢,既多言翟義不死,故詐稱之,以從人望”。

由於王郎等非常準確地把握住了人們的社會心理,雖然隻發了僅僅一紙檄文,但收效是十分顯著。在極短的時間內,“趙國以北,遼東以西,皆望風而靡”。對突然冒出來的王郎政權,確實令劉秀大有措手不及之感。當然,王郎等人也知道,他們在河北的主要對手就是劉秀,因此也就把打擊的重點放在這裏。

劉秀離開邯鄲後,開始北上中山、真定等地活動。麵對“新盛”的王郎,他決定繼續“北徇薊(今北京)”,以暫避其鋒芒。當行至盧奴(今河北定縣)時,意外地遇見了趕來投奔劉秀的青年將領耿算。耿介,字伯昭,扶風茂陵(今陝西興平東北)人。其先祖在漢武帝時,以二千石官吏的身份自巨鹿遷徙茂陵。耿算的父親耿況字俠遊,以明經為郎,與王莽的從弟王是伋同學,官朔調連率(上穀太守)。耿食“少好學,習父業”,尤其喜歡“將帥之事”。王莽敗亡以後,耿況及時歸順了更始政權。由於耿況總覺得自己是新莽所置,“懷不自安”,於是派年僅二十一歲的兒子耿算“奉奏詣更始,因齎貢獻,以求自固之意”。

不想耿介等行至宋子(今河北欒城東)時,王郎事起。耿介之從吏孫倉、衛包誤認為王郎即成帝正統,打算前往投靠;極力規勸,二人聽不進去,便偷跑歸降了王郎。當時耿算聽說劉秀在盧奴,於是就趕往那裏拜見。劉秀見他相貌堂堂,年輕有為,心裏非常喜歡,當即就“留署門下吏”。也許是因為青年氣盛,急於求成,耿拿“因說護軍朱祐,求歸發兵,以定邯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