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被她喜歡是需要很多的運氣

四月的時候伍月欣做完了第七次的化療,隻是她的精神狀態一直很差,免疫白蛋白球下降得厲害。化療就是在殺死癌細胞的同時也會破壞掉自身的免疫力,身體會變得虛弱,而每一次的化療都是一種痛苦的煎熬,會低燒,惡心嘔吐,頭昏乏力……薑希看著母親如此受罪心如刀絞。但又能怎樣呢?他們都在與時間賽跑。

這個城市一到了春天滿街都是姹紫嫣紅,就連空氣中都有著花香彌漫。白雲蒼狗,天藍得細軟透徹,可是看著這些美好景致的時候,薑希的心卻焦躁,喧囂,一團亂麻。

那天薑致遠回家的時候,說手機裏有個中獎信息,“是在超市購物中獎,一看就是騙子也懶得理,但沒想到還打電話過來了,非要要身份證號說獎品是三亞雙飛六日遊。”

“然後呢?”伍月欣笑著問:“也許真是中獎呢!”

“反正報個身份證號就算是騙子也不能怎麽樣,我就給他們了。”

薑希聽來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周末一大清早薑希聽到客廳裏有人說話,然後母親來敲她的門:“小希,你同學來了。”薑希從臥室裏出來一看,竟然是嚴澎,又驚又氣,“你……”

嚴澎走近一步打斷她:“不是說了帶阿姨去落雁島玩的嗎?快去收拾!”然後又對伍月欣說:“阿姨您也加件外套,怕著涼了。”他在長輩麵前又乖巧又禮貌,而且劍眉星目的樣子和舉手投足可見的好教養,讓伍月欣看在眼裏也是喜歡。薑致遠看到嚴澎雖然沒說什麽,但深深看了薑希一眼,讓她的臉微微的紅了。薑希心裏直怪嚴澎的自作主張,但看著母親心情大好也覺得今天能去郊外走走挺好,這個城市變化好大,離開八年的母親還沒有認真地打量過它。

樓下停著一輛君威,司機見到嚴澎他們下樓,立刻下車拉開車門。

嚴澎湊到薑希麵前,生怕她拒絕,“別廢話,趕緊上車。”

薑希一怔,不知如何是好。她承認他的安排讓她感動,但他們是什麽關係呢?他有必要為她做這些嗎?而這時母親已經在嚴澎的安排下坐到了副駕的位置,薑希遲疑一下坐到了後排中間的位置,一邊是嚴澎,一邊是父親。坐前麵的伍月欣頻頻回頭,就像所有長輩一樣開始盤查他的情況,想知道女兒到底交的是怎樣的朋友。幾輪下來,連嚴澎父母的工作,家裏幾口人,準備考什麽大學諸如此類的問題都給問了遍,嚴澎也一一回答,然後湊到薑希耳邊低聲說:“我怎麽覺得是在考核女婿?”

他的呼吸噴在她的耳朵裏,癢癢的,讓她下意識躲閃一下,回頭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不許靠這麽近。他也給她一個眼神——那又怎樣?伍月欣從倒視鏡裏到,隻當是小情侶的眉目傳情,心裏樂了。她已經儼然把嚴澎當成了薑希的男朋友,隻是又有些擔心,這孩子看著家境不錯,他知道她的事嗎?會嫌棄薑希嗎?

落雁島是東湖的一個小島,有山有水,樹木蔥鬱,小徑古幽,是踏青很好的去處。嚴澎準備了食物和水,還帶了相機給他們拍照。他殷切地在伍月欣身邊噓寒問暖,一副小女婿的模樣,讓伍月欣開懷大笑。

薑致遠私下裏問女兒:“最近怎麽很少見到林川?”他知道女兒和林川一直要好,難道是他們的感情出了問題?

“林川在忙公司和學校的事。”薑希垂了垂眼。

“那個男孩喜歡你吧!”任誰一眼都看的出來嚴澎的感情。

“爸,他……”

“爸不幹涉你交朋友,但這麽多年林川一直照顧我們家……不能辜負他!”

薑希抿了抿嘴唇:“爸,我知道。”她看了不遠處正在給母親拍照的嚴澎,“他跟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對他真的沒有什麽。”雖然薑希對嚴澎非常冷淡,但他完全忽略過去,隻是一心一意地照顧著她母親,為他們拍很多的照片。那一天裏伍月欣非常地開心,她一邊拉著女兒的手,一邊拉著嚴澎的手,然後讓薑致遠為他們拍照片。

四月的風徐徐繚繞,薑希看著歡喜得像孩子的母親,眼眶潤濕。她還有多少時間,他們還有多少相守的時間?命運在他們的心裏灑下一把碎玻璃,每一次跳動都踩得生疼。

察覺出薑希的傷感,嚴澎突然抬起手臂環住她的肩:“現在最重要的是讓阿姨開心,是不是?”

