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牝雞司晨
東方正明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說很快就很快，一炷香的功夫便結束了對心魔的驅逐。
周妙彤氣喘籲籲地問道：“你是不是又和人出去搏命了？”
東方正明穿好衣服，冷冷地說道：“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周妙彤卻咬著嘴唇，執拗地說道：“你是我見過的很獨特的錦衣衛，我希望你好好活著。”
聽聞這話，東方正明忍不住笑出了聲，指了指門外：“沈千戶還在外麵候著呢，你說這話，不怕傷了他？”
周妙彤嘴角流出一絲殘忍的冷笑：“我就是說給他聽，怎樣？”
說起來，這位周妙彤也是個可憐人，在和沈無欺女兒差不多大的歲數就被抓進了教坊司，而當時辦這件事的人，還就是沈煉。
隻不過周妙彤並不是因為父親貪汙進的教坊司，純粹就是因為當時閹黨勢大，她爹卻是個清流裏的急先鋒，就被大太監魏忠賢給抄了家，送進了教坊司。
而當時的清流，雖然也掌握著一部分朝堂的勢力，卻也沒人有那個閑工夫來為一個全家死光的教坊司女子洗刷冤屈。
周妙彤就這麽終身被圈在了教坊司裏，她如何能不恨沈煉？
如今沈煉對她動了感情，可周妙彤會接受一個殺了自己全家，還把自己變成教坊司歌伎的人嗎？
圖他什麽？圖他年紀大？圖他月俸低？還是圖他殺了自己全家？
東方正明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裏暗暗歎息一聲世態炎涼，便打量起了周妙彤屋裏的擺件，準備和這位老情人敘敘舊，放鬆一下。
“呦，雄雞啄米圖，誰畫的？”
“妙彤，你看這大公雞，是不是和我一樣雄偉？”
東方正明故意把聲音拉大，讓門外的沈煉聽得一清二楚。
沈煉聽到這話的時候，心已經涼了半截，起身便想逃走。
壞事了！
隻聽屋內周妙彤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這可不是雄雞啄米，這是牝雞司晨圖。”
東方正明瞬間拉下了臉，一把揪住周妙彤纖細的脖頸，低聲怒吼道：“這種話你都敢說，你是想死嗎？”
周妙彤冷笑：“這是那位沈煉千戶留下來的圖，關我何事？據說沈煉千戶很喜歡這幅畫呢。”
一幅畫是小事嗎？大明朝很大，每天都有成千上萬張新畫出現。
可大明朝又很小，偏偏就容不得這麽一張牝雞司晨圖。
原因無他，現在的皇帝還是小木匠，掌權的，依然是大太監魏忠賢。
牝雞司晨，都不是嘲諷魏忠賢太監當政了，這就是打魏忠賢的臉。
這種話市井裏說，尚且會被路過的捕快扇一個大耳光，扔縣衙裏關個三五年。
如今這樣一幅畫卻出現在了錦衣衛的手中，還“頗為喜歡”，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有人想謀反！而且已經買通了錦衣衛！
東方正明從懷中掏出小冊子，把周妙彤屋內的布局畫了下來，順便把周妙彤的話也一一記錄在案。
盡管周妙彤很少能出教坊司，卻也知道東方正明手中拿的小冊子，是錦衣衛惡名昭著的“生死簿”，頓時如墜冰窟。
被生死簿記錄下罪行並核實，剩下的，就是錦衣衛無窮無盡的追捕，和詔獄裏無窮無盡的折磨。
一切記錄完畢，東方正明不由分說地將畫收了起來，對周妙彤說道：“走，跟我回家。”
周妙彤心中惱怒東方正明對自己動用這等手段，賭氣道：“我不去，我們教坊司是堂食，不外賣。”
“啪！”
東方正明回答她的，是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我說，你聽，別多放屁。”
“這件事幹係重大，你就不怕有人殺你滅口嗎？！”
說著，東方正明看向門口，暗示周妙彤——這位沈煉千戶，可是位心狠手辣的主啊。
