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去勾引男人吧

你根本就不是省油的燈,何必找平凡的紙燈籠?

瑾兒家的保姆就像雪中送炭,來了幾天齊曈就要離不開她了:一人在家的媽媽不再用她擔心,保姆做好飯,媽媽出來散心順便給她和爸爸送飯,有時留下來替她陪著爸爸聊天、散步,齊曈能抽空找個隱蔽的地方好好打個盹兒。

別小看這點兒休息時間,精神足了,情緒就好,腦筋好的能看進去考試資料,不會像前些天那般焦躁,好像全世界都和她過不去似的,被催著趕著疲於奔命。

感覺到負擔減輕的輕鬆,齊曈謀算著請個長期家政或者小時工。

可劃拉來劃拉去,錢太緊張,隻得作罷,人窮誌短,還是由她給自家當保姆省錢得了。

這天齊曈從病房回藥房,遠遠就看見瑾兒在門口等她,說嗓子疼,跟她要兩粒胖大海泡茶喝。齊曈去中藥房抓了幾粒給了瑾兒。

瑾兒見窗口沒病人,拽著齊曈聊會兒天:“去看你爸爸了?等你好半天,總這麽不在崗也不是個事兒啊,你們頭兒和同事對你有意見可怎麽辦?”

齊曈雙肩一垮:“別提醒我這些,好不容易心情好點兒,全被你敗了。”

“好好,不說了,哎,你什麽時候想放鬆我陪你出去坐坐,好久沒和你聊天了。”

“我忙著呢,沒時間搭理你。”

“唉,衝我發什麽火?”

“還不都怪你?”

“我?我哪兒惹你了?”瑾兒冤枉的什麽似的。

齊曈抱怨:“當個護士長還在老幹病區,一點兒光都沾不上。我家老太現在每天測餐前餐後的血糖,那個科我一個認識的都沒有,一分錢都沒給免過。”

瑾兒撲哧笑了:“就為這點兒事?好辦,內分泌科的張護士長和我蜜著呢,我給你引見,自家人測個血糖還要什麽錢?”

“真的?”齊曈眼睛一亮。

“沒問題。你這兒現在不忙,我帶你去找她,見麵叫張姐,嘴甜點兒。”

“嗯嗯,嘴甜,一定甜。”

兩人挽著胳膊說笑著走,瑾兒電話響了,邊走邊接。

齊曈很久沒認真的看瑾兒了,此時無事,近距離瞧瞧,不禁感慨:生孩子當主婦的日子根本沒有給她帶來任何黃臉婆的印記,身材是豐腴了些,反而顯得滋潤,也多韻味,膚色晶瑩,腮邊一抹淺淺的紅暈,叢裏向外透著光澤,絕不是腮紅,是本色自然。女人果真是需要嗬護才能美麗的,她比瑾兒還小兩歲,哪裏有這氣色,柴火棒似的幹癟。

瑾兒打完電話見齊曈看著她發呆,心裏毛毛的:“看什麽?”

“看你美。”

“貧!走,先跟我回趟病房。”

齊曈立即止步:“幹什麽?”

“新分來的小護士又惹事了,回去解決了我跟你去內分泌科,反正也是順路。”

“我不去了,下回再說吧。”齊曈忙忙的轉身就要走,被瑾兒拖住進了電梯:“下回我可沒時間,等我三分鍾。”

齊曈慌了,滿腦子跳的都是陸彬楊各式各樣的影子,他奶奶可不就住在老幹病區?不去,堅決不能去!

嘴上找著理由:“我、我、我再不回去又該被罵了,下次吧,你不是也走不開?你不忙的時候再說吧。”

瑾兒不高興了:“齊曈,我是在幫你忙,這會兒功夫都不等?”

齊曈不吱聲了,退而求其次:“那我在你辦公室等你。”卻是惴惴不安心慌手慌全身肉跳:應該沒那麽巧吧……

兩人一進病區,就被護士站的吵鬧聲驚到了,好些個病房的人都押開門縫向外看。瑾兒生怕事情鬧大,快步趕過去,忘了給齊曈開辦公室門。

事情說起來根本就不是個事:

一位術後護理的老人,血管又扁又脆不好找,已經要被紮成篩子了。家人見今天紮針的是個新來的護士,已經有了不滿,偏偏紮了三針才進了血管,病人的女兒心疼老人受罪,埋怨她技術不行,刻薄了幾句。

小護士剛出校門沒受過氣,嘴上雖然忍著不敢頂,不服氣的白眼球卻一翻一翻的透著火氣,在病房裏就弄得不愉快。可她出門後越發覺得憋氣,多餘的發了句牢騷:“這醫院就隻圍著你轉啊?病人就了不起了?”

