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香餌釣狂僧

“就是呀,你師妹當然不是一般人,”白冰嵐神色不變地道,“若是一般人,怎麽可能被師兄選中,成為你仙路堂的繼承人呢!”

“咳咳,別這麽說,”張狂雲好像被嗆了一口似的,“師妹啊,你這話說的,好像你師兄我命不久矣似的。”

“嘻嘻,師兄,是我錯了。”白冰嵐俏靨如花地看著少年,還朝他身邊挪了挪,挨近了過去。

察覺出這樣的親昵,之前危難之前機變百出的少年,卻瞬間好似呆若木雞。

月色中,木然良久,他才清咳一聲,說道:“師妹啊,又不是爭鬥時,你這些小門小道的法子,少跟你師兄使啊。”

“哦,好的。”白冰嵐嘴上應和,暗地裏卻得意一笑,心想道:“若不是本公主,吃點虧,稍稍犧牲點色相,轉移你這人精的注意力,說不定還真的被你察覺出,本公主先前那聲音,其實是用了我天狐一族的迷惑妖力!”

“否則,你以為啊,以那什麽‘玉羅漢’的絕強法力,能輕易被一點點聲響,就分散了偌大的注意力?”

在她心思流轉之時,夜空中正是群星點點,明月如玉。

這時他們兩個,都不再說話。

星月之下,夜色寧靜。

他們也變得心如止水。

偶爾仰望時,他倆便覺得,今夜的漫天星穹,離自己是如此之近,仿佛觸手可及……

第二天清晨,悟玄便已收拾好重要之物,攜妻帶兒,拋下蒼苔山下的家園,往塗山國內陸而去。

臨別之際,晨霧依稀。

故園難離,一步三顧,一顧三歎。

曾度過那麽多快樂時光的宅院,現在卻要永遠分離。

難舍難離之際,悟玄還帶著些羞慚,對張狂雲說道:“慚愧,可笑前夜我還想點化於你,沒想到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全賴你等相救。你們這兩個小後生,才真正是深藏不露。”

“不敢,不敢。”張狂雲謙遜說道,“小子年少,所知不多,前日前輩所言,正是醍醐灌頂。”

“昨夜之事,隻是因緣際會,贏得也是僥幸,前輩切莫放在心上。畢竟我等出自同族,守望相助,見人有難,必然奮身相救。”

見他如此說,悟玄更加感動,眼中隱有淚光,久違地雙掌合十,鄭重行禮道:“承君此情,萬死莫報;他日有緣再見,若有用得到愚兄之處,必當粉身以報!”

“千萬不要。”張狂雲搖了搖手,笑道,“如兄所言,咱們還是都過好自己的日子,珍惜好眼前人,平平安安,就比什麽都好。”

聽得此語,悟玄再無他言,隻看著少年,熟視良久,便躬身行個大禮,轉身攜妻帶子而去。

目極平野,煙雲路迷。

很快悟玄一家的身影,便隱沒於遠方的荒林草野。

目送良久,當終於看不到他們,白冰嵐便吐了口氣,道:“師兄,你看,咱們人族中,也有這麽壞的人。那個什麽玉羅漢,虧他還是滿嘴慈悲為懷的出家人呢,卻逼得人有家不能回,不得不拋棄故園,浪跡遠行。”

“這……”想起昨晚悟真的行徑,張狂雲一時間也是無言以對。

“嗬,這個小師妹啊,總是要擰著來。”看著白冰嵐,張狂雲心想道。

其實從兩人這些天來的相處,張狂雲算是看出來了,自己這個師妹,想法有些叛逆。

自己說妖壞,她就偏要說妖還有些好;自己說人好,她就偏要說有些人還挺壞。

這不,現在她又來了……

“咱們先不提這個,”張狂雲擺了擺手道,“我有件事,還沒做完。”

“什麽事?”白冰嵐疑惑問道。

“當然是要那個狗屁混蛋的野和尚好看!”張狂雲瞬間怒氣衝衝地喊道。

“咦?我還以為你沒那麽生氣呢……好啊好啊!那和尚太壞了,我們不能放過他!”白冰嵐拍手稱快道。

“但是,你要怎麽對付他呢?難道要殺死他?”白冰嵐看著少年,疑惑道。

“阿彌陀佛!”張狂雲雙掌合十,一臉正氣凜然道,“我佛慈悲為懷,雖然我是道家弟子,也不會殺死他的。”

“不殺死他?那該怎麽做?”白冰嵐驚訝道。

“嘿嘿……”張狂雲剛剛一臉正氣的表情,轉眼變得有些賊忒兮兮,怪笑著說道,“當然是要讓他比死更難過!”

