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的世界被他燒得烈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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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夏天結束的時候,桃紅色的木棉花在這個城市裏漸開,這座海濱城市就連風裏也溢著淡淡的花香,梧桐樹依然茂盛青綠,在初秋的陽光下投影出暖暖的光斑,抬起手來的時候,會看見那些光從指縫中流淌。

盧佳最喜歡的地方是海邊的木棧道,沿著海靠著山,一路奔跑的時候,一波波的海浪就像是他們奔跑的回音,她會把手指放到唇邊吹出嘹亮的口哨來,再往上,木棧道就到了山頂,那是這座城市的製高點,可以看到整個城市。重疊起伏的樓宇,在天際之間矗立,那種開闊和豪邁會讓她的心情很激**。沈映年不知道,她在這最高的石岩上刻了她和他的名字,還很俗氣地在外麵畫了一顆桃心,在她看來,這就是心心相印吧。

桑離已經回去了。但盧佳卻能感覺到她依然還在這裏,她的照片在沈映年的枕頭下,她寫來的信在沈映年書本裏,他書桌上那個不倒翁也是她送的,因為盧佳有一次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沈映年很緊張地讓她小心別摔了。她討厭桑離,如果這個世界上有魔法,她很想要把她變成一個指甲姑娘,裝到火柴盒裏再拿去送給鼴鼠。不過這種幻想永遠是不切實際的,他對桑離和對她,是完全不同的。他當桑離是女朋友,卻把她當成是小妹妹,是不懂事的小妹妹,還是一個像獅子一樣有侵略性的、不懂事的小妹妹。

有天她仔細看了桑離的照片,得出的結論是她比桑離少了女人味!盧佳是一張娃娃臉,顯得臉胖嘟嘟的,雖然可愛,但怎麽看都不屬於那種“俏麗”型的。她決定要減肥!要把自己的臉給瘦下來,那陣子她每天隻吃幾口飯幾棵菜,餓得頭暈目眩,手腳無力,就算看到美食亮眼發光,也隻是狠狠地咬一口自己的手臂,對自己說:“不許吃!盧佳,你要瘦臉!”

“這孩子,又搞什麽幺蛾子?”楊蓉秋無奈地對盧政民說:“這好好地嚷著要減肥!”

盧政民掃了女兒一眼:“別管她,餓了自然會吃!”

“我絕對不吃!”盧佳氣若遊絲地趴到楊蓉秋的膝蓋上:“媽,有沒有什麽特效藥,就是吃了臉會變瘦的那種。”

“你的臉多可愛,圓嘟嘟的。”楊蓉秋笑著說。

“可是這種臉型一點女人味都沒有!”盧佳撅著嘴嘟囔著。

楊蓉秋一怔,失笑起來,而一邊翻著報紙的盧政民皺了皺眉頭。

“女人味不是指臉小,而是說女孩子隨著閱曆知識的增多,散發出來的氣質。”楊蓉秋哭笑不得地說:“小佳,你要好好學習,等你長大了就會有女人味。”

盧佳挑了挑眉,不悅地說:“我已經不是小孩了,還老是騙我要好好學習!”

盧政民把報紙一拍,厲聲地說:“什麽叫騙你好好學習!你學習是為了我們嗎?一點自覺性都沒有,還鬧什麽減肥,真是胡鬧!”

盧佳已經餓得沒力氣跟父親頂嘴了,幹脆跑進房間關上門趴**睡覺。肚子裏就像有小蟲在唱歌,咕嚕咕嚕的讓人不得安生,可是她左照鏡子,右照鏡子,就是沒有見到自己的臉有絲毫地瘦下來,倒是兩眼暗淡無光,麵露憔悴之色。

在轟轟烈烈地鬧著減肥的時候,盧佳又做了一件“大事”,當然這件大事是不能跟沈映年講的,知道的人就隻有韓飛。她讓韓飛模仿著沈映年的字跡給桑離寫了一封“分手信”,她的字寫得歪歪扭扭太難看了,倒是韓飛小時候被他媽逼著學過一陣子書法,鋼筆字就寫得剛勁有力,行雲流水,而他模仿字跡的本事也是從小為盧佳“練”出來的。小學時的作業每次都有背誦課文聽寫預習之類作業,當然盧佳是不會乖乖地完成的,但這種作業非要家長簽字,盧佳就讓韓飛來幫忙簽,從模仿家長簽作業本到簽卷子到寫請假條,韓飛就成了盧佳的“隱形”家長,這一蒙蔽還真蒙了整個小學,讓盧佳輕鬆不少。

後來盧佳讓韓飛來模仿她的字跡,對韓飛來說,這可是真正的考驗,要把一手好字練得歪歪扭扭,亂七八糟那是很需要下些功夫的。要模仿盧佳的字跡就是為了在考試的時候韓飛能替盧佳寫試卷,再寫上她的名字。用他的話來說,他皮粗肉厚,挨點打沒事。

現在盧佳從沈映年那裏偷來了桑離的地址,讓韓飛寫信過去。韓飛並沒有遲疑就答應下來,他從來就有那種為盧佳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的勇氣,也許在他們相處的這十六年裏,這種勇氣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他不是沒有自己的主見,也不是沒有自己的想法,他隻是把這一切都隱藏了起來,事事以盧佳為重,事事都聽她的安排,甘願做她的隨從和跟班,甚至是小嘍囉。

“要把信寫得決絕一些!”盧佳說:“就說他們現在距離遠了,感情淡了,發現兩個人不合適。”

韓飛提筆要寫,盧佳立刻阻止:“等等,我再想想。”她拖著下巴,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韓飛靜靜地注視著她,內心布滿了憂傷。如果他知道那天那個賭會讓盧佳遇到沈映年的話,他一定一定要阻止這件事的發生。一直以來,他都認為盧佳會跟他在一起,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彼此熟悉,互相了解,臭味相投,他也以為時間很多,等到盧佳再大一些,他就會告訴她內心想法,但是卻沒有想到他到底是晚了。盧佳的怦然心動是為了別人,而她卻隻是把他當做是朋友、哥們。也許這世上最悲涼的情感就是兩個人明明在一起,卻隻能生出友誼,而不能衍生愛情。友情是一道美麗的幌子,可以遮擋出所有的原宥,卻遮擋不住悲傷。

“就隻寫一句好了:對不起,我喜歡了別人。”盧佳說,她又點了點頭,很滿意自己的這句:“這就是言情劇裏最經典的分手台詞了!”