這話偏偏被跟出門去找醫生的老人的女兒聽到了,就要“教育”一下這個不懂事的,鬧著要告她。

聽出事情經過,瑾兒笑著就過去了,一手攬了病人的家屬,熱絡的拍幾下胳膊,像是老朋友在聊天:“好了好了,她年紀輕,不會說話,我們教育,別把你氣到。這樣吧,你說,怎麽處理解氣,扣獎金?要不這樣,反正她還在試用期,我們直接跟醫院反映,把她辭了算了,怎麽樣?”

氣頭上的患者家屬隻是氣不過,也沒想到要怎麽樣,護士長卻一出口就是辭退,她看看被自己訓哭的小護士,於心不忍了:“辭退?算了,教育教育就行了,這年月找個工作也挺不容易的……”

瑾兒姐妹似的挽了她往回走,幾句話就把她逗樂了,兩人說說笑笑進了病房。

剛才還烏煙瘴氣,轉眼間被瑾兒四兩撥千斤的散了個幹淨,一屋子的護士大夫連帶齊曈,除了讚歎隻剩佩服。

惹事的小姑娘更是惶恐,護士長口中一口一句的“處理”、“扣獎金”、“辭退”……早把她嚇懵了,眼淚比剛才吵架時更大滴的傾落下來,嚶嚶的哭出了聲。

護士小安說她:“看看護士長,學著點兒,日子長著呢,你這樣沒把別人氣死先氣死自己。”

瑾兒這時回來了,恨鐵不成鋼的繃著臉:“去我辦公室。”

這就是要單獨做思想工作了,小護士怯怯的跟著去了。能聽見瑾兒不高不低的話尾音:“服務行業不好幹,能不說話就別說,牢騷發在心裏懂不懂?……”

滿屋子的人都笑了,笑瑾兒的滑頭。

老周大夫總結:“護士長一招吃遍天下,隻要有人投訴吵架就說要開除,多少年了,也沒見一個被開除的——齊曈別站著,坐啊。”

齊曈忙不迭的進了工作台裏,不知道陸彬楊在不在病房陪床,心驚膽戰的背對走廊坐下。

瑾兒的老幹部科是她的第二工作室,她跟這裏每個人都熟,忙起來時還幫著接接電話、換換**什麽的,頗受歡迎。

老周大夫問起了齊曈新進的幾種抗生素的適應症和用法用量,幾個護士這會兒不忙,藏在更衣間裏品論著小安新買的口紅。

小安笑嘻嘻的就要拿齊曈當模特,給她往嘴上塗,齊曈忙不迭的躲開。

周大夫是退休返聘的老專家,卻也是時尚知性老太,穿旗袍戴玉鐲,氣質不俗。聽著年輕人鬧,說齊曈:“你也化化妝,打扮起來就是不一樣,過兩年身材一走樣,想美也沒的美,多遺憾啊。”

齊曈老氣橫秋的:“人總歸要化做春泥入土為安的,何必浪費胭脂錢?有時間還是要多睡覺才對。”

周大夫樂了:“在我麵前你敢說老?我現在隻遺憾年輕漂亮的時候沒美個夠,下輩子啊,我還當女人。”

齊曈托著腮想想:“我下輩子投胎去深山裏當一株草,除了曬太陽什麽都不做,隻活一個春夏秋冬,然後死掉,傻傻的什麽都不要知道……”

小安聽見她的話,勸周大夫:“周大夫,你別理她,她是漂亮夠了,活到更高層次的精神層麵了,不像我們這些俗人,塗脂抹粉的。”

新來的小護士被瑾兒教訓完,紅著眼睛回來了,聽見小安這話,好奇:“小安姐說誰漂亮夠了?”

小安指向齊曈:“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護士長辦公桌上那個美人照是誰嗎?就是她。”

小護士張大嘴不可置信的看向齊曈,辨認好久,仍是不敢相信:“又像又不像的,那張照片是藝術照吧?”

周大夫笑了:“你啊,來的晚,齊曈當年的風采沒見著,那時候醫院沒結婚的男大夫有空就往藥房跑。”

齊曈被嗆到:“周大夫,太誇張了,會嚇到人的。”

小護士好奇了:“齊姐,你老公得費多大勁兒才能娶到你啊?”

齊曈求饒:“孩子,你千萬別信她們忽悠,我目前是醫院大齡女青年的領軍人物,是工會主席最想解決掉的頭疼任務之一,那麽有魅力還至於成了‘齊天大聖’?我現在是哭著喊著要嫁人,隻要有人娶,我就嫁。咦,你們護士長呢?”

