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要遺憾

這天例會散會後,景寧同另外兩個小組的組長韓帥、老衛一起走出會議室。韓帥不懷好意的關心景寧:“聽說你給晶晶放大假了,有魄力。晶晶美女是去結婚,什麽時候輪到你啊?”

一提結婚景寧就心情不好,也不想讓韓帥拿她當快樂談資,她反過來奚落韓帥:“今年你的工作任務又完不成了吧。年初時還誇口今年要追平我,現在就算有神仙幫忙你也追不上了。不忍心贏你太多,我隻好給頂梁柱放假了。”

韓帥不在乎的樣子,執著的掐著女同事的婚姻情事好奇,“我能等到你和翟遠林的喜酒不?不會是分手了吧?”

“你要對自己的壽命有信心。”景寧關心的看他。

韓帥扭頭尋找老衛做外援,“老衛,你看這種女人。”

老衛笑嗬嗬:“你們倆的事永遠拎不清,我不摻和。”說完快步走了。

老衛走遠,景寧對韓帥說,“你就別惦記晶晶了,她好得很,何況你倆之間你是沒良心先結婚的那個,別招惹她。”

韓帥痞痞的,“我啥時候把她當真了?都是年輕人,平時開開玩笑樂嗬樂嗬,不過都是玩兒,調調情而已,增添生活情趣嘛。”

景寧剛吃了楚端的虧,韓帥這一席話句句好像都在說自己,她對韓帥憑空裏更多了幾分憎恨,剜他一眼,“男人沒個好的。”

韓帥也不反駁,卻轉了正色,聲音放得很低,說,“唉,有內部可靠消息,石頭兒要升遷了,去做副總。部長這個位置空出來了,繼任者待定。你,最有希望。”

景寧好笑,“這種傳言打我進了公司就在傳,這次就是真的了?告訴我幹什麽,你一個人知道偷著努力去唄,我又不和你搶。”

“嗨,我貴有自知之明——咱肯定沒戲。形勢很明了,對你最有利。你是石頭兒一手帶出來的得意弟子、又是他最倚重的,老衛和你還算有一爭,畢竟他資曆深、影響力和關係網比你略占優勢。我嘛,是最差先生,直接過濾掉了。提醒你啊,看準機會抓緊下手,錯過這一站不知道還得熬多少年。我將來有個女上司比有個男領導有趣兒很多啊。”

景寧才不信,“說的一套一套的,得了吧你。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自己饞那位置吧?告訴我是想和我交換消息?可惜我什麽都不知道,幫不了你。”

“你看你看,想歪了不是?我爭不過你,隻是好心提醒你。從現在開始,你所有心思都應該放在這件事上,圍繞著這個方向努力表現。這可是關鍵時刻,現在用好每一分力勝過你平時十幾年的加班熬通宵。”韓帥寄予厚望的拍拍景寧的肩,語重心長的樣子。

“多謝多謝。”景寧笑笑,對於這樣的敏感的、未辨真假的消息她兜圈子打太極,“上頭選人用人有他們的考慮部署,咱們除了服從就是服從。你最了解我,我傻,你又不是不知道?”

韓帥也笑了,“裝吧你就。不過也是,女人嫁得好遠強於男人幹得好。翟遠林是有錢有派頭的有產者,藍籌潛力股,嫁了他你還管什麽升不升職的,當太太享福就對了。不過呢,戀愛談得太久就沒意思了,新鮮勁過了以後男人是很容易被別的女人撬走,你速戰速決吧。哥哥這是提醒你。”

景寧麵無表情,“已經下班了,午飯我請你,吃什麽?”

