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嫂子,下碗麵
錦衣衛想查什麽人,速度是非常驚人的。
東方正明將事情布置下去,方才三日的時間,他手下的總旗淩雲楷便上報消息,作畫之人名為北齋,畫卷多從京城外的雲林寺流傳出來。
不過,北齋此人行蹤異常隱蔽,尚且沒有查到準確的消息。
這是一個接近權利最頂層的機會,東方正明便親自帶著裴倫和李鋒二人和一小隊人馬前往雲林寺,準備徹查北齋的下落。
三人坐在雲林寺客房之中,雲林寺的主持靜海吩咐僧眾,給錦衣衛送上齋飯,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
裴倫開口笑道:“千戶,這雲林寺的齋飯,可是京城一絕,不可不嚐啊!”
說著,也不等東方正明先動筷子,便自顧自地夾起一根醃蘿卜吃了起來,聲音輕脆,吃相饞人。
東方正明很是喜歡這個部下,能吃,能打,辦事忠心,“咱們來可不是為了吃人家齋飯的,你這麽能吃,待會兒別忘了給人家靜海禪師留下香油錢。”
裴倫臉色頓時僵住。
錦衣衛來廟裏吃飯,什麽時候給過錢?
“千戶,我一個月俸祿就那麽幾個大子兒,全給靜海禪師也不夠咱們今天的一頓飯錢呐!”
東方正明卻道:“沒錢啊?沒錢也沒事,隻要靜海禪師配合一下咱們,香油錢我給就是了。”
沒有使用魔功的時候,東方正明看上去還是挺有親和力的。
二人一唱一和,便將靜海禪師的警惕心給降了下來,手也沒那麽哆嗦了。
隻見靜海禪師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諸位貴客平時忙於國事,我們雲林寺能招待各位,是我們的功德,哪能要錢呢?”
東方正明大笑:“照這麽說,咱們天天來雲林寺吃飯,靜海禪師豈不是幾年的功夫便要成佛了?”
裴倫跟著打趣道:“隻怕是餓成佛的。”
緊接著,東方正明話鋒一轉,將北齋的畫放在桌上,問道:“靜海禪師,這畫,你認識嗎?”
靜海禪師拿起畫來,展開細細觀瞧,也沒看幾眼,便知道,這是從自己手裏流轉出去的禍事,“這...看著眼熟。”
東方正明端起茶碗,不緊不慢地漱了漱嘴,方才說道:“沈煉千戶說,這是從你手裏拿到的。”
靜海禪師臉色瞬間變得慘綠,心裏問候了沈煉一萬遍。
東方正明又道:“聽說,靜海禪師手中,有不少北齋的畫啊,這畫是什麽意思,你知道的吧?”
靜海禪師心說這我哪能不知道,不就是諷刺那位九千歲的嗎?
但這能承認嘛?這必然不能承認。
“平日裏來布施的香客中,有風流之人身無錢財,便以畫卷布施,貧僧認為,這也是一種善舉,便都收了下來。”
此時裴倫也明白了東方正明來是做什麽的,便掏出生死簿,記錄道:“靜海和尚說,捐獻畫嘲諷上位的畫是善舉。”
這句話要是原原本本地報上去,但凡雲林寺能留下一根草,都算魏忠賢大發慈悲。
靜海和尚褲子差點兒濕了,連連擺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來布施畫卷的人很多,貧僧來不及分辨,就都存放在一處,等待布施錢財的香客挑選,貧僧不知道那是什麽啊!”
“那來布施的香客,可都是好人呐!”
