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重新愛你

如果從一夜情延伸的契約婚姻都能繼續下去,這世界還有什麽值得我引以為尊嚴?

齊曈上班的第一天就沒有回公寓。陸彬楊早早的等在醫院門口。下班時間過了半個多鍾頭還不見人出來,打她手機關機,他隻得停車進了醫院。住院藥房黑漆漆的,不見一個人,隻有陳列整齊的藥品。陸彬楊去了老幹病區,值班小護士說護士長和齊曈一起下班走了。陸彬楊要了瑾兒的手機號,去病房看奶奶。

說是來陪老人開心,可他不停的走神沉默。奶奶都看出來了,問:“總是皺著眉,遇到難事了?”

彬楊笑:“沒有。”

笑容很快淡去,不由自主的,他又發起了呆。

路老太不多問,瞅著他笑:“齊曈剛來看我了。”

“她來了?說什麽了?”

“吵架啦?”

“沒有。”

“騙不了我,那個也是心事重重的發呆,又急著走。她走了你來,可不就是鬧別扭了?”

彬楊不語,奶奶打個哈欠:“我沒幾天日子了,得活的舒心。你這樣子看的我難受,走吧走吧,你們的事別來煩我,過幾天兩個人一起來,開開心心的陪我說話。”

陸彬楊出了病房到走廊盡頭的窗口吹冷風,給瑾兒打電話,語氣不是很善:“我是陸彬楊,讓齊曈聽電話。”

他能想到瑾兒手捂著電話,在和齊曈眼神交流。齊曈接電話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他先問:“手機沒電了?”

“嗯。”

“說好我來接你,為什麽先走?我在醫院等了你一個多小時,現在還在等。”

聽筒裏響起腳步聲,然後是輕輕的關門聲,齊曈才說:“我給你發短信了,是不是沒收到?我今晚不回去了。”

陸彬楊看到那條言簡意賅的短信了,他當時就直接刪除當沒發生過。電話線兩邊的人都不說話也不掛斷,最終,陸彬楊妥協了:“為什麽?”

“你不忙的時候咱們去把手續辦了吧,總拖著不好。”

“這不是兒戲,齊曈。”

齊曈搶著說:“所以要抓緊,你當著父母和妹妹的麵答應的,我不想你沒信用,也不想被人說玩拖延的把戲。”

……

很久陸彬楊才說:“讓你受委屈了,當時我隻是想讓馨柳輕鬆點,她的個性你也知道,何況你已經說出了口,我不點頭她不會罷休。齊曈,我不離婚,你我之間沒有分手的理由。”

齊曈說:“彬楊,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如果從一夜情延伸的契約婚姻都能繼續下去,這世界還有什麽值得我引以為尊嚴?值得我去堅持?”

齊曈掛斷電話,出房間把手機還給瑾兒。

瑾兒琢磨著齊曈的臉,齊曈笑:“看什麽看?”

瑾兒笑不出來,齊曈倒在沙發上:“放心吧,不會像上次那樣尋死覓活的,都是第二次了,我已經刀槍不入了。”

和項臨分手時她險些醉死,很沒麵子的躺在醫院裏輸液,一邊哭得天昏地暗。鍛造過的鐵已然成了鋼,再入煉爐,也會疼,卻不會有粉身碎骨的不堪忍受。因為知道:一切都會過去的。

隻是,剛才電話裏彬楊少見的軟語安慰讓她戀戀不舍。

“男人都有病,”齊曈說:“在身邊時不珍惜,覺得你尊重他、順從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失去時才意識到女人這樣心甘情願的付出有多可貴。”

瑾兒誤會了:“你是說項臨?真不是好東西!李馨柳那兒肯定就是他在煽風點火,不然她怎麽可能知道?他肯定還愛著你,受不了每天看到你,看到陸彬楊寶貝你,見不得你過的比他好,心理真陰暗。”

齊曈說:“可以理解,男人都希望自己是女人永遠的初戀,分手了,她最愛的人也是他才好,甚至在心理要為他守節,對他留戀不舍。這樣他才是最完美的情人。”

瑾兒恨恨的:“叫我說,不離婚,就要在那倆人眼前活的光鮮亮麗,氣死他們!”

