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輸無可輸

變成泥土也就踏實了。

陸彬楊的公司是銷售代理公司,他親手創立。這個行業最重要的就是人脈,這也是他最不缺的。創業之初,除了父親李胤,他動用過一切需要動用的家族勢力和人脈關係,小企業發展壯大得異常迅速。

李胤的企業裏,最大的軟肋就是營銷:龐大的市場部、數不過來的駐外辦事處、還有隻見擴大不見縮小的銷售人員隊伍,耗費的資金逐年上升,業績卻是不尷不尬的“不縮小、不擴大”。

李胤把大部分精力和手下的精兵強將都放在新產品研發和生產管理上,放手把驕矜強勢的馨柳安置在了銷售副總的位置上,讓這個銳氣霸道的女兒管理陳舊拖遝的部門,也算以毒攻毒。

馨柳上任之初,告她狀的人爆滿,但銷售業績的上升有目共睹,而且馨柳對手下人很大方,各種獎金補助發得人人笑逐顏開,漸漸也就無事了。

李胤哭笑不得:銷售業績上去了,銷售成本更大了。

彬楊的小公司他一直在觀察,這幾日不禁生了委托兒子代理銷售一部分產品的心思。陸彬楊不含糊,一份程式的銷售代理協議放在他桌上:甲方乙方、條條款款、責權明確。

李胤心裏不對味兒,尤其是有一條:他兒子要的是他全國範圍內的獨家代理權。

李胤想:幹脆,把這小子的公司買過來當自己的銷售部得了。

陸彬楊也瀟灑:要買?可以。錢我不要,我要總公司的股份。

父子倆各算各的帳、討價還價,大方向是在朝著陸彬楊認定的路上走。家裏人都是樂見其成,尤其是馨柳,不日就要和帥得連她這個親妹妹都眼暈的哥哥一起在公司裏進進出出,想著都熱血沸騰:“公司裏多少美女啊,還不得哀怨死:為什麽極品男人都是別人的老公!為什麽李家的孩子都真沒漂亮?”

項臨無意識的換著電視頻道:“你想過沒有,如果你哥哥回公司,你怎麽辦?”

“我?幫爸爸和哥哥唄。多好啊,項臨,爸媽盼這天盼得都快心酸絕望了,一家人終於能在一起做事。爸爸身體在走下坡路,哥回來幫他,我都鬆了口氣。”

“你哥的‘回來’可是股東身份。”項臨提醒她。

馨柳也有感慨:“這就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有誌氣。單打獨鬥自己闖出來,爸爸一點兒都不敢小看他,哥哥要是也像我這樣在自家公司裏幹,還不被爸爸訓個沒完沒了?再努力也逃不過別人的小瞧:跩什麽跩,不全是靠了好爸媽?”

項臨笑:“你也知道大家這麽看你?”

馨柳輕哼一聲:“我又不傻,怎麽不知道?可我不生氣,我就是命好、就是有好爹媽、就是不用奮鬥也能享樂一輩子。那些人說到底是嫉妒我,看不慣我張揚,才不要搭理他們!我去工作是為了開心好玩,不然的話呆在家裏、或者滿世界飛著購物遊樂也是一種活法。”

曾經的齊曈也說過類似的話,是在她第一次被投訴後委屈的掉眼淚:“不上班了,同樣的話每天要說幾萬便,病人對你們大夫那麽客氣,最後怨氣都撒在我們這些窗口部門,一個月的工資不夠買支口紅。我要回家去當嬌嬌公主,反正爸爸的錢都是我的,花都花不完。”

當時他寬慰她:“不來醫院上班,你怎麽可能認識到我?”

項臨深深的歎口氣:“世事無常,朱元璋的後人現在也許困窘的拿不出孩子上大學的學費。萬一有一天我出了車禍,殘了、傻了……”

“別烏鴉嘴!咦,這話耳熟……”

“哦?”

“哦,是我哥說過,說他萬一有這麽一天,他老婆一定不會拋棄他。”馨柳大不以為然:“杞人憂天。”

項臨陣陣失神。

齊曈乘今晚的飛機回來,應該快進門了。她走了好幾天,去北京看父母。家裏沒有了她,馨柳變得很安靜,似乎也很無聊。齊曈打回來過電話,聽說她父親醒了,那天陸彬楊的心情看得出很好。

項臨最近越來越不安,不僅因為李家太子回歸進入家族公司,更多的是因為陸彬楊的一句話。

那天,是在醫院,陸彬陪奶奶做化驗,路過他的辦公室進去坐了坐,毫無預兆的,就問:“項臨以前也是醫院的團幹部吧,怎麽沒聽你提起過?”

