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製黨爭

對於一個封建帝國的專製皇帝來說,皇權自然至高無上。但是一個賢明的帝王,每一項決策都是要經過深思熟慮的,乾隆也是如此。

在榮登帝位之後的一定時期,乾隆每言必稱“敬天法祖”,每日必讀前朝實錄,迅速穩定了朝中大臣;但他又以另一種方式對雍正時期的國政方針推行著大膽改革,以緩和隱蔽的方式,把父皇的統治政策幾乎搞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令人吃驚的是國家大政方針雖然出現了巨大變化,唯有人事沒有什麽大的變動,這在一般政治家看來是不可思議的。新君用舊臣,在推行統治意誌時,往往要冒較大的風險,但乾隆卻穩坐龍椅,實現了平穩過渡。在相當長一段時期,他的臣子依然是雍正時的舊臣,連朝廷重要的關鍵人物也都沒有什麽變動,像莊親王允祿、果親王允禮以及鄂爾泰、張廷玉等仍在朝中穩居要職。

由於雍正統治時期嚴禁皇子結交朝臣,致使乾隆登位之初沒有親信重臣,似乎是一種缺憾,但又是一種優勢。他曾說道:“今朕用之人皆皇考所用之人。”這樣倒可以避免新舊交替之間的傾軋與摩擦,減少推行新政時所存在的自然壓力和阻力。舊臣之間當然也存在著矛盾衝突,隻是沒有那麽激烈罷了,朝中重臣鄂爾泰和張廷玉兩人即是如此。當然,此時兩人的門戶對立和雍正初期的朋黨不同,雖然對皇權統治有不良影響,但不會對皇權構成直接的威脅,它隻是基於師生、親族、民族而形成的派係利益集團。

鄂爾泰、張廷玉二人位極人臣,民間甚至傳言朝中實權由二人掌握。朝鮮使者回國報告說:“閣老張廷玉負天下重望,有老母,乞歸養而不許,彼人皆以為張閣老在,天下無事雲。”意思就是張廷玉要告老還鄉侍養老母,但乾隆皇上不批準,人們都說朝廷中隻要有張廷玉在,大清就平安無事。雖然事實上未必如此,但也足以說明張廷玉勢力影響之大。

乾隆即位之初,乾隆盡管不滿權臣明爭暗鬥的現狀,但因當時滿漢官員大多分屬鄂爾泰、張廷玉門下,少數人家史貽直等雖不附權要,也自立一門。因而此時如果大動幹戈,勢必造成朝中乏人的狀況,皇權的穩固就談不上了。鑒於此,乾隆隻好另生計謀,暫時以屈求伸,在親信勢力沒有培養成熟的情況下,小心翼翼地操縱鄂爾泰、張廷玉二派中的臣僚。

乾隆初年,聚集在張廷玉周圍的都是漢族官員,而聚集在鄂爾泰周圍的都是滿族官員。因此,鄂爾泰、張廷玉兩派的門戶對立也是滿漢官僚之間矛盾的一種反映。為此,乾隆指出:“滿洲則思依附鄂爾泰,漢人則思依附張廷玉,不獨微末人員,即侍郎、尚書中亦所不免。"

張廷玉是康熙朝大學士張英之子,安徽桐城人。他本人是康熙晚年的進士,康熙末年已擔任吏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學士。雍正四年(1726)升任文淵閣大學士,曾輔佐雍正帝即位,長期為皇上起草諭旨文書,長於文字,又勤勞敏捷,能很好地貫徹皇上的意旨,被雍正視為股肱之臣。對西北用兵時,雍正七年設立軍機房,製度也多由張廷玉策劃起草。另外,他還負責編撰《清聖祖實錄》,對雍正參與爭奪皇位的事實進行了巧妙的掩飾。身為軍機大臣,張廷玉還兼管吏部、戶部。

張廷玉一門朝中顯貴頗多,多為科舉出身,子弟門生占據著許多朝廷要職。其弟張廷璐是禮部侍郎;張廷球是內閣學士;其子張若靄和張若澄都工書善畫,入直南書房,為內閣學士;張若淳是軍機章京,後曆經外任,官至侍郎、尚書,的確是“一門之內,朝紳命服,輝映閭裏,天下榮之。前後十餘年,賞賜至不可勝記,又第及園墅、命紫禁城騎馬,皆朝列所稀有者”。這是對張氏家族權傾朝野的最好詮釋。