齊曈笑了,笑她的率真:“我也想氣死他們,可自己活的就太煎熬,不是我裝大度不計較,隻是不想為了鬥一口氣把自己犧牲了。再說,還有我爸媽呢,為了他們,我也好活的好好的。”

她這幾天所有的精力都在盤算今後的生活怎麽過,先得把爸媽接回來,一家人在一起,再苦她也開心。

瑾兒說:“你啊,太善了,幹嘛總把悲劇都往自己身上加?”

“我不是善良,是理智;這也不是悲劇,是選擇。”齊曈說。愛情太不可靠,可能會升華、也有可能枯竭,說到底是願賭服輸的賭博。何況這愛不驚天不動地,隻是小兒女的相思依戀,不值得押出她的自由和尊嚴去做砝碼,砝碼太沉,天平隻會傾斜。

“我沒那些閑工夫,我得去掙錢。唉,生活有時長得讓人厭倦,有時短的可憐。”

“生活是飯,感情是味道。珍惜眼前人也是最應該的。”瑾兒提醒她。

齊曈搖頭:“伸手要錢的日子是消閑,可我要活的剛硬舒展。”

“瞧你說的那麽嚴重,陸彬楊沒有把你當小妾虐待吧?”

“他是沒有,但他太像個國王了,”齊曈想著彬楊的樣子,笑意柔和:“也許是我太把他當國王了。可我曾經也是個公主不是?有點公主病,矯情虛榮的本性這輩子改不了。”

瑾兒也笑了:“看你的樣子像沒事人似的,真放得下?”

齊曈右手捂住心房,像是按住疼處,表情誇張的失真:“有事,會傷心,不過不會欲絕。所以來你這裏找溫暖、吐苦水。”

彩蝶展翅要經曆化羽的艱難,還要剝離、舍棄自己血肉做成的蛹。齊曈覺得,陸彬楊和項臨都是她的蛹,不同的是,此時脫離項臨的束縛讓她徹悟、解脫;與彬楊,則是劇痛大於小樂的割舍。

很早就清楚,她是愛他的。

隻是,這場愛的種子萌發自她避難的私心,而買種子的彬楊不知道買的是一株仙人掌,保鮮膜隻能讓她窒息。

“如果從一夜情延伸的契約婚姻都能繼續下去,這世界還有什麽值得我引以為尊嚴?”

陸彬楊腦海裏一遍遍回放齊曈的這句話,回想著和她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他站在醫院的窗前,保持著雙手抄兜的姿勢,夜風拂麵,有淩然的清冷。

他去了項臨的辦公室,項臨不在,去會診了。他沒有等,下樓出了醫院。齊曈有次說過瑾兒家的小區,他記得不很真切,陸彬楊循著記憶中的模糊印象,兜兜轉轉的找名字相近的住宅小區,找錯了好幾次。他迷路一般,在偌大的城市裏摸索尋找,四處碰壁。

迷茫、混亂、找錯了方向,再回頭折返;找人問路、打聽,被門衛上下審視。城市的犄角旮旯顯露在眼前,他仿佛外來的陌生人。陸彬楊沒有焦躁,卻有甜蜜,享受著不慌不忙尋找的樂趣,他相信,有限的城市範圍,一定能找到目的地。

到瑾兒家樓下時,已是半夜。想象著瑾兒和齊曈看到他時的驚訝錯愕,陸彬楊有種壞小子的得意和成就感。窗扇漆黑安靜,他最終沒有打擾她們,守在車裏等著天色緩緩明亮。仿佛這樣的等待也讓他陶醉,有初戀般的忐忑和小心翼翼,還有難耐的憧憬和期待。

清晨出門的齊曈和瑾兒,確是被緩緩開到眼前停下的黑車嚇了一跳。瑾兒看看齊曈,大眼睛裏藏不住的欣喜,齊曈訕訕的不說話。

陸彬楊邀請兩位美女:“我正好路過,也去醫院,送你們?”

上車,瑾兒問:“去醫院看奶奶?”

“算是吧。”

齊曈打量他:還穿著昨天出門時的衣服,後背的皺褶深而細碎,像極了徹夜未歸。人卻是神采奕奕的,看得出的好精神。

陸彬楊捕捉住她的眼神,對著她笑:“睡好沒?”