“但是如果桑離打個電話過來,就真相大白!知道那不是沈映年寫的。”韓飛提醒地說。

“這倒也是!”盧佳恍然地點點頭:“他們肯定會通電話。”

韓飛思忖了一下:“要不就等沈映年出航的時候,每次軍艦執行任務都是十天半月甚至更長的時間,這段時間桑離就找不到沈映年了。”

“對,對,就這樣!”是盧佳歡喜地彈了個響指:“我就是要拆散他們,如果沒有桑離,沈映年就會喜歡我!”

“小佳……”韓飛欲言又止。

“什麽?”

“沒什麽。”

“你明明就要說什麽,討厭,趕緊說!”盧佳威脅道。

“我是說如果就算他們分手,他對你也……”

“不會!”盧佳立刻打斷他:“他一定會喜歡我的。韓飛,你要幫我,好不好?”

“好。”

十月的時候,沈映年跟著軍艦出航執行任務去了。那封由韓飛執筆的信已經郵寄了出去,盧佳不知道沈映年什麽時候回來,但她心裏矛盾極了,一方麵盼著他早點回來,一方麵又想他晚些日子回來這樣桑離也不會找到他。

高中的生活已經正式地展開,因為初中升高中還是根據區域的劃分招生,所以盧佳的高中同學大多都是初中同學,陳景浩跟盧佳同班,而韓飛跟孫藝芝同班,不過韓飛跟盧佳都去求了裴柳,說兩個人想在同一個班上,讓她去找老師談談。裴柳被他們磨得沒有辦法,隻好去了趟學校,所以在開校兩個星期後,盧佳和韓飛終於又在一個班上聚首,讓他們意外的時,孫藝芝竟然也被換到了他們班上來,這讓盧佳高興的心情被嚴重地打擊了。她從小學、中學都跟孫藝芝一個班,就是被比來比去,上了高中還以為不在一個班上會好一些,但沒想到又是冤家路窄地碰上了。

後來盧佳才知道,孫藝芝會換到他們班上來,是她親爹的意思,就是想要繼續鞭策盧佳,讓她有一個積極的榜樣,當然盧政民是問過孫藝芝的意思,她想也沒想的就答應了,還對盧政民說了這樣一番話:“盧叔叔,您放心。我以後會多幫助盧佳,大家一起進步,她不懂的功課可以隨時來問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也希望盧佳能考上很好的大學。”

盧政民感慨不已:“這都是一樣年紀的孩子,怎麽差別就那麽大?!”盧佳就沒讓他們省心過,成績一般勉強屬於中等,但老師給的評語都是,好動,思維跳躍,有領導能力,另一方麵也是說她上課不遵守記錄,與老師頂嘴,還總是帶頭惹事。

陳景浩一進高中就開始大肆放話他要追盧佳,給她寫肉麻兮兮的情書,送她各種小禮物。她把那些信認認真真的看完,覺得寫得真不錯,想著她也要給沈映年寫情書,到時候可以借鑒裏麵的幾句。而讓她意外的是,孫藝芝竟然主動來跟她講話了,想想以前她看到她跟韓飛,眼睛都要望到天上去了,鼻子裏還要冷哼一聲,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孫藝芝越是看不慣他們倆,盧佳就偏要欺負她,惹得孫藝芝哭著去告狀,她再被她爸狠狠地給批評一頓。

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既然孫藝芝主動來找她說話,她也就勉強地接受了。跟孫藝芝的關係緩和還是有很多有利因素,比如她和韓飛的作業能找到“可抄”的了,在家長麵前撒謊可以拉個有利證人了——不信去問孫藝芝。家長們都很信任孫藝芝,想著有孫藝芝作證那就完全沒有問題。

在九月是時候,盧佳和他的一幫戰友給沈映年過了二十歲的生日。盧佳拉著韓飛一起參加了,那還是韓飛和沈映年第一次正式認識,雖然每天都聽盧佳念叨著沈映年,耳朵都要出繭子了。大夥兒在外麵餐廳吃了一頓飯,盧佳在自己的手腕上綁了個蝴蝶結,然後抬著手腕對沈映年說:“這是禮物!”

其他人都嬉笑開來,隻有沈映年和韓飛的臉色一頓。沈映年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語氣嚴厲:“小佳,請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這樣胡鬧?你是女孩子,這樣對你不好!”

氣氛一下冷了下來。盧佳撅起嘴來無辜地說:“我沒有胡鬧,我就是想把自己送給你!”

“你到底要我怎麽說才明白?小佳,我隻把你當妹妹!我不想傷你的心,但是你這樣……我真的很為難!”沈映年艱澀地說。

“沈映年!”韓飛咆哮一聲,站起來就朝沈映年撲過去,但他哪裏是沈映年的對手,他一個反手就扣住了韓飛的手腕,讓他動彈不得。而韓飛的眼睛都在噴火,沈映年真是太不知好歹,盧佳的這份“禮物”如此珍貴,他卻用這樣嚴厲的語氣拒絕。

盧佳扳過沈映年的手,讓他鬆開韓飛,臉上依然是笑嘻嘻的表情,語氣很淡定:“韓飛,沒關係!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收這份禮物的。”盧佳再沒有自尊心到底是在眾人麵前被拒絕,心裏還是難過,但她早已經在沈映年麵前裝成了銅牆鐵壁,裝成了沒心沒肺沒臉沒皮的女孩,她不能拆了自己的這個台。她在心裏對自己說,沒關係,她就是個厚臉皮,她本來就是個厚臉皮,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喜歡沈映年,原來喜歡一個人是要付出很多的勇氣,還在受傷的時候裝作毫無不在意,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夠繼續地留在這個人身邊。

那一餐盧佳吃得很快樂,她不停地講著笑話,不停地與大夥鬥嘴抬杠,跟嚴小舟說著二人傳。她的笑容就像積木一樣整齊地安放在臉上,隻是大家都散去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才鬆了下來。她站在一棵梧桐樹前,頭輕輕地抵上去,許久都沒有說話。韓飛站在一旁,靜靜地望著她,開始下雨了,細密的雨罩住了整個世界,也罩在他們的身上。但他們誰都沒有動。

盧佳感覺到心髒在發燙,一種名叫痛苦的東西在那裏叫囂。

隻是第二天起來,她又精神飽滿了,她又信心勃勃了!她的滿心滿腦子裏依然是沈映年,她在上學前會繞到營區那裏望望,看有沒有運氣碰到出操的沈映年;她在放學後再去營區轉轉,看能不能遇到沈映年;她每天都去樓下接父親,他是父親的通訊員,看有沒有跟父親一起回來。她讓自己變成了有攻擊性的獅子,也讓自己變成了厚臉皮的傻子。

2

沈映年出航回來後,被送到了軍區醫院。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他的眼睛受傷,盧佳從嚴小舟那裏聽來的時候嚇了一跳,也沒聽他把話說完轉身就往醫院裏跑。等她喘著氣跑進病房的時候,看到沈映年斜躺在病**,他的眼睛裹著厚厚的紗布,她“哇”一聲就哭了起來。

“小佳,你怎麽了?”病**的沈映年聽到盧佳的哭聲,急灼地問。

盧佳撲到他的病床前,哭得氣噎聲堵:“沈映年,你是不是,是不是瞎了?沒關係,我可以拿我的一隻眼睛給你,不,兩隻都沒關係!你還要考軍校呢,你不能看不見!”

