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明禍隱憂

楚端的航空支出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的來見景寧,最初是半個多月來一次,現在則是至少每個周末都會過來。連帶出差路過轉機時的停留,景寧根本感覺不到他是在千萬裏之外繁華大都市裏上班的人。但楚端是絕對忙碌的人,相處的大半時間裏他都在隨身電腦上忙,還有接不完的工作電話,他笑言自己是“遙控工作”和“被工作線控”。景寧於是也湊熱鬧的把自己的工作搬一部分到家裏來,但是她多半時間是發著呆看楚端忙,工作被她搬來搬去的,經常出些流程上的小問題。

景寧不禁哀歎:楚端你個禍水。

相聚的時間一晃就過,離開時景寧堅持每次都要把楚端送到機場,看著他過安檢之後才離開。接機、送機,她的生活更加忙碌了起來,在機場高速上飛馳的次數比她見一幢樓裏石部長的次數都多。

深秋是戀愛的季節,金色的時光讓相思格外的晴朗明媚、落雨的天氣又多了惆悵和憂思。景寧和楚端奔波的愛情像琴鍵上跳動的輕靈音符,曲調悠長纏綿,暖成咖啡的馨香,陪她度過獨自熬夜加班的深夜。

這天她送走楚端回公司,遲到了五分鍾。車鑰匙剛扔到桌子上,刺耳的電話就響了,景寧接起,劈耳傳來的居然是石部長的爆吼聲:“怎麽還在辦公室?開會不知道?”

景寧一個激靈:“什麽會?”

“問你秘書去!”石部長一個字都沒多說,“哢嚓”掛了電話。景寧疾步走到門邊,“嘩啦”一下扯開門,目光在辦公室裏找人:“阿鳳!在不在?”

阿鳳看她氣勢不對,慌忙跑了過來:“在呢,什麽事?”

“今天什麽會?”

阿鳳被問怔了,想了一下,登時也慌了,“啊呀!是副總要聽你做季度匯總報告。”

景寧頭“轟”的就大了:季度報告從來都是石部長向上匯報的,如果用開會的形式讓她來做,必定是有重點的要考察她的。而現在,她不知道、沒準備、不曉得開會的地點、甚至是遲到了……

“我怎麽不知道?”景寧盯著阿鳳,那目光讓阿鳳膽寒,阿鳳的聲音怯怯的像懸浮在空中,“文件我昨天放你桌子上了……”

“為什麽不提醒我一句?!”景寧發了狠,顧不上和她掰扯,快步回桌上翻到會議文件,拽了幾份相關資料就往樓上跑,疾速消失的高跟鞋聲音顯示著她從未有過的風火和慌張。

辦公室裏的人們都看向阿鳳,阿鳳知道耽誤景寧大事了,心底張皇。想著景寧一定會跟自己沒完,又急又擔心,她對著與這件事完全不相幹的同事們強調著,“是她自己不看文件的,我明明交給她了的……”

景寧氣喘籲籲的跑到會議室,裏麵都是等得不耐的西裝革履。石部長擰著眉毛瞪著眼睛,一臉凶相,嗬斥著:“快點兒!”

會議桌最遠端的副總隻是瞭了她一眼便又低下頭,翻來覆去的看桌上的文件,不急不漫不經心,顯然景寧即將開始的“報告”他已經不再關注了。人事部和幾個關鍵部門的部長也都在,對她的遲到有的無所謂,有的直搖頭,總之都是不認同。老衛和韓帥沒什麽反應,置身世外的隻看著自己桌麵。

景寧定定神,開始陳述。她把嗓子放得開些,保持清朗的聲線和適宜的語速:“三季度市場部的營銷方案依舊延續年初製定的戰略,換代新產品上市銷售全麵啟動……”

幸好景寧對工作了如指掌,來會議室的路上又整理了思路,雖然是現炒現賣剛在腦子裏憋出來的,基本上也把龐雜的事情講述的脈絡清楚。報告結束,景寧孤零零的站著供大家審視,她忽然想起沒有分析在鄰省新增設的兩個經銷網點,不禁遺憾的給自己打了不及格,真是太失敗了。

副總看了她良久,點點頭,出其不意的問向石部長另外的兩個部下:“小衛、韓帥,你們看看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這一問顯然是即興的,被問到的兩人也都很意外。老衛慎重,最終決定不在此時當著麵的給景寧挖坑,維護自己忠厚的形象,說:“景寧基本上都說到了。”

副總下巴對著韓帥一揚,“你呢?”