一個“也”字讓他心顫。他答:“剛從學校畢業參加工作時愛熱鬧參加的,其實沒什麽意思,都忘了。”

陸彬楊很少見的笑:“忘了好,成為一個好醫生要付出很多,要犧牲放棄的就更多了。好好珍惜馨柳吧,你白天黑夜都泡在醫院裏不回家,做為妻子,她已經很支持你了……”

這句話餘音回旋、久久不散。

陸彬楊,你到底想說什麽?還是,自己心虛得又想多了……

馨柳用胳膊肘撞他:“想什麽呢?”

項臨回神,心已然冷硬:“想你那親哥哥回來後肯定是分管銷售的董事副總,你被父親和兄長呼來喝去的有什麽意思?幹脆別幹了。還有,齊曈在你哥那裏地位穩固,爸媽對她也是越來越看重,你惹不起她,以後說話注意。”

“我是看不慣那麽好的哥哥被她騙,不甘心,我就是要氣她!”

項臨笑,有絲冷意:“你才是杞人憂天自作多情,自古哥哥當官嫂子帶花,他們倆是一家人,關你什麽事?你多關心自己吧,沒了父母的寵愛擔待,你還有什麽?”

馨柳不愛聽,就要駁斥他,可是項臨的提醒,似乎有些道理……

一聲短而輕的喇叭響過,項臨看見接飛機的車開進大門,濃黑的夜色下,車燈在林間閃爍:齊曈回來了。陸彬楊和李胤不在,他們最近都在公司,回家很晚。項臨不由自主的下了樓,馨柳跟了他一同出來。

奶奶和王露都睡了,齊曈輕手輕腳的拉了箱子進門,神情憔悴,看得出的疲憊。

馨柳心一軟,覺得此時的齊曈似乎沒那麽可恨,何況哥哥隻是拿她當道具,她也挺不容易的。一個永遠走不進丈夫心裏的妻子,嫁得再好又有什麽值得羨慕嫉妒的。

馨柳打個招呼就回了房間,齊曈上樓衝涼後去廚房找宵夜,卻發現項臨沒走,一個人坐在餐桌邊,不禁一怔,下意識的左右看看。

項臨卻大大方方:“伯父醒了?”

齊曈歎口氣,旅途勞累和黯然的心情讓她疏於防範、懶得再裝,於是坐下來:“醒了。”

醒了,全癱了,還不如不醒。清醒時,知道自己的境況流淚傷心絕望;糊塗混沌時發脾氣,讓人看著心酸。好在有周到的護理,不然,齊曈不敢想……

餐廳的燈隻開了一盞,昏黃暗淡,從頭頂投射下來,在碎花桌布上展開兩人的影子。黑色帶著重影的影子頭對頭,離得很近,邊緣牽絆幹擾。齊曈看著這對影子發呆,腦海裏全是父親;項臨也在發呆,可他知道,他和齊曈也恰如這對影子,似乎的親密、短暫的融洽相處,都是燈光製造的假象。

項臨起身,離開前對齊曈說:“微波爐裏的牛奶熱好了,你自己拿吧。”

齊曈猛的抬頭看他,說:“謝謝,以後我自己來吧。”

“這我知道,今天不是你剛下飛機嘛。”項臨說。

餐廳玻璃上閃過一束光,在室內旋轉一圈照過兩人後熄滅:有車回來了,應該是陸彬楊和李胤。正要走的項臨立刻站住,陸彬楊應該看到他和齊曈在一起了,他不能匆忙離去,反而顯得心裏有鬼。

齊曈表麵無波,心裏懊惱。項臨似乎很輕鬆,微笑看著陸彬楊進門:“這麽晚才回來,爸爸呢?”

陸彬楊對他點點頭:“老爺子還在公司,馨柳睡了?”然後就盯著齊曈看:“剛下飛機?我想去機場接你,實在沒時間,走吧,回房間,跟我說說你爸媽的事情。”

臨上樓,陸彬楊像是剛想起什麽似的,對項臨說:“對了,我今天見你們院長了,聽他說要給你成立實驗室,還要申請研究經費。”

項臨點頭:“是。”

齊曈不禁多看他一眼:項臨在業務技術方麵的精湛和優秀從來是無可爭議的。

陸彬楊牽了齊曈的手,說:“我還聽說你們有位副院長快要退休了,我覺得你可以試著爭取一下。齊曈,這麽優秀有發展的外科大夫,你當年怎麽就沒試著追追看?”