“小佳,”沈映年抬起手來,在空中摸了摸,然後碰到她淚流滿麵的臉,他的心被她的話狠狠地溫暖了,這個女孩雖然任性倔強,但卻是如此地真實,他輕聲地哄著:“你聽我說……”

“不,你聽我說!”盧佳握住沈映年的手:“我沒有眼睛也沒關係,但你一定不行!你別擔心,別著急,你會好起來的,真的,沈映年,我要你好起來!”

沈映年用手揩了揩她的眼淚:“傻丫頭,我沒事,隻是視網膜裂孔,動個小手術就沒事。”

“你一定是安慰我的!”盧佳放聲地哭著。

“不是,我保證不是安慰!”沈映年笑著說:“別哭了,小獅子哭起來的樣子真難看!”

盧佳抽泣了一下:“你又看不到我的樣子!”

“我猜得到!”

“真的隻是小手術?”盧佳不確定地問。

“千真萬確!”沈映年笑:“放心了吧,你不用把你的眼睛給我了!我用我自己的就可以了!”

盧佳抬手想要去揭開他眼睛上的紗布:“那我看看!”

沈映年躲閃一下:“還不能見光。”盧佳的手立刻縮回來。

“什麽時候能好?”盧佳偏著頭問。

“一個星期左右就可以恢複了。”

“那你是不是每天都要待在醫院?”

“是的。”

盧佳的眼睛滴流地轉了一圈,立馬心花怒放,歡呼地說:“那我在醫院裏陪你!”

沈映年心裏歎口氣,她真是晴雨表,剛才還哭得稀裏嘩啦,現在又高興起來。

“不行,你還要上課。”沈映年拒絕。

“沒關係,反正就幾天,再說今天星期四,馬上就周末了!”盧佳得瑟地笑起來:“你等我會兒,我一會兒就來。”

盧佳跑到醫生辦公室,正好看到裴阿姨在上班,立刻捂著肚子皺著眉頭地走進去:“裴阿姨,我肚子疼,疼死我了!”因為剛剛哭過的原因,她的鼻翼發紅,眼睛發腫,在裴柳看來是盧佳疼哭了,這可真的很疼。盧佳從小就不愛哭,摔得流血也就隻是喊幾聲。她立刻把盧佳扶到椅子上坐下,用手按了按盧佳的肚子周圍,但是按到那裏盧佳都喊疼,她也拿不準她到底是哪裏疼了。

“好疼呀,疼死我了!”盧佳直嚷嚷。

“先去拍個片子看看。”裴柳說著,又起身給盧佳的母親打電話。盧佳原本不想拍片,但為了演得逼真點還是跟著裴阿姨去照片子。結果剛出來的時候楊蓉秋就來了,裴柳告訴她從片子來看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孩子肚子疼得厲害,估計還得觀察一下。

楊蓉秋還是了解盧佳一些:“你這孩子,是不是不願意去上學?”這隻能怪盧佳小時候用過這招,所以讓母親懷疑。

“你是不是我親媽呀?!”盧佳嗷嗷地嚎叫:“我都疼死了,你還不相信我!行行行,我去上學,要是我病死在教室還能博個優秀學生獎!”

“什麽死不死的?”楊蓉秋瞪她一眼:“這孩子底氣這麽足哪像是生病的?”

“有些病變從片子上還是看不出來的!”裴柳對楊蓉秋說:“小佳疼得厲害,這樣,先開點止疼藥回家觀察一下,如果還是疼再到醫院來。”

“不行,我要在醫院!”盧佳撒起潑來臉都不紅:“在醫院裏有醫生護士,觀察起來方便……哎呦,疼死我了!媽,好疼呀!”

楊蓉秋揮了揮手:“好吧,就在醫院裏觀察。”其實也就在一個軍區裏,家屬區離醫院也近得很,所以對楊蓉秋來在哪裏都一樣,但對盧佳來說那就不一樣了。她可以在醫院裏陪著沈映年了,這真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一件事。

好歹把母親哄走,盧佳就溜出了病房,跑到沈映年的病房裏:“無聊嗎?無聊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你怎麽又來了?”沈映年意外地說。

“我現在也是病號,我跟他們說我肚子疼,他們就讓我留在醫院裏了!”盧佳得意洋洋地說。

“小孩子撒謊真不好!”沈映年皺了皺眉。

“就算我撒了很多謊,但沈映年,我喜歡你這件事卻是再真不過了!”盧佳認真地說。

沈映年一頓,“小佳,我……”

“停!”盧佳打斷他:“你又要說我還是個孩子,你就隻把我當妹妹!行了行了,我都聽了一百遍了,我喜歡你這件事又不需要你批準,那是我自個兒的事。你就別再說教了,跟我爸一樣的嘮叨、羅嗦!”

沈映年被她指責得哭笑不得。一會兒後,嚴小舟他們都過來探望沈映年,大家說說笑笑,好不熱鬧,而盧佳還得一會兒回自己病房一趟,免得被裴阿姨發現她老不在,起了疑心。

等到大家都散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楊蓉秋又來過醫院一趟看她是否好了些,她隻得說好些了,但還是有點疼。若是說還疼得厲害那母親肯定會留下來陪她,若是說一點兒也不疼了那母親就非要她回家,一般疼那就正好,既可以騙著母親回家又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醫院裏。

幸好母親來的時候她剛從沈映年那裏回來,母親還問她怎麽病了還到處跑,她就撒謊說去醫生辦公室找裴阿姨了。沒一會兒,韓飛又來了,問她怎樣了,她朝他眨巴眨巴眼睛,他就知道這次她又是裝的了。

哄走了母親後,她又把韓飛給轟走,這個時候探病人的時間已經過了,住院部裏安靜了下來,長長的走廊裏有風輕輕地穿過,盧佳迫不及待地又去了沈映年的房間。

沈映年半躺在**,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盧佳也知道他在沉思。他靜靜地朝著一個方向,淡青色的下頜微微地抬起,許久都不動。