景寧忍不住看韓帥一眼,她知道韓帥是不會放過這樣出風頭的機會的。果然,韓帥站起來,朗聲說道:“我想補充介紹一下在鄰省新增設的兩個經銷店。這個項目一直是景寧負責跟進的,她大概是謙虛,剛才沒有提到。這兩個店的業績她經營的很不錯……”

此時,眾所矚目的主角已然替換成了韓帥,景寧知道自己再沒有發言的機會了,緩緩的坐下聽韓帥的“補充”。

韓帥脫胎換骨一樣,嬉皮的風格全無,此時聲音朗朗、從容氣派,把景寧的負責的工作介紹的詳盡全麵。景寧猜想他為了這番發言在鏡子前苦練了很久,久到可以當部長了。

會議結束時,副總來和景寧握手,還是有賞識的:“是不是沒準備啊,連幻燈都沒有做,其他的工作忙?”

景寧慚愧的垂了頭,“對不起,我的錯,耽誤了您和各位領導的時間。”

副總笑,對一直拉著臉的石部長說,“沒準備的情況下能把工作介紹的這麽到位,確實是個人才。再對工作多些熱情就好了,年輕正是幹事業的時候,不要蹉跎了,到了我們這個歲數多的是大把玩的時間。石部長強將手下無弱兵啊,小韓,不錯。”

送走各位領導後,石部長瞪著景寧,低聲重氣的說:“去我辦公室。”

景寧跟了他準備去挨罵,進了門後主動誠懇的承認錯誤。但石部長根本不要聽,小眼睛泛著冷光,盯了她足足五分鍾,火氣還是忍不住,直接就拍了桌子:“這要是換成個男人,我馬上就撤了他,再劈頭蓋臉罵他半年!你說,這段時間我打你辦公室電話能找到你幾次?連手下人都不知道你幹什麽去了,像話嗎?啊?今天可好,給你打了一中午手機,好嘛,關機!副總參加的會你也敢遲到?聽的全是你的工作內容,說白了就是來考核你的,這是我費心思給你爭取來的機會。結果呢,讓韓帥逮了機會,所有人對韓帥立刻另眼相看,對你會變成什麽印象?你還想不想當部長了,你還想不想好好幹了?啊?”

石部長越說越氣,恨鐵不成鋼,轉椅幹脆扭過九十度,給景寧一個憤怒的側臉,手連連的揮,看都不想看她一般,“走吧走吧,真是個阿鬥。”

石部長這門大炮噴火時是絕對不允許炮灰申辯的,否則炮灰會再次被轟得滿世界飛揚。景寧深知這一點,何況她也沒什麽可申辯的,安靜的退出了辦公室。從未被這樣訓斥過,而且是充滿著失望和不滿的被稱為“阿鬥”,景寧意氣消沉的拎著文件回自己的辦公室,一路走過的地方她都覺得陽光劇烈、灰塵彌漫。

到了組裏,阿鳳小心翼翼的躲著景寧。景寧對她當然也有氣,但想來想去問題還是出在自己,就算非要把阿鳳拉來當借口又能怎麽樣?沒多說什麽,景寧回了辦公室。想著石部長對她的失望,想著會上表現突出的韓帥,想著副總那句其實已經判她出局的那句話:再對工作多些熱情就好了……

她錯失了最關鍵的一局,大好局麵付之一炬。之前的全部努力全部歸零,正應了韓帥兩個月前的那句話:錯過這個機會,不知道還得熬多少年。而韓帥果真也正如他自己所說:“看準機會抓緊下手……現在用好每一分力勝過平時十幾年的加班熬通宵”。

想那時韓帥向她打探石部長升遷的事情,自己真是囂張又自信啊。

景寧不禁嘲笑自己:一直順暢慣了不懂的珍惜。而她對前途和權勢也遠沒有想象中那般的清高,真正麵臨失去時,失落和不甘一樣令她沮喪、消沉。

灰心的呆坐在辦公室裏,直到門外所有的同事都走了,景寧才慢悠悠的下班。停車場裏遇到了武勻,像是在等人,景寧跟他揮揮手打招呼。

武勻是卸去一天疲憊的神清氣爽,看得景寧好是羨慕。

武勻問她:“下班回家?”

