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木板與釘子
男人是釘子,女人是木板,釘子自由的釘著,木板千瘡百孔
終於繞開了複雜路段,眼前一片開闊,鉛色蒼穹下,弧線形的黃色沙石路外側是被狂風吹皺的一片藏青色水麵。齊曈降下速度準備切入彎道。
一路跟著吃夠了風沙的陳峰看準機會,準備冒險從內道超越,不降速反而加速。
齊曈哪裏會給他機會?不加思索的擠向內道要占道,車尾堪堪要擦到陳峰的車頭,卻毫不手軟,霸道的直壓過去。
陳峰沒料到齊曈這樣不要命的開法,趕忙降速,兩車險險的避開。
陳峰火氣升了起來:不過出來玩的,至於嗎!卻也怯了場,不敢再硬拚了。
齊曈這一擦之間,卻恍惚了。車壓向陳峰的一刹那,她實實在在看到心中的惡魔忽然笑的猙獰,甚至差點兒踩了製動讓陳峰的車撞上她的:兩輛極速飛馳在彎道的車,一個輕輕的刮擦,也足夠了。她這一生從此解脫,不知當年爸爸出車禍時有沒有她這般從容……
陸彬楊發現齊曈的失神,欺進她一把抓住了方向盤,目光如電:“停車!”
聲音低沉,卻分量千鈞、不容反抗。
齊曈遊離的神經被耳畔的命令扯回,轉頭看到迫在眼前陸彬楊放大的臉,很是冷森。
陸彬楊注視著前方路麵,左手穩穩的押住方向盤,已經是在警告:“馬上停車!”
但是,車速根本沒有在降,因為,這一刻的齊曈是瘋狂的。
她還在地獄死亡的遐想中遊**,渴望著嗜血,期待著毀滅解脫。她看著陸彬楊的眼睛驚人的黑,瞳孔裏異樣的光芒越燃越亮,唇邊是輕蔑的笑,更有絲**的甜蜜,像是在問:你怕死嗎?我帶你去試試好不好……
陸彬楊心一縮,再看前方,車已經飛出彎道,向著被挖斷的路麵直衝而去。
儀表盤上的指示早已超過了時速的紅色區域,這個速度即使是遇到一塊凸起的石子,稍有不慎後果都不堪設想。陸彬楊看著齊曈嘴角那抹近乎殘忍的冷笑,不再猶豫,瞧準右側一片較為平坦的平灘,手壓穩方向盤,緩緩用力,果斷的把方向盤壓向了右側。
後麵的陳峰也看出了齊曈車子的異樣:失去了流暢的駕馭,很危險的搖擺著飄飛前進,忽然就看到車脫離路麵向右飛出。陳峰驚出一身冷汗,急忙打輪跟了上去。
陸彬楊的車開出好遠才漸漸停下,陳峰下車衝著齊曈的位置就跑過去,他能猜到的無非也就是這個女孩本事有限,控製不了車,或者是受傷了,心中有些焦急,畢竟人是他帶出來的。
跑到跟前時,車裏都的兩人都沒下來,他恰好看到齊曈失魂落魄的坐著,陸彬楊陰沉了臉探手過去拔下車鑰匙,然後甩車而下,繞過車頭拉開駕駛室的車門,衝著齊曈厲聲命令:“下車!”
齊曈恍然看著他,還在夢遊。
這陣仗出乎陳峰預料,正要問,陸彬楊已經等不及齊曈的慢騰騰,過去打開她的安全帶,生生的把齊曈拽下了車,語氣凶惡:“瘋了你!這是謀殺,知不知道?”