盧佳輕輕地走過去。

他察覺到房間裏有人,輕輕地喊了一聲:“小佳,是你嗎?”但他沒有等到回答,而是感覺到自己的臉頰上被一個溫潤的唇輕輕地啄了一下,他猛然怔住。

“小佳……”他剛要喃喃出聲,卻察覺一團溫暖朝他壓低下來,他的唇被她的唇覆蓋住了,這一次他錯愕地推開她,大約是太過用力,聽到“咚”的一聲,她摔到地上的聲音。

“對不起,你怎樣?摔疼了嗎?”沈映年急急地問。

盧佳坐在地上,卻一點也不覺得疼。下意識裏她抬起自己的手指輕輕在唇邊碾轉,她也被自己的舉動給嚇住了,可是在看到沈映年就在那裏時,她真的情不自禁了。這是她的初吻,這是她的初戀,是她最美好最珍視的感情。她的臉在發燙,她的唇在發燙,她的手指在發燙,她整個人就像著火一樣,被燒了起來——她的世界被他燒得烈火燎原。

“小佳!”聽不到回答沈映年著急地想要下床,但因為看不見,剛一下地就撞到旁邊的椅子上,而盧佳穩穩地扶住了他。

她不顧一切地投進他的懷裏,重重地撞擊讓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他想要推開她,但這個執拗的孩子卻是越發地用力。

“別這樣!你聽我說!”沈映年的無力感第一次如此清晰。他不知道該怎樣對待她,對她凶,對她吼,對她冷淡,對她義正言辭,統統都沒有用。

“我也是女人!”盧佳終於一字一字地說。

她抓住他的手努力地放到自己小小的胸脯上,而他想也沒想地抬起手來準確無誤地朝她臉上扇了個耳光,他咬牙切齒地罵:“小佳,你怎麽可以這樣不知羞恥,這麽不要臉!你是女孩子!”

盧佳被這個耳光給打懵掉了。她明明就沒有哭,但眼淚滴了下來,她呆呆地望著他,望著不斷後退,倉皇後退的沈映年,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洞穿了。那個破損的地方無聲無息地淌著血,可為什麽沈映年看不到?!

“你真是瘋了!”沈映年氣急敗壞:“我以為你是個好女孩,但你為什麽這麽不自重?!”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盧佳顫聲地說:“你可以跟桑離那樣,為什麽不可以和我?我也是女人!”

“你還隻是個孩子!你懂什麽?不要這樣糟蹋自己!我會心痛的!”沈映年艱澀地說。

“沈映年,如果在你眼裏我還是個孩子,那你等我長大好不好?”盧佳哀哀地求著。

“我有桑離了!”

“感情不是先來後到的問題,我比她更喜歡你!”

“小佳,我對你隻有一種感情,那就是像妹妹一樣的感情。這種感情永遠也不會變,時間過去你會忘記我的,你也會喜歡上別人!”

“我不會!”盧佳劈頭嚷了起來:“我知道我不會!”

“好了,我累了!”沈映年揮了揮手:“你走吧,明天好好地去上學!”

“我不走。”

“你走吧,小佳,不要再來找我!我不想再看到你!”沈映年冷冷地說,如果最決絕的話可以讓她清醒過來,那他可以說很多很多這樣的話。

“我就在這裏陪著你!我在沙發上,我不靠近你!”盧佳語無倫次地說。

“你要是不走,我就把紗布拆了!”沈映年毫無辦法,隻好用這樣的方式來威脅。

一聽到他要拆紗布,盧佳立刻跳起來:“我走!你別動!”她依依不舍地朝門口走去,又補充了一句:“那我明天來看你!”不等沈映年回答這句話,她已經撒腿就跑了。

她一口氣跑出醫院,跑了老遠這才喘著粗氣停了下來。她抬起手來摸摸自己的唇,她剛才親過他了,她把自己的初吻給了他,她緊張地心都要跳出來,直到現在她也感覺嘴唇微微地顫栗。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臉上的微疼,剛剛被沈映年打過的地方仿佛還帶著他的溫度。她突然間笑了起來,像個真正的瘋子一樣又哭又笑,她終於親了沈映年了,雖然是在他眼睛看不見的情況下“乘火打劫”。

她完全地忽略了沈映年說的那些決絕的話,因為她自動過濾了這些話,不管他說什麽,她都不在乎,她隻在乎一件事,那就是她喜歡他。

3

盧佳第二天到病房的時候,沈映年的病**已經空無一人。她拽著護士問他到底去哪裏了,護士說昨天晚上有人來給沈映年辦了轉院手續。可是不管盧佳怎麽問,護士也不知道他到底轉去哪家醫院了。

她好不容易等到裴阿姨上班,一頭闖進去:“裴阿姨,沈映年去了哪裏?”

裴柳看到盧佳,微微一笑:“肚子還疼嗎?昨天鬧著要住院晚上又回家了,是醫院的病床睡不好吧?”

“裴阿姨,問您呢!沈映年去了哪裏?”盧佳急急地拉著她的衣袖問。

“沈,什麽?”

“沈,映,年!”

“他是誰?”

盧佳一跺腳:“哎呀,裴阿姨,跟您真是說不清!他也在這裏住院,但昨天晚上轉院了,他轉去哪裏了?您快幫我查一下!”

“你是說他在這裏住院?”裴柳看著盧佳緊張的表情,再想起她昨天非要住院的樣子,有些恍然大悟。

“是是是!因為視網膜裂孔住院!”盧佳脫口而出:“裴阿姨,我一定要找到他!”

“小佳,別著急,我這就查查!”裴柳安撫好盧佳,又去找別的醫生詢問,過了一會兒才回來,告訴盧佳是被轉到市一醫院去了。話音剛落,盧佳已經一扭頭就跑了,邊跑邊喊了一聲“裴阿姨,謝謝您!”

裴柳看著她的背影,心裏感歎,不知不覺得這些孩子都長這麽大了。印象裏韓飛和盧佳還是打打鬧鬧的兩個瘋孩子,卻也有了兒女情長。她這個做媽的,自然是看出兒子對盧佳的好,撇開盧佳的家境不說,她看著盧佳長大,自然是喜歡這個率直的女孩將來能和兒子走到一起,但顯然這隻是她自己的想法。想到兒子,她微微地歎口氣。

那天楊蓉秋到醫院來,沒找到盧佳,納悶地去問裴柳:“這孩子說要到你這裏來做檢查,怎麽沒見人?這兩天古裏古怪的,也不知道在倒騰什麽。”

“盧佳早上來過,不過又走了。”裴柳給楊蓉秋倒杯水。因為韓稼佐工作調任的問題,楊蓉秋一直對韓家有些愧疚,雖然這是工作上的事,但畢竟盧政民在這件事上沒有幫忙。其實就因為兩家關係一直要好,盧政民才不能出麵,如果他出麵幹涉了這件事必然會引起很多人的非議,這也是盧政民想要明哲保身的地方。

“這孩子就是讓人操心!”楊蓉秋歎口氣,遲疑一下,又說:“老韓調任的事……”

