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荒漠

從南城去往興安城的路並不少,沿著大路直走根本不用擔心迷路,若是想走得更快些,東西兩側的僻靜山道也是不錯的選擇。

唯獨這最隱蔽也最凶險的歸離路少有人走。

其實在二十年前,歸離路原本也是一片桃源沃土,卻不料後來一場山火將這怡人之地燒得麵目全非,活下來百姓紛紛出走,留下一片荒山焦原。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四方的流寇盜賊漸漸湧入,把這破爛的地方當成了賊窩。

如今這地界盜賊橫生,流寇繁多,亡命之徒隨處可見,大小山寨隨之林立,更是形成了如今歸離路三大勢力:野馬騎兵、雨鴣山、埋屍人。

這裏位置偏僻,並不靠近官府,眼中滿是政治建樹的大人們心向帝都,誰都不願意花費精力整治這邊疆小地,便仍其生長,久而久之,歸離路也就成了民眾口中的凶惡之地。

商隊在休整一番過後繼續踏上路程,積逐平原是進入歸離路入口的最後緩衝地帶,平原走盡,四周的路況從明亮開闊逐漸變得有些荒涼和陰暗。

這地兒貌似已經很久沒有外人走過了,路上的碎石嚴重阻礙了商隊馬車的行進,所以他們不得不騰出人手和時間來清理這一帶的碎石。

趁著這會兒功夫,寧殷手裏捧著從老爺子那裏借來的地圖,比對一番後確定了自己的位置,現在已經處於歸離路的入口地界。

按照他與老爺子一起劃定的路線,進入歸離路開始不走正道,而是沿著東邊的焦土山道繼續行走,地圖上已經將後續的路線作出了清晰的規劃。這是唯一一條可以最大限度地規避盜匪聚集的線路,隻不過相比大道會多耗費一兩天的時間。

雖是山道,卻樹木稀少,**出來的山頭看上去光禿禿的,除了一些雜草之外,再沒有其他植被。傳聞中的山火燒盡了這裏的所有生機,時至今日依舊沒有完全恢複。

目下所及,皆為荒蕪,行走在這樣的地方讓人心中倍感壓抑。

“得趕在天黑之前穿過前麵的山穀。”

寧殷低聲說道,他的目光遠望向正前方,道路匯聚之處有著一座深凹的山穀,四周都是地勢較高的山地,很容易被人埋伏,商隊絕不能在這樣的地方久留。

“別傻愣著了,趕路!”瞧見癡愣愣地望著前方山勢的錢五福,寧殷一馬鞭抽在錢五福的馬屁股上,受驚的馬兒迅速小跑起來,差點把這胖子從馬背上顛了下來。

海東青在高空盤旋,從某種程度而言它也相當於寧殷的第二雙眼睛,一旦發現什麽異動,它會提前警示自己的主人。

一時間,整支商隊的所有人都從呆滯當中回過神來,他們都被這歸離路的焦黑景色所震驚,同樣他們也不知道為何兩位老板要選擇走這樣一條看起來就十分不詳的路,但苦命的商人又怎敢多問呢?當即吆喝馱貨的馬兒速速趕路。

“我去前麵探探路。”段蒼羽撂下一句話,就快馬先衝了出去。

華俞說隊伍後方由他自帶的護衛隊守著,所以寧殷一行人將注意力大多放在了隊伍的前半部分。

麵無表情的喻長歌加速行至隊伍的最前方,陳潼手握長弓緊隨其後,寧殷則隨意地遊走在商隊中間,但凡商隊任何地方遇襲他都可以第一時間前去支援。

“我可是聽說這歸離路裏的山匪頭子都喜歡烹食人肉的,尤其喜歡長得白淨的,像我們這種糙人應該不合他們的胃口吧?”

王管事不知道從哪裏聽來一些怪聞,突然在這個時候說起。

“王管事,這個時候說這些不合適吧……”

距離王管事最近的一名商人忍不住說道,雖然南下的路上他們已經遭遇過不少危險,但此刻聽到這些傳聞還是有些害怕的。

“沒辦法,腦子裏想到了就忍不住說出來了。”王管事神色緊張地走在隊伍中間,他天生膽小,恨不得現在有個洞能讓他鑽進去。

“老管事,你就別亂想了,你這一想,我們都得跟著你一起心慌。”

隊伍中間的年輕人明顯有些害怕了,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暫時沒有看出哪裏有危險。

不知是運氣好,還是這山裏的賊人偷懶了,商隊平安地穿過了山穀,這無疑讓所有行商們都鬆了一大口氣。

商隊開始駐紮臨時營地,圍在一起在火堆上燒煮著簡單的食物,一邊訴說著此程的擔憂,一邊又在互相勉勵著。

“這荒郊野外的,晚上不會有狼吧……”

不過他的話剛一出口,其身邊看起來頗有些年紀的中年男子就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腦勺:“南下的時候那麽多狼崽子在周圍晃,你不照樣睡得跟個死豬一樣?”