景寧點點頭,順口回一句:“你也回家?”

“我去修車。”

準備抬腳進車子的景寧就站住了,尷尬的看著武勻和他那車燈,“今天不忙有時間去修車了?”

武勻嗬嗬笑了,“看來我的拖拉也很出名了,勤快一次都會讓人意外。”

“反正我的車已經修好很久了。”景寧興頭不高,調侃的話說出來都是懨懨的。

武勻想想天色晴朗、秋景斑斕,就約她一起,“去陪我修車,有沒有興趣?4S店附近有家咖啡廳,情調不錯;還有一個街區公園,這個季節結了滿樹的野果子。”

“聽起來不錯。”景寧動了心。

“去看了更不錯。”

今天的會開得景寧萬念俱灰,楚端又不回來,回家也是孤零零一個人,隻會更鬱悶。景寧點點頭,上了武勻的車。

車放到4S店裏,兩人先去解決晚飯。剛坐下,景寧就頭暈了,今天諸事不順:正正的看見翟遠林進了店門,身後跟著曆樺。他們沒有看向自己坐的角落裏來,徑直上了樓。

武勻察覺到她的異樣,略一偏頭就看見是翟遠林,便知道景寧在別扭什麽了,於是提個建議,“是不是不合口味,我請你去路對麵吃西餐吧。”

景寧感謝的點點頭,“好。”

西餐廳裏沒有喧鬧,晚餐後武勻點了茶,兩人麵對麵坐著。香茗升騰,景寧磕磕絆絆的一天終於在此時歸於寂靜。品著茶,心思得了空閑,她惦記起武勻說的那個公園了,結滿野果子的景象讓她遐想了一路。

武勻笑她的迫不及待,帶了她出門,循著一條卵石小徑走進了一片樹林。園子裏是各種認識的、不認識的樹,確實結了果子,但是夜色漸黑看不清晰,林木的香氣卻是縈繞鼻間,讓人心曠神怡。

武勻和她邊走邊聊,生活圈子交集少,談的無非也就是工作。都是同行,交流溝通起來便很順暢,也開闊了思路。武勻感慨:“都是利益之爭,每個人都是棋子,起起落落看似紛雜,最關鍵的還是看公司老大怎麽考慮,如何布局。”

“同樣的位置給不同的人坐,效果就不一樣,如果都是霸權的人,雞犬不寧是肯定的。”景寧說,心想,若是你掌了權和唯我獨尊的石部長必定是兩種風格。

武勻恰恰和她是一個思路,說,“和氣容讓很重要,火藥味太濃沒什麽好。我覺得你若是當了部長、經理什麽的,肯定是最講效率和紀律的。”

這句話觸到了景寧今天的痛處,她找個長椅坐下來歇腳,“我這種人不是當官的料,隻怕機會送到麵前也抓不住。”

夜色迷蒙,燈光隱約,武勻依稀能看到她的消沉和失落。他略略想了想景寧公司最近的各種傳說,就明白了,“我大概知道你今天為什麽這麽沒興致了。”

“聰明,知道了就別再提了。”景寧在明白人麵前懶得遮掩,仰頭看枝葉繁密如蓋的一蓬老槐,避世一般的隻想感受閑逸。

武勻在她身邊坐下,“我應該給你鼓鼓勁。”

“哦?”景寧來了些興味,想聽他怎麽給自己勵誌。

坐在一株株筆直的喬木樹幹間,武勻說,“就說這些樹,它們隻是一個信念頭往高長、根往深紮,開花結果曬太陽。都說它無爭,其實它們爭取到的陽光最多,立根也最穩。”

