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掙的是年薪
我要的是一個丈夫,安穩的人生,而不是一個提錢匣子。
說是吃飯,其實是赴宴,請客的人是熟人:陳峰。他還清了肖振、韓鐵,都是一起長大的發小,還有唯一的美女林安雅——這是個固定的小圈子。
林安雅今天沒帶未婚夫,他不屬於這個圈子,來了別扭,還要被陳峰心懷歹意、陰陽怪氣的損。
陳峰沒有牽扯林安雅,他所有心思都在琢磨這頓飯。請客的名目很多,中心主旨若隱若現:求陸彬楊辦事——其實是有求於彬楊的老爹,拜托陸彬楊從中搭橋牽線,出麵說幾句好話。
彬楊小時候他老爹很多事上虧欠了兒子,這麽多年來他都隨奶奶姓、跟著奶奶過,很少進父親家門,父子倆擰的跟仇人似的。世上的老子從來都硬不過兒子,知情人都知道:老爺子麵前沒有陸彬楊辦不成的事情。所以,有事求老爺子,不如求陸彬楊,哪怕是賠錢的買賣,隻要他一句話,老爺子再不情願遲早也是答應。一物降一物嘛。
陳峰使得就是這招,陸彬楊答應最好,不情願就拉倒。可是主角遲遲不到,陳峰心焦,暗罵他狡猾:不想幫忙也不想撕破臉,幹脆不出現——躲了!
肖振等的不耐煩:“峰子,打個電話問問,不來咱先吃。”
陳峰看看表:“路奶奶又住院了,可能正忙著,再等五分鍾,來不來咱都上菜。”
肖振提醒陳峰:“峰子,非得讓彬楊出麵?上次他自己險些破產都沒跟老爺子低頭,你這不是為難他嘛。”
韓鐵附和:“就是,替你辦事他自己不情願,不辦你又不樂意,多年的兄弟為了錢的事鬧不痛快多不好。”
林安雅揶揄峰子:“我勸你算了,一點小財你看得這麽重,至於嗎?”
陳峰沒心思和她鬥嘴,可好容易下定的決心又動搖了。
別說他陳峰,當年陸彬楊和林安雅戀愛談得貌似如火如荼時,有一單生意,安雅想讓他跟老爺子說交給林家做,換誰這都是最自然的事情:給誰做不是做?何況照顧了未來老婆家,又哄佳人開心,何樂不為。可陸彬楊反而惱了,半個多月不理安雅,真有和她一刀兩斷的意思。林安雅又氣又委屈又沒麵子,隻得先低頭賠不是,從此陸彬楊家的事她再也不敢碰。
陳峰撓頭:“真是頭疼,老大一塊肥肉我看著饞死了,要是能拿下這個項目,我那小破公司立刻氣大腰粗。叫你們來就是幫我助陣,我一個人不敢跟他說。到時看情況,他不高興我就不提,想別的辦法。”
腕表的秒針正好走完走後一秒,陳峰恨恨的手一揮:“不給麵子!上菜!”
偏偏這時門被推開,陸彬楊就進來了,邊走邊說:“上菜了?我來晚了。”
陳峰看著他直樂,這小子肯來,他的事成了一半:“來的正好,正好吃飯。快快快,上座上座。”
林安雅眼睛剛一亮,笑容未展就消散了:陸彬楊往裏走,身後被他擋個結實的女孩就露了出來。
是個像貓一樣的女孩。這種九條命的動物形容女人時其實是在讚揚那種撩人的媚骨和帶著小野性風情,林安雅向來吝嗇於用貓來形容看到女人。齊曈不媚不野,可給她的第一眼感覺就是貓:看上去溫順可欺,實則不馴,且爪子鋒利。
而且還是隻病貓:細細若若臉色蒼白,像是大病初愈,姿色堪堪中上,唯獨黑黑的瞳仁大而黑。這樣的眼睛是會說話的眼睛,也是林安雅最喜歡的類型,可以很媚也可以很純,極具殺傷力。可惜眼睛的主人很沒興趣的掃眼在座的人便把眼簾垂下,精光內斂,隻是跟著陸彬楊,似乎除了他,這裏的所有人與她無關。
安雅轉而打量她的衣著,“樸素”過氣,全身上下的行頭加起來一百大鈔就夠了。安雅竟是鬆了口氣:陸彬楊是不會容忍身邊的女人如此寒磣的——無異於寒磣他自己。她審視的目光便少了苛刻,轉而多了好奇。
肖振、韓鐵兩人看人的眼睛比林安雅更毒,看著和這一桌人格格不入的齊曈,又覺得她麵善,疑惑的目光不著痕跡的在她和陸彬楊之間打轉。
陳峰也沒料到陸彬楊會帶齊曈來,怔了一下,忙吩咐加椅子,笑:“齊曈啊,歡迎歡迎,最近忙不?”
齊曈沒理他,也不說話,坐在陸彬楊身邊。
“齊曈”這個名字被陳峰加深過印象,肖振、韓鐵恍然想起:不就是那晚陳峰“相親”認識的“女友”?怎麽是和陸彬楊一起來?
陳峰親自起身給齊曈填茶,齊曈眼皮不抬、“謝”字不說,好像沒看見。
林安雅見她譜大無禮,心裏猜她的來曆:鬧別扭的親戚家的小妹?
女人間的交流很微妙,是用第六感和超聲波“感知”對方,視覺聽覺用起來太笨拙,多餘且不可靠。齊曈感覺到了席間唯一大美女對她的關注,聽人叫她“安雅”,覺得耳熟,陸彬楊這個圈子裏她聽說過的女人隻有一個——他的前女友——那晚陳峰請唱歌不就是為了給被人甩了的陸彬楊解悶散心?
原來是這樣的女子:典型的寫字樓裏的高級白領,端莊明麗,既大方又矜持,任何場合麵對任何人都能很得體。
齊曈再看陸彬楊,他一眼都不瞭林安雅,是故意的吧?舊情難忘,藕斷絲連,選擇逃避?還是用逃避來示威?
