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有事獻殷勤

場中之人,心思各異時,掌門朗蒼子的目光,緩緩地掃過他們,然後問張狂雲道:“狂雲,既有此隱情,為何不早說?”

“請掌門恕罪,弟子不早說,實是因為想看看,有什麽可疑的人物、可疑的舉動。”張狂雲煞有介事地說道。

“哦?那你看出來了嗎?”掌門問道。

“我……”張狂雲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轉過臉來,目光在孟驚鴻、洛琳琅、賈少康等人臉上,一一掃過——

這一看,真可謂看得人心惶惶!

緩緩看了一圈之後,張狂雲便回身稟道:“啟稟掌門,並沒有。”

“怎麽沒有?”白冰嵐叫起來,“哎,師兄啊,你就是宅心仁厚。剛才明明有個人,表現得很可疑!”

一聽此言,本來還在暗自慶幸的孟驚鴻,仿佛猛然被驚醒一樣,立即道:“稟過師尊,剛才賈少康師弟行為極不檢點,汙言穢語,有失道門弟子體麵;雖然楚師弟已出手小懲,但弟子以為遠遠不夠,懇請師尊準許弟子將他關入後山紫霞洞,三天一給食,讓他清心反省!”

“好。”朗蒼子準道。

聽得這般發落,之前趾高氣揚的賈少康,頓時麵如死灰,垂首不言。

見得如此,白冰嵐卻嘀咕道:“嗬,真打得一手好算盤,關入後山一飲食,正好讓這廝修煉辟穀大法麽?”

“別說了。”張狂雲暗中一拉少女袖子。

“好吧。”見得如此,白冰嵐隻好不再做聲,心裏遺憾想道:“唉,可惜了,本來可以將這個人族道門,攪出更大的風雨的!”

“他們這些人族也是,明知道怎麽回事,卻息事寧人,找個替死鬼,也不追求有人陷害之事了。”

想到此處,她目光森冷地看向洛琳琅。

本就惶恐之極的小師妹,一觸到她的目光,就好像被毒蟲蟄了一樣,不自覺地往後踉蹌退了兩三步。

見她失態,一直好似沒注意她的掌門真人,忽然開口道:“今日雖然無甚損失,也隻罰了一個賈少康,但各位玄靈弟子須知,清淨衝和,謹修天道,這才是我道門中人的本分;若是以後有誰,再做出有損玄靈風骨之事,休怪本掌門發雷霆之怒!”

說完這句話,他便一轉身,拂袖離去。

見他離去,石長老以目示意,頓時身邊的執法弟子如狼似虎地撲上前去,將賈少康繩捆索綁,押往後山;那用來捆綁的繩子,還是剛才捆在張狂雲身上的。

見自己親信倒黴,孟驚鴻的臉色,自然不好看;他“哼”的一聲,看也不看眾人,便也轉身離去。

不過在他沒走幾步時,那二師弟楚靈風,已經快步上前,攏住張狂雲的肩膀大笑道:“好師弟,真有你的!以後咱們,要多親近親近!”

聽他這一聲毫不避諱的話語,大師兄離去的腳步,稍微頓一頓,便加快步伐,很快消失在玄靈宮的亭台樓閣中。

“楚師兄,多謝!”張狂雲十分知道二師兄此舉的用意;這可不是表麵的熱情和常規的道賀,楚靈風此舉的含義,卻是昭告天下,張狂雲是他的人,如果張狂雲得罪了什麽人,那楚靈風會幫他擔待著。

在場之人,都不是傻瓜;看到這一幕,固然因為親疏遠近,觀感各不相同,但有一點他們卻是幾乎心思一同:

這楚靈風,果然不愧能有偌大的名聲;在張狂雲明顯把大師兄往死裏得罪時,他還能挺身而出,把以前都沒明確的態度,現在卻向所有人挑明,這不是俠義之舉,是什麽?

想到這一點,就算是站在大師兄那一方的人,也忍不住暗挑大拇指,讚歎楚靈風的為人。

到這時,眾人也漸漸散去;雖然今晚之事,好像最後隻倒黴了一個賈少康,但各人心中滋味,到底是是酸是甜,是苦是辣,也隻有自己知道了……

一夜紛爭過後,返回白鹿崖的路上,張狂雲與白冰嵐並肩而行。

此時山風清涼,天月正明。

返回仙路堂的山路,被明月照得亮白,正如一條環繞山峰的銀色飄帶。

走著走著,張狂雲忽然停下來,朝少女躬身一揖道:“謝謝你,冰嵐。”

“現在知道謝我了?”白冰嵐看著他,“前些天跟你說,那洛琳琅不是真的喜歡你,你還不信。”

“是我錯了。”張狂雲真摯地道歉道,“我當時真的以為,那洛師妹心腸好,對我另眼相看呢。真沒想到,小師妹竟然是那樣的人,唉!”