齊曈愣在原地,看著丈夫說不出話來,隻感覺到陸彬楊的手幹燥燙熱。

項臨溫文一笑:“你怎麽也學起女人這套了?”

陸彬楊笑:“女人這套都是因為好奇和直覺。”

齊曈徹底被嚇到了,呆呆的隨陸彬楊回房間。

他說要問父母的情況,卻進了浴室不出來,齊曈巴不得的鑽進床裏裝睡著。當陸彬楊帶著一身清涼水汽躺在身邊,齊曈屏息靜氣的控製著身體的呼吸頻率,覺得肺都要**了。陸彬楊隻是照舊摟了她沉沉睡去。齊曈這才長長籲出一口氣,覺得自己神經過敏了。

第二天,陸彬楊去醫院找瑾兒,說是給奶奶辦記賬手續,進了她辦公室,開口就問:“齊曈和項臨前後來往了多久。”

瑾兒白了臉,張口結舌良久。

不用多說什麽,瑾兒這個反應就是陸彬楊猜測的最好答案。

陸彬楊牙關咬緊,臉上棱角畢現,戾氣隱約的瞬間,眼睛卻無力的閉上了。

瑾兒裝笑裝輕鬆:“那時候都是年輕人,愛玩兒,他們之間隱隱約約的也就是有些好感,比尋常關係走得近了些。還沒等培養起感情,項臨就去進修,連著走了兩年,齊曈家裏出了變故,哪還有風花雪月的心思,兩人也就不了了之了。項臨回來就成了你們家的女婿,說起來什麽事都沒有。”

陸彬楊聽得出神,屋裏靜得尷尬。瑾兒膽怯的不敢猜測他在想什麽,更不敢多說,隻盼著他聽進去了剛才自己所言,放過心中那塊芥蒂,饒了齊曈、也饒了他自己…….

良久,陸彬楊的胸膛深深的起伏一下之後,竟是一笑:“可以理解。”

陸彬楊走後,瑾兒一放鬆,竟是虛脫一般,後怕陣陣接踵而來。剛快幹完手頭的工作,她忙拿起電話撥給齊曈,應該告訴她剛才發生的事情,提醒她注意。可剛接通,她又忙忙的扣下聽筒:告訴她,又有什麽用?徒增煩惱而已。依齊曈那別扭性格,說不定反而適得其反。

電話卻響了起來,來電是剛才她撥出去的手機號,瑾兒接起,心裏還拿不定主意,說的話心不在焉。

齊曈問:“怎麽我還沒接起你就掛了,有事?”

“你呢,在哪裏?”

“剛下班,在彬楊的車裏,準備出去吃飯,一起走吧。”

“……你和他在一起?”瑾兒險些失聲。

“他來醫院給奶奶辦手續,彬楊讓你一起去吃飯,他請客。”齊曈說,對身邊的丈夫笑。

陸彬楊覺得那笑容很美,美的遙不可及。他握方向盤的手越攥越緊,青筋盡顯:“問問護士長大人想吃什麽,咱們先去點菜。”

瑾兒聽到他的聲音,忙不迭的連連推拒,倉皇的掛斷電話。

天哪,這通電話是多麽的愚蠢,恰恰做實了陸彬楊的推斷。瑾兒用所有能想到的話罵來自己,可事情不會有絲毫的解決:知道了一切的陸彬楊,蒙在鼓裏以為天下太平齊曈……

桌上相框裏的照片依舊是齊曈,那張照片堪稱經典,淡雅婉約,笑容盈滿憧憬。瑾兒難過的呢喃:“對不起……”

齊曈看著“嘟嘟”響的手機,心裏隱隱覺得奇怪。

陸彬楊問:“她不去?”