果不其然，聽到二人的對話，沈煉再顧不得東方正明的什麽心魔，抄刀便砍向東方正明。
必須要殺了東方正明，否則，這件事傳到魏忠賢耳中，可就不是一兩條人命能蓋住的了。
以東方正明和指揮使的關係惡劣，東方正明死了，說不定還會拍手叫好。
指揮使皇甫遙還會幫沈煉偽造證據，給東方正明蓋棺定論，把這事兒栽贓在他的頭上。
東方正明拔槍便射，冷笑道：“行啊，沈煉千戶，你有種。”
隻聽“轟”地一聲巨響，沈煉居然用臂鎧擋下了東方正明的近距離一炮！
看來，這人雖然武藝隻有二流水平，卻早就已經做好了對付火器的準備。
東方正明被他連環逼近，一時間竟是抽不出刀來。
這就是《地獄換魂經》的弊端所在了，雖然威力很大，但隻要用，就有墮魔的風險，對付二流高手完全沒必要用。
在這種逼仄的環境中，東方正明一時間居然吃了癟。
隻見沈煉越攻越快，刀刀都奔著東方正明的命門來，東方正明索性心一橫，飛身抓住了柔弱無骨的周妙彤，鷹爪拳摳在她的脖子上，要挾道：“再動一步，我就殺了她。”
沈煉咬碎了鋼牙，睚眥欲裂，臉上的肌肉因憤怒而不停地顫動：“放了她。”
東方正明冷笑道：“你媽的，還是個情種。”
“我就不放，你待怎樣？”
周妙彤一言不發，眼中噙著淚光，死死盯著沈煉。
卻見沈煉完全沒有退意，手持著刀，一步步朝二人逼近，看來是把周妙彤的死活給置之度外了。
東方正明的鷹爪可不是周妙彤一個教坊司女能抗衡的，微微用力，就讓她險些窒息暈厥過去。
而東方正明的另一隻手，已然悄悄將火銃上了膛。
好在這方世界，大明的火銃已經發展到了定裝彈的水平，盡管還是單發，裝填也已經方便了很多。
東方正明右手捏著周妙彤，左手背在身後，拿著短銃，隨時準備暴起偷襲。
在離周妙彤還有五步距離的時候，沈煉說話了：“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如何？”
東方正明冷笑道：“你不想殺我滅口了？”
沈煉卻道：“這幅畫，我也在追查，來教坊司，就是為了這幅畫的線索。”
東方正明雙眼微眯，以沉思狀遮掩住自己的殺意：“你追查畫，在錦衣衛立案了沒有？”
作為天子親軍，錦衣衛雖令人聞風喪膽，但想查案，在內部也是要走流程的，最起碼要留檔，讓內部知道有這件事。
不然，在這個過程中做出出格的事情，解釋不清楚。
錦衣衛的權柄來自天子的信任，一旦失了信任，有的是人能代替他們。
越是這樣，信任就越薄弱，所以，錦衣衛內部不能有解釋不清楚的事。
沈煉回答道：“這事兒，指揮使大人知道，由於擔心事情泄露打草驚蛇，沒有立案。”
東方正明冷笑道：“簡直是你媽天大的笑話！”
“錦衣衛的案牘庫，那是蒼蠅都飛不進一隻的地方，事情敗露？沈煉，你連扯謊都不會！”
趁著沈煉心神失守的片刻，東方正明掏槍便射，一槍打在沈煉的肩頭，隨即抱著周妙彤從窗戶中魚躍而下，騎上快馬，直奔東廠而去。
這件事不能拖，連續兩聲槍響，必然會驚動京城捕快和錦衣衛，若是讓皇甫遙帶人找到此處反咬一口，東方正明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必須要趕在他們動手之前，把證據交到東廠的手中，最好，能讓魏忠賢直接看到。
東方正明一路快馬疾奔，很快來在東廠之中，這裏的秉筆大太監名叫曹正淳。
傳說他自幼習武，《天罡童子功》霸道無匹，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
更關鍵的是，他和東方正明關係一直不錯。
理論上來說，東廠是可以節製錦衣衛的，但指揮使皇甫遙近來越發對魏忠賢陽奉陰違，好多事情都得委托東方正明去做。
再加上東方正明辦事可靠，又熟稔於官場上的一套，也就讓曹正淳更加樂意提攜他。
眼見東方正明快馬來到，盡管馬上還有一個貌美的女子，守門小太監也並不敢多作阻攔，連忙稟報曹正淳，將二人引薦。