齊曈目視前方:“挺好的。”

陸彬楊一隻手輕鬆的旋轉方向盤轉彎:“我沒睡好,去看看奶奶,然後回家再睡一覺。”

瑾兒坐在後排事不關己的望著路邊風景,抿嘴偷笑。

陸彬楊沒去老幹病房,奶奶說得明白,不想看他的臭臉。齊曈最先下電梯,陸彬楊在瑾兒的目光下按下了腫瘤外科樓層的按鈕。

漂亮的護士長似乎有些緊張,陸彬楊對瑾兒笑笑,沒說什麽。

項臨領著醫生和實習生在查房,陸彬楊在他辦公室裏等。項主任的辦公室秉承了醫院的白色調,清爽肅靜,亦很簡潔。認識項臨時,他是剛進修回來的小大夫,年紀很輕、外表太過俊朗,讓人直接懷疑到他的業務水平。

馨柳從沒對一個男人那麽用心,一廂情願的開車守在家門、醫院門口,接送他上下班,每天數不清的電話追著約他。項臨微笑,她放聲大笑玩樂;項臨深思沉默,馨柳就閉了嘴保持安靜。

項臨對馨柳卻是若即若離,手術、加班、查資料,這些都是回避約會的借口,巧妙的躲著、吊著馨柳的胃口,卻不明說拒絕。當時彬楊提醒馨柳:對男人不能這樣毫無保留的放感情,太被動,何況項臨是有城府的人,一身白大褂就把你迷住了?

馨柳不聽:自古無毒不丈夫,男人太善良成不了大事。他再有城府也不過是個醫生,不從政不經商,能把我怎麽樣?我心眼直,找個有心計不是更好?互補嘛。我就不信拿不下他,一個普通人家出身的外科小大夫,攀上我,要什麽前程會沒有?

為了爭取項臨,馨柳最後動用了李胤和王露——讓父母請他吃飯。那頓飯後不久,李家就著手準備陪嫁了。婚後的項臨讓所有人都滿意——因為他對馨柳的容讓。

辦公室門被推開,項臨進門一邊洗手一邊打招呼:“等久了吧,不好意思。”

陸彬楊無所謂:“沒關係,反正我也閑著。”

項臨擦幹手取下聽診器,安靜的坐下。

陸彬楊笑:“你好像知道我會來。”

項臨有歉意:“馨柳捅了那麽大的簍子,怪我,有些事沒能瞞住她。她這兩天關了手機不見蹤影,躲起來了。我沒想到馨柳這麽極端,把事情搞成這樣。”

“馨柳和你是一種人,”陸彬楊說:“極度追求完美。她的東西,必須徹底完整、從頭至尾都屬於她,否則根本無法容忍,完全不能想象。你不也是這樣?”

項臨不答,說:“我和齊曈的事希望你能理解,那是在認識你和馨柳之前……”

陸彬楊打斷他:“齊曈結婚前就對我說了。”

項臨有些怔。

“她對我從不隱瞞,我也很信任她。”陸彬楊坐在項臨桌子對麵的轉椅上,輕搖慢晃的,語氣鬆散:“今天不說別人,說說你。”

項臨看著手中的聽診器,銀色的光澤幹淨冷硬。

陸彬楊說:“這事,沒完。你在馨柳背後的小動作我一清二楚。”

項臨迎視陸彬楊:“我想你誤會了。”

“是嗎?”陸彬楊語氣譏誚:“你太入戲了,項副院長,早點兒清醒吧。我這個人不是什麽善類——敲掉一個醫院的副院長,對於我來說太容易,何況你現在還不是,項主任。

“馨柳被你催眠了,她本能的命令自己相信你,這是逃避、也是自我保護。她把所有的怨氣都放大,撒在齊曈身上,你的目的她幫你達到了。我一直忍著不對你下手,是不想讓齊曈為你分神,最重要的是因為你是李家的女婿,除去這個身份,你毫無依靠。”