無聊的數著麵前餐碟上描金的紫色花瓣,齊曈笑得不著痕跡:那陸彬楊今天帶她來就很有意思了,可這男人同時也就沒意思了。
結婚的不領老公,未婚的帶個“女伴”。
陸彬楊說她“矯情”,難道他就不“矯情”?
同樣的情況,她和項臨就不會這樣坐在一起吃飯,她從不掩藏對項臨的恨意,是“敵人”就用敵人的方式相處,沒什麽值得虛偽遮掩的。
陸彬楊知道齊曈來的不情願,看她用沉默做抗議,覺得好笑,也不點破,由著她把冷板凳做穿,省去了介紹她的步驟,徑自和眾人說笑。
熱鬧著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壁花”齊曈在冷板凳上自得其樂。漸漸的,她聽出陳峰的話語裏句句機鋒,不離不棄的在說一個爭取中的項目:對他多麽多麽的重要,競爭對手隻有一個,且各有千秋不相上下,似乎想求陸彬楊,又不幹脆的“求”出口。陸彬楊呢,高深的但笑不語。
“你說呢?”陸彬楊忽然轉頭問齊曈,黑亮的眼裏滿是笑意,像是看穿了她在看熱鬧。
齊曈被看的猝不及防,一慌,防衛性的反問:“什麽?”
陸彬楊笑的不懷好意:“你不知道?峰子說的事,你說我幫不幫?”
齊曈放下手中的筷子,坐正,很認真:“我不懂,不好說。”
“這樣吧,峰子,”陸彬楊懶得傷神的懶散樣:“你說的事,我聽齊曈的,她說行就行。”
誰敢相信陸彬楊也能幹出這樣的事,像不成器的草包帝王,玉璽扔在一旁,遇到難事隻問美人:“為之奈何?”
何況這美人連名份都沒有,曾經的“準皇後”都沒這待遇。
肖振、韓鐵都是一愣,相視一眼,看看陸彬楊,看看林安雅、最後看向齊曈。
林安雅臉色有些青,不說話,隻是咬著嘴唇,越咬越緊。
陳峰瞪大眼:怎麽可能?陸彬楊竟會如此兒戲?可他又不像在開玩笑。看看其他人,再看看齊曈,他心裏惴惴的:難道當真?
可女人都記仇,何況齊曈這類硬骨頭;女人都小心眼小眼界,隻知道賣藥的齊曈怎麽能理解這單生意對他的重要性!天哪——他的生意啊!陸彬楊你小子又滑頭又狠:之前你們肯定商量好了的!不答應就不答應唄,還拿齊曈這種不懂生意的女人做擋箭牌!
齊曈知道自己的分量,談生意的酒場她經的多了,這樣的也不是沒見過。她明白陸彬楊的心思,於是話說得周全,把金都貼在陸彬楊臉上,卻不諂不媚:“陳峰,他這就是要答應你了,又不願意你太承他的情,開玩笑讓我替他答應下來,可你還是要感謝他的。”
齊曈如此“懂事”,陸彬楊頗覺意外,不由得很認真的看她一眼。齊曈不理他,已然恢複了事不關己的姿態,穩穩的拿筷子去夾眼前的海參。
陳峰樂開了花,白嫩的臉上湧著紅潮,桃花眼水亮水亮的,語無倫次:“謝謝謝謝,彬楊,這情意兄弟記著,兄弟知道你不願意和家裏張口,能破這個例我……”
陸彬楊打斷陳峰:“廢話就免了吧。”
此時的陳峰子被大好錢景和陸彬楊的義氣沸騰著,根本免不了廢話,激動的又起身過去感謝齊曈,過度的熱情把齊曈嚇得直往後仰的想躲。
肖振看著這情形奇怪,借著笑話陳峰想搞清三人的關係:“峰子你回去私下裏謝吧,自家女朋友怎麽謝都不為過。”
林安雅目光閃爍的看向齊曈和陳峰,卻不敢看兩人身邊的陸彬楊。
陳峰子大大搖頭,正要說話,陸彬楊開口了:“是我不對,到現在都沒介紹,這是齊曈,我女朋友。”
一時屋裏靜悄悄的。齊曈更是錯愕,扭頭看他。
陸彬楊伸手去握她放在桌邊的手,那麽的自然而然,齊曈猝不及防,手就被他握住了。齊曈費力的想抽出來,可是陸彬楊的手加了力道,不讓她得逞。礙於眾人的眼睛,她不想過分掙紮,看著被大手握住的自己的手,有種被調戲的屈辱,她暗中使勁用指甲去摳陸彬楊的掌心。
這情景在其他人看來卻是甜蜜恩愛:雙手緊扣,四目凝視。
陸彬楊被摳疼了,卻依舊不放,心情很好的對大家說:“改天我和齊曈請客,多叫些人,熱鬧熱鬧。齊曈,肖振、韓鐵和峰子都是我的磕頭兄弟,一家人不用見外;對了,還有安雅——我們最小的妹妹,過幾天你就能吃到她的喜酒了。”
齊曈看到林安雅的眼裏有亮晶晶的東西掉進餐碟裏看不見,再抬起頭時滿臉笑容自然而友善,同其他人一起端酒要和她這個“陸彬楊的女朋友”碰杯。
陸彬楊滿意的看著這“融洽”的場麵笑。
齊曈借端酒的機會脫離陸彬楊的魔掌,心裏罵他“沒心”。
陳峰子離齊曈近,瞥見齊曈垂下的手被陸彬楊“握“的通紅,她把手很快的藏在身後。
陳峰打哈哈的笑:“你們都和齊曈喝,我去找‘林妹妹’。”端著酒杯奔林安雅去了:“喂,妹子,我送你那胸花你怎麽沒拿啊,好貴的……”
陸彬楊答應了替陳峰出麵找關係,這頓飯吃的人心大快。飯後陳峰不盡興,要去K歌。齊曈堅決要走,陸彬楊也不想被鎖在暗室裏,說:“你們去吧,我和齊曈有事。”
林安雅忽然說:“峰子就是要請你,你不去大家不就散了?”