景寧沉吟著,“你說的是韌性、還是競爭?我聽不明白。”

武勻笑,“我也不知道在說什麽,說的人是一個意思,聽的人隨意體會。佛如佛眼、牛入牛眼嘛。”

“這算什麽回答?”景寧不滿的斜他一眼。

武勻被她白一眼,反而開心了,“你很聰明,性格也很爽快,還是急性子。”

“是,你是慢性子。”

“慢性子總是被急性子罵。”武勻嗬嗬笑了。

景寧搖頭,“急性子容易衝動,經常辦毛躁的錯事;慢性子心有城府,通常笑到最後。”

“哦?我有城府嗎?”武勻問,眼睛亮亮的。

景寧想起韓帥說武勻“是個厲害人”,真正精明的人通常表麵上都是無害溫吞的,私下裏從來沒有鬆懈過,甚至更加努力,比如韓帥和老衛,都會在最關鍵的時候使出殺手鐧,這就是所謂的戰略性眼光吧。

她說著,“你呢,外表看是安寧無害、個性純良的樣子,不過以你的職業經曆來說,絕對也不是好對付的人。我吧,將來嫁了人可以當主婦,職場上沒發展就借口是被家務拖累的,你是不是比較有壓力,還得向上努力?”

武勻搖頭,“幹嘛非得出人頭地,我就那麽點能量,燒完了也就得了,跟別人拚永遠都是找不自在。”

“這是障眼法吧?表麵不在意,暗地裏努力?”

武勻笑,“咖啡就是要放在杯子裏的,你把它放在沏茶的紫砂壺裏會很難受的。我不是棟梁的材料,這輩子認了安居樂業的命,隻要付出全部努力沒有遺憾就行了。”

景寧有幾分促狹之意,笑,“看看,說得那麽恬淡,不還是要‘付出全部努力的’?”

武勻舒服的伸個懶腰,“我也想采菊東籬下,可惜現如今沒有女人甘願做農婦,當然就要努力了。隻是盡力了也就罷了,不強求自己。”

“真現實。”景寧悠悠的歎一聲。

武勻忽的想到了方才一閃而過的翟遠林,那可是現實又真實的錦窩歸宿。景寧和翟遠林婚變的事情一度震驚了所有人,沒人知道她“腦子出了什麽問題”。

景寧半垂的眼簾下黑黑的眸子光華隱隱,武勻知道她也在想一些事情,就沒再說話。

景寧在想什麽?想她即將到手又失去的“市場部部長”、想剛才見到的翟遠林,還有武勻的話……

兩人靜靜的坐著,夜色濃稠時衣不勝寒,武勻看她穿著單薄的風衣,覺得該離開了,就說,“晚上我還得加班。”

景寧忙起身,“怎麽不早說,我還以為你不忙,走吧,耽誤你這麽長時間。”

話音剛落身上忽然一暖,她肩上被罩上了武勻的厚外套。景寧明顯一怔,被嚇到了似的,神情中有要推拒的意思。

“這是男士的風度和慣例。”武勻看出她的遲疑,解釋著,黑色鏡框後清淡似無的笑容有清俊的書卷氣和安寧氣息。

景寧笑笑,也不再推辭了。

回程路上,車裏的景寧“啊呀”一聲叫出來。武勻奇怪:“怎麽了?”

“我手機沒電了……”

“有重要電話?要不用我的吧。”

景寧搖搖頭,“算了,我還是回家充電吧。”

她的手機最近一直掛著Q和楚端聊天,極其費電,經常就沒電關機了。上午就是這個原因才誤了石部長的電話,也誤了那麽重要的會議。散了會她顧著惆悵忘了充電,楚端肯定給她打了無數電話、發了無數短信……

景寧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充電開手機,果然,密集的短信嗖嗖的擠了進來。還沒來得及翻看,楚端的電話就打了進來:“怎麽一直關機?還以為你從機場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麻煩,一直擔心到現在。”

景寧倦怠的躺在**撒懶,要從楚端這裏找安慰:“我今天不開心。”

“怎麽了?”

