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邊”何嚐不是幸運

光陰似箭,四年的大學生涯轉眼即逝。1982年,張藝謀該畢業了。作為北影的學子,他自然非常渴望能夠留京,因為北京是中國文化傳媒的中心,是一個可以大展拳腳的舞台。

那一屆的北影攝影係一共26名應屆畢業生,其中北京生源為15人,可留京名額隻有10個。也就是說,留京的名額連北京本地學生都不夠用,外地的學生就更別想了。張藝謀也清楚自己無法留在北京,但他希望能夠回西安。西安電影製片廠在當時還算有一定名氣,除了北京、上海、長春等幾個電影廠之外,西安電影製片廠排得非常靠前。經張藝謀詳細打聽,知道西影廠隻有l個名額,而陝西籍的生源卻有6個。僧多粥少,同樣是競爭激烈。張藝謀覺得自己勝算很小。他又打消了這一念頭,把全國的版圖看了又看,將目光盯在了長沙瀟湘電影製片廠上。

從皇城北京,到家鄉西安,再到湖南長沙,張藝謀將心理預期調低又調低。畢業前夕,張藝謀得到消息,自己和幾個同學被分到了一個連他們想都不願想的地方:廣西電影製片廠。廣西電影製片廠在廣西南寧,位處中國的最南邊,往南再走就到越南了。張藝謀非常失望,他找到了學校領導,試圖說服學校更改分配方案,把自己分配去長沙瀟湘電影製片廠。不用說,學校的分配不會那麽容易更改。

張藝謀有點絕望,他隻能被動地接受。趁著畢業前的空閑,32歲的大齡青年張藝謀把自己的婚事給辦了,對象當然是和自己經曆了十多年馬拉鬆戀愛的肖華。新婚中的張藝謀,仍然為了畢業分配的事而憂心忡忡。有一天晚上,肖華醒了,卻發現張藝謀並不在**。她轉身去找,看到他獨自一人坐在黑暗裏抽煙。畢竟是新婚,兩個人在一起的生活才剛剛開始,肖華的第一想法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她走到他的身邊,問他到底怎麽回事。

張藝謀向妻子談起了畢業去向:他去廣西已成定局。他之所以隻能去那個邊遠的地區,是因為自己的年齡偏大,其他製片廠不願意接收。攝影係畢業後隻能擔任二助理,兩三年後才能升大助理,再熬兩三年才能當副攝影,要成為獨立拍片的攝影師,還得拍上好幾部片子熬上好幾年。如此一來,畢業後想獨立拍片,沒有十年八年根本不行。自己已經32歲了,按這套排隊晉升的規矩一路走下來,擔任攝影師時自己已經40多歲了,給製片廠服務的時間相對其他比他小近10歲的同學來說要短——這是其他電影製片廠所不願意的。

張藝謀說到這裏時,停頓了一下,對肖華說:這樣看來,分到廣西並不是一件壞事。因為廣西電影製片廠是個小廠,職位空缺較多,自己或許不必像分到其他大廠的同學那樣,前麵排了一大堆人。廣西廠不好,缺人才,反而會提供機會使自己早日出頭。張藝謀認為,當“雞首”不見得亞於“牛後”,當得好,要比“牛後”更有成就。

廣西電影製片廠籌建於1958年,其中經曆了很多曲折,一直默默無聞。在張藝謀這批人到達之前,廣西廠雖然也曾拍了幾部故事片,可真正有影響的幾乎沒有。1982年秋天,廣西電影製片廠以極大的熱忱迎來了張藝謀、張軍釗等北京電影學院的畢業生。這些畢業生或許懷有被發配“戍邊”的悲涼心情,可廣西廠卻如同撿到寶貝般興奮。

事實和張藝謀預計的一樣,默默無聞的廣西廠憋足了勁要爭上遊,對於這批來自正規科班畢業的大學生,他們全部大膽啟用,根本不用按資排輩。當張藝謀的那些同學還在北影廠、上影廠、西影廠擔任“二助”等待機會時,他已經進入《凝視》攝製組,成為攝影助理。