項臨的白衣整潔合體,齊整的領口端正的肩袖,陸彬楊覺得他可以做醫生這個職業的代言人:理性、冷靜,儒雅謙和,甚至閃爍著道德的光芒,如他身後雪白牆壁和紅色的錦旗一般。馨柳愛他不是沒有道理的。

“好自為之,記住,沒有下次。”陸彬楊留下最後一句話,戴上墨鏡出了醫院。

陸彬楊離去的瞬間,項臨被蜂擁進來的病人圍滿。

午休短暫的一小時,齊曈在小花園裏散步。已漸深秋,颯颯的風裏潛了寒涼,落葉蕭瑟,鋪天蓋地的在風中飄揚,不疾不徐的,像極了冬天的漫雪。她從前喜歡給每個季節掛上情緒的標簽,把四季變成她心事的儲物盒,後來,生活變得無暇顧盼左右,恍然間抬頭,變換的何止是季節和心境,更多的是物是人非。

和項臨就在此時不期而遇,貌似偶然,卻是一種默契,都知道能在這裏相遇,似乎也料到總會有這麽一次見麵的。

齊曈遠遠的就停住腳步,依在粗糙的樹幹上,說不出心裏什麽感覺:眼前人陌生而無情,再見麵又有什麽可說的?徒增乏味而已,不如不見。

項臨很疲憊,衣著外表的整潔無法掩飾精神的萎靡。這幾手術特別多,還都是三四個小時的大手術,經常是連台,在手術室吃外賣吃到他反胃。馨柳沒了蹤影,他很擔心,始終覺得腦幹深處繃著一根弦般,上手術都開著手機,怕遺落了她的電話和消息。為什麽還來見齊曈?他也不知道,似乎是條件反射,不受控製,見到她時才意識到自己是來找她的。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對不起。”項臨對齊曈說這話時遠比對陸彬楊時心境憔悴。

齊曈目光亮的讓項臨不敢正視,語氣也很重:“我不接受。你這樣很虛偽,不是每件事情都能用這輕飄飄的三個字彌補的,你是故意的吧。”

“你對我有誤會……”

齊曈搖頭,有些悵然,更多的是失望:“不是我誤會,是你引導李馨柳誤會我,什麽我對你舊情難忘,千方百計要嫁進李家當你和她的嫂子,蓄謀破壞家庭安寧。哼,”齊曈輕蔑的冷笑:“閑著沒事兒肥皂劇看多了,自己當編劇了。”

項臨無言以對。幾年前分手時他和齊曈是戛然而止的愛情,就算彼此因割舍的無奈還有殘存的情愫,這一次也算走到盡頭了,他徹底失去了齊曈的信任,甚至包括對他的尊重。

“馨柳不見了,那晚在爸媽家,你們走後她也走了,”項臨像在自言自語:“她其實是很單純的人,想什麽說什麽,不去考慮後果。”

“你是想讓她的手下敗將理解她痛下殺手的苦衷?”齊曈聳聳肩:馨柳倒像個受害者一般賭氣消失了,要離婚的人又不是她。

“不要誤會,我想她是在後悔。你們,真的會離婚嗎?如果不離,馨柳也許能原諒自己。”項臨問得小心翼翼,陸彬楊不像有那個打算。

“那是我的事。”齊曈答得幹脆。

她不願與項臨再有絲毫瓜葛,也不想他知道自己的任何事情。短短幾個月前,她還因為父親的病重在他麵前失控流淚,換到今日,肯定不會。原來人的心隻會越來越硬。與彬楊的這一段情還是有收獲的:認清、擺脫了一個日夜縈繞的影子,從此身輕如燕。

談話繼續不下去了,齊曈走得很利落,項臨坐在石凳上,落葉掉落在他的發梢、肩上。

這一段生活仿佛脫軌,錯亂扭曲的厲害:齊曈嫁進李家,陸彬楊覬覦家族企業,馨柳變得尖酸刻薄,他和馨柳被趕出來;然後是今天,消失的馨柳,反目的陸彬楊,還有同他徹底劃清界限的齊曈。

曾今擁有的一切都對他背過了身,想要離去。最無法承受的,是齊曈對他決裂般的無情,似乎還有輕蔑。她為什麽恨他?

