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胡子七

南十裏莊和北十裏莊中間,隔著一條溝,溝的東頭兒是個大池塘,西頭兒銜接著一條小河。這條貌不起眼的小水溝,恰巧把整個十裏莊分成了南北兩個小莊子,過了腳下的小橋,就是北十裏莊了,北十裏莊,似乎沒有賣東西的集市,隻有南十裏才有集市,也難怪胡子七跑到南十裏去擺攤給人剃頭。

莊子最北邊的一排房子,其中一家就是胡子七的家了。還別說,胡子七的家並不像是其他光棍漢的家,又髒又亂,胡子七的家反而是裏裏外外都打掃得幹幹淨淨,院門是個小門頭,打開院門走進院子,是一座還算齊整的三間土坯房子,東邊另起一間低矮的小灶屋。緊挨著小灶屋南頭是個草棚子,裏麵堆放著很多柴火。

草棚子上懸掛著一串串的紅辣椒,還有一掛一掛的大蒜頭。院子西邊靠牆是一小片菜園子,種了點青菜,整體看著雖簡陋,卻也溫馨。

胡子七把挑子隨手放在堂屋門口的邊上,然後向我擺手示意我進屋坐。我衝著胡子七笑了笑,然後進了屋,胡子七先是給我倒了一碗涼白開,這涼白開喝起來甘甜可口,細品了一下,裏麵還有著一絲絲的幹草味兒,很是特別。我忙笑著說:“你們這邊的水真好喝,胡子叔,你家的院子是你收拾的?”

聞言,胡子七憨厚的笑了笑,我忙豎起大拇指:“胡子叔,您活得可真細致,嗬嗬!”

胡子七張嘴無聲的大笑起來,但他的笑聲僅僅是從喉嚨裏發出了幾個沙啞的聲音,但可以看出,那是非常真誠的開懷大笑。隨即,胡子七轉身去了小灶屋,似乎要給我準備午飯,但見他彎著腰站在那低矮的小灶屋裏麵,壓根就直不起腰。我不禁走到小灶屋的門口,叉著腰看了看屋頂,隨口笑著說:“胡子叔,你這灶屋是不是也該拔高一些?老是這麽彎著腰駝著背的站在裏麵燒飯,會很不舒服的。”

胡子七隨即擺了擺手,我沒看明白是什麽意思,好像是在說懶得修整,也好像是在說不用修整,這樣挺好。我隻好打了個哈哈,佯裝看懂了他的手語。

還別說,胡子七看著人是挺粗糙的,可無論幹什麽,都是精細到了極致。一會兒的工夫,他便是在小灶屋內倒騰出幾張薄薄的煎餅出來,並示意我先吃著,他又鑽進小灶屋繼續倒騰,最後倒騰出二十多張。而且全是細細的白麵煎餅,要說也是,他一個光棍漢,本身家裏沒有什麽負擔,再加上有個剃頭的手藝,一輩子也就是過著無憂無慮的小日子,想吃什麽就能吃什麽。

胡子七又從壇子裏整出半碗醬豆子,幫我塗抹在煎餅上麵,然後卷起來吃,可真是一個香。我先前在南十裏莊吃了一碗湯麵,此刻愣是又吃了十張煎餅。但剩下的那些煎餅,倒是被胡子七全包了……美美的吃了一頓午飯,再喝上一碗甘甜可口的涼白開,說實在的,如果不是著急和師父會麵,我還真想在胡子七這裏多住兩天,這日子真是太舒服了。

“胡子七!你在家吧?”突然,院門外傳來了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待對方推開大門進來,倒是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婦女,身材胖胖的,大圓臉看著挺喜慶,一邊往院裏走,手裏一邊還紮著鞋底子。中年婦女剛想說話,突然看到我,不禁一愣,繼而笑著說:“喲!這小夥子是你家遠房親戚吧?長得可真是俊,嗬嗬!”

“嬸子你好,我是牛頭窪那邊來的,我叫猴子,胡子叔今天管了我一頓飯,嗬嗬!”我忙笑著和眼前這個中年婦女打招呼,看她串個門還不忘忙著手工活,像是隔壁鄰居,不然不會這麽悠閑的走進來。

“哦,牛頭窪的啊?那我知道,我以前有個遠房表弟,娶的就是牛頭窪那邊的媳婦,好像叫個大春。”中年婦女頓時拉開了話匣子。

“大春?”我仔細想了想,隨即恍然:“興許是薛平心的閨女,因為牛頭窪就他們一家子姓薛的,他閨女就叫薛大春。”我還真想到這麽一個人,原以為是這個老嬸子在混臉熟,但現在看來又不是了。

“我就說嘛!那咱們可就不外道了,都是一家人嘛!嗬嗬!猴子,叫我花嬸子就行,在胡子七家吃飽飯了嗎?沒吃飽到我家再吃點,嬸子給你擀一碗麵條吃!”沒想到這個花嬸子也是這麽熱情好客。我忙推辭,這前後一個晌午算是吃了兩頓飯了,實在不能再吃了。見我婉言謝絕,花嬸子忙笑著說:“那也成,胡子七做的飯我也嚐過,他的手藝沒得說,嗬嗬!”