齊曈軟軟無力,她的靈魂已經被抽離,勉強靠著陸彬楊的扯拽站立著,呆呆的看著他,由著他罵也不還口,眼裏不知是幹澀還是潮濕,酸脹無比,難過的合上眼。
陳峰不知道剛才兩人發生了什麽,看不過陸彬如此不憐香惜玉,不由得勸:“彬楊,女人嘛,開車確實不行……”
陸彬楊目光一棱看向陳峰。
陳峰立刻噤聲,他可不想和陸彬楊翻臉,心裏讚歎齊曈這別扭女人太厲害,幾分鍾的時間裏、還忙著開車,怎麽能把泰山壓頂不變色的陸彬楊惹到這份兒上?虧了剛才出發時陸彬楊還吹黑哨幫她占了先機。
風沙漸勁,齊曈長長的發絲被狂風吹得像水草一樣飛舞,呼吸也像浸在水裏,艱難清淺。陸彬楊不知怎麽的,就心軟了,他也是第一次對女人這麽粗暴,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兒。
天色陰黑,濃雲厚重壓抑,看著都負荷艱難,終於承受不住,塌了一般,一道金色閃電“哢嚓”一下劈開整個天幕,像漫天狂舞著無數遒曲的飛蛇。閃電擊落在遙遠的地平線上,猶如地盡頭生長的一棵火亮的樹,枝椏張狂扭曲。
緊接著,霹靂般的雷聲伴著滾滾回聲,震徹寰宇,像是要把天地都吞噬了。瓢潑大雨瞬間砸落,三個人錯愕間被澆的濕透。
陳峰趕忙往自己的車跑,已然被濺起的泥水裹成泥腿。陸彬楊拉開車後門,把齊曈塞了進去,自己開車,和陳峰一前一後原路開回。
雨勢滂沱,電閃雷鳴。
擋風玻璃上的雨刷堪堪刷開一線視線就又被瀑布般的雨水衝斷,加上未鋪就的路麵坑窪蓄水,很快就泥濘不堪,兩輛車行進艱難。
陳峰給陸彬楊打來電話,陸彬楊皺眉掛斷,可緊接著又打了過來,無奈,隻得接起,他沒好氣的吼回去:“雷雨天打什麽電話,不要命了!找個能休息的地方停車。”
車廂裏靜謐安寧,隻有雨點密密匝匝砸落在車頂的聲音,還有聽上去似乎遙遠的雷聲,伴隨著閃電時時照亮昏暗的世界。
齊曈是被陸彬楊的聲音從混沌中帶回來的,隻覺得寒涼徹骨,才發現自己渾身濕透坐在車裏,臉上癢癢的是還在滑落的雨水,座椅、腳墊上滴滴答答也都是她身上的水。
陸彬楊也沒好在哪裏,背對著她,頭發濕漉漉的,肩上的黑襯衣泛著水光貼裹著。齊曈想想自己剛才無法控製的瘋狂,滿心內疚悔意,想說句道歉的話,實在不知從何開口,最後化作輕淺悠長的呼吸,垂下了頭。
陸彬楊從鏡子裏看到她神情柔軟下來有了表情,心裏竟是一鬆,順手把後座的暖風開大。
兩人既尷尬又默契的保持著安靜,聽著風雨聲、看著雷電閃爍,同車而行。
終於上了柏油路,陳峰長長的鬆了口氣,開到他常去的酒店門口,不走了。迫不及待的開了三間房,自顧自一個人先去房間,脫下一身泥濕衣服泡個舒服的熱水澡,順便叫了按摩,點了豐盛的晚餐:他受了驚嚇刺激,得好好壓壓驚。
門口的齊曈卻呆在車上不想下,她是要馬上回市區的,如果停在這裏,一時半會兒走不了,那她爹媽怎麽辦?她包裏還帶著媽媽的藥。
陸彬楊皺起了眉:“回去一路都是平地,車開在路上就是避雷針,我可不想這麽狼狽的回去。”
“狼狽”?齊曈不以為然:陸彬楊是被淋濕了,可黑衣服貼著身,更顯出身量挺拔;短發黑亮,整個人反而精神奕奕。真正“狼狽”的是她齊曈:雜亂的長發貼著臉龐,夏日薄衫著了水,全身上下曲線畢現,她隻能把挎包抱在胸前掩飾。
“我先開車回去,你們在這裏休息行不?對了,我打車回去吧,你們休息。”齊曈想了好辦法,這才忙忙的下車。
“不行!”陸彬楊想著她剛才開車時的混亂,斬釘截鐵的否決:“跟我們一起走,回了你家你愛出什麽事和我們都沒關係。”
齊曈還想爭,陸彬楊已經從後備箱裏拿出一件外套,打開來拎著衣領往齊曈身上一扔,正正好把她罩住。不由分說,手臂往她腰際一摟,用力一帶,齊曈就被他脅迫著進了酒店的門廳。
齊曈著實被他這串連貫自然的動作和忽然的擁摟驚到了,快走幾步,幾乎是跳到前麵,躲開他的胳膊,可幹燥的外套卻忽然燙的嚇人,腰際一圈男人臂膀的感覺更是揮之不去。
後麵的陸彬楊樂得看她主動跑進了酒店,省去做勸說工作。
兩人的房間門對門,背對背站著等開房門。陸彬楊忽然轉身叫齊曈:“喂,借你鑰匙用下。”
齊曈從包裏翻出丁零當啷一大串鑰匙遞給他,眼裏都是疑惑:用鑰匙幹什麽?