她側過麵孔望著他,深深地說,“謝謝你。”

“那就以身相許。”

她用手肘朝他頂過去:“就不能好好說話?”

“就是在好好說話!”他捂住胸口誇張地皺起眉:“我真沒發現你是暴力狂!”

她揮起拳頭又朝他比劃:“要是再……再……”

“再哪樣?是不是這樣?”說著他又厚臉皮要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她躲閃一下:“嚴澎,你再這樣我生氣了。”

“好好好!”他收回手撓撓自己的後腦勺,嘟囔:“小氣鬼!”

雖然薑希一再反對嚴澎的自作主張,但每個周末他都會準時出現,給他們安排去哪裏玩去哪裏玩。伍月欣很喜歡嚴澎,對女兒說:“真是不錯的孩子,心眼好,實在,而且他知道我們家情況一點兒也不介意,看得出來他真的很喜歡你。”

薑希能說什麽呢?既然母親這麽開心她不想要去破壞母親的心情,雖然母親也知道林川,但她覺得林川城府太深,根本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其實母親並不知道薑希對林川的感情,隻是隨意的聊天,當是鄰居家的孩子提了幾句。隻是那幾句卻讓薑希不好意思跟母親再提到林川了。就讓母親誤會吧,如果這誤會能讓她更放心一些。

這個周末林川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們一家跟嚴澎一起下樓。林川並沒有表現出驚訝,隻是淡淡一笑,跟他們打招呼。嚴澎挑釁似的故意忽略他,扶著伍月欣就朝前走。

擦肩而過的時候,薑希低低地對林川說:“我晚點回來找你。”他點點頭。

他們是去看電影,但整場電影下來薑希都不知道在講些什麽。她的腦子很混亂,擔心林川誤會生氣,這些日子他們真的好少見麵。幾乎都是她去他的學校找他,即使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也在飛快地接著電話處理著各種事情。合上電話他總是一臉抱歉,她寬慰他沒事,隻是來看看他就好了。關於母親的病她也很少去跟林川談論,他們能說些什麽呢?比比淒涼嗎?他的母親是瘋的,她的母親得了絕症?在林川的麵前,她努力讓自己獨立一些,可是卻更加地想要依靠。

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她被人群推搡了一下,嚴澎及時扶住她,皺皺眉:“你的魂被狗吃了嗎?整場電影一動不動,你在練打坐嗎?”

她瞪他一眼:“你好好看電影,看我幹嘛?”

“我就在看你能保持那個姿勢多久!”他扯了扯她的發梢:“豬,別動。”

她茫然站定,然後看著他蹲下去為她係鞋帶,他的後腦勺一片的溫柔,她的心有了片刻的失神。然後他站起來,沒好氣地說:“真是笨死了,不知道鞋帶不係好萬一過馬路的時候踩著鞋帶摔下去被車撞了呢?”

她笑了,“會有人這麽倒黴?”

他認真點頭:“報紙上說的。”他覺得自己變成個操心的家長了,又囉嗦又絮叨,天氣涼了就想不知道她會不會多穿一件,下雨了也會想這個笨蛋有沒有帶傘,看著一輛車從她身邊擦過,心都緊張地躍出來,如果又在她手上發現傷口就會很生氣她這樣粗心……他滿心都是她,吃到好吃就會想讓她吃,不管別人怎麽鄙視他都會帶叫打包帶一份,然後直接送到她家,她雖然不歡迎他,但她母親歡迎,他把東西放下趕緊就走,逃得比兔子還快;聽到喜歡的音樂也會想要讓她聽,把耳塞強行塞到她耳朵裏然後逼著她非要聽完整首;就連聽到好笑的笑話,他也會在心裏記下下次見麵的說給她聽。

他知道她的數學成績不好,上個期末考得很糟,就把那些難題一道道抄下來然後把詳細步驟寫出來,再在旁邊用括號標注出為什麽要這樣解析。他整理筆記提綱,又怕她不認得他的龍飛鳳舞,把每一個字都端端正正的寫成小楷……被她喜歡是需要很多運氣的事,他已經不去想那些了,他隻知道為她做這些的時候,他真是發自內心的快樂。

薑希敲開林川家門時,他的母親正在發病,縮在**癲狂混亂,手裏舉著剪刀胡亂地刺:“走開!都走開!不要傷害我兒子!”房間裏一片淩亂,薑希見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卻還是每每被震住。林國安歎口氣:“今天才發現她把藥偷偷地藏起來,沒有吃。”

“媽,我是林川,您的兒子!”林川怕剪刀傷到母親,小心翼翼的靠近:“小時候我因為貪玩從樹上摔下來,您記得嗎?我的膝蓋上還疤痕,您看……”

“對,林川是從樹上摔下來過。”她點點頭,目光柔和起來。

“媽,剪刀給我!”