“給病人辦出院呢,就過來。”

瑾兒腳步匆匆的回來了:“齊曈,去我辦公室等我一會兒,我給病人辦個手續。陸先生要不你也去我辦公室稍等?”

陸先生?!

齊曈如五雷轟頂,猛回頭,就看見陸彬楊悠閑的站在護士站工作台的外麵,不知來了多久,很認真的盯了她一眼,去了瑾兒敞開的辦公室。

齊曈呆在椅子上不動,瑾兒著急,不由分說扯了發怔的齊曈塞進了旁邊的辦公室:“快去,擋著我拿病例了,你不是要去我辦公室等嗎?小安,把出院章遞給我……”

辦公室裏陸彬楊主人一般的坐在瑾兒的座位上,齊曈轉身就走:她慌了,徹底慌了,隻知道要離開。

果然第六感靈驗,就知道這個地方不該來,還自欺欺人的心存僥幸,結果偏偏就遇上了。

陸彬楊卻笑了:“不至於吧?我又不是鬼。”

齊曈不理,出了門用力的把門帶上,像是要徹底扇斷什麽似的。大聲的門響卻震**心懷,她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手在抖,近乎是逃離的出了病區,在電梯間的小廳裏等瑾兒。可依舊是坐立不安,生怕再遇到陸彬楊,於是給瑾兒打了電話,自己搭電梯去內分泌科的門口等她。

陸彬楊聽著那聲迫不及待的門響,悶聲笑了。他這些天白天都會在醫院陪奶奶,晚上去公司處理事情,剛才走廊裏有人爭執時他看到齊曈來了,就想見見她,沒想到她被嚇成這樣。

瑾兒的桌上擺著兩個相框,一張是兒子的,笑得小臉上隻能看到一張嘴。

另一張是齊曈,很,怎麽說呢,很嫵媚、也很溫柔,果然和現在的平淡無奇判若兩人:

是抓拍的特寫,照片中人回頭看的瞬間,唇角微張就要笑出來,眉角發梢都是逼人的青春,光彩照人又不失溫婉含蓄,黑漆漆的眼滿目春色,勾著人的魂。卷曲的長發遮著肩,窄肩連衣裙襯托出姣好的身材,落落大方。

陸彬楊認出這身裙子是頂級的品牌,林安雅就是這個牌子的忠實擁護者,比起來還是齊曈適合這種風格,比林安雅更能顯出柔和大氣又不失隨性的氣質。

周大夫說的沒錯,如果照片中的齊曈就這樣走下來站在麵前,陸彬楊相信,是男人就會對她感興趣。

桌子的玻璃板下層層疊疊的還壓著很多照片,陸彬楊依次看下去。桌邊不起眼兒的地方有一張泛黃的十多人的小合影,都是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穿著整齊的白大褂,風和日麗的天氣站在綠綠的草坪邊。也有齊曈,笑的柔軟燦爛。她左邊是項臨,右邊是瑾兒,照片上燙金的字依舊清晰:XX年XX醫院共青團支部合影留念。

陸彬楊笑了:她還當過團幹部,項臨居然也當過團幹部。

項臨說她:“挺有個性的,和你們不是一類人。”

陳鋒說她:“她可是相親老手了……這醫院裏的醫生護士,亂著呢。”

陸彬楊幾乎就要伸手去拿那張照片,終究作罷:相框太硬,沒有她身體的美好。

齊曈最近怕了上夜班,一個人的時候真擔心遇上不好應付的人。這個“不好應付的人”不過也就是那一個人,遠比醉鬼更讓她心驚。

其實,他又怎麽會像無聊的陳峰子那樣來找她,何況還要堅持到她的夜班?他那天是給他奶奶辦出院手續,想必人現在都不在醫院,已經把她忘了。

自己又瞎緊張什麽?

事實也如此,齊曈一想,又覺得自己可笑:是你自己過敏認真太當回事了吧,人家可是飯照吃、覺照睡、酒照喝,巴不得再也不來醫院這種討厭的地方,空氣裏除了消毒味兒就是病菌彌漫。

那天瑾兒帶她認識完張護士長後,問她:“你跟陸老太的孫子不是認識?怎麽把他晾在那兒一個人就跑了。”

齊曈頓時緊張:“他說什麽了?”

“他和我又不認識,一句話也沒有,別扭死,你要是在旁邊我還自在點兒。”

齊曈放心了,覺得奇怪:“他奶奶姓陸?他跟他奶奶姓?”

