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是遊戲

景寧萬分感謝翟遠林的風度和容讓,彼此的“友誼”才沒有被壞情緒弄得支離破碎,可她也沒有想象中輕鬆,畢竟是有失去的。心裏不知是在慶幸還是遺憾:連分手都這麽痛快的完成,沒有挽留沒有怨恨、平和客氣,可見彼此真的沒什麽深情厚誼。還是因為都過了容易衝動的年紀了?

驚鴻一現的楚端也消失了,隻在離開時發來一條短信:轉機不能多停留,回程時再來看你。

景寧直接刪掉後順便屏蔽掉這串號碼。

和翟遠林晚餐結束後,她開了車在夜城的繞城高速上一圈圈的轉,麵無表情,不急不停的隻是繞,一直跑到沒油了才停下來。

翟遠林則是直接去了機場,一路閉目沉思。落地後來接他的居然是秘書曆樺,他有些意外:“司機呢?”

曆樺幫他拿過手包,又把自己手裏的文件夾遞過去:“合作方的人說明天一早要方案,我趕時間把文件帶過來讓你看下。翟總不是要走三天嗎,怎麽回來這麽早?”

翟遠林手裏是把玩了一路的戒指錦盒,遞到曆樺手邊。曆樺詫異的看他,呆掉了,她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麽事,又不敢問,更不敢接。

曆樺的目光在翟遠林看來是略帶些憐憫和同情意味的,他皺了眉,“怎麽這樣看我?戒指被退回來了,交給你處理吧,年終公司組織活動的時候當獎品用。”

曆樺這才敢接過來,小心翼翼的問,“你和景小姐……”

翟遠林說得簡單,“分手了。”

曆樺尷尬的禁了聲,專心開車,翟遠林在後排看文件,車子沉悶的高速飛馳在機場路上。到了酒店,曆樺終究還是說了一句工作之外多餘的話,“您其實可以多呆兩天,景小姐也許隻是在賭氣。”

“心都不在了,何必再糾纏。”翟遠林這一天都在路上奔波,此時放鬆了,在景寧麵前掛著的那一層冷靜也無需偽裝終於卸下,疲憊中一絲頹然。他把文件遞給曆樺,“你理順了文字,明早給我。”

曆樺領了工作回了自己房間,她是個素質極高的秘書,但是這一點小活兒竟讓她幹了個通宵,效率極其低下,其實大多數時間她都是想著剛分手的翟總。整晚放在她桌上的那枚戒指她不時的把玩著,那是她買的,也是她最鍾情的交錯款。

當晨光吐露時微涼的風吹進房間,吹走了熬夜的沉悶。曆樺覺得這世界豁然開朗,從今晨開始,無論她的工作還是愛情,都將是全新的。

同樣在這個清晨,景寧嚐到了被嗬斥的滋味:昨天她“命令手下人加班,自己同一個大帥哥出去約會”的事情當時就被“加強拷貝”到石部長耳朵裏。

一大早,即使把電話扯離耳邊半米多,景寧的耳膜依舊被石部長的咆哮聲震得發顫:“讓手下人加班自己出去玩,你想不想幹了?這是多惡劣的影響!就這種表現你還想升職當部長?不看看韓帥和老衛拉關係、找業務,都忙成什麽樣了?事情的輕重緩急都分不清?一點大局觀念都沒有!挺精明的人辦傻事!”

石頭在電話裏而不是在會議上罵她已經是留了麵子了,景寧平生第一次有了灰溜溜的感覺,深刻到令她覺得是恥辱。她於是開始加班,從未有過的瘋狂,全身心的投入都沒有問題。何況她現在很清靜:楚端消失了,翟遠林走了。

阿鳳有一天趁午間沒人的時候小心翼翼的對景寧說:“寧姐,今晚別加班了,大家都不願意,再說也不是什麽趕進度的工作。”

景寧頭也不抬的說:“這不是我能控製的。部長在要求進度和業績,公司要發展要壯大,你、我、這裏的每個人,都想在一家不斷上升的公司裏長久供職,拿穩定豐厚的報酬,所有這些都需要代價和付出。”

阿鳳看沒有商量的餘地,失望的離開了。景寧也熬得累了,這兩天她眼睛發花,把很少用的眼鏡都戴上了,鼻梁不適應鏡子的沉重被壓得發紅。她摘了眼鏡去茶水間想端杯咖啡,走到門口聽見阿鳳和衛生員胖嫂在聊天。

“阿鳳你們這兩天在忙大事吧,天天加班。”胖嫂問。

阿鳳有氣無力的:“哪有什麽大事,純粹是上麵的人抽風連累我們。唉,活不出去了,再這樣下去我就被榨幹了。”

胖嫂卻羨慕坐在辦公室、在電腦前加班的人,“唉,再忙你們也是安安穩穩的體麵人,風不吹日不曬,漂漂亮亮的。像我,一個月剛剛一千塊錢哪兒夠用!”