陸彬楊接了:“我先扣下,防備你不打招呼跑了。”說完進房門,利落的關門落鎖。
齊曈怔怔的看著那扇門,眼眶忽然一熱:有多久沒有被這麽細致的關心過了,她都不習慣了。還是來自一個幾乎算不上認識的人,這個人剛才差點兒被自己送了命。
身上的外套似乎更溫暖了,被這溫暖包裹的一身冷水也就顯得愈發冰涼。
齊曈打個寒顫,下意識的裹緊外套進了房間。
酒店規格不高不低,該有的服務都有。濕衣服被拿去幹洗熨燙,齊曈洗完澡出來,床頭電話響起,有溫柔和女聲詢問:“和您一起的先生問您是去餐廳一起用餐還是給您把晚飯送上來?”
齊曈光腳站在地毯上,穿著睡衣,濕發披散,看著窗外淋漓的雨,說:“送來吧。”
這頓飯齊曈食不知味。
窗外依舊是雷雨交加,沒有要停的意思,路況確實糟糕,陳峰和陸彬楊八成要在這裏過夜。不管他們怎麽打算,她是必須回醫院的,衣服烘幹送回來怎麽也得一個小時,一會兒得去找陸彬楊把鑰匙拿回來。
陳峰走到哪兒都離不開享樂。
飯後拉了陸彬楊按摩放鬆個夠,又去打台球,幾下被打的稀裏嘩啦徹底敗北,就去遊泳;到了泳池看見美人魚般的幾個美女和同行的男士玩的熱鬧曖昧,終於想起自己隨行也有女伴,就要叫齊曈下來一起玩。
陸彬楊從水中一躍而出,瀉掉一身水,坐到躺椅上披好浴巾:“你叫不來她。”
“那可不一定,咱倆打個賭。”陳峰忽然一拍腦門:“哎呦,我和她今天的賭算誰贏啊,對了,你倆在車裏怎麽杠起來的?她怎麽你了?還‘謀殺’什麽的?”
陸彬楊不答反問:“你們賭什麽?”
“一千塊,說起來,上回唱歌我還欠她一千。”
陸彬楊一曬:“和女人打賭勝之不武,有本事和我賭,你要是能讓她穿泳裝下泳池,我輸你三倍。”
陳峰一樂,笑出兩粒酒窩:“那我可得試試。”
不料幾個電話打過去,都是無人接聽,陳峰又問了一遍總台她的房間電話,確認沒錯,再打。
陸彬楊聽著陳峰打電話,齊曈開車時的情境又在腦海裏晃**,那股毫不猶豫衝向死亡的癲狂勁兒清晰的像在眼前,現在想起來還是“好險送命”幾個字。
電話還在打,依舊沒人接,陸彬楊忽然有些緊張和擔憂。
陳峰失掉了耐心,掛斷手機納悶:“忙什麽不接電話,泡澡泡得睡著了還是自己玩兒去了?”