瑾兒被提醒了:“是啊,你不說還不覺得,孫子哪有跟奶奶姓的?這一家好像挺複雜的,老太太醫院裏進進出出這麽多年,從來沒見她兒子女兒來過,就隻一個孫子來陪著,每次住院都是雇護工照顧。周大夫說她當年是抗美援朝的戰士,去過朝鮮戰場,離休前是財政局的局長,市領導也常來看她,很厲害的……”

齊曈試想下陸彬楊的生活,可是線索太少,無從描摹,不禁笑自己沒趣:有空還是關心關心自己吧。

夜班不忙,難得的靜心抱著書看的入神,齊曈伸手拿水杯,不經意間看到腳邊垃圾箱裏最上麵扔著腎上腺素注射劑的包裝盒子,猛的一個激靈:她記得最後一張處方開的藥是柴胡針,拿完藥就扔了盒子,怎麽柴胡的包裝盒就變成了腎上腺素?難道……

冷汗唰的蒙出一身,她忙翻處方:最上麵的一張處方清清楚楚的寫著柴胡注射液。

再翻垃圾箱,根本沒有柴胡注射液的盒子。

齊曈手一拍額頭:壞了!如果是把腎上腺素當柴胡給病人打進去……

涼氣從頭頂一直灌到腳後跟,越想越害怕,她抓起電話就給急診科打,電話剛通一聲還沒響完,她幹脆扔了話筒,推門而出直奔急診科。

急診還是老樣子的忙亂,齊曈顧不得禮貌,見門就推開,挨個房間找剛才取藥的護士,終於在處置室看到她正在給一個孩子縫合手指,著急的跑過去:“剛才我給你取的藥呢?”

護士帶著口罩,隻餘一雙眼睛在外:“給病人打了,怎麽了?”

齊曈急了:“空安瓿呢?”

護士被齊曈的慌張嚇到了:“怎麽了?”

“處方開的是柴胡,可我拿的好像是腎上腺素,這可怎麽辦?”

護士長長的舒了口氣,摘掉口罩:“被你嚇死!沒錯啊,就是要用腎上腺素。當時還給另一個病人取柴胡針,可他沒押金了沒法取藥,處方我順手放你那兒沒拿,你忘了?”

齊曈方才一門心思就以為自己付錯了藥,根本沒想這些,此時被提醒才想起,驀地一放鬆,腿就軟了,找個地方坐下緩緩神。她身上冷汗未退,又加了一身急汗,覺得冷颼颼的,更是後怕陣陣:“沒錯就好,沒錯就好,真要是錯了可怎麽辦,阿彌陀佛……”

韓大夫領著一個病人進來換藥,看見齊曈,問:“你剛才找誰呢,那麽急?”

護士笑了:“她自己嚇自己呢,我看見她取藥時核對了四五遍,仔細得不能再仔細了,結果還擔心取錯,又追了過來。”

齊曈苦笑:“越是反複檢查過的就越覺得自己出錯了。”

韓大夫深有同感:“正常,咱們這行人的職業病,強迫症。我就總覺得自己把針掉病人肚子裏沒拿出來。”

他手上帶著橡膠手套,要撕開塑料袋的包裝拿無菌紗布,可是手上出了汗,橡膠手套裹著手,指間又是手套又是塑料袋,揪扯好半天撕不開。

“笨死了笨死了,”護士看不過去了,過去把他手裏的袋子一扯兩半:“看你笨的可憐的。”

韓大夫不慌不忙的回敬她:“你不笨?早晨給我抽血淤青了一大塊,現在還疼呢。”

“誰讓你人緣不好?換別人不給你紮兩針才怪了。”

兩人這裏鬥嘴,齊曈看著好笑,起身回藥房,卻被韓大夫叫住:“齊曈,你等一下,我問你點兒事——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忙完過去找你。”

過一會,韓大夫果真到了藥房,要找幾種藥品的說明書,齊曈搜羅齊了遞給他,有些感觸:“現在很少有大夫來藥房要說明書看了。”

齊曈垂著眼,燈光下長長的睫毛留下一線淺淺的陰影,整個人素淨柔和,韓大夫心中隱隱一動,不知該說什麽接她這句話,又不忍心就此離開,支吾了一下,才說:“謝謝。”

齊曈欣賞鑽研業務的同行們,熱心的說:“不客氣,如果你需要,我們科裏有藥典,我可以借來給你看。”

“那就麻煩你了。”韓大夫很高興有機會“麻煩”齊曈:“我正準備一個論文,涉及到急救藥品,去圖書館和網上資料庫查找起來太費時間。你是搞藥的,幫我找些資料,我給你掛個第二作者。”

齊曈正愁晉職稱時的論文沒時間寫,眼睛一亮:“那太好了,出版費我給你出。”

韓大夫笑:“沒多少錢,你寫論文時把我也掛上就行了。”

兩人心中都是隱隱一動:這樣一來一往的,“交情”似乎就比別人更進一步了。

韓大夫繼續試探:“你下夜班一般都幹什麽?”