一語即出,圍坐在一起的商人們紛紛大笑起來。

“狼崽子怕什麽?這一路上老子什麽都見過了,可不怕那些畜生了,再說了,要是有事兒還有那些護衛們頂著呢。”男人說罷,從火堆裏刨出一個黑漆漆的圓疙瘩,用小刀將其剖開,烤紅薯迷人的味道瞬間散發開來。

在這樣的地方能有一口熱烘烘的烤紅薯吃,倒也是愜意。

“喏——吃了快些去睡,下半夜可別睡太死了。”

男人分出半塊烤紅薯遞到了年輕人麵前,後者早就饞得流口水了,接過當即一大口咬了下去,被燙得叫出聲來。

“瞧你那點出息,腦子裏隻想著吃了!”男人沒好氣地白了年輕人一眼,旋即又將剩下的半塊烤紅薯遞給了坐在不遠處看起來較為年長的老人,“阿公,吃點東西暖暖身子。”

老人接過熱烘烘的烤紅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裏,享受著手心裏傳來的溫暖。

“客海哥,你說錢老板他們為什麽選了這樣一條路返回?若是走大道,哪會有這般凶險?”

一旁坐著的粗眉男子突然好奇地問道,客海雖然年紀不大,但卻已經很有行商的經驗,南下的時候他總是幫襯著諸位,在隊伍裏也比較受人尊敬,想必知道些他們不知道的隱情。

但這回客海卻是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錢老板他們在想些什麽,選了這麽一條路,還雇了好幾個看起來就凶神惡煞的護衛,白日裏與那幾人對視幾眼,都感覺他們的眼睛裏藏著可怖的殺氣。

“興許是……快一些?”客海盡量想些能讓自己信服的理由。

“那也不能啊,最快回城的路應該走旗雲山!”粗眉男子大聲說道,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大了,當即低頭捂住了嘴。

客海當然知道旗雲山那條路才是最快的,也知道歸離路是最隱蔽的,他猜不透老板們的心,這一路返程……他感覺他們好像一直在刻意躲避著什麽。

想到這,客海扭頭往後望了望,昏暗的火光下,勉強能看見那兩輛披著厚重黑幕的馬車,華老板一直坐在馬車四周,寸步不離地守著。

“馬車……”

從南邊回來的路上就突然多了這兩輛馬車,蓋著黑布,也不讓人靠近,問就說是特殊的地寶靈植,需要避光運輸,日夜都由駱頭領親自帶人守著。

隱隱中的直覺告訴客海,那馬車裏裝著的東西肯定不簡單。

一直安靜地坐著的老人突然在這時咳嗽了幾聲,四周的風突然大了起來,老人前幾天返程的時候染上了些風寒,冷風一灌進嘴裏就容易咳嗽。

“老咳嗽可不行,阿公你可要撐住了,等回了興安城我給你找最好大大夫看看。”

渾厚的聲音響起,抱著刀的駱懷突然走了過來,客海也趕緊收回目光,裝作自然地呆望著麵前的火堆。駱懷是華俞老板的親信,是從興安城城防軍退下來的人,脾氣不好,最不喜歡隊伍裏的人打聽不該打聽的事兒,可不能被他發現自己在偷看。

被駱懷問候到的老人無力地擠出些笑容,他其實是故意咳嗽提醒客海不要再亂看。

隨後在客海的背後停留片刻,駱懷笑了笑,往後繼續巡視過去。

“算了,早些睡吧,再堅持幾天就有酒肉吃了。”客海忽而一笑,搖搖頭準備就靠著身旁的貨物睡去。

隻要路途順利,按照寧殷規劃的路線,三天後就能走出去,隻要回到興安城,一切就自由了!一想到這,大家也都覺得心裏寬慰了一些。

但,歸離路之所以被稱作歸離,是因為很多踏上這條路的人都注定了會葬身於此。

這裏最凶險的並不是虎豹豺狼,而是人。

寧殷喂好了自己的馬,找了個地勢略高的地方坐了下來,此時天色已晚,陰暗籠罩著荒原,將最原始的恐懼灑下,對於那些家夥來說,黑夜才是他們的活動時間。

靜靜地坐立,寧殷緩緩閉上了雙眼,同樣的,對他來說黑夜才是他狩獵的主場。

一股無形的感知以寧殷為中心向四周擴散開來,山間荒地中流動的絲縷微風都被寧殷敏銳地捕捉到,萬千絲縷匯聚在一起,形成一張巨大的網,任何進入其中的人都無法躲過寧殷的感知。

既然白天忍住沒有動手,那麽晚上一定會有人忍不住想來吃上一口。

寧殷反手將刀匣豎立在身旁,一隻手按住,如同獵人一般靜候獵物送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