阿鳳說她,“景寧不是每個月從組裏的差旅費裏給你偷偷報六百塊錢的貼補嘛,這些天晶晶不在,領錢的人是我,別以為我不知道。”

胖嫂嘿嘿笑,“你也知道啦,我感謝你和景小姐都是好人。哎,聽說她又要往上升了?”

“知道我們為什麽加班了吧?因為她要業績,要和B組C組拚,誰能拚的過她呀?說得好聽,說我們不白幹能拿加班費,哪裏頂的過領導們升官實惠哦。沒人體諒啊,累死累活還都是應該的。跟著景寧這麽精明的女人,唉,快讓她當官走了吧,或者趕快結婚去做少奶奶吧。”阿鳳哀怨的連連搖頭歎氣。

胖搜擔憂的,“我還聽說她被男朋友甩了,那麽有錢的男人哦,太可惜了。”

“一心要找有錢人,找了有錢的又拖著不結婚,誰知道兩人裏麵的事?你看她和石部長的關係多鐵?翟遠林也是要體麵的人,保不齊是怎麽想的。反正學著她點是沒錯的,男人都鬥不過的女強人嘛。”阿鳳發著牢騷,發泄完舒服了很多,拎了水壺回辦公間。

胖嫂卻多了煩心事:景寧若是升官走了,誰給她暗中貼補那六百塊錢?不少呢……

正愁著,景寧進來了,胖嫂臉一下子撅的通紅,“景小姐!你,你什麽時候來的?”

景寧沒什麽表情,“剛來,胖嫂,給我煮杯咖啡吧,多加點糖。”

胖嫂殷勤的找出最幹淨漂亮的杯子來,那是專門留給景寧用的,她心虛的堆起笑容,“阿鳳剛離開。”

“是嗎,我沒遇見她。”景寧懶懶的說。

胖搜立刻寬了心,皺紋笑成一朵花,關心道,“這咖啡就像中藥一樣苦,你還是少喝。喝慣了我磨的,別處的咖啡還習慣不?”

“我都麻木了,什麽口味的倒進嘴裏都分辨不出來,喝這東西也就是為了提神。謝謝胖嫂。”

景寧端了她的杯子走了。胖嫂手搓著工作服心事重重的做在角落的椅子裏,念叨著,“她這到底是走還是不走,嘴緊也不漏個風,唉。不走就好了,我這歲數好點的工作不好找……”

景寧回到辦公室,玻璃牆外也陸續回來了午餐後的同事,格子間的人和事被百葉窗一條條的攔成續斷的圖案,但還是能看出每個人都情緒不高。景寧看到了阿鳳,不禁皺了眉頭,她知道自己的名聲不是那麽很好,但這些她不在意,她在意的,都對翟遠林和楚端說過了。

這天暴雨,會議散的晚,散會的人們被增大的雨勢截留在大廳裏,三三兩兩的開著閑聊會。景寧和企劃部的女部長聊著商場裏秋季新款的服裝樣式,韓帥硬是擠進人群來找她,神秘的擠眼睛:“來,來,你來。”

廳裏站著的都是部長、副部長級的公司領導,西裝革履、緩言慢行的考究穩重人,此時氣氛也很悶。韓帥的摸樣十分不適應場合的隨意,景寧顧忌著此時要端莊,不想搭理不著調的韓帥。企劃部長對景寧說:“小韓找你像有急事,去吧。”

“他無聊的,不想理他。”景寧說。心想韓帥是越有急事越不來找她的人,往她身邊湊的時候絕對沒好事。

那邊韓帥嫌她慢,幹脆過來就拽她,景寧忙甩胳膊,一時甩不脫,被他拽了在眾目睽睽下穿過整個大廳到了角落裏。景寧惱了:“懂不懂規矩?拉拉扯扯的幹什麽你?放開。”

韓帥被針紮了般迅速放開手:“氣性這麽大?看來是真的。”

“什麽真的?”