韓帥笑的燦爛,似乎巴巴的就要點頭了,一張嘴卻拒絕的毫不猶豫,“別!你沒時間,我怕被老婆誤會。咱倆單獨吃飯公司裏又有緋聞,不好不好。”

景寧點點頭,“對老婆忠誠的戀家男人我最喜歡,你走吧。”

韓帥好笑的瞅她一眼,忍不住又強調,“寧子,那事,真是你的機會,得天獨厚的機會。若是老衛當了部長,你是第一個被修理掉的。”

景寧好笑,“別瞎說,修理我幹嘛?誰當頭也得有手下吧,我這樣的手下挺好的。”

景寧把韓帥的話徹底當成了流言,扔到一邊。

周末,翟遠林的助理小林直接來找景寧去婚慶公司定套餐。景寧覺得自己完全被打回原形了,那一棒子是蒸發的楚端和翟遠林共同輪下來的。隨即頭就大了:和翟遠林之間的事情何去何從她一直逃避的沒有細想,而小林就這麽站在她麵前,不停的擦著被毒太陽曬出的滿頭汗,她還真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說“不去”。

小林看到她皺緊的眉頭,知道自己有點冒昧,滿臉堆笑,著實不容易一般的解釋說:“時間緊迫,再定不下來隻怕婚禮日子得往後拖,翟總打回電話讓我務必今天把事情定下來。”

景寧給翟遠林打電話,不想那部私人手機又是曆樺接的,說翟總在開緊要的會,景寧若是有事她可以稍後轉達。

景寧忽然有個念頭:還是曆樺更合適翟總,起碼工作的時候兩人能見到。而翟總隻要清醒著就是在工作,何況曆樺對他的暗戀癡迷藏都藏不住。曆樺的事情上,景寧一直都看不懂翟遠林,他明知道曆樺的心思怎麽就能六七年間一直做出不知其情的樣子?還是公私分得太清了?總之他的修為令她敬畏,他的態度更有些高深莫測。

景寧有些想借題發揮玩拖延的意思,對小林說:“等我和他聯係了再說吧。”

小林苦惱的撓頭,“景寧姐您就走吧,我也忙得腳打後腦勺,以後就沒時間了。其他的事情都好說,您和翟總再聯係吧,啊?”

景寧歎口氣,“好,先定了再說吧。”

正是愛困頓的午時,滿心不情願的小林還得陪著未來的老板娘坐在婚慶公司臨街櫥窗的接待席裏。然而“老板娘”似乎比他還不情願,一直心不在焉的沉默著,隻是看著櫥窗裏成簇的火紅玫瑰發呆。

婚慶店裏永遠的溫馨喜氣,陽光斑駁細碎披瀉在眼前、身上,也照在鐵藝花架和星星點點的米蘭、滿天星上。櫥窗裏成簇的玫瑰、百合、鈴蘭花多了陽光的光華,氤氳迷蒙。做接待的女孩子被擅長砍價的小林折騰到崩潰:“求求你了,先生,真的不能再講了,真的隻能是這個折位了。”

一直旁觀價格戰的景寧也忍不住笑了。女孩子對景寧說,“小姐,我們店從來沒打過折,給你們優惠已經破例了。你男朋友講價太厲害了,太會持家了。”

“他是我朋友。”景寧忙糾正,但還是看到小林一閃而過的不自在。

女孩子尷尬的,“對不起對不起,我弄錯了。”

這誤會雖小,但弄得所有人都興致索然。景寧不怪這個女孩子冒失,反而打心眼裏對她表示理解:到這裏來的男女有幾對不是要結婚的正主呢?隻怕人們還會以為她和小林是姐弟戀。

終究意興闌珊了,她看向窗外。林蔭道裏有對小情侶像是吵了架,男孩子連說帶比劃圍著女孩轉,急出一頭汗;女孩躲閃著不看他的惱怒樣子,卻漸漸消了氣,期期艾艾的開始啜泣。男孩變成了軟語安慰,高高的個子低著頭、駝著背,殷勤的給女孩遞紙巾、擦眼淚。兩人幾句話之間就和好,情誼融融,竊竊私語的埋怨著、寬慰著對方。盛夏的陽光星星點點的,鋪滿整個世界,一對年輕美好的身影被陽光閃爍得模糊朦朧,像繪本畫冊裏的人物一般清淺、幸福彌漫。

景寧感慨:情濃如此,不管錯在誰男孩必定都是認錯的那個。戀愛,還是要在年少輕狂時才有香甜和甘洌的味道。說什麽初戀時不懂愛情,待到你懂了,已經升華成幹澀的理論了,摻雜太多理智物質的考量,失掉了萌動的心境和起伏忐忑的情潮。

她不就是這樣?就算楚端沒有誠意的對她勾勾手指,她也會拋棄談婚論嫁的翟遠林跟他跑掉。翟遠林卻永遠都是西裝革履麵目冷靜的形象,千年不變,他此刻毫無疑問是在忙他此生最重要、最鍾情的事業。翟遠林的心裏真的有她嗎?而她明知道自己心裏沒有他,還要和他結婚?