“休息,睡覺。”

這是每個值夜班人的生活,真實而無趣。齊曈說完才意識到回答的太過幹脆,韓大夫也覺得自己問了個沒有延展性的問題,談話似乎可以就此結束了。

齊曈的心思卻在不停的轉,終於,下決心般的又緩緩說道:“明天上午有衛生部專家的講座,機會挺難得的,你們科人都去聽嗎?”

“當然要去了,你呢?”

“我們主任布置了任務,下夜班不能休息,也得去。”

“那到時一起吧,也有個伴兒,我來找你?”

“……好。”

韓大夫興衝衝的走了,齊曈盯著電腦屏幕發呆,腦子一片空白,又好像塞得滿滿的。

聽講座?

她好久沒參加了,何況這次講座的內容與她的專業毫無關係。

領導更沒有下什麽聽講座的“任務”。

隻有一種解釋,明白且殘忍:她在勾引一個男同事,希望能把他拴住,然後和他結婚。

這個認知讓齊曈很難過,她是那麽討厭剛才的自己,甚至是厭惡。隻恨時間不是一塊畫布,能讓她一把撕掉過去不留痕跡。

可是,這不也正是她所期望、殷切期盼著發生的事情嗎?

一個能娶她的男人。

韓大夫和她平時沒什麽往來,點頭之交而已。他不活躍,資質平平,人算忠厚,中規中矩的當著大夫。

項臨就不同,精力充沛又好學:自己聯係進修,就算自費請假也要外出開會學習,與醫院領導、醫科大的幾位專家教授的關係都經營的很好;醫院漸漸也對他重視起來,把最新引進的高新技術項目交給他。項臨現在是醫院裏首屈一指的業務骨幹、學科帶頭人,何況還那麽年輕,人又溫和儒雅。和他先後進醫院的人,比如剛才的韓大夫,都還隻是普通的主治醫,苦巴巴的跟在科主任身後寫病曆、查房、挨訓,等著熬出頭。

項臨,又是項臨,總是項臨。

為什麽她還是會想起他,就像呼吸一般的自然而然。

齊曈沮喪又無望,更恨自己的不爭氣。

如此看來,剛才她做的對:她要結婚、而且要盡快結婚,不管是誰。

韓大夫若是能娶她也算她高攀:醫生的收入和社會地位都很理想,他的日常穿著做派既不奢侈也不寒酸,想必家境中庸。結婚後,家裏又多了一個大夫,父母親身體的事情就能更好的幫她。

齊曈唯一的擔心是他會介意自己的家境和父母的病情,不過這些她可以技巧的隱瞞下來,結婚後慢慢的、有所保留的展現在他麵前,而且盡量不讓他負擔,畢竟那是自己的親生爹媽,不是他的,隻要他不嫌棄就行了。

橫下心來的齊曈變得意誌堅定,第二天真就和韓大夫一起出現在階梯大教室裏,大大方方的比肩而坐。

人關心人就是沒辦法,瑾兒不經意的一回頭就從人群中瞄見了齊曈,心裏還納悶她怎麽跑來了,就見她身邊的韓大夫遞給她一瓶礦泉水,齊曈接了,笑容很溫柔。瑾兒就什麽都明白了。

散了會,瑾兒從人群裏堵住齊曈,拖到離場隊伍的最後,問:“你怎麽來了?還和急診科的小韓?”

“知道了你還問。”齊曈啞著嗓子說,她正犯困,如果不是顧忌著對韓大夫的圖謀,她剛才真的會沒形象的趴著睡著。

瑾兒少有的嚴肅認真:“你怎麽想的?”

齊曈興致不高:“怎麽想?不就那樣?”

瑾兒忍不住張口就要貶低小韓:他來醫院也有些年頭了,陸陸續續談的女朋友都是醫院護士,她知道的就有五六個,這些小護士互相之間還都認識。一個隻吃窩邊草的男人,而且把窩邊草吃成這樣,還有什麽意思?這齊曈都能忍?