陸彬楊放下水杯起身:“我回房間,你接著玩兒。”
“一個人還玩什麽?咱倆這賭算不算了?”陳峰對著陸彬楊的背影抗議。
“算我輸。”陸彬楊扔了一句話拐進了更衣間,匆匆披了酒店的睡衣上了電梯。
陳峰興致大減,回頭恰好瞄見一位單身美女要下水,**修長纖腰一握,於是又興衝衝的起身,幾步跳進水池,拍起一片壯觀快樂的水花,遊了過去。
齊曈沒有睡著,也沒雅興玩,更沒像陸彬楊擔心的那樣做了想不開的傻事,陳峰執著的打電話時,她在執著的敲陸彬楊的房門。
快步趕回來的陸彬楊在看到被走廊迷蒙的燈光照的發虛的纖細人影時,竟是長長的舒了口氣,才發現自己有些發喘,幾乎一路小跑,真像是在趕著救人。
齊曈看到回來的陸彬楊,尷尬的笑笑:“出去了?我來還你衣服,順便拿回鑰匙。”
陸彬楊有些惱火:她已經換上了自己的衣服,肯定還泛著潮沒幹透,背著包,胳膊上搭著他那件外套,那樣子拿了鑰匙拔腿就能走。
“你怎麽走?雨停了一起走。我們把你帶出來的,也得把你平安送回去。”
“不用不用,多謝關心,我會找酒店聯係出租車。”齊曈把外套遞給陸彬楊。
陸彬楊也不接,自顧自開了房門:“進來說。”
齊曈跟著進了房間,解釋著:“從這裏回醫院最多半小時路程……”
陸彬楊打斷:“正常情況半小時,這種天氣起碼一小時。”
“就算一小時,回去才十點……”
“你剛才說要回醫院?”
“啊?是……”
“你考慮過安全沒有?交通安全,人身安全,哦,對了,我忘了,你其實巴不得出事的,對不?”陸彬楊盯著齊曈看,他故意說最後這句近乎無禮的話的,想看看她的反應。
“你誤會了。”齊曈大而化之的回答慢了半拍,這半拍沒逃過陸彬楊的眼睛,卻讓他心裏的猜測落到了實處。
“我當時是害怕了,彎道很驚險,車又不熟……”
“為什麽一定要冒雨趕回去?”陸彬楊又打斷她,不再聽她粉飾太平。
這樣的對話齊曈感覺很被動。陸彬楊不是在同她交談交流,隻是順著他自己的思路在說、在問,控製著談話的走向、占據主導地位;她呢,就像在唱獨角戲。如此下去,自己被問個底兒朝天不說,她對陸彬楊什麽都不會了解,完全被他牽著走。
齊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不理睬他的提問,著急的看看手機上的時間:“請把鑰匙還我,我趕時間。”
“不還。”陸彬楊雙臂環胸靠在身後的窗沿上,那姿勢就是在說:看你怎麽辦。身上鬆鬆垮垮的搭著睡衣,胸口長長的裂開一線露出胸膛,很是悠哉。無賴起來的架派比陳峰更甚。
齊曈急了:“陸先生,我很急,有很重要的事情,請把鑰匙還我。”
“告訴我原因,如果合理我親自開車送你回。”
“這是我的私事,您不覺得您管的太多了?”
“我得保證我帶出來的人安全。”
“我不需要你的保證,還我鑰匙。”齊曈已經很不客氣了,她不敢確定這樣下去會不會和陸彬楊爆吵起來。
陸彬楊卻好奇了:“你好像確實有事兒。”
“是。”齊曈以為他開始通情達理了,連連點頭。
“我想不出來什麽事能讓一個女孩子冒著被雷劈的危險往回趕,明天一起走!”
齊曈火了:“你消遣我?我……”
“你怎麽樣?”
齊曈又氣又急,陸彬楊不溫不火。
“能怎麽樣?大不了鑰匙我不要了!”齊曈火冒三丈,把她的房卡摔在桌上轉身就走,心中隻有一個信念: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狠狠的甩上門,預料中解氣的“哐當”一聲巨響卻很沉悶,被鋪著地毯貼著壁紙的走廊消化掉。齊曈急待舒張的滿腔怒氣也被悶住,憋在胸口難受的不上不下。
大步奔走在走廊裏,恰恰手機響起,是媽媽的電話,齊曈走到隱蔽的拐角,一接通就小聲道歉:“對不起,媽媽,我這會兒被雨截住了,馬上就回去……”
媽媽的聲音卻是淡淡的,問她到底在哪兒,齊曈說謊是在瑾兒家,母親就放心了:“天氣不好,你住瑾兒家吧,我來醫院看你爸爸,也被雨截住回不去了,今晚我陪你爸爸。”
齊曈急了:“媽你身體不好,我一會兒打車送你回去,晚上我在醫院……”
“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糖尿病?還瞞著我,你好好睡一覺,我這幾天休息好了,也想陪陪你爸,就這麽定了。”媽媽的聲音很溫和,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齊曈聽著“嘟嘟”的盲音,良久才喃喃的說出一句:“對不起,媽……”
這一天她都在做什麽?