“你婚變了?”韓帥鼓起眼睛看她,眼裏的猜測已經變成了篤定和微微的憐憫同情。

景寧刷的白了臉。

“沒事,你沒傷著就行。”韓帥連忙安慰。

景寧瞄了他好幾眼很是想發作,最終還是壓住了氣,冷了臉,“別再‘關心我的事’,起碼別當著我的麵‘關心’,這樣很討厭。”

韓帥想說什麽,景寧已經轉身離開。她盡量走的緩慢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但路線是徑直通向大廳門的。廳門口有服務生遞給她一把傘,景寧撐開,一個人走進了雨霧裏。

韓帥被撇下,站在原地懊惱的撓頭。

企劃部的女部長一直都在留心著景寧和韓帥,一位老部長見景寧走了,過來和她聊:“聽說小景和男朋友分手了,這女孩不錯。”

企劃部長點頭讚許:“各方麵都很優秀,聽說前程也很不錯。”

老部長感興趣的給女部長提個醒,“起之秀啊,你兒子和她年紀相當。”

女部長謙虛的笑,連連搖頭,“我那老實兒子比翟遠林差遠了,也沒有小韓帥氣,轄不了這麽優秀的女孩子,沒福氣。小景不愁找不到好婆家。”

老部長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好找,歲數不小了,名聲也太大了。”

景寧回辦公室拿車鑰匙,雖然打著傘,還是蒙了一身水汽。

阿鳳和兩個女伴正精神振奮的聊著天,見景寧裙角滴著水進來,一時都覺得破天荒了:進來的這位素來是衣服都沒有皺褶的人,現在走過的腳印都是水漬。

她們的話題也就打住了,不自覺的齊刷刷看向接待室。

景寧經過三位美女,阿鳳立即站起來:“景寧姐,接待室有位客人等你半天了。”

“誰啊?”

“就是前兩天那位楚先生。”阿鳳說,留心著景寧的反應。

景寧隻是一聲“哦”,進了她的辦公室。出來時腿上和鞋子上的水點被擦淨,裙擺的水滴也擦幹了,是下班回家的行頭,徑直去了接待室。阿鳳忙端了兩杯熱茶,快步跟了進去,笑吟吟的放在桌上。

知道阿鳳看熱鬧,景寧雙手環胸倚在桌邊,看逗留的阿鳳、看很舒服的坐在沙發裏的楚端。

楚端翹著二郎腿悠閑的等人,見景寧進來,他繞著的腳尖一滯,眉頭微皺:“怎麽能被淋到?”

景寧不答言,臉被一身冰寒的雨涼得刷白,沒有表情。阿鳳被她瞧得底虛,匆忙離開:“你們,請喝熱茶。”

回到座位的阿鳳問兩個女伴:“天好像要晴了,走不走?”

兩個女伴衝玻璃牆裏的一男一女或牽牽嘴、或擰擰眉,不著痕跡的搖搖頭,異口同聲:“沒停,不走。”

接待室裏,楚端像是從天而降,絲毫沒有被雨水影響到,身上沒有雨滴,鞋子幹燥鋥亮。比起來景寧算得上狼狽落魄了,她的聲音和此時的溫度一樣的寒涼,仿佛麵對的是找上門的債主,而她是準備賴賬的那位,六親不認一般的問:“你怎麽又來了?”

楚端則喜歡看景寧這副冷硬的摸樣,好像看到大學時她在台上演話劇,裝著完全不同的人物。愈看餘像,他忍不住笑,“你的手下挺怕你的。”

景寧看穿他的無聊,不說話。楚端也不再言語。

窗外風聲裹挾著雨聲,是濃雲翻滾的天,淅瀝的密雨淋漓在大幅的落地窗上。接待室裏被雨水衝刷著,昏沉黯淡,好像密封的罐頭被丟進了風浪裏。

景寧和武勻對視著,一個身形冷硬,一個態度虛無。良久,景寧站直身,“你要是沒事我就下班了。”

楚端這才站起身,那樣子是要隨了她走。

“你去哪兒,我送你。”景寧掂著車鑰匙玩,送客的摸樣。

楚端笑得無奈,“看樣子你想把我扔回機場。”

“好主意。”景寧點頭,拉開門先走了出去。

門外的阿鳳目送景寧和楚端一前一後下樓,甚是惆悵,手背拖著腮:“我知道了。”

對麵的長發美女明知故問:“你知道什麽了?”