裴柳打斷她:“這個事已經過去了!我們也都無所謂,別放在心上,這件事確實是讓老盧為難。其實我不想跟你說這件事,是想談談小佳。”

“小佳?!她的身體……”楊蓉秋一下緊張地站起來。

“不是!”裴柳趕緊解釋:“跟她的身體沒關係。她很健康,一點問題也沒有。放心,隻是她這個肚子疼是有原因的。”

“什麽原因?”楊蓉秋狐疑地問。

“小佳今天早上來問我一個病人的情況,他叫沈映年。”

“沈映年?”楊蓉秋點點頭:“我知道他,他是老盧的通訊員,小佳跟他很熟,成天都提到他。”

“沈映年因為視網膜的問題也在這裏住院,我猜小佳也是因為他所以才嚷著要住院。”裴柳停頓一下:“沈映年的家人昨晚來接他轉院了,今天一大早小佳來找我,問他轉到哪裏去了,看上去小佳很著急。”

“你是說這孩子……”楊蓉秋思忖一下。最近她是察覺小佳很奇怪,一會兒說自己沒有女人味要瘦臉,在家裏隻吃青菜餓得一點力氣也沒有,想想平時小佳可是從來不跟美食過不去;一會兒又鬧著自己的T恤牛仔褲太土氣,要穿裙子了,還成天在鏡子麵前照來照去,愛美得不行;還有小佳老是在家裏提沈映年,以前總是跟韓飛一塊兒玩,現在一個人也不知跑哪兒玩去了。楊蓉秋是越想越不對頭,這孩子八成是談戀愛了!

裴柳看她臉色微變,寬慰地說:“我也隻是猜測一下,就是給你提個醒,也是為小佳好。”

楊蓉秋苦笑一下:“其實我最近也覺得她有變化,但壓根沒往那方麵想。真是不知不覺小佳都長成個大姑娘了,唉,這孩子長大了心事也不跟家裏人說,誰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麽。”

裴柳點點頭:“我那兒子不是一樣。”

楊蓉秋從醫院裏出來後,去找人了解了一下沈映年的情況。她知道不能直接阻撓這件事,按照小佳那性格一定跟他們鬧翻天,她就是那種倔得跟牛似的性格,你要是越攔著,她就越要給你惹出事來。

這邊盧佳已經飛奔在去一醫院的路上了,她心裏狠狠地罵著,這個臭沈映年,爛沈映年肯定是為了躲開她才轉院。想躲她,門都沒有!她到了醫院找到眼科一問就知道沈映年在哪個病房了。在八樓的Vip病房,盧佳還沒推開門就已經聽到桑離的聲音了,她的腳步倏然地收了回來。她還沒忘記她讓韓飛寫的那封分手信呢,這下可慘了,桑離竟然找過來了,鐵定穿幫!她偏著頭想了一下,把這件事怪到韓飛身上,裝無辜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誰都猜得到她就是主謀。那就裝作毫不知情,對,打死都不承認!

想到這裏,她又歡欣鼓舞了,立刻推門進去。剛一進去就發現病房裏竟然一堆的人,大家都轉過來看著她,除了眼睛被紗布蒙著的沈映年。

“盧佳,你怎麽來了?”桑離一開口就充滿了敵意。而病**的沈映年聽到盧佳來了,麵孔微微地轉了過來。

“你是?”阮苓慧看著麵前的女孩問。

盧佳眼睛滴流一轉,立刻猜到她一定是沈映年的母親,禮貌地上前:“阿姨您好,我是盧佳,是沈映年的朋友!我很擔心他,所以過來探望一下。”

“你有心了。”阮苓慧打量了一下麵前的女孩,一張可愛的娃娃臉,俏皮的短發,小麥色的皮膚,一看就是那種很大氣直率的女孩。

盧佳乖巧地一笑:“沈映年,你轉院也不跟我說一聲,害我擔心死了。”

沈映年沉默不語,而一邊的桑離冷哼一聲。阮苓慧轉身對醫生護士說:“費醫生,你看我們到你辦公室去談一下?”阮苓慧出門前又對盧佳說:“你們聊會兒。”

盧佳還不忘拍拍馬屁:“阿姨,您第一次來這裏吧,一會兒我帶您去轉轉!”阮苓慧微笑點頭。等到病房裏隻剩下三個人,盧佳立刻坐到沈映年的床沿邊,嬉笑說:“哇塞,沈映年,阿姨好漂亮好有氣質!難怪你是她生的,都一樣好看!對了,你怎樣了?”

“盧佳,這裏不歡迎你,請你走!”桑離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盧佳撇了撇嘴:“這裏又不是你的地盤,憑什麽你做主?”

“你怎麽這麽不要臉!還好意思來!”桑離憤然地從手包裏拿出一封信來揮了揮,盧佳一眼就看到那是她和韓飛的“傑作”。

盧佳露出讓桑離深惡痛絕的笑容,不屑地扁扁嘴:“你才不要臉呢!別人都跟你分手了還非死賴著不放!”

“盧佳!”沈映年厲聲地說:“果然是你寫的!你怎麽可以做這種事?”

“我做什麽了?”盧佳瞪著他:“也許那是你喝醉酒寫的,隻是自己不記得了!”

“可笑!”桑離幾乎怒目相向:“沈映年,你還說她單純率直,我看她真是比誰都卑鄙!這種事都做得出來,還死不承認!”

“我沒什麽好承認的!”盧佳就是打定了不承認的態度,一副“看你拿我怎麽辦”的樣子。

桑離氣急敗壞衝上來想要給盧佳一個耳光,可剛提起手來就被盧佳在空中抓住了手臂,昨天晚上才被打了,她不會這麽倒黴還讓自己再挨一個耳光。雖然桑離比她高,但盧佳卻是有一股子蠻力,她一把推開桑離,火爆地擄起袖子:“想打架,誰怕你!”

桑離已經被氣得出離憤怒了,想也沒想地就拿起桌上的茶杯朝盧佳扔了過去,盧佳一側身,茶杯貼著她的耳背劃過去,砸在牆壁上重重地碎開來。盧佳怒吼一聲上前就扯住桑離的頭發,兩個人就在病房裏扭打了起來,盧佳自然是占足了優勢,手腳齊飛,讓桑離隻有躲閃的份兒。

“住手!停下來!”沈映年因為看不見,隻能摸索著起來。但兩個人在他麵前根本就停不下來,還因為扭打時一撞,讓沈映年沒有站穩一個踉蹌地摔下去,隻是盧佳眼明手快趕緊撲過去墊住,手往地上一撐,紮到了剛才摔碎的茶杯上。

桑離看到盧佳雙手流血也嚇呆了,而此時阮苓慧和醫生護士都奔了進來。

沈映年指著門口,冷冷地說:“盧佳,你走!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了!如果你再傷害桑離一次,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兒子……”阮苓慧說。

“媽,讓她走!”沈映年打斷她:“我不想看到她!”