滿目陽光瞬間變得刺眼,要灼傷人的眼睛。櫥窗的玻璃上可以看到名叫景寧的女人的投影,如果以陌生人的眼光仔細打量端詳:這個女人就很老了嗎?比窗外那對大孩子般的小戀人老出去十歲了嗎?

景寧被自己不經意的一問問明白了:這不是她要的婚禮,不是她要的婚姻,更不是她想麵對的後半生。她要的,是能觸動她心的男人,要兩情相悅的歡喜、無怨無悔的付出,而不是和不相幹的男人定婚慶公司轉婚紗店。

像是跳出了廬山,景寧清醒的認識到——翟遠林不是她的良人,他和她之間隻是配合和友誼。

景寧站起來,對小林說:“我還約了人,咱們走吧。”

景寧突然要走,小林以為是他讓“老板娘”沒興致了,陪著笑的自我檢討,“方案還沒定,要不就這套最貴的吧,我剛才是瞎講價,景寧姐你別生氣,翟總說花多少錢都行……”

“不關錢的事,你回公司上班吧。”

“上班?”小林愣。

“你去忙正事,”景寧已是公事公辦的樣子了,“你轉告翟總,是我讓你回去上班忙正事的。”

這一刻,小林覺得這位清淡溫和的“景寧姐”同翟總的氣度風格真是一樣一樣的:不苟言笑、不辨喜怒。

景寧回公司已經是下班以後,在停車場裏遇到了武勻,他在車邊站著,手裏拿著文件夾轉著玩,看不出是剛來還是要走。經過幾次相處,她和武勻已經很熟悉了,因為不是通過工作相識所以交情的性質被劃分到私交的朋友範圍內。景寧經過他時打招呼:“要走啊?”

武勻對她指指遠處的電梯門,提醒道:“壞了。”

景寧步伐快,一時刹不住疾速的腳步,走了好幾步才停下來,鬱悶的皺了眉,“怎麽這個時間壞了,你是在等嗎?”

武勻點點頭,認真的說,“在修呢,一個小時前說半小時就修好。”

這話說的很有趣,但景寧現在煩躁且鬱悶,笑不出來,對他閑閑的態度也很是看不慣,說,“看來你不著急,我爬樓梯上去。”

武勻不是很讚同的看景寧的高跟鞋,“我總想著一分鍾以後就修好了。萬一你爬上十五樓的時候正好看見我乘著電梯上去,千萬別後悔。”

景寧被他逗笑了,想想自己此時有些暴躁的影子,確實不如他從容。但她還是不想像他一樣傻等,“難道你要一直等下去?”

“不然怎麽辦?電梯壞了。”武勻束手無策的探手。他穿著端正的職業正裝,斯文的眼鏡又為他的氣質添了誠懇,然看在景寧眼裏全是狡猾的偽裝,不禁想到:自己的上司或者手下如果也這麽偷懶耍賴,她還真是沒有辦法。

武勻和景寧閑聊,“別著急,心急上火不如稍微等一下。對了,這個時間你回來幹什麽,你們公司的兩層樓都已經鎖了。”

景寧無奈的歎氣,學著他的樣子在自己的車頭上半站半靠著,兩人隔著不遠的距離麵對麵。景寧說,“去和看樓層的大伯聊聊天。”

武勻嗬嗬的笑了,對她的從善如流滿眼讚賞。

景寧問,“笑什麽,你剛才不就是這麽說話的?”

“我是累得腦死亡了,來這裏透透氣。”武勻說。

景寧這才看清他一臉倦意,頭發微微的淩亂著,而他的車也還是沒修,想來他剛才說偷懶的話也都是在調劑狀態,其實是疲於奔命的狀態。

“你眼睛怎麽是紅的?”武勻問。

“和你一個原因。”景寧想也不想的說。

“和你說話很有趣。”

“因為我很配合你嘛。”

“咱們要不正常點說話吧。”

“剛才的你不正常嗎?”