一旁玩著自己水晶美甲的女孩接過話茬說:“知道某人不是因為名聲不好被男朋友甩,而是她先甩了人,因為有更加極品的男人千裏迢迢追了來,而且巴巴的圍著她轉,唉。”

阿鳳瞅她,“你又歎什麽氣?”

長發美女幫著解釋,“好運也太集中了。有手段的女人幹什麽都吃的開,想升職就當官,男人越換越好。你們一幫沒本事的就羨慕吧。”

景寧真就載了楚端往機場方向走。楚端擔心她身上的濕衣服,說,“你先回住處換衣服吧,會著涼的。”

景寧目不轉睛向前看,一派冷漠。楚端的關心變了無趣,自諷的笑笑,“看來我還是先走吧。”

景寧陡的想到一個問題:“下雨天你的飛機怎麽落下來的?”

“我坐火車趕過來的。”

景寧默默的開始算他的路程:S城到這裏火車要一天一夜,對於坐慣飛機的人來說,這是無法忍受的。景寧不想去猜想其中的因由,雖然答案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楚端也不解釋,回視她的是悠長的一眼。

景寧的車很小,局促的空間裏楚端的頭幾乎要碰到車廂頂,修長的腿彎著,膝蓋堪堪頂著操作台。十多天前他也是這樣坐在景寧的右邊,蜷著長腿,坐在通向草原的大巴車上。當時的氣氛也不融洽,他試圖打破僵局,而且輕而易舉的辦到了。

景寧有些煩躁,她不能任楚端這麽不明不白的騷擾。於是把車子踩停在路邊,轉身看著他,要長談的樣子。

楚端主動解釋,“我確實很長時間沒聯係你,都有不得已的原因。聚會結束那天,我剛回去機場都沒離開就搭國際航班出國了。上次來看你是剛從國外回來,先路過看看你,才回的S城。”

經他這麽一說,除了沒有及時的聯係外,楚端馬不停蹄的輾轉長途中最惦記的還是她景寧。楚先生不但不應該被罵,還應該被表揚。而景寧對他的敵意則完全是不知情、鬧情緒的誤解和苛刻。

景寧才不信,楚端的音信全無是他的死穴。如果他惦記她、認真的對待她,與他身在何處無關。想念一個人時,無論身在哪裏都會迫不及待的想方設法去聯係。聯想到自己,景寧說,“坦誠些吧,你肯定在考慮別的事情,你知道我回來做了些什麽事嗎?”

她忽然覺得泄氣,說這些幹什麽?就算放棄遠林的念頭最出源自於楚端,但後來已經與他無關了,是自己不想被看似花好月圓的無趣婚姻悶死。她今天的狀況源於楚端、但其實最後也與楚端無關了,難道要他做出對等的事情?可她目前沒那個立場和身份。

景寧擺擺手,“不提了,和你沒有多大關係。”

楚端說,“你能不能先去換衣服,就算我有多麽讓你討厭,把自己弄感冒總是很虧的。”

有道理的建議還是要聽的。景寧發動車子,其實她原也是準備順路回家的:“馬上就到我家了,你在車裏等我一下。”

楚端笑,“我還以為你急著要把我扔到天邊去。”

“我還不至於為了你和自己過不去,目前你還不是我敵人。”

“我看快了。”

景寧點頭,“趁還沒結仇,珍惜現在的友好吧。”

楚端笑了,想起了景寧在公司裏的上司派頭,說道,“在這座城市裏的景寧完全不是我記憶中的你。剛才辦公室裏你就是個頤指氣使的冷麵人,對了,就是現在這個表情,像上個世紀英國貴族家裏的女管家。”

景寧僅有的和氣也消失了,“你眼裏的我就是這樣的?哼,我在這裏確實沒什麽好名聲,別拿我跟從前比,我一直都這樣。”

楚端搖頭,“從前不是,一直是個單純溫順的好姑娘。”

這句話鬆動了景寧的敵意,她說,“不像是在誇人。”

“美好的讓壞男人遠遠的看著,自卑的不敢接近。”楚端在回憶,似有遺憾,意猶未盡的語氣就勾起了彼此年少時的記憶。

景寧沒搭言,這樣的談話再進行下去自己和他就要和解了。

路程很短,到景寧公寓樓下楚端跟了她下車。本打算把他留在車上的景寧不好做的太過分,對楚端的跟上樓也就默許了。但是鑰匙轉開門鎖後,她又改變主意了:對於楚端走進自己的領地、尤其是她不同他冷戰的時候,景寧有說不清的害怕和擔心。

“你等五分鍾,我馬上出來。”根本不顧及什麽禮貌,景寧飛快的閃進門,大力關上的門“哐”一聲險些摔到門外楚端的鼻尖上。

景寧隻想著要快,跑進浴室、衝淨雨水換了幹燥的衣服,推開浴室門出來時,毫無防備的居然看到楚端舒服的坐在沙發上,雙臂打開搭在身後的靠背上,仿佛在自己家裏一樣逍遙。景寧結結實實被嚇到了,瞪大眼睛,“你怎麽進來的?”