陸彬楊笑笑:“你去也一樣,他就喜歡錢和美女。”
肖振、韓軍和陳峰故意走開些,到一旁去聊天;齊曈站在陸彬楊的另一側,假裝被酒店門前的木化石吸引,過去研究。依稀能聽見林安雅的聲音空落落的,她於是又走遠些。
“峰子說奶奶又住院了,我應該去看看。”林安雅關切的問。
“不用麻煩了,小感冒。”
似乎已經無話可說,林安雅看著遠處的齊曈,說:“她挺好的。”
陸彬楊想了想,點頭:“就是脾氣不好。”
這話裏透著容忍和嬌縱,林安雅飛快的眨眨眼睛讓淚腺功能降低,看著他,問:“那我呢?”
“安雅,何必呢?”
“我呢?”安雅不死心,繼續問。
陳峰子沒心沒肺的低笑聲傳來,他在和韓鐵說葷段子。
陸彬楊歎氣:“你很好,以前沒遇對人。”
林安雅笑了,脫離艱澀,似乎變得輕鬆:“敷衍我?原來和我說話讓你這麽累,不說了不說了,記住,下個月六號我結婚,你必須來——峰子,去哪兒唱歌?”
“林大小姐說去哪兒就去哪兒……”陳峰子踩著舞步去提車。
目送要HAPPY的人離去,陸彬楊走到齊曈身後:“還在看,這化石上有字?”
齊曈點點頭:“有。”
“什麽?”
“它說,欠人的錢和債遲早都要還的,就算過了幾萬年也會被挖出來,所以不要花別人錢。人還要積德,得意時不要欺人太甚。”
“好刁鑽刻薄的嘴。”
“我隻是嘴上厲害而已,沒有仗勢欺人。”
“你是說我欺負你?”
齊曈轉過身,看著陸彬楊不說話,眼神在問:你說呢?
陸彬楊聳肩:“我還以為是在幫你。”
“強加於人的不是幫助,是巧取豪奪。”
陸彬楊撲哧笑了,上上下下認真的打量她,眼神輕挑:“你有什麽值得我費這麽大勁‘巧取豪奪’的?”
齊曈坦然自若,也笑:“也許沒有,可利用價值總有,對不對?”
陸彬楊斂住笑,說:“咱們找個地方談談。”
“不去,我隻答應陪你吃飯,現在沒時間,要走了。”
“你忘了找我的目的了?欠我錢的事不談了?”
被他擾的忘了正題隻想走,齊曈氣了:“現在就說,兩句話說完拉倒!”
陸彬楊往麵包車方向走:“沒有咖啡我不談。”
穿著黑衣的人背影囂張,齊曈氣的冒泡,卻也沒辦法,跟了上去。
陸彬楊把車鑰匙丟給她:“我喝酒了,你開車。”
齊曈眼睛都紅了:“陸彬楊!”
終究氣不過,她使勁踹了腳那輛麵包車的輪胎,車子安了報警器,疼的“吱吱”直叫,抗議著齊曈的暴力。
到了溫馨古樸的咖啡館,兩人都不囉嗦,開門見山。
“你為什麽給我錢?”
“想利用你。”
這是齊曈的原話,沒想到他這麽直接,一時不適應,齊曈不知該說什麽了。
此刻的陸彬楊像在談公事,冷淡而直接:“你缺錢,我缺一個女伴,可以等價交換。那些錢當然不夠,我可以追加,數目可以商量,根據你我相處的時間和交情深淺定。”
齊曈笑了,是發自內心的,像是長大懂事後還聽爸爸說給她摘月亮時的笑容:“陸先生,這是你的一廂情願,與我無關。不好意思,這‘生意’,我不做。”
“你可以考慮一下,我給你時間。”陸彬楊不急,齊曈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者應該這樣說:每個女人聽到這樣的“建議”,不管是真是假,都是要“拒絕”一下的。
齊曈起身:“不必了,你可以找更合適的人選。我很忙,倒夜班作息時間不規律,休息對於我很重要,以後不要再見麵了。你的錢我暫時沒法還,等我父親出院或者他的醫療保險報銷下來,我會還的。這是我打的借條。”
陸彬楊沒有接:“沒必要,我會等到你點頭。”
齊曈無所謂:“確實沒必要,我不會賴賬的,你的賬號我也有,到時直接打到你賬戶裏。”
陸彬楊端起咖啡抿一口,悠然的欣賞牆上的一幅油畫:“你可以理解的溫情一些:我和你談情說愛,你有經濟上的困難,你的男朋友會幫你。”
齊曈搖頭:“你也可以說的直白一些,你想包我,我還不至於缺錢到那個地步。”
陸彬楊也搖頭:“不是包養,是要你配合‘做我女朋友’,這在‘性’質上完全不同,如果你情我願,發生什麽我也不介意。明白了沒?我不覺得你吃虧,你不是處女,而且我們也是‘熟人’——這也是我選你最主要的原因。”
這些話讓齊曈覺得難堪,瞪著陸彬楊,陸彬楊回敬的看著她,互不相讓,空間裏火氣上升。雖然齊曈站著,陸彬楊坐著需要仰視她,可他的從容遠比齊曈的犀利更具強壓之勢,更有主導態勢。齊曈像一支孤島上的火炬,烈焰騰騰,被陸彬楊無盡的深海寒氣包圍。
和這樣的人對峙很費腦筋,齊曈冷靜一下,說:“沒必要把那天的事不停的提吧,大家都不是第一次。”
“所以我覺得繼續發展一下沒什麽後遺症,你是‘玩得起’的人。”
齊曈臉更紅了。
陸彬楊笑了,陡升戲弄之心:“惱羞成怒?敢做不敢說?”