“你想,他來追殺叛逃的師兄,滿口的仁義道德,標榜自己出於正義公心,要來追殺這個背叛師門、被妖物所迷的師兄,那,如果咱們讓他也被妖物所迷,那豈不是……”

“哈,好玩好玩!”白冰嵐立即歡呼雀躍,因為這樣的做法,簡直太對她的心思了!

“冰嵐,我這麽做,可不隻是為了好玩。”張狂雲正色道,“這玉羅漢,絕非省油的燈;要是讓他咂摸出昨晚偷襲的味道來,難免不卷土重來。”

“以他之能,就算悟玄一家人躲到天邊,也遲早能找到。而且,有了這一次的教訓,下一次他再出手,可非同小可。”

“所以我們得想個辦法,得讓他真正心膽俱喪,幾年內都不想再管這事。”

“你這是要‘誅心’?”白冰嵐看著他,若有所思。

“聰明。”張狂雲微笑說道。

“你這法子厲害,不過……迷惑他的妖物,要去哪兒找?”白冰嵐為難道。

其實,要真論起迷惑人來,她可是現在塗山國中,一等一的少年口中的“妖物”;不過呢,雖然這事兒這麽好玩,她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呢。

正這麽想時,便聽得張狂雲直截了當道:“這妖物,當然就是你呀!”

“別忘了,你裝扮的,不就是狐族小妹嗎?這妖邪色誘之事,正宜你去做啊,反正昨晚兵荒馬亂的,那賊禿驢根本沒看見你。”

“啊?你怎麽能讓本……本姑娘做這等事?”白冰嵐暗地裏自矜身份,便對少年這樣的提議,有些生氣。

不過很快,她便有些動搖,猶豫著說道:“這件事,真的很好玩啊,要不……”

她自己正要轉圜,沒想到倒是那少年這時搖了搖頭,打量了她兩眼,說道:“不妥不妥,那悟真乃是法王寺頂尖兒的人物,自己就俊美異常,眼光自是極高的。”

“冰嵐啊,不是師兄對你有意見,但就事論事,我感覺你的姿色好像還不夠,萬一弄砸了計策,這種事可沒有第二次機會的。”

“你!”沒想到張狂雲說出這番話,天狐公主頓時被氣得七竅生煙!

本來還猶豫著要不要挺身而出,沒想到自己的美色居然沒被人看上!

那這種情況下,她怎麽都得當仁不讓了;不僅當仁不讓,還得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讓那個殘忍變態的賊禿驢,哭著喊著要立地還俗、非她不娶,否則怎好讓眼前這個可惡的家夥,知道自己眼瞎?

心中計議已定,白冰嵐便挺了挺胸脯,抬手一撩自己額前的青絲,把臉上的怒氣消了消,換上一副嬌媚可人的笑顏,誓死要讓不開眼的少年,見識她身為天狐族、媚惑天下的絕世風姿。

誰知道,正當她一個傾城傾國的媚眼拋過去,張狂雲竟然轉頭朝外,眼睛一亮,驚喜萬分地脫口叫道:“有了!那擒龍縛虎釣金鼇的絕世香餌,就是你了!”

“啊?是誰?!”天狐公主再次怒氣衝衝,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這一看,她原本緊繃的麵皮,立即鬆懈,忽然間笑了起來……

“香靈兒,原來是你!”原來白冰嵐目光所及,正是上回在杭州西溪放過的那個美兔精。

這是她正一身粉紅衫,蹦蹦跳跳地從蒼苔山下路過。

她那嬌憨的姿態一如往昔,明明有兩個大活人站在木屋院落的門口,她卻隻顧看著前頭的,蹦蹦跳跳地前行,根本都沒注意。

“香靈兒!”張狂雲高聲叫道

“誰?誰在喊我——啊,是你呀!”香靈兒轉臉一看,頓時又驚又喜,立即掉轉方向,飛奔著撲到二人的麵前。

“張哥哥!是你呀!”無論怎麽偽裝,香靈兒還是一眼認出了張狂雲。

她頓時滿麵歡喜,叫道:“呀,張哥哥,本來還以為你是可惡的捉妖人,沒想到你也是我們同類呀,我這就嫁給你,今晚就洞房!”