“丟了一個到手的部長的位置,表現的機會被另外一個做足準備的人搶走了。”景寧想到了韓帥,今天他很突出。

“那怎麽辦?”楚端皺了眉,“再創造機會?”

“不想了,隨它去吧,也許我確實不適合。”

“那不行,機會的當口你不能放鬆。不到最後誰知道鹿死誰手,機會都是搶來的,你不搶就直接死掉了。”

景寧頭疼,“怎麽搶?在公司裏上躥下跳?看見上司撲上去?我不想那樣。”

“不是,是要多留心多溝通。難道你要永遠趴在現在的位置上勞碌到最後?”

“留心?我現在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景寧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給麻倒了。

顯然楚端也被麻到了,但這種嬌嗔太容易腐蝕他了,他的聲音也變得低軟了,多了曖昧,“想我了?”

“今天我不開心,你安慰安慰我。唉,你要是在我身邊就好了,陪我吃晚飯、聊天、喝茶、散心,不然我還得找別人。”景寧把腿支在牆上悠閑的晃悠著說。

“我要是在你身邊就能幫你分析一下形勢了。”

“其實也沒什麽,那個位置我也不是特別想要,另一番勞碌而已。現在也挺好的,我的上一任組長就是幹到退休,何況績效薪水豐厚,也不錯。”

“小城市就是安逸啊。不過我很奇怪,你是怎麽當上景大組長的?”

景寧笑了,“我雖然沒野心,但是能力還是有的。”

楚端忽然不說話,電話裏驟然的安靜讓景寧誤以為掉線了,連看好幾下手機屏幕才聽見楚端說話,“剛才和認識人打了個招呼,我在陪客戶打球,來休息間坐會兒。”

景寧笑笑,“那你忙吧,我先掛了。”

不想楚端的電話掛得更急,甚至沒來得及說再見,景寧隻來得及聽見一個女聲的上半句話:“怎麽一個人呆在這兒……”

這個聲音的語氣讓景寧緩不過神來,隻覺得隱隱的耳熟。

來不及細想,手機又響了,是家裏的媽媽,母親在抱怨:“忙什麽呢,電話不是關機就是占線。”

“沒電了。”

“你和遠林的婚禮到底定在什麽時候了,我和你爸得提前過去,看看還有沒有不周到的地方。唉,你們兩個大忙人,這麽大的事沒個人幫怎麽能辦好……”

景寧打斷母親,“媽媽……”

“……下周去看你怎麽樣?”

“我沒告訴你,我和遠林不結婚了。”

母親顯然沒有仔細聽,還在她原有的思路裏,“不結婚婚禮也不能不著急——你說什麽!不結婚?往後推了?推了也好,辦的好最重要,不能將就。”

“分手了。”

母親徹底靜默了。

景寧忙說,“你可別想多。就是我們都覺得不合適就分手了,這比結了婚再離強,是好事,媽媽。”

景寧懸著心,怕母親接受不了這消息。母親沒有她想象中驚慌,再次說話時聲音很平和鄭重:“怎麽回事,你說清楚。”

景寧於是細細碎碎的說她和翟遠林的過往,母親隻是聽,偶爾輕不可聞的歎息聲也似乎認可了景寧的決定。其實,不認可又能怎麽樣?她女兒和翟遠林要結婚時沒跟她商量,現在分手照例還是沒跟她商量。

“……到最後誰都沒惋惜,我也沒有失戀的感覺,還不如和老同學告別時傷感。唉,一點**都沒有,這一輩子怎麽能堅持下去?”