脫崗、遲到、早退,不管自己的工作和責任躲在密林裏一個人傷風悲秋;
拿著打賭掙錢當借口,和陳峰那樣遊手好閑的公子哥兒跑出來賽車、玩樂,最後她撈著什麽了?鏰子兒皆無,被截在雨地裏回不去,和好心關照她的人吵架,讓需要靜養、生病的媽媽給住院的爸爸陪床……
慚愧、內疚、後悔、失落、自責,這些感情澎湃在一起,擁堵在喉間,齊曈艱難的想壓製,還是止不住眼淚撲簌簌的掉了出來。
陸彬楊看著靠在牆角陰影裏的齊曈:垂著頭,一動不動,呼吸勻靜,彷佛在打瞌睡,眼淚卻掉了線般的落下,墜落時一線晶瑩。懷裏攥著包,孤零零的有些可憐。
他就這樣看著她,直到齊曈深呼吸幾下,用手背擦掉臉上的淚,陸彬楊才走過去,故意讓手中的鑰匙串隨著步伐響起細碎清脆聲音。
齊曈陡的抬頭,見是他,眼睛睜得大大的。
陸彬楊玩著手中的鑰匙扣,沒有遞給她的意思:“看來不用還你了,你似乎不著急回去了。”
盡管知道他手裏拿著她鑰匙追出來的原因,齊曈還是憤怒了,她無法容忍自己的電話被人聽到,更無法原諒用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調侃著她認為至關重要的事。
昏暗燈光下齊曈憤怒的臉有著勃勃生機,陸彬楊笑了:“這麽認真?既然不急著回去,在這裏放鬆休息一下不行嗎?還是你喜歡和自己過不去?何必呢?”
這些話不算溫和,卻掐到齊曈最緊繃的地方,她似乎真的是在和自己過不去。
齊曈的氣焰萎了下來,確實,何必呢……
陸彬楊把鑰匙放進她未拉嚴拉鏈的包裏:“想不想去遊泳,你‘男朋友’陳峰在下麵等你。”
“我想休息了。”不用趕著回去的心勁兒一卸,齊曈瞬間萎靡,拖著腳步回房間,她運轉不靈的大腦和疲憊的軀體都在告訴自己:靈魂寄宿的這個地方需要休息。
到房門前她站住了:剛才鐵了心要走,把房卡扔在陸彬楊房間了,現在她有門難進。
齊曈站在門口進退不得,陸彬楊想起方才她的凶悍,暗笑一下:“跟我來。”
齊曈第二次進了陸彬楊的房間,向桌邊走去。
陸彬楊看著她微微彎腰探手去房卡,因為俯身,後背的衣服貼在身上,顯出女人好看的曲線弧度。
鬼使神差的,他說:“你曾經有過很奢侈的生活。”
齊曈手一頓,極快的拿起房卡,轉身看他,目光戒備淩厲。
陸彬楊依舊披著睡衣,因為剛才追齊曈,腰帶鬆了,衣襟幾乎是敞開著的,露出隻穿一條泳褲的結實身材。齊曈臉一紅,別過頭不看他,向外走。
陸彬楊自顧自接著說:“可是你看上去又很缺錢。”
齊曈下意識的站住了,在距離陸彬楊很近的地方。她感覺到,這個陌生人在以扒開她層層的偽裝為樂趣,而且犀利、精準,像是拿著她的履曆表。
陸彬楊看著齊曈,沒有波瀾的聲音在繼續,就像他拿著證據材料,與談判對手攤派亮底線時一般的篤定和傲慢:
“你的駕齡起碼有十年,而且你學過賽車,很專業的那種;”
“你很需要錢;”——和陳峰打賭,除了賭金,陳峰子實在沒什麽能吸引得了她的。
“揮金如土的生活你應該很習慣;”——齊曈的金屬鑰匙扣是做成玫瑰和枝葉盤曲的“QT”兩個字母,工藝精湛,名家手筆,定製的價格應該在四位數;她對這家星級酒店的服務完全熟悉,店大欺客的環境下既不陌生更不露怯,應該是習慣出入的級別和場所,而她不過是醫院的小藥師,不是經常出門住店的職業,更不是聯係酒店的公司行政助理。
“你想死,其實很容易,為什麽沒有呢?有舍不得放不下的人和事,對不對?”