是因為離婚嗎?她到底是愛陸彬楊的……

齊曈回到藥房更衣室,衣櫃裏放著不用的手冊和筆記。不經意的,她看到最下層帶鎖的精致筆記本,猶豫一下,抽出來,坐下慢慢的翻。往事像這印花的紙,發了黃,曆曆在目,卻與今日再無關聯。字跡有時是楷體、有時是狂草:

瑾兒也去上海進修,我借口去看她,約項臨一起吃飯。飯後去了他的宿舍。瑾兒真好,中途走掉了……

我和他約好,我們的秘密要藏到結婚那天。嘻嘻,到那天,我要讓全醫院的人在一刹那間忽然的羨慕我:最帥最有才華的項臨醫生娶了齊曈!

爸爸昏迷十多天了,睡在那裏像賴床的淘氣鬼。他喜歡隨身帶漂亮女兒出鏡的惡果就是那些債主全認識我,躲都躲不掉,曾經舉杯敬酒的“叔叔”們說要和我上法庭、打官司……

項臨終於回來了,晚上就要趕夜航飛機走。他什麽也沒說,我隻是抱著他哭,哭到他登機,用一天的時間把積攢的眼淚流幹。真想說,親愛的,留下來幫幫我,我快撐不住了,但是不行。其實走了也好,我的日程也滿滿的:賣廠子、賣房子、打官司,我的甲殼蟲也要賣了,可惜好多用了一半的香水沒人買……

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進修期都結束了,他居然還要申請繼續在上海呆一年!

項臨,是在躲我嗎?連短信都沒有了。我放下麵子近乎變態般的不間斷打幾天電話他才接一次,也隻是匆匆的說忙。我不想在他麵前變得如此卑微可憐,幹脆去一次吧,當麵問問他到底什麽意思。還是算了,爸爸離不開我,錢也正緊張……

他進修結束回來了,幾天前就聽他們科的護士說了,他卻一直沒聯係我,不知道我還算不算他的女朋友。

今天終於提到分手,用了最省事的短信,他終於等到我先提出來了。沒想到他卻來說挽留的話,做了很多解釋,還說要結婚,說他要對我負責。該相信嗎?可是不鹹不淡的感情太煎熬了,何況醫院裏都傳開了,有個富家千金在追他,追得很緊。

回來我哭了,媽媽說,現在斷了還有一份美好回憶,拖下去,就是雞毛和怨恨了。

我寧可讓雞毛惡心我,也不想讓美好回憶折磨我。

看到這裏齊曈合上筆記本,淺淺的笑了。當年的她有些唯美的情調,給了項臨自由。換到兩年後的幾個月前,她會像抓救命稻草般抓住他不放,隻要他能娶她,能養家糊口掙錢。

沒想到兜兜轉轉的,她被“美好回憶折磨”後,又讓“雞毛”惡心了一下。這算不算老天把她的命運打折後,又贈送的獎品?

上班時間到了,嘰嘰喳喳進來了年輕的小姑娘們,中午短暫的休息時間她們都要去逛精品屋。

穿及膝高靴的小李拿著雜誌給她看:“齊姐,你去北京的時候幫我看看有沒有這種顏色的絲襪。”

“還有我,幫我買這款香水。”

“幫我看看單反相機是不是比這裏的便宜。”

……

齊曈笑:“都上網去買,我是去接爸媽,沒法逛街。才兩天假,回來晚了要扣獎金的。”

“齊姐,不至於吧,你老公那麽有錢了還在乎幾個獎金?”

齊曈一副大姐的姿態:“自己腰包裏的錢最牢靠。”

下班時陸彬楊已經等在醫院大門外了,齊曈沒羅嗦,上了車。陸彬楊帶她吃完晚飯,破天荒的去看電影。乏味的電影還沒演到一半,他困倦難支,靠在椅子上就睡了。

後半場電影齊曈也沒看,隻是看著他,看不夠一般。雕刻般清俊的臉龐被屏幕的顏色輪番照著,無論赤橙黃綠,都那麽好看。

散場已是深夜,齊曈說:“我回家住。”

陸彬楊把車開上了通往齊曈家的方向:“療養院下午給我打電話,說你把費用結清了,要辦出院。”

“嗯,我過兩天去接他們回來。”

“回來他們住哪兒?”