林川試探地伸出手,剛要一把抓住剪刀的時候他母親的手一揮,在薑希的低呼聲裏林川的手血流如注,而他母親也嚇住了,趕緊扔了剪刀,怯怯瑟縮起來。

林川把手藏到身後,隱忍微笑:“別怕,媽,沒事呢!不過現在你要聽話,要把藥吃了我才不生氣。”

“我吃藥。”她使勁點頭,目光渙散地望向一邊:“快下雨了,要去給林川送傘。”

“你吃了藥我就去。”林國安趕緊端過杯子,拿藥給她。

即使林川緊緊捂住手,但嫣紅的血還是從指縫裏滲出來,薑希的眼淚一下就落下來,趕緊找來雲南白藥和紗布替他包紮。林川母親不發病的時候是好好的,像正常一樣,什麽都記得,但一發病就混亂了,每次都要鬧過一場慢慢安撫隔好些天才能恢複過來。特別是春天的時候,她最容易發病,等到清醒過來看到林川身上的傷卻不記得是自己弄傷的了。

薑希的眼淚掉在紗布上,林川笑笑:“沒事,一點兒傷口。”

“你在學校,沒有人照顧,怎麽辦?”她的眼淚流得更凶了,悲哀淡淡暈染著她的心。

“我會照顧好自己。”他抬起另一隻手抹掉她的眼淚,“這麽多年都這樣過來了,我也習慣了。”

這句話裏透著多少辛酸無奈,隻有薑希知道,這麽多年他們是怎麽過來的?他們的心裏又有怎樣的沉重和傷痛。

“出去走走吧,家裏太亂了。”他說。

月色朦朧,他們靜靜地走在夜風裏,看暈黃路燈下浮動著氤氳的光粒子。

“對不起,最近太忙,沒有顧得上問問伍阿姨的病情。”

“媽媽……媽媽的病情不太樂觀。”薑希的鼻翼酸楚,突然悲傷得不能自已,一頭撲進林川的懷裏,緊緊地抱住他痛哭起來。為什麽他們都要麵臨這樣的不幸?為什麽他們就不能獲得幸福和快樂?這麽多年他們都背負著沉重努力地想要活得更加明朗,但生活就像是一張血盆大口,透著陰陰的涼氣。她真的好辛苦,好難過,有時候會突然在街口就停下來,看看黛青色的天,是有神在那裏操縱著這一切嗎?如果是,為什麽偏偏要給他們這樣的命運。

林川抬起手來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她從來沒有這樣在他麵前哭過,以前受了欺負委屈隻會噙滿眼淚,用手背揩過去,一副倔強堅韌的模樣。

她不想要在林川麵前故作堅強了,即使她一直在沉默,但卻覺得內心精疲力盡,聲嘶力竭。她真的很依賴他,很需要他在身邊。這麽喜歡的林川,就是她心裏的一棵樹,撐起的葉脈罩住了她整顆心。

突然之間他的麵孔在她的眼前放大,他的鼻息掃過她的臉色,在她沒有閉上眼睛之前他的唇已經覆在她的唇上。她的腦海裏空白了一下,幾乎站不住,然後緊緊攥住他的衣襟,微微閉上了眼睛。他的吻溫柔的就像一朵蒲公英,讓她的心醉了又醉,醉了又醉。

許久後,她睜開眼,對上他含笑的表情。微風掠過,在光和影之間,有溫暖的感覺,在四處的流淌。

五一的時候,薑希一家去了三亞。是那個中獎的名額,她總覺這件事跟嚴澎有著關係,但見著父母很開心的樣子,她也什麽都沒有說。

嚴澎送他們去機場,又是一番叮囑和嘮叨。母親把父親拉到一邊,讓他們倆說會兒話。

“是你安排的吧?”她問。

“都不知道你說什麽!”他無辜的望著她。

“我不想欠你太多。”

“你什麽都不欠我,是我上輩子欠了你!”他嬉皮笑臉地說:“活該我被你欺負!”

“……”

“行啦!真跟我沒關係!”是稀鬆平常的語氣,他下巴微揚,眼睛微微眯起:“你就跟林川好好相處吧,把我當成朋友也好,親戚也好,同學也好,都無所謂啦!我隻希望你開心!”不,這不全是他的心裏話,他希望她開心,但他會一直等著她,談戀愛了等著她分手,結婚了等著她離婚……對,他就是抱著這種孤注一擲的心情在喜歡她。沒事,時間還很長,他們有一輩子要糾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