陸彬楊回想那晚K歌時的場景:“你會唱歌,卻裝著不會唱,《甜蜜蜜》那首歌對你有特殊的意義吧?齊小姐,你是落難公主還是曾經被包過?我對你真的好奇了。”
眼前的陸彬楊讓齊曈覺得可怕,他似乎拿著手術刀,把她的骨肉神經血管剝離的絲絲縷縷,晾曬在解剖台上,說:你看,不過這樣而已。
是,他說的很對,她是想死,她是有放不下的人和事,更有推卸不了的責任。如果不是最後一刻她想到了爸媽,想到她離去後雪上加霜的父母,齊曈根本不會讓陸彬楊控製那輛車。
其實,最好的解決辦法是被陸彬楊和陳峰這樣的有錢人撞死,爸媽也許會有一筆可觀的撫恤金安度晚年。
陸彬楊的唇邊牽起了笑的弧線:“你眼裏有殺氣,應該是在想一件和我有關又無關的事。女人太凶悍不好,我想,這樣看上去你會好一些。”
他忽然伸手把齊曈束發的卡子捏開,一頭蓬鬆的黑發披泄開來,柔軟的發絲把齊曈瘦得有棱角的臉襯托出柔和的輪廓。這是另一個齊曈,細弱纖巧。明亮的眼睛深處是倔強不馴,這雙眸子的主人此時又是迷茫遊離的,目光霧氣氤氳,暈染了撩人的媚色。
陸彬楊的身體忽然就有了反應。
他的眼睛想離開這**,可齊曈就這樣看著他,探尋而迷惑,似乎還有絲無助和依賴,他像是被這眼神糾纏攀附,難以抗拒的被旋進了漩渦。
手指順著發絲試探的落在了齊曈的脖頸。肌膚輕觸,觸電般的感覺被神經瞬間傳遍全身,他清晰的感覺到了戰栗,身體深處有什麽被引爆了。他也看到齊曈似乎想躲,可她身體微晃一下,終於還是沒有離開,更沒有抗議,目光在閃躲,不敢看近在眼前他**的胸膛。
這是默許,更是一盞綠燈。
陸彬楊笑了,扔掉發卡,雙手撫上了齊曈的頸間,肆意的摩挲流連,沿著細致的鎖骨下滑,在觸及到胸前柔軟起伏的邊緣時,陸彬楊以不可抗拒的速度探進了衣襟。
齊曈眩暈了,開始顫抖。她懵懂的像是才發現自己的處境,又似乎無比清醒的看著、等待著將要發生的事情。
她知道,是情欲在作怪、支配著自己:很久沒做了,從生理上講,她需要…….
陸彬楊是情場高手,知道怎麽把握節奏、控製女人。他拉她入懷,肆意又溫柔的吻上柔軟清涼的唇,撬開她的唇齒,撩撥著她,霸道的掀起**的波瀾,在她還沒醒轉之時把她席卷進情欲的洪流。
**在雨夜越燃越旺。
陸彬楊幹燥的大手自由的遊弋在齊曈的全身。如此陌生的觸摸、如此陌生的接觸方式、如此陌生的人,齊曈陡的害怕了,本能的開始掙紮。
陸彬楊不會讓這抗拒發展壯大,他強勢的把齊曈用力壓倒在床,身體緊貼的擠壓和撞擊讓兩人情不自禁的都呻吟一下,聲音裏滿是銷魂的渴望和歎息。
陸彬楊用更加燙熱的呼吸和激吻折磨齊曈,惹起一片潮紅和喘息,以掠奪之勢揪扯著齊曈的衣服,兩人很快裸呈相對。
身體無限的貼合,在暗夜寒涼的潮氣中,燙貼的體溫讓人留戀,彼此誰也不忍離開對方。
感覺到了齊曈的興奮,陸彬楊才問:“可以嗎?”