“你沒拔鑰匙。”楚端手中轉著大串的鑰匙,各色鑰匙嘩啦啦的響著,“這麽大串鑰匙,你可真是個大當家的”。

景寧的心噗通噗通的在跳,愈發生氣了,“不是讓你等在外麵了嗎?”

楚端無辜的,“你的鄰居盯著我看。”

這個理由說得通,景寧不理他了,拿了吹風機吹頭發,想著要速速速吹幹頭發趕快送他走。

景寧的腰肢纖細,手臂抬起時也抬高了裙子的腰線,衣服在胸前隆起又在紐扣處係緊,身形很是妙曼,陰雨濕漉的天色裏有種恬靜的魅惑。景寧後背有一綹頭發不聽話的烏黑貼在中央,蜿蜒在秀麗的脊骨上,吹風機吹左邊時它躲在右邊,吹右邊時它又躲向左邊,她怎麽都吹不到那一綹烏黑。而手臂和身體無意的扭轉間,女人的柔軟和飽滿在遮遮掩掩間若隱若現,很是挑動了注視著她的楚端視神經。景寧不是刻意的展現著什麽,她從來不覺得自己與美人和尤物有什麽關係,也因此舉止自然、不加遮掩。

但在楚端眼裏,景寧變了,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了。他看著纖細的背影,有種在發燒做夢的錯覺。夢遊般的,楚端起身過去拿到她手裏發燙的電吹風,在看到景寧驚慌的回眸時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楚端笑笑,牽起那縷濕漉漉的頭發給她看,認真的烘幹它。

景寧呆呆的看著鏡子,鏡子裏英俊非凡的男人細致的對待著自己,有無法拒絕的柔軟和溫情。她能感覺到他的大手輕柔小心的遊走在她的發絲間,偶爾會笨拙的糾纏到一根頭發拽疼她,他會立刻停住,手忙腳亂的連連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終於,所有的頭發都柔順妥帖的披在肩上,吹風機也不再呱噪。不知何時停了雨,厚重的雲層讓位給舒朗的晚晴,夕陽鍍紅了窗外,也給小屋和屋子裏的人暈染了橘紅色。

鏡子裏的景寧看著身後的男人,楚端看著鏡子裏的她,視線交叉而過,互不幹擾,隻是看著對方的投影。

景寧恍然間想起前些天她曾坐在婚慶公司的桌子邊,當時櫥窗外樹蔭下有對甜蜜的情侶,那一幕讓她羨慕到心痛,卻和此時鏡中的兩人重疊在了一起,似夢似幻的美好。

“為什麽又來找我?”景寧又問了這個問題,下一問也想好了:以後你要怎麽對我?

楚端很迷茫,與她的直截了當比起來要紛雜很多:“有些人太過美好,我一直以為遠遠的看著是最好的辦法,怕自己會不小心的傷害到她。可是再怎麽克製也沒用,總有一天會像是著了魔似的來找她。”

景寧隻覺得很諷刺,她想到了翟遠林,遠林對她卻是認真而執著的,她笑了,口氣嘲諷,“借口,我以為你是不管不顧、不守規矩的人,隻做真心想做的事。原來完全看錯了,你竟是個童話守護者。你想敬而遠之的人就請你繼續盡情的敬而遠之吧,她總歸會找到真正的愛人的,不是隨你們這些臭男人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的。我送你去機場。”

景寧拿過他手中的吹風機利落的把線卷好,卻聽見楚端清晰的說,“已經沒有今天的航班了。”

他的熱吻隨即落了下來。景寧堅決的把雙手抵在他胸膛,推開一臂之距,灼灼的眼睛看著楚端,“我不玩遊戲。”

“不是遊戲……”楚端在她唇畔呢喃著,再次貪戀的吻住了她。

第二天的景寧是要被阿鳳暗地裏仔細觀察的:她的衣服、她的化妝、她的發型、甚至一顰一笑,阿鳳都不忍心漏掉。好容易熬到中午午餐,阿鳳早早的和長發美眉湊在了一張桌子上。長發美女撲閃著長長的睫毛等待分享她的消息,阿鳳卻興奮不起來:“照常換了衣服,沒有掉紐扣、沒有吻痕、也沒有那個男人的香水味。”

長發美眉立刻被飲料嗆到,悶聲咳的上氣不接下氣,引來無數側目。阿鳳的蜜友小陶看見她們熱鬧,端了餐盤湊過來坐下:“在說什麽好玩的?”