張狂雲一想到一向善良可親的小師妹,竟然對自己做下圈套,便唉聲歎氣,心痛不已。

“你啊——”本來白冰嵐想多數落他兩句,說他“色令智昏”,但看他這副模樣,心下也就不忍心了。

其實,對張狂雲的感受,她很能理解,便住嘴不言了。

“咦?我這是怎麽了?”白冰嵐忽然有些驚奇,“本公主向來有話直說,頤指氣使,怎麽這會兒居然欲言又止,難道這就是華夏人所說的‘善解人意’?呸呸呸!本公主才不要善解人意,有話直說,這樣多好!”

心裏這麽想,但看一看月光中憂傷的少年,心中那些指責的話兒,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對了冰嵐,你怎麽看出來他們有問題的?還把妖國情報,提前藏到大師兄房中?”張狂雲疑惑地問道。

“嗬,這有何難?”白冰嵐傲然一笑,“我早看出洛琳琅有問題,便在暗中觀察,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麽?”

“什麽?”張狂雲道。

“在和你遊山玩水期間,她幾次去找大師兄。之後大師兄便命人將兩箱書冊,抬入了藏經院東偏房中。”

“雖然我沒聽到他們具體說什麽,但那種地方,放上這樣的東西,猜也猜得到和他們的陰謀一定有關係。”

“我便趁人不備,偷偷把那兩個箱子,藏進孟驚鴻房中了。哎,那箱子好沉啊,搬得我好累呀!”

說到這裏時,白冰嵐甩甩手,一副手腕到現在還疼的樣子。

“真是辛苦你了!”張狂雲發自內心地說道。

“算你有點良心。”白冰嵐抿嘴一笑。

“說起來,我之前倒看不出,你這勾心鬥角的經驗,挺豐富啊?”張狂雲笑道。

“那是。”白冰嵐不動聲色道,“你不知道,我們老家那裏,親族啊、鄰裏啊,爭鬥很多的,簡直精彩紛呈,直追……春秋戰國!所以小女子雖然單純,但耳濡目染,這些事情也是很懂的!”

“哈哈!”看著少女一副自信老成的樣子,張狂雲大笑起來,“你個小丫頭,懂個啥?不過……有什麽爭鬥門道,給我說說唄?”

“嘻嘻,現在知道,師妹有本事了?”看著少年前倨後恭的樣子,妖國公主忽然間,覺得這人也挺有趣。

兩人就這樣笑笑鬧鬧,往白鹿崖而行。

不知不覺,經此一難,兩人間的關係,變得更加親近。

張狂雲這一次真的很感激白冰嵐。

第二天是八月十六,俗語雲“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這一晚,他特地拿出珍藏的青梅酒,又親自做了桂花糕,使出平生廚藝,好好地做了些菜,犒勞自己的恩人。

見他忙裏忙外,白冰嵐也覺得挺開心,不過心裏還是對自己說:“這是你應該的!”

當一切酒水菜肴都準備妥當,張狂雲便從屋裏扛出了桌子、搬出了凳子,又擺布好酒菜,便鄭重地請白冰嵐入席。

夜空晴朗。

皓月星空之下,張狂雲給二人斟滿酒杯,然後站起,朝白冰嵐深深一禮後,舉起酒杯,向她鄭重敬酒。

“算你還有良心。”白冰嵐抿著嘴笑,也不揶揄他,優雅地回了一禮,然後以手掩杯,將杯中琥珀色的青梅酒,抿了兩口。

“冰嵐,這一次,真的要感謝你。”坐下後,張狂雲朝少女誠懇說道。

“不用這麽客氣,我可還要靠你關照。不過……既然師兄這麽真心感謝,那就說點好聽的,來聽聽吧。”白冰嵐笑道。

“好聽的啊……”張狂雲摸著腦袋,想了一下道,“那就說咱們第一回見麵。”

“第一回見麵?”白冰嵐有點奇怪。

“嗯,就是第一回。”張狂雲道,“那一次,我要去杭州捉那犬妖。隻因那犬妖十分機警,又隱身鬧市,我便想智取。我便雇了你堂姐。卻沒想到來的是你。”

“當時第一眼見你,你正倚在牆角,春日晨光正好,照在你身上,好像整個人都發著光,嬌嬌怯怯地扶著牆,在明媚春光中,就好似一株玉樹瓊花一樣。對了,有句傳奇詞句怎麽寫來著?”