武勻嗬嗬的笑了,站直身,“好了,走吧,上樓。”

電梯門打開走出來兩位物業的管理人員,遠遠的就對他們大聲喊:“能用了。”

兩人於是並肩走了過去,經過物業的人時武勻微笑著表揚他們:“效率夠快的。”

景寧默默的翻個白眼:一個多鍾頭還說效率?武先生這是反諷嗎?

物業的人對自己搖頭,不是很滿意,“不行,幾分鍾就能修好,結果折騰了二十多分鍾。”

景寧驚訝的看武勻,他剛才不是說“一個小時前說半小時就修好”的?她聽得很分明的。

武勻若無其事的目視前方,說,“我表走快了,時間算錯了。”

“再也不相信你了。”景寧哼他一聲出了電梯,最近一直習慣向下繃緊的唇角輕輕的翹了起來。

一個人的電梯裏武勻也笑了:這個女孩其實挺有意思的,不像傳言中那麽刻板冷硬,精明淩厲倒確實不假。

剛回到辦公室還沒坐穩,景寧接到石部長的電話,讓她去他辦公室“聊天”,景寧不禁惴惴的想著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什麽紀律。但是部長大人心情很好:“聽說你給晶晶放大假了?人事製度上不允許啊,你可沒有那麽長時間假期的權力。”

景寧解釋:“晶晶要結婚了,雙方父母都不在身邊,兩個年輕人操辦起來沒經驗,事又雜,就多給了她幾天假。”

“這是她的喜事,不過損失受累的就是你了,你現在是關鍵時候,我正想給你增加工作量。”石部長一副盤算的樣子,雙手兩個大拇指繞著圈的在玩,說,“晶晶很能幹,你好好**吧,我看將來能接你的班。”

景寧心中一動,晶晶接她的班,那她去哪裏?隨即想起了韓帥的話:石部長要升任副總了,空出了市場部部長的位子……

景寧迂回道,“晶晶有拚勁、性格活潑敢想敢幹,才比我小三歲而已,我看著都有後生可畏的感覺了。下次競選小組長的時候我還真得小心她了。”

“你比她穩,她是衝鋒陷陣的人,你是將帥之才。”石部長敞開了話題說,“最近你聽到傳言了吧。我升副總了。”

“真的!太好了!恭喜您!”雖然這已經是嘮叨很多年的話,但聽當事人肯定的說出來,景寧的高興比想象中多很多。她是石部長一手帶出來的人,石部長拿她當衣缽傳人和關門弟子看,從來不掩飾對景寧的欣賞和偏愛。景寧也把他當了長輩一般,兩人關係匪淺。當然背地裏也有揣測兩人交往性質的謠言,但當著兩人的麵誰都沒敢亂說一個字,因為石部長可不是好惹的:他是創業元老,霸權的很,董事長麵前也是稱兄道弟、外加瞪眼珠子的跋扈主。

石部長沒有笑,還不如他平時同人打招呼時的喜慶,有一絲說不清的成功後的疲憊和空虛。他環視室內,“這間辦公室我用了十多年,當初坐在這裏的時候剛剛三十歲,腰圍二尺四,現在腰圍三尺三了。”

景寧笑了,“您的腰圍和您在業界的地位共同進步。”

石部長更多的是感慨,看著景寧寄予厚望的樣子,“現在我要離開了,公司讓我推薦這間辦公室的新主人,我提到了你。”

景寧沒有當即感謝,隻是沉靜的笑笑。這種反應可不是一個被“內定”者應有的反應,石部長問,“怎麽,不想幹?”