“沈映年!”盧佳竭力把那雙受傷的手藏到身後,臉上擠出笑容:“你別生氣,好好地休息!我會再來看你的!”

沈映年簡直要抓狂了,難道她沒有聽明白他的話嗎?他再也再也不想見到她,她能不能不要出現,能不能不要來打擾他的生活,能不能不要再離間他和桑離的感情。那份“分手信”桑離看了哭得很傷心,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好又出航了,她找不到他還以為他是故意躲著她。好在沈映年出航回來給她打了電話,才知道那份“分手信”根本就不是他寫的,他們一猜就知道是盧佳。沈映年覺得盧佳這次真是太離譜了,怎麽可以做這種惡毒的事呢?

“滾呀!”沈映年怒吼一聲,盧佳不僅打了個寒顫。她眼裏委屈的淚水洶湧了一下,卻還是帶著倔強的笑容禮貌地對阮苓慧說:“阿姨,我是盧佳,如果你想找人帶你逛逛,我可以!”

沈映年聽到她這話,簡直要瘋掉了。她怎麽可以這麽厚臉皮?!她的自尊心一定為零!

阮苓慧對盧佳微笑著點點頭,這個女孩倒是讓她有些好感。從小到大,沈映年都是脾氣純良,寬厚溫柔的性格,除了跟他父親的那次爭吵,還沒有誰能惹得他發這麽大脾氣,看來這個女孩真是本事不小。

“兒子,”阮苓慧扶著沈映年坐回到**:“我剛才想說,就算是要趕她走,也讓她先把手包紮一下,她的手在流血。”

沈映年的身體一頓,這才想起剛才要摔下去的時候,是盧佳墊在了他的身後。他看不見,所以不知道她受傷了,但她竟然什麽也沒有說。他的心裏湧起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想到她被他趕走後一定是一邊走一邊哭的樣子,心裏就感覺到煩躁。他到底是怎麽了?!她還隻是個孩子,可他對她怎麽就是這麽凶呢?昨天晚上他還打了她一巴掌,他真是被她氣暈頭了,她怎麽可以輕易地就這樣做?!她是個女孩子呀!

“映年!”桑離給他撚了撚被子:“要喝水嗎?”

沈映年握住她的手:“你沒有事吧?剛才有沒有受傷?”

桑離看了看自己斷掉的指甲和手背上的抓痕,輕聲地說:“還好,都隻是一些小傷。”她依到他的懷裏,緩緩地說:“映年,我知道她隻是一個孩子,但我還是害怕,我怕會失去你!”

“不會!”沈映年篤定地回答:“她不會對我們的感情有絲毫的影響,桑離,你要相信我!”

桑離點點頭。

阮苓慧走到窗口,朝樓下望去,但那裏已經沒有盧佳的身影。

“時間到了就退伍吧!”桑離說。

沈映年猶豫一下:“桑離,我希望你能支持我!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很充實。”

“兒子”,阮苓慧說:“你還是不肯原諒你爸嗎?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你就回來吧!這次聽說你病了,也是你爸趕緊讓我們過來給你轉院找最好的醫生,他是關心你的!”

“媽!”沈映年淡淡地說:“我知道他關心我,但我不能接受他那樣對你!”

“其實媽都想開了,這也沒什麽,他們也不過逢場作戲!”阮苓慧歎口氣:“他是我丈夫,我很早就知道了,我也跟他吵過鬧過,但就是害怕你們知道!我知道你跟小漁都很崇拜他,我更是要維護他的形象。若不是這次是被你撞見,媽還是會瞞下去的!”

沈映年怔了一下,他不知道原來母親早就洞悉了父親的私情,卻一個人隱忍了下來。那次他看到父親的車停到一家餐廳門口,而父親和一個女人親熱地走進餐廳,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眼裏,父親雖然事業有成,但一向潔身自好,隻是沒想到這竟然是假象。他在盛怒裏跟父親吵了一架,當父親說“你隻是我兒子,輪不到你來管老子!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你住洋房開好車穿名牌,你離開了我什麽都不是”時,沈映年就告訴他,他要離開這家,他不要這些!

他毅然地放棄學業,選擇了入伍參軍,這不是衝動和任性,就算沒有父親的資助他也可以讀完大學,隻是在突然之間他覺得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從小到大父親都要求他自信、真誠、克製、禮貌、優秀、穩重、他盡量去做了,他一直聽從著父親的安排,因為在他心裏,父親就是他的榜樣,但現在這個父親卻讓他難以釋懷。

盧佳如沈映年想的一樣,在大馬路上一邊走一邊哭著,引得眾人側目卻毫無顧忌。她長這麽大從來沒有感覺到如此地狼狽和難堪,不是因為被他趕走,而是因為自己那麽喜歡他,但他卻是如此地厭惡時甚至是痛恨著自己。

手上的傷口一點也不覺得疼,倒是心裏疼得要死。沈映年怎麽可以這樣對她,怎麽可以?!她滿心都想著他,睡的時候,醒的時候,上課的時候,放學的時候,坐的時候,站的時候……她的心就那麽大,卻被他占得滿滿的。她不是故意要惹他生氣,她完全是出於自己的本能,她從來沒有喜歡過誰,所以當她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要藏,而隻會那麽直接、那麽坦率、那麽無所畏懼地告訴對方。她也隻會為了得到自己的感情而做出一些傻事來,那些傻事都隻因為她很希望得到他的回應,很希望他也能用相同的喜歡回報給自己。但是一切被她弄得越來越糟糕,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哪裏去了?反正不是離沈映年近了,而是離他越來越遠。

她毫無章法,她手忙腳亂,她倉皇不已,她就像是瓶子裏的一枚蒼蠅胡亂地撞著,撞得自己頭暈目眩,卻一點進展也沒有。

挫敗感緊緊地裹住了她,讓她難過極了。

等到楊蓉秋下班回家的時候,看到女兒就坐在樓梯口眼巴巴地等著她,她嗔怪地說:“不是說去醫院了嗎?又跑去哪兒玩了?”想到盧佳今天竟然逃課她心裏就生氣,若是被她爸知道了還不好好教訓一頓。

“媽!”盧佳眼淚汪汪地望著她。

楊蓉秋這才注意到盧佳哭得腫成桃的眼睛,嚇了一跳:“小佳,怎麽了?!”

盧佳把自己的手攤開來,雙手都被血漬沾滿了,很是觸目驚心。楊蓉秋驚呼一聲,趕緊舉起女兒的手,心疼不已:“發生什麽事了?怎麽弄的?!”