裴倫恍然,又記錄道:“靜海和尚說,拿北齋反賊言論的,都是好人。”
靜海禪師兩腿一軟,便臥倒在了地上,黃豆大小的汗水不住地往外冒,嘴唇嚇得發白,臉嚇得發紫,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東方正明從裴倫手中拿過冊子,輕笑道:“你啊,就憑你記的這兩句,靜海禪師這輩子就成不了佛嘍。”
說著,將裴倫記錄的那一頁給撕了下來,放在桌上,又說道,
“靜海禪師不必害怕,你隻需要說,沈煉,很喜歡北齋謀反的畫卷,就可以了。”
靜海禪師連連點頭:“對,對!沈煉千戶常來,他很喜歡北齋的畫,時常讓貧僧給他留著!”
東方正明這才讓裴倫收起了生死簿,輕輕揪起靜海禪師的袖子,給他擦了擦光頭:“這就對了,我們錦衣衛又不是什麽索命的惡鬼,你害怕什麽呢?”
靜海強吸口涼氣,鎮下自己的已經快要爆炸的心跳。
怕什麽,怕死啊。
怕滅九族。
這北齋真是和尚的親爹,什麽東西都敢往和尚廟裏放。
有了這句話,東方正明也不跟靜海再多糾纏,帶著人就離開了雲林寺。
沈煉,離死不遠了。
不過這事兒還不算完,淩雲楷那邊還在追查北齋的下落,隻要北齋歸了案,冊子網上一遞,皇甫遙手下的千戶就要死一個了。
這讓東方正明心中暗爽,回到家中,找周妙彤狠狠分享了一番內心的喜悅。
不過周妙彤狀態似乎不太好,一直一言不發,隻是“嗯嗯嗯”地敷衍。
東方正明關切地問道:“怎麽了?不高興?”
周妙彤低聲說道:“前不久在教坊司,你是真的想殺了我嗎?”
東方正明趕忙否認道:“怎麽會呢,你我之間,雖然算不得郎才女貌吧,也說的上是日久生情,我怎麽會對你起殺心呢?”
周妙彤搖了搖頭:“你不要和我開玩笑,那天我是真的感覺自己要死了。”
“好吧。”東方正明哄了兩句,見哄不回來,索性往**一癱,“如果沈煉那天動手的話,我是真的會殺了你。”
周妙彤把嘴唇咬出血來,低聲說道:“我就知道,錦衣衛沒有一個好東西。”
“啪!”
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周妙彤的臉上。
東方正明冷笑道:“你他媽一個教坊司的歌女,還指望我對你動真感情嗎?”
“我花著銀子,拉著麵子,護著你在教坊司裏的清白,該為我死的時候,你也不能猶豫。”
“你別跟我扯江南煙雨才子佳人那一套,我是死人堆裏走出來的,對那一套沒興趣。”
周妙彤黯然,卻還是用玉藕般的雙臂摟住了東方正明的腰,低聲問道:“我固然知道自己命賤,你就不能說些好話來哄哄我嗎?”
想到這裏,周妙彤對沈煉的恨意又增了幾分。
要不是他,自己怎麽會淪落到這般田地!
東方正明說道:“我不擅長嘴上功夫,隻擅長給你送溫暖。”
春風一夜,次日,裴倫陰沉著臉上東方正明的宅子:“大人,淩雲楷死了。”
東方正明略微錯愕:“什麽?淩雲楷死了?”
昨天還在追查北齋的下落,今天就死了?
恍惚間,東方正明回憶起了《繡春刀》的劇情——他媽的,又是沈煉!
淩雲楷和沈煉一起去查的北齋下落,沈煉為了包庇北齋,主動出手殺了淩雲楷!
盡管知道劇情,但東方正明也沒辦法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就把沈煉緝拿歸案,畢竟沈煉的頂頭上司是皇甫遙。
硬要查,說不定會被皇甫遙反咬一口。
早晚有一天把皇甫遙拉下馬碎屍萬段,他媽的。
眼見東方正明麵色陰沉如水,裴倫安慰道:“這件事很惡劣,上麵已經知道了,九千歲讓東廠協助咱們調查。”
聽到東廠協助,東方正明的心放下一半,這就是九千歲在壓著陽奉陰違的皇甫遙給一個交代了,看來是動了怒。
如此一來,也在先天上便保證了東方正明立於不敗之地。
東方正明問道:“找到淩雲楷的屍首了嗎?”