但是,這些話瑾兒說不出口:就算是好朋友,她也不能替齊曈決定未來。何況她也不能打包票給齊曈找到理想的婆家,而齊曈已經二十九歲了。

瑾兒越想越難過,就覺得不平:為什麽這麽好的女孩兒最後要選一個那麽平庸的歸宿。

齊曈笑了:“我現在是晚上三毛錢一斤的蔫韭菜,有人收留就不錯了——不跟你浪費時間了,還得去病房,今天沒見老爹呢,對了,非常感謝你家保姆。”

瑾兒鬱悶的看著她離開,卻見項臨迎麵而來,他今天依舊風光:講座的主持人,坐在台上主講人身邊,想看不見都不行——齊曈這一課聽得肯定受罪。

項臨顯然是想和齊曈說話。

瑾兒心一顫,就看到齊曈加快腳步對他點點頭走了,想必表情應該是自然的。項臨張口要說的話被齊曈的離開甩掉了,一怔之下,轉而向她走來。瑾兒立刻換一副有些敵的表情應對,沒辦法,她就是討厭項臨。

此時教室裏人已散盡,項臨怕回音陣陣,低聲問瑾兒:“她最近怎麽樣,和急診科的小韓……”

“能怎麽樣?隻要沒有你出現就好得很。剛才你那是幹什麽?以後少在她麵前晃,炫耀嗎?有意思嗎?”瑾兒沒好氣,咄咄逼人,有些尖的女聲回**在教室裏,直刺項臨的鼓膜。

“你誤會了,我是出於關心,小韓那個人……”

“關心她?好笑,真關心她你娶她啊!”瑾兒狠狠的瞪項臨一眼走了。

空****的階梯教室裏,項臨一個人站著。烈日穿過灰蒙蒙的玻璃窗照著他和一室飛揚的塵埃,項臨感覺這個世界都是幹燥的。

再次遇見陳峰是齊曈下夜班後第一個白班的一大早。

上班時間,同事們陸陸續續的進藥房,他就站在門邊上,眼睛忙碌的瞧著穿便裝的漂亮同事們,臉上的笑抑製不住的就流露出來。

齊曈心裏一驚,頭低成九十度想繞過他,陳峰卻大呼她名字:“齊曈,這兒,看這兒,齊曈——”

躲不過,齊曈站住,麵無表情。

陳峰笑嘻嘻的:“沒看見我?怎麽,忘了我是誰啦?”

“……”

“看看,裝不認識不是?還在生我氣啊?請你吃飯。”

“對不起,我真不認識你。”

“那咱重新認識,我叫陳峰,賞個光,吃頓便飯嘛,齊小姐。”陳峰說話間眼睛一擠一擠的,像在誘哄小孩,有股很難讓人生氣的頑皮勁兒。

可齊曈見過他翻臉不認人的真實麵孔,想到宴無好宴,說:“你的飯我不吃,我要遲到了,請讓路。”

說著就進門,陳峰側身擋住半個門,齊曈毫不避讓,用肩硬邦邦的去撞他,直把陳峰擠到一邊,自己徑直風一樣的進了門。

陳峰疼的直揉胸口:“硬骨頭!二兩肉都沒有,那小子看上你什麽了?”

陳峰沒再糾纏,走了。他的出現像無心的蜻蜓點過水麵又飛走,齊曈的心裏卻是漣漪陣陣,連著水麵下都波瀾洶湧:時隔大半個月,陳峰子再次主動找上門來,什麽意思?是他無聊,路過時無心的逗她玩?還是另有什麽目的?還是因為“別人”……

可見到陳峰,隻會讓她想起另一個人來。

應該,與他無關吧,這麽長時間都相安無事的過去了……

越想越亂,不由得後悔:剛才不應該躲,應該弄清楚陳峰的目的才對,結果讓自己胡亂猜疑,坐立不安。

好在忙碌很快開始,窗口應付不完的病人轉移了她的注意力,也就沒心思再折騰自己,鑽進死胡同一般去琢磨陳峰子突兀的出現和陸彬楊的毫無蹤跡。

下班齊曈借了醫院的急救車把父親接回了家。齊曈盤算著今後的安排:老媽病了,不能勞累;自己的職稱考試迫在眉睫,也不能耽誤;瑾兒家的保姆說好隻借用一個月,用不了幾天就該走了。

齊曈和媽媽商量,想雇個小時工,小時工比保姆便宜很多,雇到她考試結束。母親也同意,齊曈於是翻廣告報紙挨個找家政公司打電話聯係。

今天還是有好事的,獎金發放日。藥房還是齊曈的最少:遲到、早退、請假,扣了不少,好在她上夜班有補助,這樣彌補一下,到手的鈔票厚度不至於太過單薄。

下班時齊曈看到了更衣櫃裏一摞參考書,下夜班那天她就給韓大夫準備好了,一直沒送過去,似乎這一送,連帶著把自己也送了出去,她本能的厭煩抗拒這種感覺。

齊曈看著那摞書好久,最終還是抱起來去了急診。書沉甸甸,壓著腳步也凝滯了一般艱難。

這個狀態可不行,她是要去勾引人的。齊曈警醒,站住,深深呼吸幾下,唇線裂開,抿出笑的形狀,給自己做思想工作:

