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似明非明雲裳劍】
“——誰？”我立刻追問。
“瀾華司主司花赫雲。”天雪魏抬眼看我，眸子裏有厲色一閃而過，“花赫雲精通易容之術，若說潛伏銘劍山莊他的確是不二人選。”
“天雪魏，你既然一早便心裏有底，又為什麽不幹脆直截了當地告訴我？”看了他許久，我冷聲道。
“這歸根到底也隻是個推測而已，若你自己心底沒有思量，我說什麽都是空的。”天雪魏再次勾了嘴角，仿佛剛剛的戾氣並非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一樣。
我沉默。
這一點他說的沒錯，如果我心裏並無思量，那麽我便會將他的話盡數先入為主地當做他的疑點來看。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在我還全無頭緒之時他不說這些，反倒是對他有好處。
“你覺得柳一宿這個人如何？”我揉揉額角，低聲道。
“誰？”天雪魏想了半晌，疑惑地反問。
“……就是昨晚將劍橫在我脖子上的那名劍者。”我耐心解釋。
“沒看清。”天雪魏想都沒想便答，但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他身手決計不弱——我並不是因他製住了你才這麽說，而是因為他的呼吸。”
“你也發現了？”我睜大眼睛看向他。
“他的呼吸比一般人緩慢，呼吸間隔也比一般人要長。”天雪魏重新端起了茶杯，話卻沒有停下，“他很年輕，又是劍者，按道理說並不應該會有這樣的呼吸——除非。”
“除非一是他本人比看上去的要老得多，所以修為深厚；二是他本身就不是劍者，而是曼荼羅教打入銘劍山莊之內的一個暗樁。”我迅速展扇遮住麵上神色，隻留一雙眼與他對視，“天大宮主，這兩個推測裏你更偏向於哪一個？”
“子瑜，凡事都要講求證據。”天雪魏好整以暇地微笑。
“所以？”扇麵之下，我抽了抽嘴角。
“所以便要勞煩你再去會一會這個柳一宿了。”天雪魏笑容不變。
“天大宮主，你說我是不是該……扔下你自生自滅算了？”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然後皮笑肉不笑地柔聲詢問。
“權當是一個消遣吧，反正你一時半會也離不開銘劍山莊。”天雪魏似乎半點都未察覺到我語氣當中的威脅意味，語調越發的溫和親切。
“……天雪魏，該不是你的人綁了洛天錦吧？”見他如此神色，我不禁有些懷疑。
“子瑜，若我的人真的在此，你覺得我還會如此這般地坐在這裏喝茶嗎？”天雪魏抿了口茶，語帶笑意。
“若柳一宿就是花赫雲，你打算怎麽辦？”我站起身來。
“自然是賣個人情給司徒莊主，”天雪魏微笑，眸中厲色又是一盛，“借此機會同曼荼羅教劃清界限也是好的，免得日後銘劍山莊又同我天欲宮糾纏些有的沒的，徒增麻煩。”
“隻怕會打算盤的可不隻你天大宮主一個。”我冷笑一聲。
“那就要看誰打得更響了。”天雪魏瞬間收了戾氣，朝我眨了眨眼。
其實比起柳一宿的呼吸來，他的態度和言辭神色更叫我心生疑竇。
本來劍客就是孤傲者居多，更何況銘劍山莊的劍者早已算得上江湖名流，柳一宿便是對我再冷淡也說不上過分；但問題就在於，他明明對我不屑卻仍極力畢恭畢敬，言辭中更似有意旁敲側擊著我的思量——他很在意我對諸葛青遇害一事的看法？還是說……他根本就是在擔心我憑借這些蛛絲馬跡推敲出來什麽東西？
等一下，昨晚司徒雲煙要殺天雪魏的時候……柳一宿為什麽要那麽決絕地阻止我救人呢？
按理說司徒雲煙當時正值盛怒，銘劍山莊其他人都該待在一旁靜觀事情發展——因為天雪魏極力否認自己重傷諸葛青，所以在不清楚事情始末的情況下其他人必定不會勸阻也不會幫手，可為什麽柳一宿就那麽肯定是天雪魏下的手呢？