“陸彬楊!”齊曈吼,她很久沒這麽咆哮的發過脾氣了,陸彬楊真的欠揍。
陸彬楊站起來,齊曈瞬間變得矮小。
“我替你想了很多:靠你的薪水你們家隻能維持生活,捉襟見肘。我能幫你:你父親可以住在全國最好的療養院裏,這對他的康複和治療有好處;你家的房子太小,換個大的安置你母親,她能四處旅遊、活的輕鬆愉快,或者去陪你父親。兩個老人安度晚年,我可以給你新的公寓,奢侈的生活,不上班也可以,而且你是我的正牌女朋友,名聲也很好……”
“那你我的契約期滿了呢?或者說你厭倦了我、不想再做這種‘善事’時,我們怎麽辦?”齊曈問,執拗的看著陸彬楊等他回答。
陸彬楊手一攤,看著她,不說話,但是意思明確:結束了就結束了,還要怎麽樣?
齊曈說:“到時我們再搬回小房子,把父親接回家?情何以堪?陸先生,我父母病了是需要錢,可我們貧寒人家有自己活法:錢多多花,錢少少花。如果父母知道我和你的交易,他們會比生病還難過。我呢,是要結婚的,我要的是一個丈夫,安穩的人生,而不是一個提錢匣子。你明白嗎?”
陸彬楊不置可否,齊曈知道他聽進去了,推開包廂的門,先走了出去。
陸彬楊跟了上來:“我也回醫院,我送你。”
一路沉默,陸彬楊不知在想什麽,偶爾換擋的時候,齊曈能看到他的手腕上一隻表價格不菲。不僅是他,連帶他的朋友們、連帶中午那頓飯,都是這城裏的頂級豪華般配置。
比起來她真的是寒酸至極。
如此不相配的兩人,陸彬楊怎麽會想到那樣的“提議”?齊曈想不通,不過她的決定想來是正確的:道不同,不相為謀。
遠離這些富貴之人,能讓人活得踏實、實在、安心。
齊曈自問:拒絕的原因中,除了那些說出來的,有自卑嗎?
是有一些的吧,錢財麵前,她是有些自卑,她承認。
到醫院,齊曈正要下車,就聽見有個聲音說:“結婚也不是不可以。”
心陡的一顫,她第一反應是自己幻聽:一路想這件事想得太多,可還是情不自禁的看向陸彬楊。
陸彬楊熄火拔下車鑰匙,轉身看向齊曈,很嚴肅的重複一遍陳述句:“結婚也不是不可以。”
齊曈呆了半天才說:“開什麽玩笑?”
陸彬楊說:“那天在病房,你說過,隻要有人娶你就嫁,這話總沒錯吧?”
齊曈不說話。
陸彬楊雙手扶著方向盤看向前方:“我也一樣,娶誰都是娶,有人敢嫁,我就接著。你也不用擔心合同到期沒有退路不好看。”
齊曈緩過神,尷尬的笑:“你要真是這樣,怎麽會輪到我?林安雅怎麽會飛了?”
“哦,你還惦記著她呢?難道你介意我的前女友?”陸彬楊斜睨著齊曈,像是抓到了她的弱點。
齊曈心慌,裝出自然:“關我什麽事?”
“不關嗎?我現在是向你求婚。”
齊曈裝啞,耳後卻泛起了紅暈,陸彬楊看在眼裏,心中隱隱一動,就想起了那晚的情潮,眼睛在她身上逡巡。
車裏的氣氛立刻曖昧,齊曈坐不住,急著下車。陸彬楊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欺身上前。
齊曈被固定在靠背上,眼睜睜的看著他眉目清俊的臉近在眼前,被男人的呼吸和味道包圍,她眼裏滿是慌張和懼怕,氣息淩亂。
陸彬楊的目光流連在她烏溜溜膽怯的眼、姣好的臉龐、微微翕動的鼻翼、還有泄露一切秘密微顫的唇。
他的聲音喑啞,帶著蠱惑:“為什麽害怕?想我了嗎,我想你了……”
低頭就想捕捉她的唇齒,那裏的滋味他回味很久了。
齊曈不顧一切的掙紮,陸彬楊頓時沒了興致,放開她。
掙脫束縛的齊曈逃離那輛車,一路狂奔,引來無數路人側目。進了病房她的心跳得更猛了,全身的肉都在跳,跳得她心虛害怕,全身燥熱。於是靠在冰冷的牆上大口的呼吸換氣,說不出話來。
陸彬楊派來的特級護理還在,見她回來就走了。媽媽給她遞來一塊毛巾:“怎麽跑的這麽急,臉紅成這樣,快擦擦。”
兜裏的手機響了,是前兩天晚上那個打錯的電話,尾號是很好的數字,所以齊曈記住了,便接起,不料竟是剛才那個人的聲音:“後天我請朋友吃飯你陪一下……”
齊曈被燙了一般,把手機遠遠的扔在病**,來不及掛斷。
手機屏幕亮了一會兒就暗淡了,那邊掛斷了。
媽媽疑惑的看著女兒,齊曈也看著媽媽,不知該怎麽辦。陸彬楊的聲音陰魂不散的依舊纏著她,在耳邊無限回旋。
陸彬楊給齊曈打完電話,點燃一支煙,給峰子打電話。原擔心KTV裏聲音嘈雜,他聽不到,沒想到居然一通就接,顯然他還在亢奮,很激動:“彬楊,在哪兒?”
“醫院,你呢?”
“公司,在改項目方案,這回一定做出個樣子來,堅決不給你掉鏈子!”
陸彬楊奇怪:“你不是帶著安雅去唱歌?”
“你不去她還唱什麽,回公司了,齊曈呢?”
“走了。”
“你和那妞兒……”峰子的話拖著長長的尾音。
陸彬楊狠抽幾口煙,然後一口全呼出去:“你不是都知道?”