“家。”齊曈不假思索答得幹脆,陸彬楊不禁多看她兩眼。

停下車,陸彬楊跟著齊曈到了家門前,齊曈不開門,看著他。

“不至於不讓進門吧。”陸彬楊笑。

齊曈慢騰騰的開門,陸彬楊跟進去,打量小屋。這房子他隻來過一次,還是結婚娶新娘那天。擺著生活必須的幾件家具,都是昂貴的上等貨,想必是從原來的家搬來的。

“我不能留你。”齊曈想送他走,原因彼此都應該知道。

“沒感覺到我在重新追你嗎?”陸彬楊忽然說。

齊曈被這句話噎著了。從早晨出現在瑾兒家門前,到下班後的相處,他確是不同的,沒有居高臨下,仿佛很親切,仿佛很隨和,說話都是商量的口吻。

陸彬楊有些不自在:“這種幼稚遊戲尺度很難把握,費時費力,你覺得咱們兩個三十多的人再來這套是不是有點矯情?何況還是……”

齊曈在心裏補充:何況還是要離不離的尷尬男女。

陸彬楊說:“能不能省掉這些做作別扭,我騙不了你,你也不可能被陶醉。”

“本來就是不必要的多此一舉。”齊曈說。

“我會不離婚的,更不會因為其他人的原因來折騰自己的生活。”

齊曈覺得在聽一個笑話:“你明麵上在父母和妹妹麵前做了承諾,暗地裏對我卻說完全相反的話,你到底打算兌現哪一條?在你眼裏,我隻是一個隨你處置發落的人吧,像你的車一樣,想開就開,想停就停,停哪兒都行,無需征求意見,甚至包括我的婚姻、感情、和尊嚴。可我現在要離婚,我不幹了。”

陸彬楊很鄭重:“在我眼裏你是要和我共度一輩子的人,後半生最重要的人。”

齊曈搖頭:“在我看來一輩子最重要的人是自己的父母兄妹,無可取代,也隻有血緣最靠得住。你不也是這樣做的?”

陸彬楊笑了,笑容漸淡,似有迷惑:“我也搞不清自己,喜歡、羨慕能你這樣維護自己的家人,我卻隻習慣和他們對著幹。心血**對他們好一次,卻要付出婚姻的代價。還是被趕出來好,大家都太平,我活的也自在。”

這算示弱吧,齊曈心軟了一下了,不語。

陸彬楊過去把她輕輕的攏在懷裏,靜靜的,隻是擁著,用調侃掩飾著認真:“我其實挺可憐的,從小爹媽不親,長大了沒人愛,需要你這樣溫情的人嗬護。你不是總說健康太平的日子難得,在一起的時候更要彼此珍惜?”

齊曈的額頭正好被他頸間那塊玉硌著,她輕輕的推開陸彬楊:“成本太高,我拒絕透支。”

陸彬楊提醒齊曈:“想過沒有,你父母回來看到自己的寶貝女兒離婚了,會是什麽心境。”

離婚的女人都心如止水,能腳踏實地安心的生活,因為看穿了世情,知道最可寶貴的是什麽。到時一家三口相依為命。她再也不會浮躁焦慮、急切的想擺脫困境,以至於急著找男人結婚尋靠山。

齊曈笑,像深海表麵的輕微波瀾,表麵無波內心深厚。這一笑也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不早了,你走吧。”

“你這人吃硬不吃軟。”陸彬楊有些苦惱,但是強扭的瓜又不甜。

齊曈送他:“回去睡吧,做個好夢。”

彬楊被推出門。臨走他說:“明早我來接你上班,不要避著我,不然我又得睡在車裏守在你家門外。”

“沒必要吧,你怎麽變成這樣了?”齊曈覺得這不是他的風格。

陸彬楊沒好意思說,這是陳峰教他的:

“女人,心軟,愛浪漫。喜歡被男人哄著,還想讓所有人都看到有男人瘋狂追她,說白了就是虛榮。你想收效快?那就做大家都能看到的事情:電話短信不停、送花、約會、吃飯這些是常規,再來點兒車接車送拉啦、守在她家樓下啦——最好是刮風下雨的晚上。堅持!堅持!臉皮一定要厚!等她家人朋友都說你好的時候,這事兒啊,就算成了。”