景寧怕石部長誤會她不識抬舉,忙搖頭,“謝謝您的栽培,我隻是不敢相信自己這麽好運氣,也有些擔心,也許是麵對變化的不適應吧。”

石部長認可的點點頭,他是那種以喜好為原則人:看著順眼的人怎麽著都行,哪怕和他對著幹他都會說你有個性;看不順眼的人就算是座金佛他也會嫌你晃眼招搖。景寧好運氣的屬於前者,更好運氣的是她的競爭者韓帥、老衛在石部長這裏屬於後者。

“你要是太過高興我還後悔推薦你呢,這也證明你沒有私欲。那些跳著叫著爭這個位置的人都是奔著摟財的目的,這一攤子交給他們我不放心。”石部長愈發覺得自己是個眼光獨到的伯樂,拍拍紅木椅子的把手,問,“敢不敢來試試我這把椅子,雖然它快被我撐壞了,也許你想換個秀氣、瘦人款的,不過我不建議你換,你遲早也要結婚懷孕的嘛,隻怕到時這把椅子盛不下你的肚子。”

景寧笑了,想想無論男女事業都是安身立命之本,那些愛你的、你愛的人都靠不住。她拿出鄭重嚴肅的姿態,“我會繼續努力。”

石部長對她上進的態度很滿意,特別叮囑到,“這期間領導層會對你進行各方麵的考核,你不要得意,事請沒有板上定釘。你要把握機會展示自己的能力——是運籌帷幄和協調關係的大局能力,不是你平時的‘能幹、任勞任怨’。也不能過於冒進顯露鋒芒,最重要的是小心不要出錯,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以問我。老衛、韓帥都在等我讓出這個位子,等得都不耐煩了。”

從石部長辦公室“聊天”出來,景寧想到了韓帥給她“出謀劃策”的那一番話,果真她是被內定的那個。

這算什麽?情場失意之人必然職場得意?倒是能把她這些天的低落情緒略微拽上來一些。但升職、加薪這樣的彌補遠不及相愛的人一個微笑和鼓勵來的貼心,景寧始終興奮不起來。

她給翟遠林回撥電話——方才在石部長辦公室裏時遠林就打來了,礙於場合她手機改了震動沒接。想來小林同她分開一轉身就匯報給了他的老板,否則翟總是不會這麽快找她的。

“小寧,你停掉了新房的裝修?”

“嗯。”

“為什麽?想換裝修風格了?”翟遠林的語態像家長,在看孩子拿不定主意的反複修改一幅手工作品。而景寧這個孩子剛剛徹底明白自己不喜歡畫畫,她要離開寂寞的畫室出去敲熱烈架子鼓。

景寧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怎麽了?”

“我想……”

“我知道了,”翟遠林充滿笑意的打斷她,“你生我的氣了,這些事是應該我陪著你一起做。這樣吧,既然已經停了那就先放一放,這兩天我走不開,下周我回去一趟就陪你忙結婚的事情。對了,我還給你買了禮物。”最後這句話帶著少見的甜蜜和神秘。

翟遠林這樣的語境和應對、又是長途電話裏,景寧的嘴張張合合幾下,要說的話終究因為時機不對說不出口。良久,歎口氣,“好吧,等你回來再說吧。”

通話結束,翟遠沉吟著久久不語。他房間的門是虛掩的,門被曆樺敲了好幾次他都沒有聽到,曆樺微微探頭進來,看他在發呆,更用力的叩兩下門,問:“翟總?”

翟遠林這才回神,見她站在門邊,問:“有事?”

“時間快到了,該走了。”

今天是要見重要客戶,翟遠林和曆樺一起下樓坐進車裏,車子開到半路,他忽然想到自己忘了準備一個重要的東西,於是吩咐曆樺:“你去幫我買個鑽戒。”

“啊?”曆樺看著他發呆,表情是有些震驚的:鑽戒?不會是買個客戶的,那是送給誰?讓她去買?

翟遠林不解釋,補充一句,“那個東西如果不合適大小是能改的,是吧?”