盧佳見到母親,眼淚撲簌地下來,抽抽嗒嗒地說:“是茶杯,我不小心打碎了茶杯,然後又摔了一跤!”

“趕緊去醫院處理一下!”楊蓉秋拉起女兒說。

“媽,”盧佳哭著說:“我疼。”

“那麽大的傷口,當然疼!勇敢些!”楊蓉秋安慰道。

“媽,我疼。”

“乖,沒事的,一會兒就不疼了。”楊蓉秋撫撫她的頭。

“媽,我好疼呀!”盧佳撲到母親的懷裏,放聲大哭。而楊蓉秋突然間明白女兒的疼了,不是因為手疼,盧佳從小就搗蛋,受過太多次比這嚴重的傷但從來沒有像這樣哭過,這一次她的疼是因為心疼。那麽快樂那麽明朗的女兒,哭得如此地傷心,楊蓉秋隻是緊緊地抱住她安撫:“乖,沒事,會沒事的!”

而盧佳知道她有事,她受傷了,她受了很重的傷,流血不止。

沈映年病好回部隊以後,盧佳很難得再見到他。每次見到他,她雀躍地迎上去的時候,換來的都是他冷冰冰的背影,他不跟她說話,見到她就繞道走,就連他們宿舍裏的人也不敢放她進宿舍了。

見不到沈映年,盧佳整個人就像一棵脫水的植物,毫無生機。

有天她終於把沈映年攔在路上,而他看也沒看她就繞了過去,她也不服氣地再繞到他前麵,幾次三番,他終於停下來,冷冷地看著她。

“沈映年,你打算還要氣多久?”盧佳問。

沈映年不吭聲。

“如果我去跟桑離道歉呢?她要是不原諒我,我就讓她打一頓,怎樣?”

沈映年依然不吭聲。

“沈映年,你不要不理我!我錯了,我道歉!那份信就是我寫的,那天在病房裏我也狠狠地打了桑離,要不,我做一百個俯臥撐?不,兩百個!你就原諒我吧!”

沈映年再一次繞過她,朝前麵走去。盧佳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死死地拖著:“沈映年,要是你還不理我,我就死給你看!”她真是瘋了,那種讓她最鄙夷的女人做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她竟然全給使上了!心裏暗罵自己一句,丟人!

“隨你!”沈映年當然了解盧佳的個性,知道她不過是威脅,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盧佳的臉上立刻露出笑容,哇哇大叫起來:“你跟我說話了!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

沈映年真的要被她纏得抓狂了,他已經盡量在躲她了,但她卻是好不識趣,完全不知道“我不想見你,你就該到一邊去”這種事。她我行我素,她任意妄為,她就像一張狗皮膏藥,一粘上了就扯不掉。

“沈映年,讓我看看你的眼睛,是不是全好了?”盧佳死皮賴臉地說,臉直朝沈映年湊過去,他煩亂地推開她:“盧佳,我最後跟你說一次,我很討厭你,請你不要再來找我!”

“我做不到!”盧佳一本正經地說:“真的,我不騙你!我每天都想見到你,哪天不見到你,我渾身都沒力氣,隻要一見到你我就覺得有精神了!沈映年,我真的很喜歡你,難道你就不能喜歡我一點點?就一點點?”盧佳拇指和食指並攏起來比劃了一下。

沈映年皺起眉頭,無奈地說:“小佳,這不是討價還價的事,我真的做不到!”

“為什麽?!”盧佳幾乎是喊出來。

“我喜歡的人是桑離!我隻能喜歡一個人!我當你是妹妹,小佳,你不要任性了!好好學習,等你長大了你會遇到真心喜歡你的人!”沈映年苦口婆心地說。

盧佳擠出一絲笑容,偏著頭:“算了,你就繼續去喜歡桑離吧,我還是會繼續喜歡你!”

沈映年真的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她怎麽就能這麽死心眼?她就像隻會在一條路上走,永遠不懂得回頭,不懂得轉彎,不知道停下來。他拿她完全地沒轍。

這句話就像雷擊一樣重重地劈中了盧佳,她呆呆地站在那裏,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話。她知道他要考軍校,但沒想到會這麽突然。她以為那還是很遙遠的事,雖然她曾經說過要支持他,但現在她一點兒也不想支持他了。

“就這樣吧,小佳,忘了我!”沈映年說完這句話輕輕鬆開她的手,繞過她,大步地離開。考軍校的審核在他出院後就下來了,雖然他知道母親和桑離都很反對,但是他還是決定先考了再說,成績出乎意料地好,他以全區第一名的成績被軍校錄取。在這座海濱城市雖然隻停留一年多,但真的要在離開的時候,他還是有很多的不舍,也許留給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個叫盧佳的女孩,她勇敢,執著,她盲目,又任性,她就像是天上一道彩虹,有各種繽紛的顏色,絢爛而又美好。他知道她會有很美好的人生,有很美好的前途,所以現在的他必須對她殘忍一些,給她一點的希望隻會讓她越陷越深,他不希望她在這份感情裏遍體鱗傷,雖然他真的傷到她了,可即使在最難過的時候,她留給他的依然是一張笑臉。

她總是在笑,大笑,微笑,傻笑,咧著嘴的時候會露出整齊如貝殼樣的牙齒,她的眼睛也會笑,眯起來的時候總讓人身心愉悅。

盧佳望著他的背影,光線忽明忽暗,她的腦海裏隻有一個聲響在炸來炸去:他要離開了,他要離開了!

沈映年要走了。

在她的生活裏消失,在她的世界裏隱退。她以為他們之間還有很多的時間,她以為隻要她願意她就一定能找到他,看到他。就算他不理她,就算他冷淡她,就算他惡言惡語,她也是願意的,隻要他在這裏,便是晴天。

倏然地她清醒了過來,她轉身就往家裏跑,風狠狠地撲在她的臉上,涼意在肆意,原來是冬天了。這城市的冬天竟然也是如此地冷,而盧佳才第一次感覺到。所有的水泥建築就像是黏再一起,混沌不開,梧桐樹早已經掉落了葉子,隻有光禿禿的枝椏在灰暗的天空伸展,屋簷上有些淩亂的枯葉被風吹了起來,整個世界都是肅然清冷,連空氣都是灰色的。

她一頭闖進父親的書房,急切地說:“爸,我要上軍校,我要當兵!”盧政民被突然闖進來的女兒嚇了一跳,再看她滿頭是汗,跑得氣喘籲籲,不由地責備:“一驚一乍的,就不能先敲門?一點規矩都沒有!”

盧佳像是沒有聽到父親批評,走過去拉住父親的手臂:“爸,讓我去當兵吧,我也要考軍校!”