還要怎麽樣呢?誰會主動娶一個你這樣的負擔回家?能爭取到韓大夫這樣條件的就該燒高香了,你還有什麽委屈的?要興高采烈的去。笑一笑,去勾引男人吧。戰役看似簡單其實不易。

“撲哧”一聲,齊曈被自己逗笑了,心裏也好受了很多,笑容活泛起來,上戰場似的走向急診樓。

韓大夫也是白班,正要下班走人,見齊曈抱著資料來,高興地合不攏嘴,不停的和她聊各種話題。齊曈前兩年是院花級人物,身邊根本輪不到他湊過去,如今主動垂青,他竟有種懷才不遇多時、忽然被人發現般的感覺,很是激動,自信更是倍增。

齊曈適當的顯出冷淡,她送書過來就已很說明誠意了,現在應該用矜持和若即若離給對方增加迷霧探路的感覺,否則,她就真的是淡而無味,隨手可棄一般的容易了。她保持淺笑看著韓大夫,想起了《圍城》裏靠借書纏著方鴻漸的孫柔嘉,隻是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能順利的把眼前這個人綁進圍城。

韓大夫終於說無可說,便和齊曈相攜下班,幫她推門、然後跟在身後關門,很是殷勤。可惜他是開車上下班,齊曈卻堅持騎自行車回家,兩人走不到一起,不然他就打算認住齊曈的家門,然後每天接送佳人了。

大門口,韓大夫那輛嶄新的雪佛蘭賽歐戀戀不舍的與推著自行車的齊曈分開。齊曈終於長長的呼出口氣,迫不及待的轉身騎了車就往家跑。沒走十米,斜地裏忽然插出一輛黑車來,距離太近了,齊曈慌忙用力捏閘,同時車把一歪,拐向一邊。車身瞬間失去平衡,齊曈一條長腿支地,踉蹌幾下才勉強站住,人因為慣性幾乎趴在車把上,險些跌倒。

那輛車也停了,還好沒有擦到它,否則還得破財。齊曈的火氣就大了:滿世界亂竄,不知道別人刮了你還得賠錢?

齊曈抬起頭來就想罵人,不料車窗緩緩落下,竟是陳峰子那張無賴的臉,閑閑的笑的燦爛:“嗨,沒擦到我的車吧?”

齊曈按住火氣,不與他糾纏,重新踏上腳踏板就要走。不料陳峰車又向前堵住她,齊曈惱了,很不客氣的瞪向他:“讓開!”

陳峰子才不生氣呢,反問:“剛才和你膩膩歪歪的是誰啊?你倆什麽關係啊?”

齊曈生氣的扭轉車把想從陳峰車身後走。陳峰卻又把車倒回一截,依舊是堵著她的方向。

齊曈這下火了,沉了臉:“你什麽意思?”

陳峰大拇指向後坐一翹:“有人找你。”

車後門就開了,下車的人竟然是陸彬楊。依舊是精幹的黑色棉半袖襯衫、黑色休閑褲,雙手抄兜,很隨意的站在車門邊,一派自在悠然。可因為骨子裏有十足的傲氣做支撐,所以氣勢依舊淩人,不比整裝嚴肅的做派讓人輕鬆。

陸彬楊對著目瞪口呆顯然被嚇到的齊曈笑笑:“你好。”

陸彬楊的出現讓齊曈措手不及,臉立刻就紅了,瞬間又是血色盡失的白,這才看清陳峰子開的是陸彬楊那輛黑車。

陳峰難得見到齊曈的慌張,幸災樂禍的:“請你吃飯你不來,害的我們等,你譜可是夠大了啊。”

陸彬楊看著齊曈的尷尬很滿意,繼續給她增加壓力的走近:“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齊曈本就比他矮,身形細弱,頭再一垂,在陸彬楊麵前毫無優勢可言。可她很快就鎮定了,抬頭直視陸彬楊:“不好意思,我趕時間。”

陸彬楊笑了:“我在這裏等了你半個小時,目的很單純,我定了路對麵的咖啡館,我們可以去那兒談。其實我也認為這樣太費周折,如果你覺得在這裏談更省時間我也沒意見,你看呢?”