為表忠心？銘劍山莊的劍者無不是精心挑選之輩，表忠心隻怕純屬多此一舉；愚忠？若是愚忠他便不該對我如此客氣，因為司徒雲煙已經打從心底裏認定天雪魏是凶手了；那是……心中有鬼？他在怕什麽？怕天雪魏死不了的話司徒雲煙會心生猶疑？這樣看來的話，柳一宿果然同這件事脫不開關係。
他難道真的是……花赫雲？
就在我一路思索著朝銘劍山莊前廳步去時，我的眼角忽然瞟到了一個人影。
我反射性抬眼看向那人，怎知這一看之下便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在洛陽城天雪魏追隨而去的姬流影！而且看他那神色，肯定不是來同司徒雲煙閑話家常的。
想像了一下待會可能會發生的人間慘劇，我隻頓了一下便立刻轉身掠去，一手一下打暈了天雪魏的看門劍者，一腳踹開房門。
“天雪魏，你現在立即離開銘劍山莊。”我絲毫不理會天雪魏那副驚異神色，直接開門見山地道。
“怎麽，封公子你這麽快就放棄查明真相了？”天雪魏看了我半晌，笑著調侃到。
“不是我放棄得快，是你沒時間了。”懶得再跟他親切溫和地打太極，我繼續道，“姬流影已經到銘劍山莊了，你要是不想下一刻就被司徒雲煙捅死的話就趕緊走。”
“他來了？”乍聞姬流影的名字，天雪魏的眼睛刹時一亮。
“嗯，他來了。”我微笑，“不過我想，他絕對不是來接你出銘劍山莊的。”
天雪魏聞言瞬間便沉了臉色，看來他也明白了此中關鍵。
“你是說……他是來揭穿我身份的？”他沉聲問。
“不，他不知道你是誰，他隻會告訴司徒雲煙你是曼荼羅教教眾而已。”我“唰”地一聲打開折扇，事不關己地輕輕搖著。
天雪魏立刻起身掠出了房間，在越過我的時候我甚至來不及扭頭反應。
不待我轉身感歎一句此人逃命功力著實了得，無數刀劍出鞘的聲音便讓我僵在了原地。
“封兄，你還真是帶了個不得了的人進銘劍山莊啊。”司徒雲煙的聲音含著笑意，但任憑誰都能從那聲音裏聽出咬牙切齒的怒氣。
我咳嗽一聲，僵硬地轉過身子看向他，嘴角努力扯出一絲笑容：“司徒莊主，這其實當真是個誤……”
“——夠了！”司徒雲煙低吼一聲，一雙黑眸好似要噴出火來，“封子瑜，若你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也就罷了，可你卻在看見姬流影後第一時間趕來放人！枉教江湖中人尊你一聲‘玉辰公子’，你竟與曼荼羅教餘孽私下勾結！！”
“司徒教主，曼荼羅教尚未覆滅，何來‘餘孽’一說？”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天雪魏在這種時候都不忘開口火上澆油！
“魏、雪！”司徒雲煙霎時怒極，“銘誓”應聲而出。
“莊主且慢！”我想也沒想便一把扯過天雪魏擋在了身後。
“封子瑜，不要以為我真不敢殺你！”司徒雲煙一字一頓，眼中已有血色隱現。
“司徒雲煙，凡事都要講道理，我能證明不是他傷的諸葛青。”努力壓製著心底被他那滔天殺意帶起的震顫，我鎮定地看著他。
“那又怎麽樣？”司徒雲煙冷笑一聲，握著銘誓劍的手慢慢轉動了手腕，“——他既是曼荼羅教中人，那就必須死在銘劍山莊！”話音未落，劍勢已出！
司徒雲煙這一劍來勢凶猛我不敢硬接，隻得反手將折扇順著劍鋒一麵送向司徒雲煙再從劍身內側格開長劍順勢擋去劍氣；司徒雲煙見劍勢有變立時便改“刺”為“掃”，橫過劍鋒就朝我的折扇迅速剖來！
心道不好，我立即收扇後退，身後的天雪魏也不得不被我的動作迫得一退再退；而司徒雲煙的劍氣卻因著我的退讓而越發鼎盛，眼見就要勢不可擋。
就在劍風撲麵之際我突覺腰間一緊，下一刻便眼前一花被瞬間帶離了原地；待到眼前清明後我立時抬頭，銘誓劍竟驟然止在了半空之中。
“……金墨蠶絲！”這一次司徒雲煙沒有退開，隻是咬牙切齒地加重了手上力道。