“嗯,她好像有事,吞吞吐吐的不直說,我下午上班去看看她吧。”

陸彬楊說:“你別去了,不跟你說就是不想讓你知道,她真有事會再找你。”

“也是,”齊曈點點頭,見他在從手機裏調號,說:“你如果忙我就去職工餐廳吃飯,不耽誤你時間。”

陸彬楊興致不高:“今天想熱鬧熱鬧,多叫幾個人一起,把你前男友也叫上。”

齊曈呼吸一窒。

陸彬楊說:“陳峰子,你不是和他相過親?也算前男友了。”

齊曈目光閃爍:“開什麽玩笑。”

陸彬楊笑:“把安雅也叫上,那是我前女友,快當新娘子了,以後再見麵,就不能隨便開玩笑了。”

話音一落,車速驟提,黑色閃亮的車子“嗖”的飛離而去。

今天齊曈是婚後第一次見陳峰和林安雅,準嫁娘安雅叫了未婚夫陪伴,峰子看著成雙成對的四個男女,越發覺得自己孤零零的像笑話,心裏不舒服,說話時句句字字透著不痛快,矛頭對準兩位女士。

安雅才不受他的氣,一句也不讓,兩人間的火藥味不濃不淡的不炸也不散。未婚夫眼鏡溫文大度,保持笑容坐視旁觀。齊曈有時也被峰子擠兌一下。

陸彬楊今天一言不發的隻是愁悶煙。齊曈看著他心裏惴惴的,想起了和他第一次見麵時的場景:峰子給他開心,聲色場合,他卻隱在黯淡的角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恰如此時。

陳峰被安雅一句刻薄話氣得發抖,對眼鏡說:“看看你老婆,直著脖子跟個鬥雞似的,你怎麽忍受得了?趁還沒進門,趕快休了。”

未婚夫笑:“安雅從來都是很端莊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她這麽厲害,果然和你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人,不見外也不生分。”

峰子翻翻眼皮:“你倆是一夥的,不理你們。”轉身看見齊曈:“看著我受欺負怎麽也不幫幫我?說起來我可是你倆的媒人,咱倆還是老情人,見了麵兒都不理的?沒禮貌!”

眼鏡不明所以,被這兩句話震,看著關係複雜的三個人。峰子幾分得意:“羨慕吧,我們的關係就是這麽複雜、又這麽融洽。”

陸彬楊忽然笑:“峰子,這是你今天說的唯一有價值的一句話。”

他似乎終於被飯桌上的熱鬧暖了過來,把手裏就要燃盡的煙擠進滿登登的煙灰缸裏,摁滅。齊曈擔心的看他,陸彬楊也看她,終究歎口氣,拍拍她的肩:“多吃點兒。”

飯局結束,安雅和眼鏡先走了,齊曈和峰子在門口等結賬的陸彬楊。峰子沒話找話:“怎麽樣,小日子過的?你那小姑子不好對付吧。”

齊曈笑笑不言,峰子感慨:“女人呢,不是愛把婚姻比成鞋嘛,你這雙鞋卡腳不?要是卡的頭破血流的,你怎麽辦啊?我還真是替你捏把汗,要不,咱脫了鞋光腳走吧。”

“你今天很文藝。”齊曈總結。

峰子得意的笑:“誇我?看出我的優點了吧。”

“我可從不敢小看你,你都是裝糊塗,其實每一句話都有深意的,是吧?”

“這可不敢當。”

齊曈看著他笑,那笑容幾分篤定、幾分高深,看的峰子直眨眼睛:“看什麽?”

“你其實是喜歡林安雅的,對吧?”

陳峰嗤之以鼻:“嘁,聯想真豐富。”

齊曈繼續:“所以你總是針對她,是因為你想接近她。真幼稚,小學生才這樣做。”

陳峰冷了臉:“女人嘴太損折福,會被婆家奚落。”

齊曈勝利的笑:“我說對了?”

“你以為你就好到哪裏了?”陳峰陰了臉,孩子氣的長相變得森然:“不要以為當了別人老婆就可以耍威風,陸彬楊心裏始終就沒你,他就是要娶個炮灰讓家裏不消停,你自求多福吧。今天為什麽叫林安雅,你好好想想吧。”

齊曈點點頭:“多謝提醒。”

正好陸彬楊打著手機出來,陳峰閉嘴。

陸彬楊接完電話,對峰子說:“安雅的電話,說晚上要請一起長大的朋友聚一聚,讓你下班直接去找她,一起走。”

峰子受不了齊曈了然的、帶著絲憐憫的目光,一口回絕:“我不去,憑什麽給她麵子。”