說話間,她已經撲上前來,鑽在少年懷裏,挨挨蹭蹭地不肯分離。

“洞不洞房日後再說,現在有件事要你幫忙。”張狂雲推開她,笑著說道,“香靈兒,你放心,這個忙不白幫,無論事情成不成,我都會送一顆丹丸給你,對你的修煉大有裨益。”

“說什麽呢?”美兔精拋了個媚眼,嗔怪道,“情郎你叫我做什麽都可以,談什麽報酬?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張狂雲聞言大喜:“呀!你真是助人為樂的好妖精!依我看塗山國所有的妖物都應該向你學習!”

“是嘛!人家有這麽好?”香靈兒又驚又喜,一雙美眸看著張狂雲,幾乎兩眼都在冒星星!

“嘖嘖……哼!”在一旁的白冰嵐,看著這兩人情投意合的樣子,忍不住牙酸不已;滿眼看不慣之際,她竟在心裏忍不住罵了一句:“奸夫**婦!”

這一句剛在心裏罵出,她便悚然而驚,連忙自省:“白冰嵐啊白冰嵐,你可是塗山皇朝的公主,九尾狐神的後裔,身份如此高貴脫俗,怎能如此粗鄙?”

“即使看不慣,最多說一句‘遲早有報應’,也就好了,怎麽能這樣破口大罵?”

“不過呢,其實也不怪自己;‘奸夫**婦’這個詞,可是這次去人間巡察時學得,說到底都怪那些粗鄙的人族,教我學壞了。嗯,一定是這樣的!”

高貴的公主,在心裏下了結論。

再說玉羅漢。

在蒼苔山下,功虧一簣,狼狽躥去,在滿心的驚惶下,他連夜跑了二三十裏路,才在一處偏僻的山丘中,尋到一個隱蔽的洞穴,藏在裏麵養傷。

驚魂甫定之際,他也在腦海中複盤昨晚之事。

“真是玩了半輩子彈弓,還被鳥兒啄瞎了眼。”他心裏悔恨道,“我怎麽預先就沒查探出,師哥家裏竟有埋伏?”

“有埋伏也就罷了,竟還埋伏著這樣的高手?”

“還不止一個。那魅惑之音,那炎烈之劍,無論哪一個單拿出來,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啊。”

“唉,還是怪我自己。”他自怨自艾道,“本以為師哥叛逃法王寺,便成了驚弓之鳥;無論藏在華夏,還是躲到妖國,肯定深居簡出,少與人接觸。卻沒想到,他竟然還在隱匿之際,還新結交了如此高人。失策,失策!”

“不過也不能全怪我。”他轉念又一想道,“誰能想到,我這號稱‘猛羅漢’的師哥,演戲竟演得如此逼真?被那麽那般威嚇驚辱,他都不反抗,隻等我心神鬆懈的一刹那,好讓他的同夥致命一擊。”

“唉,我的好師哥啊,叛逃之後你真的學壞了……這肯定是那個叫‘羽蝶’的妖族小賤人,教壞你的吧?”

“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哥你,就這麽墮落下去!我一定要把你跟那個賤人分開,抓你回法王寺,讓你能悔過自新。”

“嘿嘿,”他冷笑一聲,“師哥啊師哥,雖然這次師弟受了傷,但卻探了你的底;若是下次再被我尋著,想似這次般輕易過關,可是千難萬難了啊!”

想到得意時,玉羅漢便有些忘形,想手舞足蹈;沒想到才一抬手,兩邊肩胛處便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疼得他五官挪移,臉部變形,嘴角直抽抽。

疼痛如此劇烈,讓他整個人好似忽然僵住。

隻有如此,才能讓疼痛慢慢消逝。

痛來如山倒,痛去如抽絲。

威名赫赫的玉羅漢,在這個昏暗的山洞中,呲著牙,咧著嘴,扭著身子,一隻手稍抬,另一隻手低垂,用一種極其可笑的姿勢,如木雕泥塑般,靜止了很久,才慢慢地收回動作,輕輕地靠在洞壁上——

而洞壁濕冷,身子往石壁上一靠時,又激得他一哆嗦。

如此一來,剛才還想得興奮的玉羅漢,情緒又變得無比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