可以嗎?
可以嗎……
齊曈沒有說話,漸漸抱緊陸彬楊,身體迎合了上去。
狂風暴雨鋪天蓋地而來,她的世界顛覆了……
要放縱就徹底的放縱,要遺忘就徹底的遺忘。
據說人的身體隻能記住最後一個人,想要忘掉最初的,隻能用另一個來取代刻骨的印記。
無需負責的一夜情,能讓她忘掉過去,又不記住今晚吧……
眼淚滑落,齊曈漸漸聽不到窗外的風雨聲。
醒來時已近中午。
滿室刺眼的溫暖陽光,蜷縮在舒適柔軟的**,有緊密貼合的懷抱灼燙著她。長發散亂的半遮半掩在肩上、胸前,溫熱的氣息呼在她後背頸窩,發梢和氣息誘起陣陣酥癢。
這一切熟悉又甜蜜,齊曈慵懶的淺笑,轉身尋覓更多的溫存,卻看到濃黑的短發、兩道氣勢飛揚的眉——完全不同的一張臉。齊曈瞬間僵硬,昨晚的一幕幕這才清晰的浮上心間。
陸彬楊看到冰凍在她唇邊的笑,吻了上去,也把她卷在了身下。
胸腹相貼,齊曈慌了,心都在顫,拚命的掙紮閃躲,可哪裏能逃得掉?拒絕的話幾乎是在哀求啜泣:“不,不行,求求你,真的不行……”
陸彬楊堅定的在繼續,誘哄著她:“怎麽不行?又不是第一次,我們的配合很默契,不是嗎?來,跟我享受……”
“又不是第一次……”
他不是她的第一次,和他也不是第一次。
“怎麽不行?”
混亂中齊曈無法推翻這個邏輯,可她知道,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夢醒時的歡愛與夜晚的不同,沒有黑暗和睡眠的遺忘和淡化,澎湃激**在清醒之初,日光下清晰的看著對方和自己每一縷變化,全身內外帶著烙印開始一整天,揮之不去。
陸彬楊是故意的,他有說不清的憤怒,他無法忍受有女人在第一次親密時就帶給他極致的歡愉,欲罷不能;還有她那抹認錯人的笑,太明顯了。
他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報複齊曈,可這也懲罰了自己。回市區的路上,受不了跟在陳峰車後緩行的壓抑,他油門一踩,衝過去徑自先開回醫院。超越後視野開闊,可又像是把什麽東西丟在身後似的更加煩擾。
齊曈在陳峰的車上。
臨行時她逃跑似的鑽進了陳峰的車,可一上車就後悔了,陳峰顯然知道了她和陸彬楊之間發生了什麽,對她變了個人似的,陌生人一般沉默,正眼都沒瞧她一下。
還有,半路上和陳峰不打招呼就飛馳而去的那輛黑車,這些都讓齊曈瞬間覺得自己很輕賤。
一路像在受刑。
回到醫院停了車,陳峰遲遲不開中控,而是拿出粉紅色的一遝子鈔票遞給齊曈。
那厚度絕對不止兩千,齊曈看著,眼睛就紅了。
如果沒有昨晚,她會理直氣壯的伸手接了,點出兩千裝在自己包裏,可是,現在,不一樣。
她看著陳峰冰冷的表情,目光裏有絲怨恨。
“怎麽,不夠?”陳峰似乎在好心的規勸:“不能太多,差不多就行了,總有行情吧。”
齊曈氣得手抖頭暈,她命令自己冷靜,笑的艱澀:“原來你是拉皮條。”
陳峰無所謂:“隨你怎麽說,你說過這個賭打完咱們見麵不相識。”
齊曈的目光變得輕蔑了:“原來你擔心這些,你這個人倒是很講義氣的,他吃腥你幫他擦嘴,太周到默契了。老鴇,經常這樣配合吧?你累不累?”