阿鳳顧不上和小陶解釋,徑自抱怨著,“連表情都沒變。”

長發美眉恨她無用,說,“等你發現這些那還叫秘密?她還是她嗎?笨死了!觀察她的眼睛沒有亮亮的、嘴角是不是總掛著笑、會不會發呆走神。總之就是狀態和前些天有沒有不同。”

阿鳳皺了眉頭仔細想,歎氣搖頭,“沒發現。”

小陶聽的雲山霧罩,“你們到底說什麽呢?”

阿鳳說,“我家上司。”

小陶覺得沒意思了,“女上司有什麽好在意的。”

阿鳳被提醒了,扒著小陶問,“你家男上司這幾天怎麽總也見不到?”

小陶得意的炫耀著她的獨家消息,“出差了,今早剛上班,你要注意,一會兒他會來吃飯。”

長發妹好奇,“小陶,誰啊?”

“武勻唄,阿鳳的夢中情人,她就是想接近武勻才和我套近乎的。”小陶笑。

長發美眉推阿鳳的胳膊,“一會兒你想辦法讓他坐這一桌,啊。”

阿鳳灰了臉,“我才不,我不過是比較欣賞他而已。”

小陶曬她一眼,“有賊心沒賊膽,看我的。”

三個人竊竊私語,阿鳳忽然睜大了眼看向門口——她看到了從來不吃快餐的人端了餐盤尋找座位——景寧。另外兩個女孩不禁也跟了她看過去。

景寧被一致向她張望的三個女孩吸引了目光,見她們三個坐在一張大桌子上,以為是示意她那裏有空座位,便走了過來。待她走近時才察覺到氣氛不對了,她像是打擾了一個小型私密會議,於是準備轉戰別桌,說:“我去那邊找個朋友。”

“坐吧坐吧,”一疊聲挽留的是小陶,她對這位久仰大名的人物非常好奇,“你就是景寧姐是吧?”

“我是。”景寧喜歡小陶的機靈和熱情,腦海裏搜索這個圓臉大眼睛女孩的印象。阿鳳介紹:“她是小陶,十六樓的後勤。”

景寧坐下來,眉心微微攏起,隱約覺得和小陶有什麽關聯,隨即想明白了,“你好,上次阿鳳幫我定旅行社還是通過你的吧,謝謝你了。”

小陶睜大眼,“你真聰明啊,記性真棒啊。”正說著,小陶忽然站起來大聲招呼門口的人,“武勻!武勻!這兒!這兒!”

景寧訝異於小陶這個後勤居然大聲直呼副部長的名字,可見他們平時也是“沒上沒下”的玩鬧慣了,換了自己公司那幾位“副部長”,沒人試著直呼他們名字過,隻怕要招來白眼。

人群中的武勻看了過來,雖然一桌子的女士讓他望而卻步,還是走了過來,坐在景寧旁邊,對幾位美女打招呼:“這麽熱鬧。”

長發妹妹忙和武勻搭訕,帶動話題製造氣氛,阿鳳卻沉默的隻是低頭吃。小陶暗地裏急,借著景寧想把話題扯向阿鳳,“武勻,這就是阿鳳公司的景寧姐。阿鳳,你很久沒去我們樓層玩了,一會兒跟我上樓吧。”

武勻笑笑,看看景寧,簡單的說一句,“我們認識。”

景寧回以安靜一笑,沒說話。這台桌子上心思湧動,而她顯然不在預算內,隻想吃完快點走人。

坐的臨近,武勻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聊了起來,“你車修了嗎?”