陸彬楊覺得自己犯傻才會聽陳峰的,但峰子說的信誓旦旦很有把握,他也就疑疑惑惑的“堅持”。

他清楚,齊曈不是在玩小媳婦回娘家的賭氣要挾和無理取鬧,她是來真的。他更清楚的是,他們是相愛的,所有的問題都糾結在最開始——兩人的結婚方式。當初他隻是想用她最急需的錢來套住她,當然,也有自己虛榮的控製欲在作祟,卻不料後患如此無窮。果然三層樓的地基上建不起摩天樓。

早接晚送、吃飯約會的日子沒有幾天,齊曈就去了北京,陸彬楊空出時間,去了李胤的公司。他後來沒有回過那所大宅,並購的事情也不再繼續,家人的電話和消息被他屏蔽,隻從項臨那裏知道馨柳消失了。陸彬楊不擔心馨柳,那個沒斷奶的孩子有數不清的銀行卡和酒肉朋友。

在公司眾多人麵前,父子倆沒有過多言語交談,正是商場上談崩了項目反目的冷淡疏遠。

彬楊要走時,李胤叫住了他,眾人退散後,他問:“和齊曈的事怎麽樣了?”

“挺好的。”陸彬楊玩著車鑰匙答。

“有空兩人一起回家看看你媽。”

“她最近不在。”

……

“我和你媽都老了,沒有你們年輕人氣盛,你們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事情自己看著辦吧。”李胤的聲音明顯蒼老了。

陸彬楊很不習慣父親這樣的姿態,撩眼看他。添了秋裝的李胤身材顯得鬆弛,和印象中飛揚跋扈時的精幹筆挺像是差了二十歲,陸彬楊這一刻忽然清晰的感覺到:父親老了。

齊曈那句話就響在心頭:和身體健康的父母過衣食無憂的生活其實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子欲養、親不待的事,還是不要發生的好。

他轉著車鑰匙,語氣不像剛才僵硬:“我們不離婚,搬出去家裏比較太平。”

兒子這句冷清清的交待讓李胤眉眼輕鬆了很多:“齊曈父母身體怎樣了。”

“還那樣。”

李胤感慨:“到了這把歲數,最難得的就是身體健康,兒孫繞膝了。”

陸彬楊似笑非笑:“我奶奶就不這麽想,她覺得自己關心好自己才最實際,子女靠不住。”

李胤臉硬了一下,陸彬楊起身:“我走了。”

電梯裏,很多員工都會多看兩眼陸彬楊,知道那是自立門戶的太子。老爺子想拉攏他回家,他卻越跑越遠。

陸彬楊閑散的歪靠在最裏邊的角落,漫不經心的低頭玩著車鑰匙,像發呆又像在思考。下落的電梯拉開了他和頂樓那位老人的距離,他險些把自己苦心經營的一把利劍插進父親創建的王國。馨柳說的對,他所以在創業之初選代理銷售這個項目,就是看中了銷售是這家企業的軟肋,就是想憑著這一點擠進來,然後伺機蠶食掉這個成氣候的大企業。

他相信這個計劃會進行的順暢無阻,憑持隻有一個:對於他的挑釁,李胤隻會讓著他、由著他。他最初的目的更是直接:打擊他的父親,讓那個在年輕時叛逆任性到無所顧及、拋家棄子的人,晚年時兩手空空。

可是今天他心軟了,隻因博弈對手忽然顯現的衰老。一直野心勃勃的頂著烈日要征服一座高山,即將登頂時發現已是夕陽滿目近黃昏。曾經的野心和怨恨麵對著垂垂落日,漸漸變得空泛。