不待曆樺反應過來,他已經做了決定,對司機說,“經過商業區停下一下,讓曆樺去辦事。”

曆樺由衷的不想去,急急的說,“可是你是要去談價格,我得跟著你……”

翟遠林看似無意的瞥她一眼露出幾分不滿,不容商量的態度,“這件事更重要。”

曆樺咬了唇,聲音冷了,問,“要幾克拉的。”

翟總疑惑了一下,顯然不了解“克拉”對於鑽戒是什麽概念,說道,“你看著買吧。”

翟遠林商人的嗅覺和敏感終於被景寧的反常應對喚醒了,出於不好的預感,他第二天就趕回來了。他和景寧從開始就是很嚴肅端正的目的——以結婚為終點的相處,翟總生活和工作圈裏的朋友都知道兩人即將結婚,這個節骨眼兒上是不能出問題的。從未有過的,剛從談判桌上下來他直接讓司機把車開上了高速路,快進市區時才給景寧打電話:“我馬上到你公司了,接你出來吃飯?”

“你怎麽回來了!”景寧還沒有接待過不通知就出現的翟遠林,著實驚訝,“生意談的不好?還是回公司處理事情?”

“回來和你照婚紗照,我在門口等你還是上樓去接你?”翟遠林此時是稱職的要迎娶新娘的喜慶口吻。

倉促見麵景寧還沒做好應對準備,更不習慣他的熱情,而且也很為難,“我剛布置了組裏人要加班,現在離開不好。”

“那就不出去吃了。”翟遠林說,沒等景寧再說什麽就掛斷了。景寧奇怪的看響著盲音的手機:他這是生氣了?不像。那什麽意思?

助理阿鳳敲門進來了,眼睛亮亮的看景寧:“組長,有人找你,在接待室,你去看看吧。”

阿鳳是個沒什麽工作經驗的冒失女孩子,經常被別人牽著鼻子走。景寧一看就知道來的人不知用什麽辦法把她“買通”了,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景寧決定幹脆演一個“巫婆”角色給阿鳳“上一課”,於是板了臉,擺出絕對上司的官僚作風,問:“有沒有預約,沒有的話你去問他有什麽事,回來告訴我。”

阿鳳滿口答應客人景寧會去見他的,景寧這話立刻讓她變成食言和說話不算數的人。她得想辦法讓景寧過去,阿鳳說,“是一個特別帥的男人……”

景寧知道是什麽讓阿鳳對這位客人如此優待了,她不容商量的打斷阿鳳、也把這位客戶打發給別人,“問他有什麽事,看交給誰能接待一下。”

阿鳳泱泱的準備出去,景寧叫住她,囑咐道,“我出去一下,你有事情給我打電話。”

出門時景寧經過接待室,門半掩著,能聽見阿鳳略帶歉意的話解釋說,“……她有重要的事情剛出去了,您有什麽事情我可以幫您……”

直白且正常的場麵話被阿鳳說得像是對不起人似的,景寧聽的直搖頭。隨即聽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男聲說:“那我先走吧,她什麽時候回來,到時我過來……”

景寧倏的停住腳步,這個聲音的主人立刻浮現在腦海,她轉過身緊盯著接待室的門口。腳步聲響起,是阿鳳送客人,出門的兩人看見景寧也站住了。阿鳳想給客人做介紹,但顯然這是多餘的,她身邊的大帥哥看著景寧已然笑了,立刻視她這個小助理為無物了。

景寧唇角抿緊,拿出應對客戶的官方態度,依舊不夠熱情:“你好,楚先生。”

這個的稱呼傳達了她的疏遠和輕微的敵意,楚端當然明白,就想笑,問:“要出去?”

“是。”景寧答,心裏恨恨的想著:托你的福要去和未婚夫分手。

她接著問道,“楚先生這次來是要商量與我們公司合作嗎?阿鳳你認真接待一下,介紹下咱們公司,一定要接待好楚先生,他可是S城的大客戶!”

阿鳳一直感覺自己被排除在兩人之外,不過這個任務她是相當樂意接受的,熱情的想引領楚端去她的座位:“楚先生,請隨我來。”

楚端仿若沒聽見,隻是看著景寧,眼睛卻是笑的,那意思像是說:看你演戲到什麽時候。

景寧不理他,很高傲的身姿離開,臨轉身前看楚端的最後一眼餘光變成了略帶凶惡和厭惡的淩厲。

楚端被瞪了這一眼後笑意才從眼神擴散到表情上,仿佛被瞪得很開心。他對阿鳳笑笑,“對不起,我找景寧有點私事,不打擾你了。”說完追了景寧出了門。

阿鳳也明白了,這位令人窒息的大帥哥找景寧其實沒什麽生意要做,而是為了“私事”,她覺得自己被兩個人晾在一邊了,鬱悶的歎氣,“當官的就可以這麽牛麽……”

景寧乘電梯已經下了停車場,迎麵見到武勻和一位全身頂級名牌的女人相隨,剛停好車要上樓的樣子。武勻見到她,遠遠的打招呼:“要出去?”