陳峰撓頭:“還以為你說著玩,來真的?你小心點,那女人不好惹,你看她那眼睛,挺狠的,惹急了敢拿車撞你,又不是沒撞過你?”
陸彬楊嘿嘿笑:“還行吧,挺適合我們家門風的。你怵她?”
陳峰嘖嘖的:“是女人我都怵,我心軟,沒你狠。你不就是想把老爺子氣吐血,注意把握分寸,別被她粘住,多給些錢,也不要弄得全世界都知道,將來哪個大家閨秀還敢嫁給你?”
陸彬楊想起齊曈說他是“提錢匣子”的話:“你的意思是讓我當她的‘提錢匣子’?”
峰子認真的當起“高參”:“要不幹脆立個合同吧,分的時候也利索。再有,別把她帶到人前,像今天你帶她吃飯就不合適,不過今兒的都是自家兄弟,無所謂……”
陸彬楊嘴上應酬著陳峰,想著他將來要叫齊曈“嫂子”,不知會是什麽表情和情境。隔著電話,陳峰看不見陸彬楊的笑,是那種一邊挖陷阱、一邊幻想敵人掉進坑裏的笑。
陸彬楊很篤定:齊曈會答應的。如果真的隻是要結婚,從條件置換的角度,她找不到比他再理想的人。
蛇打七寸,他知道她的要害。目前的情況是這隻蛇不甘心就伏,他的力度也還不到一擊致命的地步。
電話那頭陳峰還在嘮叨:“……你就是塊五花肉,女人都想騙你,你還不太傻,什麽都看的透,總是騙不了你,你也怪可憐的。”
陸彬楊被逗笑:“是啊,女人都不好惹。你哪次不是被林安雅收拾掉?她馬上結婚了,你真的要去喝喜酒?其實我看你挺像新郎的。”
陳峰哈哈大笑,笑的突兀:“算了,我還是愛錢,這個項目你可得幫我上心。”
陸彬楊點頭:“答應了,我就會賣力。”
似乎不想多聊,陳峰匆匆找個借口掛斷電話。
陸彬楊看著安靜的手機,覺得這個現代化的東西充滿妖氣:對著一個機器說話就能影響到另一個空間人的情緒。有時一個人對著一個手機能說一天話,貼在耳邊、嘴邊,比對爹媽老婆都耐心、親密。手機一掛斷,似乎和整個世界都中斷聯係了。
這情形是不是很怪異?
不管了,反正現在頭疼的是陳峰子。他會怎麽做呢?大約也隻是為林安雅煩躁一陣子就罷了,然後忙他那小破公司,誰讓他最愛的是錢呢。
也許林安雅嫁給那“眼鏡”是對的,她和陳峰在一起就能幸福?未必!
回到老幹病區的高間,陸奶奶和他打起了遊擊戰:“出去吃飯了,都和誰呀?”
“峰子,肖振他們。”
“帶了剛才那女孩兒?”
陸彬楊看著奶奶笑,不說話。
奶奶好奇心被他這樣吊了半天,佯作惱怒。陸彬楊忙哄:“就知道你在想什麽,女朋友,你看怎麽樣?”
“太瘦了,我喜歡安雅那樣的,健康漂亮又活潑,水蜜桃一樣,看著都有福氣。”
“結婚就胖了,好辦。奶奶,我想娶她。”
“想娶就娶,兒子的事我都管不了,孫子的就更管不了了。哪天帶來跟我說會兒話。”
“嗯。”
齊曈當陸彬楊是個瘋子。當他說的話是瘋話。
總之一個詞:荒誕。
她鑽進病房,白天抓緊一切時間睡覺,晚上陪床,把陸彬楊的電話號碼關進黑名單,把有關他的一切回憶丟進記憶的碎紙機:世界,寧靜了。
父親的病情依舊沒有起色。其實爸爸正在盛年,如果不病,也是身體魁梧、笑如洪鍾的硬朗男人,笑起來和皺眉時都很有味道,是個魅力老男人。
齊曈心疼的不忍看他。母女倆更加焦急,各自偷著抹眼淚:這樣下去會不會成了植物人?如果轉院呢?忽然就想起陸彬楊的那句話:可以送到全國最好的療養院,對他的康複和治療都有好處,母親也能輕鬆些。
齊曈慌忙扯回思緒,怎麽想到這些了?
盤算手頭的錢:把陸彬楊的錢都加上也不夠去療養院,而且那裏的花費都是貴族式的,不屬於醫療保險的報銷範圍。算了,還是讓這裏的專家大夫看吧。
這天的晚飯齊曈還是在職工餐廳打發,她到餐廳時,一群白大褂聚在一個圓桌上吃飯,熱熱鬧鬧的。有人看見齊曈,高高伸出手招呼她,正是急診科的醫生護士們,其中還有韓大夫,在用熱情的目光邀約她,笑的頗有深意。
齊曈端著餐盤過去,坐在韓大夫旁邊:“你們怎麽這麽齊,像聚餐似的。”
韓大夫詳細解釋:“出來抓緊吃口飯,一會兒要大忙:有個建築工地出事了,十幾層的樓上摔下來七八個工人,聽說當場死了四個,大事故,市長都去了現場,救護車馬上接回人來,今兒晚上的夜班算是報銷了,得累死。”
“真可憐!”齊曈聽得一寒,想著那些消隕的生靈,忽然覺得自己很幸福。
一桌人吃飯都風卷殘雲般,齊曈來的晚,剛吃幾口,他們就陸陸續續的離開,唯獨韓大夫的筷子在減速,陪著齊曈細嚼慢咽。最後,這一桌也就隻剩這兩人了。
“最近怎麽不見你上夜班,給你們科打電話,都說不在、請假了,忙什麽呢?”韓大夫問。
“沒什麽,家裏有點兒小事。”
“那就好,過兩天的職工運動會,你報項目沒?”