此時曹正淳正在辦公，東方正明一進門，他便蹙起了眉頭，嗬斥道：“正明，你怎麽又用《地獄換魂經》了？我不是跟你說了麽？這門武功太邪，用多了是要損陽壽的！”
東方正明神色一滯：“督公怎麽知道的？”
曹正淳站起身來，不由分說將手搭在東方正明脈搏上，用長輩的口氣說道：“你身上血腥味和脂粉氣這麽重，我不用猜就知道。”
他雖是閹人，聲音陰陽怪氣的，但難掩關懷之意，
“當初隻是想扶持個小卒子，沒想到你真能把這門邪功練到如此地步，咱家倒是後悔了，怎麽就沒從《永樂大典》中找門更高明的武功給你用。”
東方正明嘿嘿一樂，說道：“富貴險中求嘛，一般的高深武功，要麽是需要經年苦修，要麽是需要數不盡的天材地寶來養，我一個小小的錦衣衛，不修煉《地獄換魂經》，哪能走到今天？”
“督公願意將這門魔功找出來給我，正明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不管東方正明是真心還是假意，起碼是讓曹正淳心裏的愧疚感減輕了不少，他滿意地笑了笑，問道：“匆匆趕來，所為何事啊？”
東方正明臉色一肅，將手中的《牝雞司晨圖》交到曹正淳的手裏，也沒說話。
曹正淳見東方正明這般模樣，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畫卷。
僅僅是打開一半，他原本白嫩的臉就變得漲紅，身上衣袖無風自舞：“大膽！大膽！”
“什麽人這麽大膽，居然敢用這東西來......”
東方正明低聲說道：“這幅畫，是從錦衣衛的一個千戶手裏奪過來的，據說，他很珍視這幅畫。”
“這位周妙彤小姐便是人證。”
人證物證俱在，基本就算是定了沈煉的死刑了。
曹正淳語氣變得怨毒：“這件事，我要上報給九千歲，跟這幅畫有關的人，要誅他們十族！”
東方正明問道：“督公，要不要東廠立一下案？我馬上去查。”
這麽好的機會，必須得擴大打擊麵，給皇甫遙來一個狠的。
曹正淳搖了搖頭，對東方正明說道：“這件事可大可小，還是等九千歲定奪吧，不過的確要立下案來，你稍等一會兒，我去給你拿案宗，”
“如果不把這差事安你頭上，以皇甫遙的心性，必然會找借口將你調開，去執行一些危險的活計，有了這件事的案宗，你就算是給九千歲辦事了，他不敢動你。”
說罷，曹正淳便轉身離開，不多時，拿著一份卷宗密令，和一個錦盒返了回來。
東方正明好奇地問道：“督公，這是...？”
曹正淳神色複雜地看了東方正明一眼，說道：“你小子命真好，九千歲他老人家剛好駕臨東廠，密令是他親手簽發的，還聽說了你的情況，賞了你這個寶貝，打開看看吧。”
東方正明打開錦盒，眼都看直了。
他娘的，錦盒裏躺著的是一把雕著饕餮紋的短管火銃，做工極為精美。
而且，這把火銃不再是單發裝填，而是左輪製式的了！
看著這黑洞洞的槍口，東方正明毫不懷疑它能正麵一槍打死二流高手，即使大多數一流高手也很難防住它的偷襲。
大明朝的火器水平是不是有點太超前了？要是這玩意兒能批量生產，我大明可就真的天下無敵了。
見東方正明這般模樣，曹正淳心中也明白他看出了這柄火銃的威力，便叮囑道：“這柄火銃做工極為複雜，由於威力太大，槍管隻要有一點點瑕疵就容易炸膛，在整個大明，也就這一把，還是用萬年寒鐵打造出來的。”
“本來嘛，是打造出來給九千歲防身使用，不過這槍威力太大，他老人家用著不順手，就賞給你這個得力幹將了。”
東方正明朝著虛空行了一個大禮：“多謝九千歲賞識！”
怪不得閹黨勢大呢，人家是真舍得給東西，這麽大一塊萬年寒鐵啊，哪怕有一天槍壞了，找鐵匠還能打出把好刀來！
曹正淳趕忙把他扶了起來，笑眯眯地說道：“咱家就知道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快去做事吧。”
“記住，九千歲說了，不要把事情鬧大，悄悄地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