陳峰白皙的臉上遮著黑色蛤蟆鏡,看不清確切表情,可是不愉快是肯定的。
齊曈冷笑不再看他,變得倨傲,一語雙關:“錢我不要,不過是遊戲而已,我還玩得起,以後見麵不相識——開門,我要下車。”
一直站在病房窗前的陸彬楊看見陳峰的車開進了停車場,齊曈很久後才下車,小小的身影快步進了門診樓。他忽然開始渾身躁動,想起她堅硬外殼下無限的溫暖和柔軟,令他沸騰。
陸彬楊懊惱的揮了下手,可那感覺卻愈加清晰。他後悔出發時沒製止齊曈上陳峰的車,結果得在這裏揣摩她離去時的心思情緒。
病**的奶奶一直看著孫子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彬楊,和誰生氣呢?”
“沒和誰。”
陳峰子正好就敲門而進,臉色也很臭,他被齊曈刻薄的話挖苦得很鬱悶,可見了陸奶奶立刻換上了阿諛討好的笑:“奶奶,今天心情不錯啊。”
陸奶奶佯怒:“把我孫子拐走一晚上,是不是你惹他了?”
陳峰冤枉:“哪敢啊?我也沒那魅力不是?”
誇張的表情逗得老太太直笑。
陳峰走到陸彬楊身邊:“我幫你擺平了。”
陸彬楊眉頭一皺:“誰用你擺平?你跟她說什麽了?”
陳峰笑得曖昧,小聲說:“我什麽也沒說,她挺明白的,說是遊戲,這樣最好,遇上拖泥帶水的人就麻煩了。你小子,她勾引你的?怎麽就跑你房裏去了,這女人……”
陸彬楊沒說話,臉色又陰了,陳峰噤了聲。
過了一會兒,陸彬楊忽然問:“你和她相親認識的?”
陳峰瞄了瞄他,見他問的似乎無心,笑得吊兒郎當:“相親唄,她可是相親老手了,估計幾百個男人是見過了。這醫院裏的醫生護士,男男女女白天晚上在一起,又是搞醫的什麽都懂,亂著呢。”
齊曈回了病房,病**爸爸在睡,媽媽在陪床的行軍**打盹兒。大白天的兩人都在睡,齊曈就知道昨天爸爸上午睡了個夠,晚上肯定又興奮的拉著媽媽聊天,媽媽想必熬了大半夜。齊曈陣陣內疚和心疼,叫醒媽媽讓她回家休息。
昨晚睡得難得的踏實,起得又晚,齊曈精神不錯,下午還推著爸爸在花園裏曬了曬太陽。暴雨後天氣涼爽,陽光不霸道,空氣清新,很舒適。齊曈看著濕漉漉的泥土就想起了昨天的雨、和雨夜裏的狂歡,覺得自己此時像燃燒後隻餘幾點火星的灰燼,在淩晨微涼的空氣中等待熱力消散幹淨,看灰蒙蒙空曠的世界一點點的變亮。竟然有種寧靜、超然,和燃燒後的疲倦和滿足。
陸彬楊……
還記得那晚陳峰給他散心,說他被女人甩、被爹媽敢出家門。
不管是他**了心甘情願的她、是她利用了心境不好內困外憂的他、還是兩人純粹被生理欲望撮合、提供並尋找發泄釋放的對象,齊曈忽然有些感激他,似乎他真的就把項臨從她的靈魂裏趕走了:她不再隻有一個男人,項臨更不再是她的唯一。
今天是夜班,齊曈從藥架上取了口服避孕藥丟進嘴裏,用溫開水把藥片送下喉嚨。
好久沒吃這種藥了,她拿著藥品說明書看長長一串的副作用解釋,看著看著眼前的鉛字就昏花飛旋了起來。
這回是為另一個人吃的,果然有一就有二,這並不難,還會有三嗎?
就像陳峰想象中那般不堪,陸彬楊應該也是這樣想的。
想起了那個比喻:男人是釘子,女人是木板,釘子自由的釘著,木板最後千瘡百孔。
女人終歸是弱者。
男人都是絕情。
項臨結婚時新娘的笑臉何等的幸福甜蜜,齊曈不敢想自己結婚時的處境:丈夫發現新婚妻子不是處女時會是什麽表情?
她該怎麽解釋?
騎自行車時摔了一跤摔破了?
齊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接著,卻是陣陣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