齊曈壓根沒聽說這件事,想起往年的運動會,笑了:“我跑不快跳不動,拉拉隊都嫌我聲音小。”
韓大夫看看齊曈,點點頭:“也是,你這麽瘦。怎麽你就吃涼菜?應該多吃些肉,營養才均衡。”
說著,他把自己餐盤裏的幾塊完整沒動過的肉夾在了齊曈的餐盤邊。油盈盈的五花肉點綴在素淡的涼拌土豆絲邊上,很是養眼,勾人饞蟲。
齊曈最近熬夜熬得根本沒有食欲,連飯都是強逼自己吃的,看見就覺得膩。可她和韓大夫正是培養好感的階段,不敢拂了他的美意,隻得笑盈盈的謝過,硬往下吃,咽進胃裏陣陣翻湧。
韓大夫看著高興,絮叨著說一天裏遇到的事情,繪聲繪色的賣力形容:有寵物狗把主人家孩子的頭皮咬下來,有工人用電鋸不慎把腿钜的血肉淋漓,有打群架拚刺刀紮的人開膛破肚的……
這些都是他每天所經所見,再尋常習慣不過,也沒意識到什麽不妥。齊曈沒聽幾句,忽然捂著嘴起身,快步進了洗手間,“哇”一口把晚飯係數吐了出來。
韓大夫怔了好久才醒悟過來:齊曈呆在藥房,不接觸臨床,別說傷口了,連血都見不著,他講的這些根本不適應。不由得一陣懊惱:助興的話題反而遭遇慘敗。可她也太嬌氣了,好歹也是醫學院出來的人吧,怎麽就至於跑洗手間去了?
齊曈好久才出來,臉色慘白,發梢沾了水珠,像是用冷水洗過臉。韓大夫看得出她虛脫了,這才起身迎過去,想扶她又覺得不妥,最後問道:“難受?”
炎熱的夏天,齊曈全身冰涼,不敢攥拳握自己的手,嫌自己的手指涼。勉強支撐著走到最近的桌子邊坐下來,氣若遊絲:“有些中暑了……”
韓大夫鬆口氣,不是被他的話惡心到的就好:“一會兒回藥房吃點藥就好了。”
這樣不著邊際空泛的關心還不如什麽都不說的強。
齊曈點點頭,胃裏虛空,吐出來終究要舒服很多,比那塊五花肉在裏麵鬧騰著強。她忽然覺得眼前的韓大夫就像那塊五花肉:真的吃下去會不會消化不良?把生活折騰得雞零狗碎,然後悉數吐出來,還要搭上自己的健康。
油和水兩張皮,要想溶在一起,隻能費力的不停搖,能搖成一片渾濁就算好結果了。
她這種做法是不是在拖人下水?對自己不負責的選擇對他是不是也不負責?
齊曈抬頭看著韓大夫,決定老實交代。如果他真的畏怯,也就不再強人所難了。
“我這幾天呆在病房裏悶得中暑了。”
“病房?”
“我爸爸住院了,腦梗,至今沒清醒,就算醒了也是臥床。我媽媽也病了,糖尿病,富貴病,很費錢的那種。”
都是搞醫的,不用多說,都知道這兩種病背後所需要的花費和護理工程。
韓大夫發怔,半晌不說話。
救護車悠長刺耳的警笛聲遙遙的傳來,聲音越響越大,聽著都知道車子速度很快的開進了醫院,有急警。
韓大夫夢回:“我、你、我得、得去看看……”
齊曈笑得溫婉,黑漆漆的眼裏看是穿世情的了然。不可否認,這一笑是很美的,還有著理解的賢惠:“你忙吧,再見。”
韓大夫有些尷尬,腳步已然在向外走了:“你要不要緊?”
齊曈輕輕搖頭:“沒事,謝謝,你忙,再見。”
目送匆忙離去的背影,齊曈竟是鬆了口氣:沒有了希望和期冀,也就沒有壓力和負擔。她無需再偽裝隱瞞,那個自己她不喜歡。這樣也好,讓她徹底的掉落在地上,看清現實——也是好事。
餐廳門開開合合,人進人出,韓大夫和迎麵進來的項臨打個招呼匆匆走了。
項臨和齊曈的眼光不期而遇,項臨忙笑,有絲討好的意味。
齊曈也笑,自己都不知在笑什麽:
和項臨打招呼?
和韓大夫說“再見”?
笑自己的竹籃打水?
還是她除了笑,不知該幹什麽了。
項臨近來沒有被齊曈這麽和善的對待過,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坐著,神情恍惚,猶豫一下,走了過去。
齊曈看著他走近:他也是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離開自己,為了那次為期一年的進修。回來後他成為了獨擋一麵的專家,兩人變成陌路。
父親曾說:“我女兒這輩子不需要奮鬥,在家靠老爸,將來肯定嫁個好男人。”
世事難料,爸爸病了,男人都躲著她。
也有例外——陸彬楊,可他是要代價的。
手機在震,喚回了她的神遊,齊曈看看陌生的號碼,接起,竟是陳峰子倉皇的語調:“齊曈,快來,彬楊車禍了,在你們醫院急診門口……”
齊曈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可剛才救護車的呼嘯聲就尖利的回旋在腦子裏,防空警報般驚天動地——難道車裏是陸彬楊?
項臨見接電話的齊曈笑容僵住,臉色瞬間煞白,眼神空洞的望穿他看向遠處,緩緩起身向外走,越走越快終於大步衝了出去。餐廳的門被她用力推的敞開,人已消失門扇才轉了回來,吱吱呀呀的輕擺著。
項臨下意識的要追出去,被身邊的助手叫住:“項主任,菜上齊了,吃吧,一會兒還有連台的兩個手術。”
項臨坐下,心神不寧的拿著筷子向外看,什麽都看不到,還是向外看著。
齊曈抄近路從病區通道奔向急診科。
候診廳、醫生辦、處置室、換藥間,一間間找過去都沒有陸彬楊。她逮住眼前一個穿白衣的就問:“是不是有車禍?有沒有姓陸的?”