“隨你。”陸彬楊說的輕飄飄,心裏知道,峰子肯定還是到的最早的那一個。

峰子臨分別不饒齊曈:“我勸你,換雙鞋。”

齊曈秀眉微揚:“我有鞋穿,總比你沒鞋穿強。”

陸彬楊不理二人的話語機鋒,車鑰匙給齊曈:“你回醫院吧,我和峰子一路,讓他送我。”

齊曈獨自去了停車場。

陳峰理直氣壯的對陸彬楊說:“我剛才氣你老婆了,肯定把她氣成內傷。”

陸彬楊懶懶的:“你算什麽,她要是能被你氣到,活不到今天。”

陳峰不服,卻也不得不承認,有些沮喪。見陸彬楊看著齊曈開離的車子出神,好奇:“你今天氣色不對啊,你們倆吵架了?對了,我得說你,你今兒唱的什麽戲,吃飯請人怎麽叫出這麽個陣型來,那倆女人吃的多別扭難受你沒看出來?”

陸彬楊目光有些呆滯,說:“想見見安雅。”

峰子笑,出餿主意:“幹什麽?後悔了?我就知道你小子遲早後悔!現在可好,怎麽辦?要不你趕快離婚,應該還來得及,就是這事辦的太不厚道了……”

陸彬楊一淩:“你胡說什麽”

陳峰繼續:“可惜齊曈了,是個好姑娘,你怎麽給她交待?當初勸你你不聽,害人呐……”

陸彬楊不耐煩他:“我隻是想和安雅聊聊天,過幾天她結了婚,來往起來顧忌就多,尤其是你,記住了!”

峰子嗤笑:“關我什麽事?”

齊曈看出來了,今天的陸彬楊從裏到外透著古怪。

晚上,破天荒的,陸彬楊第一次沒給家裏打電話就夜不歸宿。婆婆很著急,給兒子打手機,關機。齊曈給她安心,說彬楊是和陳峰、林安雅在一起,自己卻是整夜未合眼,直到破曉,人都不見回來。

臨到上班時間,陸彬楊回來了,卻是林安雅送回來的。安雅和家裏人都很熟絡,笑談一陣,也就走了。陸彬楊困倦難支,胳膊搭在齊曈肩上,扶著她回了房間。

王露擔心的坐立不安:“這臭小子,可讓齊曈怎麽想……”

陸彬楊昨夜和峰子、肖振、韓鐵打牌玩了通宵,腦子裏轉的全是這些瑣碎片斷,越積越厚。最後他忍無可忍,扔了牌起身,猛的的扯開窗簾,滿世界的陽光劈麵打來,打得他混沌黑暗的腦子瞬間蒼白,卻更清晰的看到齊曈的笑臉:也是清晨時分,第一次親密時,蘇醒的她回過身來,認錯人的笑——太過明顯,以至於消失時他想忽略都辦不到。

那個人,是誰……

一所醫院的同事、團委的團幹部之間應該是熱絡熟稔的談笑風生,住在一個屋簷下卻是形同陌路;

若說真的沒什麽交情,齊曈受傷,項臨的緊張藏都藏不住,就算傷到的是他老婆馨柳,也不過如此;

項臨能說幾句地道的上海話,他曾在上海的幾所醫院進修兩年,齊曈的賽車是在上海學的;

還有婚前齊曈不顧一切、反常的悔婚,隻是因為一頓飯…….

更不用說瑾兒企圖掩飾的信息。

桌上、地上,全是狼籍的煙頭、飲料瓶,窗前陸彬楊獨立的背影被白茫茫的陽光照的昏花。峰子他們被刺目的陽光打得趴在桌上不敢抬頭,一宿鏖戰,都是萎靡到虛脫,連抗議的力氣都沒有。

安雅在隔壁房間睡了整晚,正好充當司機,一個個的把這些腦子缺氧的賭鬼送回家。她最後送陸彬楊,兩人單獨走了好長的路,安安靜靜的,沒人打擾,就像從前。

車停在李家大宅門前,閉目養神一路的陸彬楊就要下車:“謝謝。”

安雅看著他:“我要結婚了。”

陸彬楊輕拍下她的肩,像是在囑咐:“嫁了人就對男人好點兒。”

馨柳結婚的時候,他就是這麽說的。安雅的眼睛因為濕潤亮晶晶的,倔強的看著他:“你太沒心了。我全心全意對你十幾年,一個女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十年?到最後換不來你一句真心話。我說分手你那麽痛快的就答應了,還是你順水推舟的就等我先開口?然後瀟灑的沒事人似的,陸彬楊,你太狠了。”