“怎麽突然想要去當兵?”盧政民緩了緩語氣。

“我就是想當兵!就是想考軍校!爺爺是軍人,舅舅是軍人,姑姑是軍人,媽媽也是,所以我想當兵,爸,你不是一直嚴格要求我嗎?在部隊我就可以磨練自己鍛煉自己了!”盧佳胡攪蠻纏地說。

“不行,我就要現在考!爸,您這麽大的官,您一定可以幫我的!求您了!我要上軍校。”盧佳連話都說不連貫了。

“胡鬧!”盧政民一拍桌子:“還到你爸這裏來走後門了?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我告訴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好好地上學,要考軍校等高考的時候!”

“不行!爸,那時候沈映年都畢業了!”盧佳急灼地眼淚都要出來了。

盧政民停頓一下:“跟沈映年有什麽關係?”

“爸,我想跟沈映年在一個學校!”盧佳豁出去地說。她不能跟沈映年分開,要是分開了就會失去沈映年,那樣她會痛苦死的。

“你發什麽瘋?!”盧政民聽完女兒的理由氣不打一處來:“好好的書不念,談什麽戀愛?這個沈映年到底怎麽回事?!”

“不關他的事,他根本就不喜歡我!”盧佳咬了咬嘴唇:“是我喜歡他!爸,我真的很喜歡他!”

“啪”的一聲,盧政民氣得一個耳光打過去,直扇得盧佳朝後跌坐下去,手捂著自己的臉疼得忘記了哭,雖然盧政民嚴厲,但最嚴重的也就是讓她麵壁思過,從來沒有打過她一下,這個耳光重得連他自己都驚訝了。

“你才多大?這麽不懂得羞恥?我怎麽就生出你這樣的女兒來?!什麽喜歡不喜歡?書沒好好念,去搞這些亂七八糟的!”盧政民厲聲地說。楊蓉秋聽到爭吵趕緊過來,看到盧佳捂著臉坐在地上,知道她把她爸氣得不輕。想要上前去扶盧佳起來,卻被盧政民用眼神製止了。

盧政民指著盧佳說:“看看你養的什麽女兒?小小年紀就學別人談戀愛,還死活要跟著去念軍校,到老子這裏來走後門!太不像話了!”

“老盧!”楊蓉秋走過去按住他的手,使勁地給他使眼色:“有話好好說。”

“怎麽跟她說?!”盧政民氣得甩開她的手,“太不像話了,真是太不像話了!”他一抬手把桌上的杯子“哐當”一聲地砸了。

盧佳想也沒想,站起來就朝外麵跑去。

“小佳!”楊蓉秋在後麵喊:“你去哪兒?”

而盧佳視若罔聞,衝出去跑到韓飛家咚咚地敲門。

楊蓉秋把手放在丈夫的肩膀上:“這孩子性格太烈了!”

“真不知道像誰!”盧政民憤憤地說。

楊蓉秋一笑:“還不是像你!不過話說話來,這種事我們太強硬隻會讓小佳越是由著性子來,你也知道她的個性,再說我也看得出來她真的很喜歡那個沈映年,那也是不錯的小夥子……”

“你就是縱容她!”盧政民打斷她:“她才多大?!沈映年是不錯,但人家是有女朋友的!”

“好在沈映年也要走了!”楊蓉秋歎口氣:“隻希望時間久了,小佳就淡了。”

“不管怎樣,以後都不要動手了!”楊蓉秋批評丈夫:“現在是叛逆期,得好好跟她說!再說喜歡一個人也不是什麽丟臉的事!”

“你就慣著她!”盧政民無奈地說。他也不知道怎麽跟女兒相處,平日裏想跟她聊聊天談談心,總是說著說著兩個人就頂起來,就算女兒不坑聲了,他也知道她是口服心不服。

韓飛聽到盧佳的聲音,打開門來立刻看到她臉上的手指印,她的半邊臉又紅又腫,說話的時候牽動嘴唇疼得聲音含糊。

“誰打你了?”韓飛不由地揚高聲線。

“我爸!”盧佳簡單地回答他,又問:“你爸呢!”

“我爸在客廳,到底怎麽回事?”韓飛追問。

“你有錢嗎?”盧佳也不等他回答,伸手去就他荷包裏掏,從裏麵掏出幾張紙幣,皺了皺眉,“這麽少?你有多少積蓄也趕緊拿來!”

韓飛乖乖地回到房間,從儲蓄罐裏把所有的錢都掏了出來,遞給她的時候又縮了一下,堅決地說:“你不會是要離家出走吧?不行!”

“不是!”盧佳一把搶過他手裏的錢,再胡亂地掏出自己口袋裏的錢,她平時都沒有攢錢的習慣,有多少零花錢用多少,若是不夠就去找韓飛,他總是很慷慨。盧佳把錢數了數,有些沮喪,但也隻有這麽多了,來到客廳,看到韓稼佐就把手裏的錢全部塞過去:“韓叔叔,我求您點事兒!”

韓稼佐看到她遞過來的錢,哭笑不得:“是來行賄的?”

“韓叔叔!真的,我真有事求您!我知道這錢太少了,但我就這麽多了!以後等我掙錢了我一定補給您!”盧佳信誓旦旦地說。

韓稼佐好笑:“說吧,什麽事?叔叔能幫的一定幫,這錢就不用了!”他這才注意到盧佳紅腫的臉,“你爸給打的?”

盧佳委屈地點點頭:“我想上軍校他不同意。”

“這是好事呀,你爸怎麽會不同意?是要我去做你爸的思想工作?行,這個沒問題,叔叔一定辦到!”

“不是的!”盧佳打斷他:“我是現在就要念軍校。”

“現在?”韓稼佐有些不明白:“要等到高考才行呀!”

“所以我來求您呀!您就幫幫我,走走關係,找找後門!”盧佳撒著嬌說。

“這個,”盧政民為難地說:“這個可不行,是有規定的,必須要參軍一年以後才能考軍校!你要是很想念軍校就等到考大學的時候呀,本科出來就是中尉了!”

“我等不到那個時候!”盧佳哭喪著臉:“韓叔叔,求您了!”

“盧佳,為什麽突然要去念軍校?”韓飛忍不住說:“如果你要去,我跟你一起!”

“你們這兩個孩子!”韓稼佐說:“我不是不想幫你,小佳,是真的不行!你爸都辦不到的事韓叔叔更是沒辦法,這是違法原則的!”

韓稼佐搖搖頭,盧佳的眼淚就湧了出來。她真的沒有辦法跟沈映年一起了,雖然在之後的幾天裏,她還一直纏著母親希望她能答應,但不管她怎麽求怎麽鬧,都沒有人答應這個要求。

她真的要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