裴倫道:“找到了,在城外的一處畫廬中,根據猜測,他們應該是找到了北齋的住所。”
“現場有很激烈的打鬥痕跡。”
東方正明有些好奇,邁步便往外走:“走,去看看。”
二人騎上快馬,來在城外的北齋居所。
果然如裴倫所說,現場有非常激烈的打鬥痕跡。
然而仔細巡查了一圈,東方正明發現了不對勁。
這打鬥痕跡過於密集。
相對應的,淩雲楷身上的傷卻隻有幾處毆打和一處致命的刀傷。
這怎麽可能呢?難道歹徒用拳頭暴力拘捕,又在各處用刀搞起了破壞?
恰巧指揮使皇甫遙也在這裏,他找到東方正明說道:“正明,你來得正好,看看這些該死的賊人,居然敢暴力拘捕!”
“必須得找到他們,給他們個教訓!”
東方正明沒有搭茬,而是問道:“指揮使大人,沈煉呢?”
皇甫遙神情一愣,隨即強調道:“東方正明,現在不是你搞私人恩怨的時候,沈煉昨晚也受了很重的傷,現在在家修養。”
這位指揮使大人,已經是明目張膽地在幫沈煉開脫了。
“哦~我去看看他,問一問昨天的情況。”
東方正明也不理會皇甫遙,轉身便要往外走,仿佛死的淩雲楷不是他的手下一般。
皇甫遙臉上怒意漸盛,怒喝道:“東方正明,你別給臉不要臉!”
“南鎮撫司現在沒有指揮使,不代表你就是指揮使了!在設立南鎮撫司指揮使之前,你還得歸我管!”
皇甫遙所說的,也是二人的根本矛盾所在。
錦衣衛雖然是個大部門,但其實還是分南北鎮撫司的,東方正明帶領的一夥人,都是南鎮撫司來的。
北鎮撫司中,有一些從遼東薩爾滸戰場上留下來的老卒,比如沈煉,比如陸文昭,都是從薩爾滸之戰活下來的。
皇帝感念其忠誠,特招進了錦衣衛,他們內部抱團形成了一股勢力,對南鎮撫司多有瞧不起。
比起北鎮撫司在遼東戰場廝殺,南鎮撫司多是對江湖上的緝拿,顯得草莽不少。
再加上為了更好控製南鎮撫司,九千歲魏忠賢一直沒有在南鎮撫司設立指揮使,獨留東方正明一個千戶,領著下麵的百戶們執行任務。
時間一長,南北鎮撫司便都歸了皇甫遙名下節製,兩派之間常有爭鬥,結怨頗深。
東方正明冷笑一聲,走到皇甫遙身邊,不由分說地攔住了皇甫遙的肩膀。
皇甫遙禁不住打了個激靈。
盡管他本人也是一個二流高手,而且也是北軍出身,但架不住東方明日這貨說瘋就瘋啊。
東方正明輕笑道:“指揮使大人害怕什麽,不過是要給你看一點東西罷了。”
說著,將九千歲魏忠賢親自簽發的密令給皇甫遙看了一眼,尤其是簽名處,這可是魏忠賢的朱筆親批。
皇甫遙麵色愈發難堪:“有九千歲的禦令你不早點拿出來?這不是故意給我難堪嗎?”
東方正明卻道:“九千歲是讓我秘密搜查此事的,指揮使大人橫加幹涉,讓沈煉摻和進來。”
“而且,負責此事的淩雲楷死了,沈煉卻還活著。”
“是我讓指揮使大人難堪呢?還是指揮使大人自己找難堪呢?”
皇甫遙義正嚴詞地說道:“國賊,人人得而誅之!我聽聞此事,實在氣不過北齋那奸賊對國家大事頤氣指使,便讓手下功夫最好的沈煉加了進來,此事過不在我!”