沒想到恰恰抓住的是韓大夫,他帶著口罩帽子,見是齊曈,有絲尷尬:“今天沒車禍,怎麽了?”
沒車禍?
對了,峰子說還在急診門口,難道還沒送進來?怎麽能這麽慢,傷的重、動不了?
齊曈就往外跑。
她離去的匆匆,腳步帶動著雪紡的白色裙擺,像風中的飄柳,細致、柔軟、含蓄。韓大夫看著她的背影恍然失神,自己也知道:終究是有些遺憾的,隻因膽怯。
齊曈出了急診廳門已是氣喘籲籲,手背擦去額頭不斷沁出的汗滴,焦急的四下看。門前卻是一派安寧,連路過的行人都沒有,遠處稀稀拉拉幾輛車停著,再遠處是綠意悠然的草坪花壇,有悠閑的人在橘色的夕陽下乘涼消夏。
受了傷的陸彬楊在哪裏?
不知他傷成什麽樣,現在是何情形。齊曈隻記得陳峰著急無助的語調,也隻讓她往糟糕的方向去猜,滿腦子的血肉模糊。
齊曈失措了,拿起手機給陳峰打電話。
彩鈴是嗲嗲的女聲唱著慢吞吞的情歌,對方就是不接,齊曈煩躁的掐斷再打。
忽然一聲極其刺耳的刹車聲響起,眼前光影一暗,一輛黑黢黢的大車就停在眼前。齊曈嚇了一跳。
車裏有手機歡快的鈴聲正響著,接著,“嘿嘿嘿嘿”一串熟悉的笑聲傳來,這笑聲極特別,過耳不忘。
齊曈僵住了,手指摁斷電話,冷森了臉,抬頭看向正在高興的某人。
果然是陳峰子那張養尊處優的臉,趴在方向盤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歪頭看著她笑,得意之極。白嫩嫩的臉上兩個酒窩被笑容擠成一對括號,眼睛也彎彎的。邊笑邊對身邊的陸彬楊說:“嘿嘿嘿嘿……你看,我贏了吧,這丫頭就是認真,嘿嘿,兩千啊,掏錢掏錢……”
齊曈看向車裏的陸彬楊,他安然無恙的吹著冷氣,比慌張的自己體麵多了。他倒是沒有笑,正正經經坐的一動不動,隻拿一雙漆黑的眼睛盯著齊曈,若有所思的深不可測。
峰子下了車,手裏一個大大的冰欺淩遞向齊曈,笑嗬嗬的:“給,拜拜火,他不光輸了錢,還得請咱倆消遣去,你說,去哪兒?”
齊曈不接,冷冷的看著那張“天真無邪”的笑臉,聲音平和:“很好玩,是不是?”
“生氣啦?別這麽小氣嘛,我們來的路上真的差點兒壓著一隻流浪狗……”
他慌忙抱頭轉身,好在齊曈氣頭上手抖,沒準頭,沒打中他,扔在了車上,清脆的一聲,手機摔成好幾塊掉在地上。
陳峰一驚,心疼愛車,剛要說“你怎麽這麽玩不起”,手中的冰欺淩就被齊曈搶過,然後身上一涼,香軟粘滑的東西正正砸中他的T恤,沾了一身,冰的他直跳腳。
“瘋了你!怎麽跟潑婦似的!陸彬楊,你快管管她。”陳峰防備著齊曈再撒潑,隨時準備要躲。
齊曈恨恨的看著他,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幾下,奪眶而出:“很好玩是不是?戲弄我很有趣,對不對?對不對!”
陳峰狼狽之極,氣急敗壞的抖落衣服上的甜點:“多大的事?又沒有咒你出車禍……”
這一說更不得了,齊曈徹底被引爆,怒氣蓬勃,帶動著積壓多日的各種怨氣不可遏製的發作出來:
“是,你眼裏這根本就是個小事!不就是車禍?隨口拿來說著玩,把人撞個半死不活又怎麽樣?賠點兒錢的小事,你瀟灑你的,受罪的又不是你!誰管那家人的死活?”
齊曈臉上淚水磅礴,止都止不住。畢竟是弱小的女人,這讓她多了楚楚可憐的無助,折損了氣勢。但痛恨厭惡的目光像受傷的野獸,讓陳峰頗為怯場。他囁嚅著說:“扯那麽遠幹嘛,不過是玩笑……”
“玩笑!玩笑?”齊曈冷笑:“開玩笑以後你找對人,你們這些公子哥的遊戲我玩不起!別惹我聽見沒有!”