這在農村,鄰居串個門,嘮個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但花嬸子湊到胡子七的跟前,隨即低聲向胡子七問道:“我說胡子七,你老婆是跟人跑了,那也隻能怪她沒福氣,你說你條件多好啊!這麽個剃頭的手藝,這,這可是一輩子的鐵飯碗啊!誰跟著你過日子誰享福!不能過就不過,趕明兒嫂子再給你說和一家,再說一家好的,嗬嗬!”

胡子七聽到花嬸子的話,頓時老臉一紅,笑了笑,連個手語也不擺霍,就地半蹲下去,雙眼呆呆的看著院門。花嬸子見胡子七這樣,倒是繼續說:“雖說你也勤快的很,又能掙錢,日子過得是比一般人家都好不假,可你老了走不動路了怎麽辦?還不是得找個貼心貼肺的照顧你啊?你就聽嫂子一句勸,趕明兒啊,嫂子把人給你領過來,讓你過過目,保準兒你一眼就能看上,嗬嗬!”

敢情這位花嬸子在村裏是個說媒的媒人,這是要給胡子七再張羅個媳婦呢!

她說得也是在理,胡子七雖說能賺錢養家,可這個家就他一個人,也不是個事兒。日子長了,有個頭疼腦熱的,身邊沒個人照料的確是不行。但是一番話下來,胡子七佯裝沒聽到似的,悶聲不吭也就罷了,連個手語也不打,花嬸子隨口向我苦笑起來:“得,這胡子七啊,也是個癡漢啊!對他前麵那個老婆實在是太好了,結果人跑了。他現在是焐著床頭想他前麵那個老婆啊……”

“胡子叔也是個癡情的人,這也說明他心眼好啊!”我嗬嗬笑道。

花嬸子則一撇嘴:“心眼好頂什麽用?這年頭沒個暖腳的想說個床頭話都沒人聽!對了,說到找媳婦,我聽說這兩天那四毛的媳婦不知道去哪了,四毛都在南北十裏莊找了兩天兩夜了,飯沒吃覺沒睡,可他媳婦也是,好端端的不知怎麽就走了,大夥兒都說他老婆也是跟著人跑到山外去了。但是四毛不相信啊!四毛說兩口子就拌了兩句嘴,也沒真吵起來,結果人出了門就不見了,真是活見鬼!”

“花嬸子,你們村經常走丟人嗎?”我聞言,不禁好奇的詢問。

“那倒不是,除了胡子七的那個沒娘養的啥婆娘不懂得過好日子,那個傻婆娘跑是因為被外麵的野男人騙了,別人家都好著呢,怎麽可能隨便的跑出莊子。說也奇怪,四毛的媳婦平日裏能說會道的,也不像是動大氣的人,怎麽一丟就是兩天呢?”花嬸子一邊紮著鞋底子,一邊稀罕著嘟嘟囔囔。

胡子七倒是悶聲不吭,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在那半蹲著,半天沒有反應。

我見花嬸子也嘮叨了半天,立時向她詢問:“花嬸子,我向您打聽個人,最近幾天裏,你們這邊的莊子有沒有個外地人來過?三四十歲的年齡,穿著黑色的長衫,是個道士。”

“道士?三四十歲?”花嬸子停下手裏的活計,繼而眯起雙眼想了想,突然又搖頭:“沒有,我們莊子還真沒有來過這樣一個人,如果來過,我應該是最早知道的,每天一大早我閑著沒事就先把各家各戶溜達一圈,誰家有個豬不吃食了,誰家有個雞不下蛋了這我都知道,甭說來個人了,就是來隻老鼠我也差不多能第一個知道。但你說的這個人,我還真不知道呢!”

那就奇怪了,南十裏和北十裏,都沒有師父的消息。師父不是讓我在這裏和他會麵嗎?他怎麽不在這裏?難道師父已經走了?可也不對啊!如果師父已經走了,說明他肯定來過這裏,但這裏的人都說壓根沒見過師父這樣的人,而且師父的身份是個道士,對於這種有著明顯特征的人,村裏的人更應該記得住,哪怕是師父來一下就走,我多半也能打聽出來,然而,到現在一點線索都沒有。

很顯然,師父並沒有來過這十裏莊,那師父會去哪裏呢?

花嬸子又嘮叨了幾句,便轉身走了。隻留下我和胡子七,默默無聲的各自坐在一處,我和胡子七的交流,隻能是我說著,他比劃著,比劃幾下子,我們又沒話可說了。胡子七不是個健談的人,他的表達很少,更多的時候都是在一個人默默的半蹲在牆根處,雙眼茫然的望著院門口。似乎在等待著他那個婆娘回頭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