張廷玉勢力的日長必然會引起其他朝臣的擔憂。乾隆六年(1741),左都禦史劉統勳奏稱:“大學士張廷玉曆事三朝,遭逢極盛,然而晚節當慎,責備恒多。臣竊聞輿論,動言桐城張姚二姓占卻半部縉紳。今張氏登仕版者有張廷璐等十九人。姚氏與張氏世姻,仁宦者有姚孔振等十三人……稍抑其升遷之路,使之戒飭引嫌,即所以保全而造就之也。”這充分說明了張廷玉集團勢力的龐大,黨羽眾多,已引起眾臣的廣泛關注。張廷玉的勢力主要分布於內閣六部,黨羽主要是科舉出身的漢族九卿官員和漢族督撫,有的已經成為一品、二品朝廷大員,像吳士功、張照、汪由敦等人。

滿洲鑲藍旗人鄂爾泰,姓氏西林覺羅。因是康熙朝舉人,康熙皇帝授予他內務府郎中官職。雍親王胤祺即位之前,曾想和鄂爾泰結交,然而遭到他的拒絕,這不但沒有引起雍親王的不滿,反而贏得了他的信任,雍正登位之後,認為鄂爾泰為人剛直不阿,才可大用。雍正四年(1726),鄂爾泰從一個小小的郎中直線提為雲貴總督,地位令人矚目。鄂爾泰在西南地區推行“改土歸流”政策,成效顯著,為了統一事權,雍正特授他為雲、貴、桂三省總督。鄂爾泰果然不負雍正厚望,在西南任上賣力工作,設置州縣,稽察錢糧,平定士官叛亂,功勳卓著。在雍正十年(1732),鄂爾泰被調回京師,出任首席大學士、軍機大臣等要職。

鄂爾泰權傾朝野,宗族勢力隨之極度膨脹起來。其弟鄂爾奇擔任戶部尚書兼步軍統領;長子鄂容安在軍機處任職,後曆任河南巡撫、兩江總督、參讚大臣等要職;次子鄂實也是參讚大臣;三子鄂弼曆任山西巡撫、署西安將軍,四川總督;四子鄂寧曆任巡撫、總督;五子鄂忻是莊親王允祿的女婿;侄子鄂昌曆任湖北巡撫、甘肅巡撫;侄子鄂樂舜曾任山東巡撫;鄂爾泰的女兒嫁給寧郡王弘皎為妻,“自從龍入關,重侯累相,武達文通,在豐沛故家中遺澤最遠”。由此可見鄂爾泰家族既是皇親國戚,又大多是權傾朝野的顯貴,因而和張廷玉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鄂爾泰政治集團主要以地方滿人督撫和京中部分漢官為主。他六十大壽那天,“百官皆欲製屏稱觴”,為了表示答謝,鄂爾泰曾作詩道:“老至情懷難向說,不堪重許賀人多。”鄂爾泰的門生中,著名人物有尹繼善、仲永檀、史貽直、胡中藻等人。

乾隆初政期間,鄂爾泰、張廷玉分別是滿漢大臣中的領袖人物,要穩定大局就少不了得到二人的鼎力相助。此外,張廷玉和鄂爾泰還是乾隆做皇子時的老師,有訓誨之功,剛剛登上帝位,乾隆也不便一下把臉麵撕破,那樣會對他的皇權鞏固產生不利影響。不過乾隆也認識到不能任他們橫行朝野,擾亂朝綱,於是采取了相互抑製、權力均衡的方針來對付兩黨紛爭。

對於抑製張廷玉、鄂爾泰二人的策略,乾隆曾有明確闡述:“鄂爾泰、張廷玉素相得,兩家亦各有私人……會非不知,既不使一成一敗,亦不使兩敗俱傷,在餘心固自有權衡,而鄂與張兩皆成就為賢臣,不亦善乎?”意思是說,要對付這兩個集團,要憑借他的權力,控製得當,既不讓一方擊敗另一方,也不能使他們兩敗俱傷,而是要權衡利弊,讓他們互相牽製,最終達到互相促進,競相為朝廷效力的目的。因而在乾隆初年,他對兩位權臣的對策就是稍加警告,要他們潔身自好。

同時,乾隆還警告其他大臣,言稱對鄂爾泰、張廷玉“亦不可以其所言,盡以為是”,借以表明對兩位輔政大臣也並非絕對信賴。不過話雖這麽說,他對兩位大臣仍然以禮相待,以示用人不疑。