因為廣西廠缺少人才,《凝視》的導演還是從北影廠請來的。這個導演年近50歲,還在北影排隊,根本輪不上獨立執導的機會。而廣西廠正好缺少導演,就將其請來協助。在《凝視》攝製組,張藝謀並不認同請來的導演,他認為這個導演由於長時間的壓抑,導致做什麽事情都很急,最後反而什麽都做不成。張藝謀望著這個外來的、不會念經的“和尚”,似乎看到了自己分配在大廠的影子。這時,他開始慶幸自己被“發配”邊疆。張藝謀說:“像這樣的導演,在北影廠、上影廠以及長春廠,積壓著一大批,有些人窩了一輩子,根本就沒有出頭之日。”

廣西廠本試圖通過請“外援”的方式來爭上遊,可最終發現這條路子並不好走。於是決心要培養自己的人才。這樣,張藝謀與一幹同學籌劃成立青年攝製組方案,得到了廣西廠領導的全力支持。

1983年4月1日,這些畢業才半年的青年,便宣告《一個和八個》攝製組成立。導演張軍釗,美工何群,攝影蕭風和張藝謀,都是同一屆的北影同學。這種機會,在其他大廠不等個數年甚至十多年,根本就想都不要想。

《一個和八個》拍攝後,未能通過審查。但在圈子裏進行了內部放映,贏得了非常好的反響。這部電影被視為中國新電影的裏程碑,是“第五代”導演的開山之作。張藝謀等人通過這個片子,也嶄露頭角。

緊接著,在1984年,張藝謀與陳凱歌合作,拍攝了《黃土地》(導演陳凱歌,張藝謀擔任攝影)。《黃土地》在北京試映了幾場,引起轟動。張藝謀因《黃土地》而獲得金雞獎的最佳攝影獎。張、陳兩人,憑借這部片子,在行內確立了自己的聲望。

短短的兩年時間,張藝謀就從一個畢業生蛻變為一個享譽盛名的電影攝影師。這種火箭般的速度,是其他分配在大廠的同學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們即使再有才能,也會因為沒有顯示的機會而被埋沒著。

有了名聲,張藝謀後麵的路就平坦多了,各種機會接踵而來。兩年後,也就是1986年,被借調到西影廠的張藝謀,導演了自己的處女作《紅高粱》。這部影片,後來榮獲國內外電影節大獎有十多個,其中數第38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殊榮最大,標誌著張藝謀邁入國際知名導演的行列。一條金光大道,從此展現在他的腳下。

張藝謀的“戍邊”,雖說是無奈之舉。但他在無奈中看到了機會,並抓住了機會。時至今日,我們還有很多人經常為了“雞首”與“鳳尾”而困惑。大多數人選擇“鳳尾”,去大城市發展、大公司就職,或選擇熱門行業創業。而一些沒有做到“鳳尾”的人,往往會因為“虎落平陽”而懊惱。其實,如果你真的是虎,落在平陽未必就比深山差。在深山裏你要與豹子爭食,與獅子決鬥,和同類搶地盤。到了平陽,更容易出類拔萃。而如果你因為虎落平陽被犬欺,那隻能說明你並不是一隻真正的老虎。

有人說“寧為鳳尾,不做雞頭”,有人說“寧為雞頭,不做鳳尾”。其實,雞頭與鳳尾,並沒有優劣之分。鳳尾有鳳尾的優勢與劣勢,雞頭有雞頭的優勢與劣勢。前者優勢在於有一個較大的舞台,劣勢在於舞台上的競爭對手太多;後者的劣勢在於舞台較小,優勢在於能夠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

對於我們這些小人物來說,做“雞頭”還是“鳳尾”,全看你個人的權衡。而在更多的時候,我們並沒有選擇的餘地。如果你“不幸”進入“雞群”,不要憂心忡忡、憤憤不平,應像張藝謀的“戍邊”一樣,能在“雞群”中鶴立,在小地方盡情發揮自我,活得快樂有尊嚴。能獨當一麵,成為佼佼者,成為昂然挺立的“雞首”,落入“雞群”又何嚐不能成為一件好事?

有人在災難中看到機會,有人在機會中看到災難。一切皆看你的心態與眼光。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塞翁失馬,焉知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