母親歎氣,幾分生氣幾分著急,“已經這樣了,還能怎麽樣?我不是可惜你放棄翟遠林條件這麽好的人,我是擔心你沒有好的歸宿。”

景寧笑,“不會的,隻會遇到更好的,你放寬心,會有乘龍快婿叫你丈母娘的。”景寧玩著脖子上的項鏈說。項鏈是楚端送她的,純淨的藍寶石被柔和的銀色金屬絲纏繞著,像無數溫柔的手嗬護著珍稀的幽藍,千絲萬縷的不忍放下。

母親想來想去,“不行,這麽大的事,我和你爸得過去看看你。”

“你們來了我沒時間陪你們,我這四十平的小公寓,咱們三個也沒法住。這樣吧,過些天我回家看你們。”景寧說。

母親歎氣,“好,不然我們不放心。”

新婚的晶晶辦完婚禮後,最幸福的超長婚假也就結束了,很快上了班。新娘子帶著一身喜氣重新做回了景寧的助理。阿鳳長長的噓出一口氣,風卷雲般利落的收拾自己的東西逃回了從前的辦公桌,一秒鍾都不想多待。

晶晶驚異的:“迫不及待的這是幹什麽?我這椅子上有釘子?”

阿鳳踏實的坐在自己久違的角落裏,像是卸了緊箍咒:“我這裏涼快,你那座位太熱了。”

晶晶數落她,“就你事多,這都快冬天了,還要什麽涼快。”

這個座位離景寧辦公室最近,晶晶隔著玻璃能看到景寧盯著電腦在發呆。雖然是剛上班,她也知道了韓帥在一次考核會上壓了景寧的風頭,新部長的爭奪站中景寧已經落在了下風。景寧最近總是看著電腦發呆,神情迷茫,像在深思,看不出她是被打擊的失了鬥誌還是在深謀遠慮。

隔著一扇門的景寧想著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對著電腦QQ上楚端灰色的頭像在發呆。楚端出國了,說要走半個月,他們之間各種聯係都隨之減少,到昨天就徹底中斷了。景寧客觀的分析著,這是異地戀必然要遇到的問題,這也是最自然不過的情況,實屬正常。但落在自己身上還是接受不了,或者更明確的說到底,是擔心——兩個被距離和各自的孤單閃斷在兩個城市裏的人,隻憑一線牽掛連起來太過單薄脆弱。這成了景寧是隱憂。但這也是怎麽都無法繞過的最大問題。

中午景寧和晶晶一起去餐廳,新婚的晶晶毫無疑問是焦點,桌子邊很快就聚滿了她要好的姐妹。

“新娘子的氣色就是好!”

“晶晶,你老公阿浩很機靈的樣子啊,是做哪一行的?”

……

話題最後都集中在了阿浩身上,果然婚宴那天阿浩給大家的印象不是一般的好。老公被其他女人誇獎惦記,晶晶有幾分被人豔羨的小得意,愈發甜蜜的要顯示阿浩的好處、還有阿浩對她的情有獨鍾:“對我當然好啦。他開了幾個小公司,什麽都幹。”

“哇,好勤奮的人,都開的什麽公司?”

晶晶答,“多得我都不知道,跟他那些朋友做紅酒生意、開融資公司、炒房子、還在給什麽工程上送塗料和材料,亂七八糟的。”

眾女友驚歎,“哇,晶晶你命真好啊,老公這麽能幹,等著享福吧!”

晶晶隻是抿唇笑,眼睛笑彎彎的。

結婚多年的倩姐聽出些已婚女人敏感的事兒,“晶晶,你老公幹什麽你要仔仔細細的都明白才行啊,還有他的朋友,你也得認識。提醒你啊,看好他的錢袋子,這種有浮財的男人尤其要看緊。防範!防範!嚴加防範!懂不懂?”

晶晶絕對信任阿浩,連帶的也不能讓別人覺得阿浩是需要防範戒備的男人。她強調著,“我家阿浩不用管,他掙了錢主動全都交給我啦。”

姐妹們紛紛嘰嘰喳喳的議論開來:“不管不行,男人不能有閑錢……”

“男人學壞最容易了,越有錢越容易變,有錢有朋友還帥的更是高危人群……”

這些話既讓晶晶得意,又覺得不中聽,正了色,“夫妻間信任是最基本的吧,我相信我家阿浩對我忠心耿耿。再說咱也不差,能養活自己,離開他又不是活不了,幹嘛把男人看的那麽緊,累死了。”

倩姐被駁,覺的沒麵子沒意思,也就不強著勸了,“現在的女孩子都自立,不把男人看成回事。不過還是留個心眼多防備的好。你問問景寧,景寧心思比你精細,她的話肯定你願意聽。”