陸彬楊疲憊的歎氣,手用力搓臉,似乎這樣能讓血流加速,他的思路像是也加速了。說道:“過去的事恩恩怨怨的揪扯不清,總之我對不起你,這輩子,隻要你開口,我能辦到的事絕對不推脫。”

安雅冷笑:“謝過,你有的我也不缺。”

陸彬楊點點頭:“那就好。”

安雅無非就是想和他說說話,訴訴自己的怨氣。陸彬楊理解,她還會開開心心的穿上婚紗,隨著時間推移距離的拉遠,他之於她,不過是一段記憶,一段有些遺憾、有些怨恨的模糊記憶。

可他呢?他老婆呢?

一進臥室門,陸彬楊就把齊曈摁在**惡狠狠的吻她。直吻得齊曈窒息,最後不停的咳嗽喘息,陸彬楊這才推開她,唇齒間是她清爽牙膏的餘味,衝淡了他嘴裏煙草的苦澀。

齊曈起身站在地上,看著他。

陸彬楊聲音滿是困倦帶來的憤怒:“你走吧,讓我睡會兒。”

齊曈下樓,見婆婆在對她笑:“彬楊睡了?臭小子,都什麽歲數了還這麽沒分寸的玩。陳峰、安雅和他像兄妹一樣,你別多心。”

齊曈也回以一笑:“我知道的,有這麽好的朋友是福氣。”

婆婆放了心,對她的“明理”很是欣慰,破例的讓家裏的司機送她上班:“你晚上肯定也沒睡好,別開車了。”

齊曈走後,王露想上樓看兒子。馨柳一直在旁觀,說:“媽,我哥兩個眼睛熬得紅的嚇人,你別煩他了,讓他睡覺嘛。”

王露想想也是,歎口氣坐下:“幸好是齊曈脾氣好,換成別人不鬧騰才怪了。”

馨柳不以為然:“我哥再過份她也不會說什麽。”

心想,她這位嫂子就是衝著錢嫁進這家門,求仁得仁,想要的都得到了,還要怎麽樣?一個妻子做成這樣也怪沒意思的,換成她才不會這麽輕易姑息,別說夜不歸宿被前女友大清早送回來,項臨要是敢和舊情人有任何不利索的來往,看她不鬧到天上去!

夫妻之間也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有資本的人就能掌控全局,這是生存法則。馨柳忽然就想起了哥哥和父親之間的並購案,不禁有些觸動,忙忙呼呼的收拾東西去公司查事情的進度和細節。

齊曈眼皮跳了一上午,這是休息不好身體對她的警告和抗議。午間,眼皮跳得正歡快,瑾兒來找她,齊曈指著自己的右眼:“你看,它是不是在跳?好玩不?可是太難受了。”

瑾兒看看她不停抖動的眼瞼,坐下來。

秋意寒涼,意誌不夠堅定的樹葉已然凋零,更多的在咬牙堅持,可也染了斑駁的層層的黃意。

感覺著眼皮突突的跳,齊曈聽見瑾兒說:“陸彬楊應該是知道你和項臨的事了。”

齊曈看著地上散落的幹澀的葉子,大腦是空的。

“昨天他問我了,問的太突然,我應對的不好,他……”

“瑾兒,不要說了。”齊曈打斷她,語氣很平淡,沒有絲毫的不安、擔心,對瑾兒更是沒有埋怨。

瑾兒很難過:“對不起。”

齊曈問:“你們怎麽說的?算了,還是不要告訴我了。”

她心裏此時湧起無數個“原來如此”:從昨天中午那頓詭異的飯局,一直到今早他粗魯的吻。

一片落葉被炎熱僅存的秋日豔陽燙焦,皺縮成空桶,掉在兩人麵前,空靈的落地聲幾不可聞。齊曈踏上去,清晰的碎裂聲下,卷曲的空桶碎成扁平的粉末,卻依舊保持著葉子的輪廓。

“你瞧,這就是命。”齊曈說:“以為春天來了可以發芽茂盛,其實秋天在看著你一步步的走過來;你以為枯萎了也就慘到底了,卻有人會再踏上一腳。其實一切都沒關係,變成泥土也就踏實了,還能怎麽樣呢,是吧?”