陸彬楊長長呼出一口氣,吹散心中的沉悶,去齊曈家。這個時間,她應該回來了,在安置他的嶽父嶽母大人。

齊曈剛回家,窄小的房間多了母親的絮叨父親的咳嗽,親切而真實,像是回到忙碌的從前。她屋裏屋外穿梭著整理爸媽的東西,被清閑少奶奶生活養嫩的手又在擦灰。

陸彬楊經過一家粥鋪時帶了外賣做晚飯,進門時恭恭敬敬的叫了“爸媽”,齊曈聽得心裏一暖,接了他手裏一大包水果,洗好幾樣端到客廳。

彬楊陪嶽母坐著聊天,說說兩位老人的身體、生活近況,也說說他和齊曈的事。齊爸爸說不出來話,眼睛追著女婿不離,亮亮的,咧著嘴笑;母親不停的給女婿遞水果,彬楊放下一個,她就又遞過去一個。

暮色降臨時,陸彬楊起身:“爸媽一路顛簸,你們早點兒休息,我們先走了。”

齊媽笑吟吟的送兩人,陸彬楊不由分說擁拽著要說話的齊曈很快出了門。到了月色下,齊曈看著陸彬楊皺眉。

陸彬楊神清氣爽的,指著旁邊電線杆上的一處缺口說:“這個坑還是被我撞的,當年學開車,倒車時慌了手腳,‘嘭’的就上去了,幸好沒撞斷,更幸好撞到的不是人。”

“齊曈,彬楊。”是齊媽打開廚房的窗戶叮嚀院子裏的兩人:“晚上開車慢點。”

陸彬楊回答:“知道了,放心。”

此時的情境有小戶人家瑣碎的平實,沒有豪宅做背景的陸彬楊也真實平和。齊曈從沒有過的殷切渴望他隻是個普通的工薪階層。

陸彬楊攬著她的肩往出走,寒夜裏兩人的腳步聲互相作伴,不顯得零落。

“今後你怎麽照顧他們?”陸彬楊問。

“我請了長期保姆,專門護理癱瘓病人的,應該很專業。”

“費用高嗎?”

“挺貴的。”齊曈想,接下來就該談敏感話題了。

陸彬楊說:“直接從我的戶頭裏打款就行了。”

“不用,我找了兼職,周末和晚上在一家藥店裏當駐店藥師,也不少掙。”

“你們醫院不允許這樣吧,發現是要給處分的。”

“沒人查,偷著去。”

“那我怎麽辦?”

齊曈答非所問:“你?你還應該給我贍養費什麽的,也不少錢。”

陸彬楊唇角一歪:“我以為你應該很有氣節的不要我的錢。”

齊曈傾著頭眨著眼睛,很認真:“為什麽?憑什麽?”

陸彬楊看著她,忽然就吻了上去,肆意而貪婪,齊曈順從的回應著他,身體致密相貼。彬楊放開她,緊緊的牽著她的手上車、回家,在深秋的夜裏盡情的釋放這些天分離的想念。應該是秋意惹人惆悵,他們仿佛在為離去的夏日燃燒最後的熱量,狂熱的近乎絕戀。

熱情潮汐回落的邊沿,齊曈目光空洞:“你和我,就剩下這個了麽?”

“還有很多,隻是你不想要。”彬楊說。

“我想的,可是過不了自己心裏這一關。又盼著你能極力的留我,這樣好像才能說得過去。真是又貪心又虛偽。”

彬楊笑:“那就為了分割財產先打著離婚官司,我不是什麽好人,心黑,不會讓你帶走一分錢的。”

齊曈沒笑:“有很多東西需要人們舍棄感情和婚姻去堅持。”

“你們都想得太多,我認為自己痛快最重要。什麽原則情麵的,從來都是害人的東西,隻要不違法,就可行。不和我離婚你違法了嗎?”

齊曈咬著牙說:“我和項臨……”

陸彬楊起身下床:“他是李家人,我姓陸。你如果因為那麽一個人、還有結束了幾年的舊情放棄我,那你也不值得我堅持了。其實你最受不了在我麵前‘拿人手短’的感覺,整天把‘契約’兩個字貼在自己腦門上提醒自己、也提醒我,這很愚蠢,因為我早就忘了。”

陸彬楊看著齊曈:“不管是離開還是留下,你的每件事都那麽需要理由嗎?”

“我也很討厭自己。”

陸彬楊彎腰輕輕拍她的臉,很親昵,又似在鼓勵:“我們相愛不是嗎?”

“所以很難選擇。”

“難辦的事情留到最後,有時忽然就水到渠成了,放輕鬆,沒什麽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