景寧正啃漢堡,認認真真的當旁聽,此時被問到,連連搖頭:“我可沒經驗,還沒結婚呢,沒想過那麽多。”

倩姐說,“那結婚以後怎麽處理錢應該想過吧。”

景寧想了想,“自己掙的自己花吧,兩人都留出些錢供家用。我是覺得男人要是真想瞞你,你還真沒辦法,也隻能互相信任了。”

晶晶連連點頭,“對啊對啊,堅決讚成AA製。”

倩姐愈發掃興,“我才不呢,他所有的錢都得交給我。我可得把男人轄得死死的,讓他沒錢花天酒地,讓他不敢和我離婚。就算離,我也得把他弄的傾家**產,讓他試試!”

一眾姐妹被這血淋淋的話驚到了,然後紛紛點頭,“同意同意!”

晶晶不以為然,“沒那麽嚴重吧?就算過不到最後要分家,誰掙的錢多誰分的財產就多些也很公平啊。我相信我家阿浩,他把所有的銀行卡都交給我了。”

晶晶心裏有些不合氣氛的話忍住沒說:結婚又不是賣身,為什麽總說到錢?就算離婚什麽的,女人離開的時候就不能有氣節些嗎?就想著互相防備,這還結的什麽婚?無比現實無趣!

倩姐說,“不跟你說了,蜜月期的人不懂。”

晶晶也不想說了,再說就要抬杠了,於是說到了下一個長假,“今年過年我和阿浩說好出國遊,所有花銷都是他出。”

話題被引向熱烈的出國遊討論,地點從北美說到了澳洲,著實令人遐想無邊。有人問景寧:“春節去哪兒玩?”

景寧說,“答應老媽回趟家。”

“回家平時也可以,把長假浪費了多可惜,一點兒不刺激。”

景寧說,“如果我一個人開車回去就有些意思了,相當於自駕遊。”

晶晶不覺得有趣,“不就是開車回家,沒意思。”

“我還沒開過長途車呢,試試去。”景寧躍躍欲試的,她其實打算途經S市去看看楚端,給他個驚喜。

晚上是行業協會的酒會,景寧想守在家裏等楚端的消息,但石部長對她冷眼一哼,她也隻得巴巴的跟了來,心不在焉的應付。

石部長中等個頭、大腹便便,地中海發型的中央光亮異常,眼皮鬆弛的耷拉下來,與臉頰肥厚的肉擠在了一起,遮住小眼睛的精光。但他手下的老衛、韓帥、景寧,都是年輕漂亮的精幹人,衣著挑剔光鮮,皮鞋後跟都光亮無塵。領著這三個亮人眼的小跟班到處招搖是石部長的愛好之一。就像一個大分量的秤砣身後立著三根水亮華麗的鉛筆。

今晚石部長照例和協會裏的各式人物有著說不完的話題、吵不完的官司。老衛依舊是穩妥的陪在他身後,像衣缽大弟子一樣的誠懇謙恭,借著部長大人龐雜的關係默默的擴大梳理自己的人脈。韓帥花蝴蝶一樣請所有女士跳舞,協會裏女的少、男的多,他輪空的時候就拖著景寧下場。今天的景寧譜大,因為怨恨那天開會時韓帥抓了她的漏洞趁機表現:“不和你跳。”

韓帥用力一抓她胳膊,景寧被拽掉下舞池,正想生氣,韓帥摟著她不停的旋轉,一臉的油滑無聊,“我要是當了部長,也學石頭兒一樣,每天帶著你吃飯應酬。”

景寧哼一聲,“你還沒當上呢。你就算成了韓部長,我也不會像侍候石頭兒那樣待見你。”

“為啥?我還是重用你啊,給你更大的權限,或者等我坐穩了,給你爭取個副部長什麽的。我比石頭帥多了,你不虧。”

“收買我幹什麽?”