“這會兒正修著呢,你呢?”景寧說,眼角眉梢都是察覺不到的笑意。今天她一早把車開到楚端昨晚住宿的酒店,抓了沒事做的楚端幫她開去修,約好了吃完午飯楚端來接她。

武勻也搖頭,“沒,出差了,剛回來。”

“我看你的車經常一停一夜,你總在公司熬夜加班?”景寧問。

武勻嗬嗬笑,“不是,我家裏沒有車位,上下班常和同事拚車。原來給人們這種錯覺,效果不錯。”

許是因為上回停車場裏等電梯的事情,景寧總覺得一副端正斯文表象的男士這番話不是真的。武勻做冤枉狀,“你這種眼神明顯是懷疑我的誠實。”

景寧很幹脆的點頭,“你說對了。”

武勻扶正黑色鏡框,“我從來都是好好先生。”

他平淡隨意的態度又讓景寧感覺到此人可信了,覺得他有趣,景寧問,“那天在草原,你為什麽去摔跤啊?”

“很怪異?”

“不是,很多人都會想那樣做,但真正下場的很少。”

武勻認真的想了想,但是確實沒什麽答案,“我想試試,就去試了。出去玩不就是圖個樂子嘛,以後未必還能去那裏,不想遺憾。”

景寧笑了,他這番回答和那天摔跤的勇氣同樣令她欣賞讚歎。

這台餐桌上武勻和景寧更像熟識很久的老朋友,說的事情也是屬於兩人私下之間的事,桌對麵的三個女孩子反而局外人似的插不進話來,漸漸淪為聽眾。景寧知道女孩子的飯桌不應該是這麽平靜的,很自覺的放棄吃了大半飽的飯,告辭離開。

走出去幾步看到了正點餐的韓帥,韓帥瞅見她立刻菜也不要了,從排隊的人叢中大步趕了過來:“喂,你昨天生氣了?對不起對不起。”

景寧今天心情好,說:“原諒你,以後不要再氣我就行了。”

韓帥笑得詭秘,“不過我聽說你後來和一個全身閃著金光的大帥哥走了,新男朋友?”

景寧皺眉,“你夠麻煩的,怎麽就愛打聽這些,我結婚會罰你款的。對了,晶晶的紅帖子你收到了沒,下周末。”

“收到了,還讓我幫忙收禮金,超麻煩。”

“我也得幫忙,負責接待。”

“你做接待太合適了,酒量那麽大,晶晶這姑娘是有頭腦會安排。”韓帥讚歎著,像拍兄弟肩膀一樣的拍景寧的肩。

景寧皺了眉躲開,“你毛手毛腳的毛病就不能改?”

“我沒當你是女人。”

“對男人你會這樣麽?”

韓帥被問噎,景寧推他走,“快去吃飯,一會兒就隻有剩菜底子了。”

韓帥不走,“你怎麽和武勻坐一桌上了?”

景寧回頭看,見武勻在和韓帥點頭示意,也對著自己點頭。景寧忙回以一笑,不禁好奇,問韓帥,“你們也認識?”

“老相識了,咱公司老總對他印象很好,聽說以前想挖他過來,沒挖動。”

“沒挖動?為什麽?他看上去挺溫吞的。”景寧說,但武勻沒有給過她精明幹練的感覺。

“不知道,總之是個厲害人。我吃飯去了,你去約會吧——看你那眼仁兒就知道你戀愛了,還跟我裝!”韓帥咬著牙說,恨不得一指頭戳在她腦門。

景寧臉頰微微的紅,沒有堅決否認,抿著笑意輕飄飄的下樓去見楚端。

楚端早早的等在附近的街角,手裏轉著墨鏡玩,不停地看腕表,等的已經不耐煩了。黑色T恤的半截袖外露出麥色的結實手臂,因為經常健身運動,筋骨分明而有型。他一隻長腿撐著身體重量,另一隻微彎,身量愈發顯得修長緊實,反襯得景寧的車子小巧。鬧市街頭,極引人注目。看到景寧走來,楚端唇角一斜,笑容不熱烈但足夠火熱。

景寧故意當他陌生人,目光掃來瞄去的就是不看他,走過去看看車尾燈,已經煥然如新,滿意的點點頭。楚端跟著她繞來繞去,眼神也繞著她轉。景寧不禁笑了,“有人說過你的眼睛能把女孩兒看化了嗎?”

“有啊,”楚端毫不含糊的說,“能化了你嗎?”

景寧想那可能性,“如果能目不轉睛堅持十年的話,也許會。”

楚端嗬嗬笑,長臂摟了她的肩,“用不了那麽久,因為你已經愛了我九年了。”

景寧嘴硬,“沒有!”

“不承認?那我也不承認我愛上你比你愛上我早一秒。”

景寧不說話了,楚端看看她暈紅動人的臉,又看看她小巧的車,忽有所悟,“這算不算香車美女?”