齊曈吼完轉身就走,冷不防被人拽住手,淚光迷蒙的眼前晃動著黑色的襯衫,是陸彬楊低沉的語聲:“別走。”
發作中的齊曈執拗的要甩開他,不顧一切的掙紮,大力的和他揪扯著,不顧正在自己單位的門口、不顧進出的人側目,哪怕魚死網破、哪怕扭斷自己的胳膊也要掙脫他。
陸彬楊怕傷了她不敢太使勁,隻得鬆開手,雙臂一攬,緊緊的把她固定在懷裏。
齊曈掙不過高大的男人,被困住一動都動不了,不肯屈就,隻覺得屈辱憤怒,再也撐不住了,“哇”一下放聲哭了出來。
陸彬楊心就軟了,雙臂漸漸放鬆,把她的頭輕輕的壓向自己的胸口,變成了擁摟:“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男人的懷抱由剛硬變得溫暖燙貼,像父親的溫度,能聽到強有力的心跳,齊曈本就虛弱,又哭的頭疼,暈暈乎乎的忘了處境,隻知道難過,忘乎所以的哭了個盡興。
陳峰看得眼睛都直了:哭哭鬧鬧原以為要拚命,怎麽忽然變的這麽溫情了?一個哭,一個摟著哄,演悲情劇似的。還有,陸彬楊的樣子,居然也能變得這麽、這麽、這麽——“那樣”。
這狀況他徹底無法理解,又不敢打擾,隻得“穿”著一身粉紅冰欺淩一旁站著看、等,很是折磨難受。
齊曈像爆炸後的氣球,張力無法承受後的崩塌讓她木然,變得乖順,由著他。
陸彬楊對峰子說:“車我用一下。”然後轟鳴著就走了。
陳峰“唉!唉!”連喊兩聲追著揮手抗議,那車子全然不管他,轉個彎出了醫院上了公路。
身上的冰欺淩已經化成香甜的湯汁,染了一身,還滴答到光亮的皮鞋上,黏黏的,就算是盛夏也冰人啊。峰子氣壞了:“不講義氣的,就不管了?把我送個地方也行啊。我招誰惹誰了?齊曈你個瘋子……”
陸彬楊帶齊曈到了一間公寓,衝杯咖啡給她,坐在對麵,看著她。
齊曈倦怠而安靜,瑟縮在沙發深處,怔怔的看著咖啡的香氣飄散,神遊好久才低聲的說:“對不起,我失禮了。”
這歉意流於應付,毫無誠意,如果說有,也隻是對自己情緒失控的悔意。陸彬楊笑笑:“是我不對,給你打電話不接,我估計你把我屏蔽了,就讓峰子想辦法騙你出來,沒想到他一開口就用了那個借口。”
齊曈瞧著咖啡杯,沒有問“為什麽找我”,陸彬楊會說的。
“那天說好了今天請幾個朋友吃飯,想帶你去,可你似乎忘了。”
那天?那天他還說可以結婚。齊曈認真的看他:“我說過,公子哥的玩笑別找我開,我玩不起。”
“我很少開玩笑,隻要你點頭,隨時結婚。”陸彬楊貌似很認真。
齊曈忍不住笑了,幾分不屑:“你要小心,我很認真的,萬一被我認準,甩都甩不掉,你會很麻煩的。”
陸彬楊當沒聽出她的嘲諷,說自己的話:
“你父親曾經是個小有產者,據說當年風生水起,被一場車禍毀了。可惜,肇事者是個農民,傾家**產也賠不起一次手術的費用。更可惜的是,你母親是隻知道花錢逍遙的闊太太,你是他們精心保護的掌上明珠,母女倆對公司的運營從來不聞不問,一概不知,等忙完你父親的事,廠子已經被內賊和催債的人趁機賣了瓜分。也有欠你們錢的人,可一句沒錢也就了事了。你嚐試過打官司,判決下來沒有一個能執行的,親戚朋友都斷了往來,你們的日子過得很拮據。齊曈,我說的這些沒錯吧?”
齊曈看著他不說話。
陸彬楊微微點頭,當她默認。
“我不算很有錢,小老板一個,不過供養你和你的家人不成問題。我對自己的老婆也沒什麽大的要求:首先要本分、講道理、不貪,無論對人對己,對財對勢。我家人和我關係不好,可是個個惹不起,我能和他們對著幹,你不行,所以,還要知道進退容讓。當然,最重要的是人要爽快,好聚好散;而且要聽我的話,不能幹涉我。”
陸彬楊說著把幾頁紙遞給齊曈,四目相視,齊曈遲疑一下,接了。陸彬楊對她這一接很滿意。齊曈沒有看,隻是拿在手裏。陸彬楊就更有把握了,這意味著她已經做出了選擇。
“你的收入歸你;你父母的一切花銷我會承擔,隻要不過分;我每年會給你錢,也會給你足夠的自由,當然,也不能過分。至於你擔心的‘合約期滿’,我想如果你能稱職的扮演好一個妻子,我也不想離婚,大不了各玩各的;非要到了那一步,我也會給你很好的安置——畢竟還有婚姻法嘛。如果你同意,最後一頁請簽上你的名字。”
齊曈翻到最後一頁,上麵已經有了陸彬楊的簽字,遒勁規整,霸道而嚴謹。
“這麽說,我掙得是年薪了?”齊曈想笑,笑不出來。
陸彬楊搖頭:“我不認為這是幽默。不要總覺得委屈,你得到的夠多了,嫁給別人就比這好了?”
齊曈想起了方才韓大夫的拒絕和自己的狼狽困窘,不禁悵然:“是啊,我所有的問題你都幫我解決了,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她拿起筆,一筆一劃的在空白處寫自己的名字:齊曈。
字跡單細,和陸彬楊的簽字站在一起,像寄生在大樹上的藤蘿。
她也將開始這樣的人生,還是值得慶幸的:以後也不用費盡心機的去引誘那些對她望而卻步的男人。比嫁給韓大夫強到天上去了。
父親說給她起名字時,隻希望女兒一輩子都生活在陽光下明媚的童話世界。搬遍辭海,“曈”字最和心意;
項臨的那場婚禮豪華至極,就像童話一樣,新娘像美麗的白雪公主。
名字的最後一橫,齊曈寫的格外用力,像是要劃出一道天塹,從此與過往隔岸。
紙筆遞給陸彬楊,她仰臉巧笑:“謝謝。”
這笑容看陸彬楊眼裏說不出的不舒服。似乎覬覦她心愛的玩具很久,當她被迫無奈不甘願的把玩具遞來時,他並沒有得到的滿足快樂感,卻是像掠奪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不禁想起齊曈前兩天說的話:巧取豪奪。
這種感覺很不好。
陸彬楊決定擺脫,也讓齊曈擺脫這種受氣小媳婦般的委委屈屈,問道:“聽到我‘出車禍’的消息時,你為什麽那麽著急?隻是因為要履行救死扶傷的天職?”
話題轉的太突兀,齊曈一怔,撇過目光看向一旁,匆忙的像在逃離,無言以對。
陸彬楊心情立刻大好:“安頓好你的家人後,陪我去看看我奶奶,這房子是我的家,以後就住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