“讓你心甘情願的給我幹活唄。”

“想得美,真現實。”景寧唾棄他,想盡辦法要去踩他的腳,韓帥都滑溜溜的避開了。

“就這麽現實,這世道誰不現實?你看老衛,平時悶不出聲的,你知道他在幹什麽?老衛一直和老總的弟弟關係鐵絲好,幾年前人家就把話撩在暗地裏了:市場部隻有老衛能接石頭兒的位子,其他人都幹不了!知道為什麽老衛沒得手嗎?因為老總兄弟倆前一陣子在鬧分家,老衛的關係現在反而是他的死穴,他站錯了隊,在這個公司裏他永遠都不可能起來了。這樣才有了你和我在這裏鬥的機會。但是老衛不急,他已經找好出路了。”

“出路?”

“到協會會長的公司裏當副部長——他跳到了大公司,職位還升了一級,怎麽樣,可以吧?”韓帥佩服,毫不摻假的佩服。

“你怎麽知道的?”景寧驚訝,這樣的消息應該很隱秘,起碼她就不知道。

韓帥笑,“觀察唄,想當官就得多觀察。他有什麽背景、你有什麽能耐,這些都得清楚了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我不是勸過你不要傻幹、要多想想,你怎麽不聽呢?你啊,嫁給翟遠林其實是最享福的,不知道你腦子進了什麽水了。”

韓帥的話裏透露了太多景寧不知道的信息,她慢慢的想著,隻覺得每個人都遠比表麵看著要高深莫測,唯獨她沒什麽底牌,是最先被鏟除的那個,不禁多了世態炎涼的感慨。

散場時,三個小跟班主動聚攏到石部長身邊往外走,居然在院子裏遇到了武勻,見麵之後不免又是一翻握手交談。石部長看著武勻琢磨了良久,忽然開口,主動走近武勻:“武部長忙不忙,跟我聊兩句?”

三個小跟班立刻聰明的躲到一邊去,訓練有素的樣子。武勻看著好笑,覺得石部長有這樣的部下真是省心又風光,笑著問,“前輩有何吩咐。”

石部長肥厚的大掌拍在高他一頭的武勻的肩上:“有沒有意思來我們公司?”

這話突兀又意外,武勻一驚,條件反射的看向一旁等待的景寧,不說話。

石部長說,“你考慮一下,來接我的班。”

武勻搖頭,很慎重,“有韓帥和景寧在,輪不到我吧。”

“韓帥心眼太多,還差點兒道行。景寧本來潛質最合適,可是態度太不積極,女人結婚生孩子又耽誤事。我們老總去年想挖你,那時沒有好的位置給你,沒有吸引力。現在我給你騰開了,你考慮一下——認真的考慮一下。”

武勻沉吟不語,估計著若是成了景寧的上司,隻怕和她就不是朋友了。石部長小眼睛亮亮的,“你那個隻搞派係關係的公司沒什麽留戀的,你不想被那個笨蛋部長壓一輩子吧?她的成績都是你做出來的,何苦呢?來我們這裏眼下就有前途了,好好考慮考慮,我等你答複。走吧,和我們一起坐車回。”

石部長給予厚望的拍著武勻的後背,也把他拍到了自己的大商務車裏。武勻和景寧一起坐在最後一排,他看看景寧,想著她的海量,打趣道:“沒喝酒?”

景寧不滿的瞅他一眼:“我又不是酒鬼。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一直沒看到你。”

“來的最早,一直在花園裏轉呢。”

前排的韓帥一直側耳傾聽後排的談話,興致勃勃的扭過頭,目光逡巡著兩人:“你們什麽時候交情這麽好了?”

景寧對韓帥可就不客氣了,“瞎打聽什麽?煩不煩?”

韓帥消受不了表情,誇張的抽口冷氣,眼神甩向武勻,“看看,厲害不?”

武勻見她和韓帥之間有火藥味,不去觸景寧的逆鱗,老實忠厚的樣子,“還好還好,挺溫柔的。”

最前排的石部長聽見了,敞聲大笑,“武部長你可以慢慢了解她,哈哈哈,我被她撂挑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哈哈哈!”

武勻小心翼翼的瞟眼景寧。

景寧被石部長笑得訕訕的,不好發作,低了頭玩手機。手機上的QQ還是安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