話說到這份兒上,皇甫遙也不敢多摻和。
他雖然對東廠和魏忠賢陽奉陰違,但這不代表他就有膽量正麵反對魏忠賢,為了及時抽身,皇甫遙趕忙帶著人離開了案發現場。
東方正明心中雖然看不起這位牆頭草上司,卻也無意和他多作糾纏,對裴倫吩咐道:“這個地方的打鬥痕跡太刻意了,讓兄弟們查清楚,我去會一會沈煉。”
說罷,再次翻身上馬,一路往沈煉的宅子趕去。
騎在馬上,東方正明不由得自嘲:這一大早的,連口早飯都還沒吃,真是為大明的百姓操碎了心呐。
沈煉的宅子中,罕見地飄出來了食物的香氣。
作為京城相對知名的光棍兒,沈煉的宅子裏一般是不太動火的。
沒想到死了個同僚,這位沈爺還有心思做起飯來了。
東方正明推門而入,卻見一個貌美女子忙裏忙外地做著早餐。
雖然隻是簡單地煎蛋和麵條,卻透露著熟練的人間煙火氣息,勾得東方正明胃裏饞蟲不停地蠕動。
做飯的小嫂子,真香呐。
見到一身官服的錦衣衛前來,那女子明顯慌了神,往屋裏跑去。
不多時,沈煉陰沉著臉走了出來,冷漠地問道:“你來幹什麽?”
東方正明輕笑:“他媽的,你說我來幹什麽?”
“跟你一起查案的淩雲楷死了,你說我來幹什麽?”
沈煉心頭一凜,暗暗猜測:皇甫遙就這麽把我賣了?
其實就連皇甫遙也沒反應過來,東方正明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隻是東方正明隨口一問,心虛的皇甫遙便以為他知道了這件事,下意識把沈煉參與其中給說了出來。
沈煉再次問道:“你想幹什麽?”
東方正明說道:“不幹什麽,就是找你了解一下昨晚事情的起因經過,你也是個老錦衣衛了,辦案流程還是熟悉的,走個流程嘛。”
“我這一大早還沒吃飯呢,不讓嫂子下麵給我吃嗎?”
說這話,也是有意支開旁人,留下他和沈煉單獨說話了。
沈煉咬緊牙關,對那貌美女子說道:“去給他下碗麵吧。”
等那女子走遠,東方正明方才低聲說道:“我知道她就是北齋,我也知道,她是妙彤的姐姐。”
沈煉眼中驟然浮現出殺意,死死盯著東方正明:“你想幹什麽?”
東方正明指了指北齋,沒說話。
沈煉心裏頓時天翻地覆:“東方正明你不要欺人太甚!”
東方正明攤了攤手:“什麽叫欺人太甚呢?你為了這個女人殺我兄弟,難道就不算欺人太甚了?”
沈煉暴起,便要與東方正明動手,下一秒,一個黑洞洞的火銃抵在了他的腦門上。
盡管是從沒見過的火銃,沈煉也清晰地知道,當火銃抵在腦門上的時候,拳頭是快不過火銃的。
東方正明說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沒資格跟我商量。”
“我不睡她,怎麽在九千歲麵前保她?難道你忍心看妙彤剛找到姐姐就失去姐姐嗎?沈千戶,不要這麽殘忍。”
沈煉咬緊了牙關,怒道:“你真是把江湖上的習氣完全帶到廟堂來了。”
東方正明頗為光棍兒地說道:“我跟你不一樣,我沒有殘留的遼東老卒作上司來保我,隻能靠自己。”
二人沉默片刻,卻聽到“當啷”一聲脆響。
摔碎了麵碗的北齋呆呆地站在門前,她想跑,腿上卻完全沒有力氣。
東方正明歎道:“可惜了,沒吃到嫂子下麵,要不先吃嫂子下麵吧,然後再吃嫂子下麵,要加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