陸彬楊邊說著,手對一旁的陳峰輕輕一揮,那意思:“你可以走了。”

陳峰正趴在車窗上聽得津津有味,這下無趣了,隻得把車開到稍遠處的樹蔭下。

齊曈等車走遠了才說:“我想你應該是很瀟灑的人,不管你想說什麽都與我無關,請你以後也不要來找我。”

陸彬楊搖頭:“我覺得,你我之間除了已經發生過的事情,還可以有其他方麵的發展,比如吃飯、喝茶、宵夜之類。”

有這麽簡單?何況發生那天的事情之後。

齊曈搖頭:“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聯係。咱們不是一類人,各走各的道兒比較好。”

“那也未必,認識我,對於你來說隻有好處,畢竟,你也沒什麽可再失去的,不是嗎?”

這話就意有所指了,齊曈氣惱的瞪他,陸彬楊雙眉一揚:“難道我說的不對?”

“你找錯人了,我不想給人當情婦。”

“不是情婦,是女朋友。”

齊曈冷笑:“女朋友?你會和我結婚嗎?”

“結婚?原來你還挺傳統。”陸彬楊笑了,好像齊曈說的是一個笑話。

齊曈氣的推了車子就走,陸彬楊的一隻手早就搭在她的車把上,手一用力,連人帶車都被他扣住了。

恰好有下班的同事出來,見齊曈和一個如此醒目的男人站著說話,紛紛和她打招呼,目光卻都飄向陸彬楊:“齊曈,去哪兒消遣?去晚了沒雅間了。”

齊曈裝做自然的同他們一一告別,不敢再和陸彬楊揪扯她的車了,心裏想著怎麽才能速戰速決。

陸彬楊的手還在自行車上搭著,手型修長,膚質勻淨,指甲長而飽滿,修剪的很齊整,同他一樣的體麵。齊曈的手握著車把,卻大相徑庭,輪廓比他小了一圈,應該更細致一些,卻是青筋顯露,粗糙幹裂,指甲的邊緣都有幹裂的肉刺兒。

僵持的兩人目光都無意的落在這兩隻手上。

陸彬楊的目光移向了齊曈,剛才若不是她出門時旁邊跟著緩行的車,人叢中很難發現她:沒有化妝,長發紮成馬尾,普通的棉質T恤,腿上一條的七分褲。素淨舒適,但是在色彩繽紛的夏天就很不起眼了。不過必須承認的是她的身材是好的,比例勻稱,緊身的褲子愈發襯得一雙長腿細而直,像修長的筷子,露出的一截小腿光潔纖細,比那天飆車時穿著的長褲多幾分性感。

“不用你管我的事情。”

“他被你的表象騙了,齊曈,你根本就不是個省油的燈,何必找平凡的紙燈籠?害人害己。你也知道我今天來的意思,不管你以前什麽樣,我可以讓你以後的生活很舒適——在你我都能接受的時間長度內,你不妨考慮一下。”

“用不著考慮,陸彬楊,你看錯人了,我是要安安分分找人結婚的……”

“你安分嗎?”

“你……”

“被我說中了?女人大可以想開些,年輕時享受下,這毫不影響你日後嫁人。認真考慮下我的建議,我先走,過兩天約你,就不來醫院接你了,打電話吧。”

一個如此猥瑣的“建議”被他說的光明正大且理由充分,倨傲的模樣倒像是他在施舍她。實在是不能把他怎麽樣,齊曈又實在是氣不過,忍不住車把一拐,前車輪就撞在了陸彬楊的小腿上,黑色的褲子上清晰的一道車輪印。

陸彬楊低頭看著那道明顯的土黃色印跡,不認同的搖頭:“幼稚!”然後沒事人似的走到樹蔭下,坐進車裏揚長而去。

齊曈一路在心裏咒罵陸彬楊和陳峰子無數遍,蹬著腳踏車挨家去找家政公司招聘小時工。

車裏的陸彬楊心情卻大好,那道塵土印他拍了幾下拍不幹淨,也就不再去管,時而看到忍不住就想笑。

開車的陳峰有心無心的說著:“其實還有更好的人選,你非要選她?萬一纏上甩不掉可麻煩了。”

陸彬楊無所謂的樣子:“找別人更麻煩,緊著一個招惹吧,我也不想太像演戲。”

“老爺子也是好心,見安雅訂了婚心裏替你急,想讓你盡快成家,畢竟三十多的人了,你非要和他對著幹,別以為找個擋箭牌就沒事了。其實安雅多少也是因為被你拖得太久才和那個眼鏡跑了。可她前腳訂婚你後腳就領出來個‘未婚妻’,是不是也太狠了?”

陸彬楊不歎氣也不說話,閉目養神。

陳峰卻是要歎氣的:“看你怎麽收場!”

怎麽收場?

陸彬楊老神在在:怎麽收場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