“哦,想起來了,是‘珠初滌其月華,柳乍含其煙媚,蘭芬靈濯,玉瑩塵清……’當時我真的以為,我看花了眼,是不是天女仙子飄落凡塵,無巧不巧落在了我的眼前。”

“嘻!真的這麽好呀。”聽得少年這麽誇張的讚美,即使是妖國的公主,心裏也喜滋滋的。

而且,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同,白冰嵐在塗山皇朝中,貴為公主,基本沒什麽外人敢當麵誇她美貌,生怕被治個輕浮不敬之罪;所以張狂雲這一番引經據典、拚了老命的誇獎,真的讓少女樂得好像真成了天女仙子那樣,心魂兒快飛到天上。

說實話,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最看重的不是別人誇她才華高、本領強,而最好是,“你不過就是仗著美貌,就橫行霸道”!

白冰嵐即使身份尊貴,也跳不出這樣的規律去。所以,張狂雲這一番誇,真誇到妖國公主心坎兒裏去了。

這時,那張狂雲還在接著說道:“當時,一眼看見了你呀,我就覺得,不用多問,也不用多言,你就是我要等的人!”

“真的?!”白冰嵐喜動神色,立即決定紆尊降貴,站起來親自為張狂雲斟滿了酒,滿含期待地說道:“師兄,沒想到你這麽會誇人……不是,沒想到你這麽愛說實話。”

說到這裏,她衝少年甜甜地一笑,膩聲說道:“很好,我很喜歡聽,再多說點好聽的來。”

“啊?還要說?”剛才侃侃而談的少年,這時卻一臉苦笑,期期艾艾地道,“沒了,真沒了……我又不是士子文人,好不容易編這麽一個,我容易麽我?別為難我了,要不要換一個報答法兒?比如……我去山中獵隻白狐,剝皮給你做過冬的皮襖?”

“哼!”白冰嵐霎時變了臉色,想也不想便抬手想要狠擊少年。

不過手伸到一半,她忽然醒悟了過來,化抽為揮,擺了擺手的樣子,淺淺笑道:“師兄,不要什麽狐皮,師妹像是那麽淺薄的人嗎?好了,不難為你了。”

“那太好了!”張狂雲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看得少女又是氣不打一處來。

“師兄,不難為你是不難為你,不過這個情,你是先欠下了。”少女狡黠地說道,“以後,什麽時候我想起來要你報答,你便不許推辭喔。”

“當然,當然。”張狂雲鄭重答道,“君子一諾,誓守一生,師妹大可放心了。”

“嗯。”白冰嵐應了一聲,看著他,目光閃爍,也不知在想什麽。

這時候,倒是張狂雲忽然想起一事,便有些疑惑地問道:“對了,師妹,為什麽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看起來那麽柔弱?嗯,雖然更添嬌態,但是怎麽看起來,好像扶著牆,就快倒下去了?”

一聽此言,白冰嵐心說:“那不是餓的麽?”不過表麵卻依舊甜美一笑,說道:“也就是師兄你不解風情,師妹我,從來都是這麽嬌嬌弱弱,宛似弱柳扶風,別有一番情態呢!”

“是嘛,可我覺得不像啊……”張狂雲喃喃道。

“師兄!”白冰嵐嗔道,“不讓你說好聽的,你也別挑難聽的說啊!”

“啊哈?我錯了,我錯了。”張狂雲尷尬地笑著,舉杯道,“咱們賞月吧,賞月吧,趕緊賞月。”

“嗯?怎麽賞月還要趕緊?”白冰嵐不解道。

“當然要趕緊,”張狂雲認真道,“你忘了?賈少康那個可惡的家夥,正被關在後山紫霞洞呢;說好了三天才能投食一次,今天是第二天,我準備一會兒趕過去監視,免得像上次我被關禁閉那樣,有什麽賈少康相好的來趁著夜深人靜偷偷投食!”

“呸!”白冰嵐輕啐一口,“師兄胡說什麽呢?什麽相好的,說得好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