“是。”景寧點頭,邊找著車子。她剛按下鑰匙開了車鎖,一陣車輪聲由遠及近的從進口處傳來,有車子開了下來。景寧掃一眼那車就覺得眼熟,不由得定睛看過去,果然是翟遠林的車,就皺了眉。車裏的翟遠林正在打手機,景寧包裏的手機此時也恰好響了,她很容易猜到是誰打的,也知道為什麽剛才電話裏遠林直接掛了電話,原來是要備上樓找她去的。

翟遠林也看到她了,掛了電話下車,走過來,眼神亮亮的:“你這是要去找我?”

景寧點頭,她就是出來找他的,擔心遠林會找到公司裏去,沒想到他還真找來了。

武勻和那位豪華美女還沒離開,兩人見到了翟遠林就走了過來,翟遠林也迎了上去。三個原來彼此認識,景寧局外人般隔了幾步的距離看他們客氣的握手寒暄。豪華美女好奇看向景寧,問翟遠林:“翟總,這位是……”

“我未婚妻,景寧。”遠林介紹。他語聲溫和,看向景寧,手臂也自然而然的搭到了她腰後,有些脈脈的情誼就流露了出來。

“未婚妻”這個稱謂讓景寧一時說不清是什麽滋味。想想自己不過是個變心的人,對從千裏之外專程趕回來呼她一聲“未婚妻”的翟遠林更是愧疚。她看向翟遠林,目光相撞,不禁心緒的垂了眼簾看向一旁的水泥柱子。

可是這一對戀人看上去卻是情意融融的。

武勻看看翟遠林搭在景寧腰際的那隻手,不自覺的抿了下唇,低頭對自己笑了一下。武勻介紹身邊的女士給景寧:“這位是我們公司市場部的部長。”

顯然是因了翟遠林的大麵子,高傲的部長女士對景寧也熱情了些。四個人寒暄後互相告辭,景寧上了翟遠林的車,調轉車身方向的時候,她看見武勻和他的上司進了天梯,與他們擦肩而過從電梯裏出來的正是步調不緊不慢的楚端。

楚端沒有焦距的茫然神情似乎在找人,卻找的極不認真、不急切。特別是同溫煦謙和的武勻身邊走過,兩相一對比,楚端那股子散漫不在乎的邪勁兒就更讓她生氣。

翟遠林見她扭了脖子費勁兒的往後看,不禁也回頭:“怎麽了?”

景寧掉轉身坐正看向前方,口氣不善:“見到一個仇人。”

“哦?”翟遠林又認真的回頭看了看,停車場裏隻有一個楚端,他看了看笑了,乖哄孩子般的輕拍景寧的手背,“那個一身黑色的人?看著就不善,別生氣了,做的不開心就辭職回家。”

景寧不著痕跡的挪開自己的手,心裏歎氣:向飯碗辭職的勇氣她還沒有,今晚先向你辭職吧。

晚餐找了典雅昂貴的酒店,堂皇的環境壓抑著人的情緒,兩人悄無聲息象征性的吃點東西,飯菜被替換成甜品和飲料的時候,一個精致小巧的錦盒被放在了景寧的麵前,尺寸的大小很容易看出裏麵躺著一枚戒指,光華被盒子遮蓋著,等待未來的女主人捧起打開並讚歎出聲。

景寧的心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冷硬,看到錦盒的瞬間輕輕的顫了一下。可惜這顫動完全沒有被翟遠林接收到,他的眼裏景寧對他的“禮物”是無動於衷的不聲不響,他期待看到的驚喜完全沒有出現,翟遠林的心也隨之顫了一下,仿佛看到了這個晚餐的結局。他打起精神笑著問:“不想看看嗎?”