“司徒莊主，銘誓劍不愧為銘劍山莊的傳世寶劍，尋常刀劍與金墨蠶絲糾纏一處多半早已碎成幾截了。”天雪魏神色從容，仿佛他現在隻是在跟司徒雲煙閑話家常，“不過……莊主你真的要與我比比看孰堅孰利嗎？”
司徒雲煙眼中殺意更甚，銘誓劍又硬推著金墨蠶絲向前進了幾分。
“司徒莊主，恕我多言。”眼見他和天雪魏在此僵持不下，其他人也因著他們糾纏一處而進退不是，我隻得無奈開口。
司徒雲煙不說話，但眼神卻落在了我身上。
“敢問莊主與姬流影是否相熟？”我見他目光移來，立時問到。
“……什麽意思？”司徒雲煙看了我半晌，低聲反問。
“想來莊主對我該是十分熟悉的，至少熟過大半點頭之交。”我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道。
“封子瑜！”司徒雲煙聞言神色瞬間難看，以為我存心在這時同他過不去。
“——若你與姬流影並非深交，那麽比起他來你是否更應信我？”在他作勢要惱之時，我立即接著說出了後半句。
司徒雲煙頓時愣住。
“你覺得我會存心帶曼荼羅教教眾來你莊上搗亂？”見他如此神色，我乘熱打鐵，“還是說你覺得我會這麽輕易地被人騙了信任？以你對我的了解？”
“莊主！那人可是親口承認自己是曼荼羅教之人的！”不遠處的姬流影見司徒雲煙突然頓了動作，馬上便揚聲道。
“姬公子，請問他是如何承認的？”見姬流影開口，我立即抬眼看他。
“……他問我是否記得當年七夜穀一役當中救下的曼荼羅教眾！”不知是不是我的目光太凜冽，姬流影頓了半晌才開口答到。
“姬公子，如果這就算他承認自己是曼荼羅教教眾，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說你當年背叛中原武林投靠了曼荼羅教？”在心底翻了個白眼，我不得不承認當晚天雪魏對我說的“過度”其實已經很是委婉了——姬流影如此反應讓我都快覺得他是曼荼羅教叛徒了，天天膽戰心驚地怕著曼荼羅教的秋後算賬。
“封公子，你怎可如此汙蔑我！”一聽我這麽說，姬流影瞬間就變了臉色。
“姬公子，你既然可以這麽說我的朋友，我又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對他禮貌微笑，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接著道，“對了司徒莊主，比起曼荼羅教教眾，某些臨陣倒戈背後算計的人……更應該殺之而後快吧？”
“封子瑜，你如此袒護曼荼羅教教眾到底居心何在？”姬流影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呼吸，臉色沉重。
“姬流影，你如此汙蔑我的朋友又是居心何在？”我與他對視，針鋒相對，“你與蘇燁相交已久，我與蘇燁也算是半個老相識，縱我們無緣見麵也不該有什麽深仇大恨，你何必如此！”
“我並非針對你，隻是曼荼羅教教眾當真留不得！”姬流影皺眉，聲音漸高。
“姬流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冷笑一聲，重新看向司徒雲煙，“——不過你不要忘了，這裏可是銘劍山莊。”
“你若信我，我便告訴你這莊上誰才是真正的曼荼羅教教眾。”看著司徒雲煙的眼睛，我一字一頓地輕聲道。
“莊主不可！若你鬆懈他必定會逃，到時候後悔就晚了！”他身後，姬流影的聲音如影隨形。
“司徒雲煙！”見他神色變幻不定，我忍不住又低吼一聲。
“——夠了！”司徒雲煙撤劍後退了十餘步，不等我鬆一口氣他卻又接著開口了。
“不管他是不是曼荼羅教中人，諸葛總管之死終究與他脫不開關係。”司徒雲煙看了我一眼，隨即將眼神移向天雪魏，“所以今天魏雪必須死——若日後查明事實真相的確與你無關，我司徒雲煙必將帶一壺好酒到你墓前向你磕頭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