“臭美吧你。”景寧拍開他,坐進車裏。

楚端去開車,把音樂聲放得震天響,又把所有的車窗都落下。景寧被嚇到,大聲喊,“弄這麽大聲音幹什麽?整條街都聽到了。”

但她的聲音被放肆的音樂吞掉了,楚端徹底聽不見,他正吹著口哨戴墨鏡,隨著音樂的節奏晃動著肩,遺憾的琢磨著,“如果把前擋風玻璃砸碎了也許會像輛跑車。”

“你說什麽?”景寧問。

楚端欺近把她束著的長發披散開、又揉亂。景寧忙摁住他的手,“你幹什麽?”

“我帶你瘋去。”楚端在她耳畔吼,趁她不備熱辣辣的吻在她唇上,滿意極了她的甜蜜,楚端沉迷其間不忍離去。

別說是在十字街頭了,就是在沒人的電梯、或者曠野景寧都沒這麽幹過,她拚力推開他,臉紅氣喘的看著他得意的壞笑罵,“瘋子!”

“瘋子”開心的聳聳肩,開足馬力帶了他的“香車美女”狂飆而去。疾速的風,躁動的音樂,還有被勁風吹亂的長發,景寧被這種放肆張揚眩惑了,仿佛回到了躁動清純的年紀。她還是個學生的時候就渴望他帶著她無所顧忌的瘋,他卻每次在就要拉到她手的時候莫名其妙的放下伸出的手。

這樣看似遙不可及的相愛居然在分別多年後變成現實,景寧有種做夢的感覺,忍不住伸手去摸楚端的手。楚端反掌把覆在他大手上的小手握緊,兩人相視一笑,車開的更加順暢。

到了河邊,把鞋放在車裏,兩人手牽手、光了腳在河堤的巨石上走。探到河邊的泥水窪裏摸泥鰍,撩著水珠互相潑,笑聲清悅。景寧撿了一捧她喜歡的石子,楚端一粒粒的拿過來在河麵上打水漂,最後一粒在水麵上跳了很遠才沉底,景寧手搭在額頭一直望著數,自愧不如。

玩的忘了時間,直到不甘心寂寞的手機一遍遍的響起,楚端無奈,隻得接起,都是無聊的工作,當然,是在催他離開她。打完電話,又有無數的短信不間斷的飛了進來,楚端看著手機卻不點開看。景寧奇怪,“怎麽不看?”

“沒什麽,”楚端把手機裝進襯衣兜裏,猶豫著,“小寧,我……”

“你得走,我知道。”

“我很快就回來。”

“如果你像上次一樣消失,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景寧小孩子過家家一樣說。長發被風吹得淩亂,遮住她的肩和臉頰,楚端能看到她的側臉,半垂的眼簾掩住一半的黑瞳,又被卷翹的長睫毛留下一線陰影。

楚端不想“再也見不到她”,他隻想和景寧一起聽著水聲發呆,默契又安靜,不累心不費神。他的一笑一歎、無需絲毫解釋說明,景寧都明白,會體諒的陪著他。

可惜現實總是逃脫不開,他放不下公司裏亂七八糟的人和事,煩躁和厭倦的情緒就升了起來。握緊景寧的手,楚端隻說一句,“放心。”

景寧聳聳肩,“我對你很放心,我隻是對自己不放心。”

楚端對她的話很新奇,“哦,怎麽講?”

景寧卻更想要看穿他,“你有女朋友吧,在那邊?”

楚端撲哧笑了出來,“有,那是肯定的,很多,有幾百個呢。”

這話聽起來太不讓人高興了,可楚端如果堅決否認景寧反而要掂量掂量他的誠實度了。景寧沉了聲,“我不放心的就是自己對你的影響力,明白了嗎?”

楚端笑容漸斂,“一個人在外麵拚,總有關係近的女人來往,都是一起玩的,你也知道,沒個正經的。”

“什麽叫‘沒正經的’?”

“就是沒有像對你這麽認真用心的。”

景寧湊近他盯著他瞳孔看,想變成一束光,穿過他的眼睛鑽進他的心裏翻箱倒櫃看個透徹。楚端呢,隻是吻她,貪婪的無休無止,時而激烈似火,時而又有溺死人的溫柔細膩。景寧對這樣飄**起伏的熱情沒有絲毫免疫力,連掙紮的念頭都放棄了。

情潮旖旎間,不禁想起昨晚,幸虧楚端自覺的住了酒店。不然,如果他有進一步的舉動和意思,她也許都不會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