隨著乾隆統治地位的日益鞏固,他逐漸開始著手加以整治朝綱,張廷玉、鄂爾泰兩大派首當其衝。早在雍正統治期間,因為辦理苗疆事務不力,鄂爾泰引咎辭職。雍正帝曾派大臣張照頂替鄂爾泰安撫苗疆之亂,可張照因是張廷玉的同黨,是鄂爾泰的政敵,到達貴州後並未集中精力平撫亂民,而是挾門戶之私見,存心報複,殫精竭慮地搜羅鄂爾泰的罪狀,想推翻“改土歸流”政策。

因為乾隆讚成鄂爾泰對苗疆施行“改土歸流”政策,於是對張照的行為十分不滿,曾一針見血地指出:“張照在京時,見皇考申飭鄂爾泰,因其向來料理原未盡善。繼有解任之旨,張照遂以私意揣度,過甚其詞。”借此對張照進行了打擊和批判,斥責張照“浮躁妄行”,革職入獄。鄂爾泰一派見狀認為機會到來,想借此整治張廷玉一黨,置張照於死地,不料乾隆對張照的懲治適可而止,沒有聽任鄂黨乘機報複,形成一黨壓倒優勢的局麵。而是置身兩黨之間,竭力平衡雙方勢力,為自由駕馭諸朝臣提供便利,是乾隆這一時期的基本策略。

鄂爾泰在苗疆問題上的失誤,雍正皇帝在臨終時予以原諒,命他仍以大學士的身份輔佐新君。乾隆即位之初,也替鄂爾泰撐腰,減輕了他的罪責,鄂黨由此大受鼓舞,隻想以張照為突破口,殺殺張廷玉一派的氣焰。

張照革職入獄後,乾隆派遣鄂爾泰的黨羽張廣泗前往苗疆治理。張廣泗上疏彈劾張照阻撓軍機,結黨營私等罪狀。鄂黨中的哈元生也上疏揭發張照曾誘他參劾鄂爾泰,鄂爾泰由此自然對張照有切齒之恨。乾隆洞悉兩黨明爭暗鬥的境況,於是警告張廣泗稱:“今朕用鄂爾泰為大學士,又總理事務,張廣泗又不可以為新主之重待而有迎合之心。”“人臣事君之道,惟有據實秉公,無偏無黨。"

乾隆的警告使鄂黨不敢太放肆,但張廣泗借著平苗疆叛亂立功之機,汙蔑張照督理苗疆時肆意揮霍糧銀。於是,乾隆讓張照賠補,張照不服進行申辯。乾隆就命人對此查清落實,了解到是張廣泗有意落井下石,誇大了事實。乾隆給張照平反後,命他在武英殿修書處任職,後來又授予內閣學士職,入值南書房。張照複職後,曆任刑部侍郎、刑部尚書職務。至此為止,一場紛爭算是得以了結。張照事件可以說是乾隆權力均衡原則的一個典型例子。

為了揭露鄂爾泰、張廷玉遍植私黨、幹預朝政的行為,乾隆曾向他們發出過嚴正警告:"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乃皇考簡用大臣,為朕所倚任,自當思所以保全之,伊等諒亦不敢有黨援庇護之念。”要求他們以後要忠心體國,不得包庇縱容私黨。同時也向依附於鄂爾泰、張廷玉的滿漢大臣們警示:“鄂爾泰、張廷玉,乃皇考與朕久用之好大臣,眾人當成全之,使之完名全節,永受國恩,豈不甚善。若必欲依附逢迎,日積月累,實所以陷害之也。”接著再次告誡鄂爾泰、張廷玉二臣:“更當仰體朕心,益加敬謹,以成我君臣際遇之美。”提醒他們識時務者為俊傑。

乾隆六年(1741),當左都禦史劉統勳建議限製張廷玉黨羽的膨脹發展時,乾隆借機讓劉統勳當著眾大臣的麵宣讀這道奏折,命張廷玉本著“聞過則喜”的誠懇態度虛心接受。為此他還說:“今一經察議,人知謹飭,轉於廷玉有益。”乾隆的製衡策略的確高明,所采取的方法和說教有理有據,為人易於接受,以緩和的方式懾服了朝中眾大臣,起到了良好的政治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