“我……”景寧覺得難以啟齒,“我其實……”

翟遠林看著她,兄長般的寬容而和耐心,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麽,仿佛這不過是女人偶爾發作的小脾氣,沒什麽大不了的。

景寧覺得自己的決心被小看了,她擺正坐姿,平肩端氣的說,“我覺得你我之間更像是好朋友,聊天吃飯喝茶商量工作都很融洽,談感情的時候也像在說公事,說結婚的時候更像在談合作。”

翟遠林眉想了想,點頭,“好像是這樣,我覺得很好,都是聰明人,直接接觸事情的本質也很直率實際,就算你說是友情,友情也比愛情更可靠,不是嗎?”

“可我想要愛情。”景寧這句話氣勢不足,有些失落,更多的是歉意,攪動咖啡的勺越轉越慢。

翟遠林也坐正,像是坐在談判桌上,“我對你付出的是愛情不是友情。我聽明白了,你覺得你對我像是友情。我知道女人有一種論斷:男人的愛多過女人的愛時是最理想、穩固的婚姻。”

“那是對愛情無望時最無奈的想法,我不這樣想,去愛別人也是一種需要,真心的愛自己的丈夫更是一種福氣。”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想的,我們相處一年了,一直配合很好。”

景寧想說因為以前她不知道自己也會瘋,就算被對方輕易的放棄她也不後悔。再回來麵對與他這樣無法互動的感情她已經堅持不下去了,即便是所有條件都無可挑剔的完美翟總。

翟遠林知道景寧沒被說服,見她沉默無語,他說道,“景寧,想想你當初對我的認可,不會是沒有道理的。咱們已經談婚論嫁了,不是兒戲。你是生我氣了,因為籌備結婚的事情,覺得我怠慢了你?我承認錯誤,這不是回來了嘛,向你加倍的賠禮道歉。”

這一番話說的麵麵俱到,景寧如果繼續保持沉默,她還會成為“翟夫人”的,這頓飯也就可以結束了,她這些天的反常也就不過是女人的一個小脾氣、小別扭。

但景寧還是搖頭了,迎了翟遠林略有壓力的注視,極認真的說,“我想要愛情,遠林。”

翟遠林眉峰一蹙,看了景寧不說話,壓抑間隱約有薄薄的怒氣。

“責任在我。”景寧說,她願意承擔一切惡名和後果。

這種無所顧及不回頭的態度也讓翟遠林明白她有多決絕了,他肅了臉,問道,“為什麽?”

景寧不明白他這一問從何而來。

翟遠林眼裏亮著商人的精明,“不會沒有原因,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麽讓你變得這麽快,你應該坦誠的告訴我。”

楚端的摸樣就在浮現在眼前,景寧失了神。在決定悔婚的時候她不確定會失去什麽,也許隻是一段規劃好的未來。她覺得自己像個孤獨無悔的英雄,雖然更多的預感是她這位英雄最後會賠了夫人又折兵,很早的陣亡成為烈士。

她說著,“有些感情拖著拖著好像就變成愛情了,有些婚姻拖著拖著也就一輩子了,我最近意識到自己在走這條老路。離開你,可以說是不明智的,我不知道自己最後會和什麽樣的人過一輩子,多半沒有你這麽成功,也許還沒有你對我好,更甚至可能是我討厭的人。但是我想在四十歲的時候可以感慨自己是個有故事、沒遺憾的人,而不是一邊享受丈夫帶來的富足生活、一邊問自己愛不愛他的麻木女人,我想活得更明白些。”

“這個‘他’,就是我了……”翟遠林寒了心,他是從不發怒的人,何況他已經改變不了結局了。遠林長歎一聲靠進椅子深處,一直前傾關注的姿勢便和景寧拉開的距離,“我是重本質的人,以為你也是務實的人,看來你不是。愛浪漫可以理解,但是如果被浪漫衝昏了頭那是很危險的。景寧,我可以當你是厭倦了出去玩,想明白了可以回來。”

景寧慚愧的垂了眼簾,“別給我退路,我沒資格要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