“齊曈,對不起……”

“沒關係的,你千萬別多想,這是遲早的事,能拖到今天已經很僥幸了。”齊曈挽了瑾兒的手臂,依著她的肩,悵然的看看天。天空真藍,那麽高遠、空曠。她忽然覺得輕鬆,像是等宣判的人,索性知道是死刑,也就不在做無謂的擔心了。破釜沉舟其實不需要孤勇,隻需要一無所有,輸無可輸,也就踏實了,隨它去。

現在的問題是,要如何去麵對。其實她也隻有一條路可走:等他裁決。

終究是有不甘的,因為一直以來卑微的貪念:她還以為,就這樣,一路能走下去……

回到藥房更衣間,小小的房間隻有她一個,枯坐良久,眼淚嘩然而下。

陸彬楊醒來時是中午,潦草的吃了飯,就去了公司。晚上回來不見齊曈,問母親:“齊曈怎麽還沒回來?”

母親好笑:“我怎麽知道,沒給你打電話?”

陸彬楊想了想,放下碗筷回房間去打電話。齊曈在夜市遊轉,丈夫的電話對於她來說好似一道許可,她這才敢回家。在門口碰到馨柳和項臨,兩人像是赴宴回來,馨柳微薄的酒意,看上去有些頹。

三人進門時客廳裏全家人齊集,李胤難得晚上這麽早回家,對女兒的樣子大大皺眉。齊曈與公婆打過招呼看陸彬楊,他沒看她,坐在李胤身邊低頭看文件,表情專注嚴肅,像凝固的大理石雕像,英俊冷硬。

馨柳因為父兄兩家公司並購的事情和父親在公司裏鬧得不愉快,負氣的沒和父親、哥哥打招呼。李胤繃著臉:“沒修養。”

被在全家人麵前奚落,馨柳委屈的越發執拗,大步走開,不想腳步不穩,高跟鞋險些崴倒。項臨和齊曈都在她身邊,慌忙同時去扶。齊曈手伸出一半陡的發現這樣就要和項臨撞在一起了,顧忌著眼前的陸彬楊,她忙不迭的縮了回去。馨柳恰好要倒向她的方向,被她這一閃,踉蹌了一下,站直身時已然變了臉:“你什麽意思?故意閃我?”

被馨柳忽然發作,齊曈忙道歉:“對不起。”

項臨拉馨柳,小聲道:“父親在,別胡鬧。”

馨柳心生忌憚,忍了忍,對齊曈話外有話:“以後小心點兒。”

齊曈隻能點頭。

李胤眼睛一眯,冷冷的:“馨柳,怎麽跟你嫂子說話的?”

馨柳站住不說話,仿佛是接受批評,理直氣壯的昂著頭,一臉不服。

李胤看得一肚子氣,王露勸:“等她清醒了再教訓吧,這會兒說她不是擺明了吵架?”

李胤不悅:“天天有應酬的女人多的是,哪個體麵的女人喝成這樣。”

項臨圓場:“爸爸,今天是馨柳的生日,朋友們就多勸了她幾杯,沒把握住分寸。”

李胤的憤怒有些鬆動,項臨扶著馨柳:“走吧。”

馨柳卻期期艾艾的掉了眼淚,喃喃著:“每年生日都給我過的,今年你們都忘了不說,回來還罵我……”

王露有些歉意,過去哄:“好了好了,明天給你補上,還送你禮物,行了吧?”

“那不一樣。”

李胤看著母女倆這樣,又想起上午馨柳對自己說的那翻忤逆的話,心裏薄薄的一層歉意被不耐煩取代:“生日生日,你才幾歲。你奶奶快八十了,我和你媽五十多,哪一個把什麽生日當成事?你哥三十多了,家裏連生日蛋糕都沒給他買過,你還要怎麽樣?”

老爺子氣上心頭,連名帶姓的說妻子:“王露,把你的寶貝送回房間去,不要讓我再看見她。”

馨柳被罵,心想反正已經鬧成這樣了,索性今天扯開了說個明白。擦掉眼淚:“我是媽媽的寶貝,那誰是你寶貝?我哥唄。總之你就喜歡他,覺得虧欠過他,現在恨不得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他,你心裏就好受了不是?”

王露急急的攔馨柳:“別說了別說了…….”

李胤怒目圓睜:“你讓她說,她憋了不少日子了,讓她說完,我看看她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