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中秋
中秋已至,周心妍四人依約來到廣場。男生們早已到場了,大家互相作了介紹,各自坐下圍成一圈,閑閑地談話。
這天夜晚,月色如玉。鄧同注意到,周心妍穿了套紫色套裙,短短的上衣,嵌著好看的花邊,下裙的腰帶又係成個小蝴蝶結,看來,她特別偏愛蝴蝶結。
鄧同提了個建議,不如來場詩詞對和,每人說句帶“月”字的詩詞。他以大家再熟悉不過的《水調歌頭》起頭,“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隻聽周心妍說:“人們大多知道蘇學士的這首詞,卻不知道他另有一首《卜算子》——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唯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她款款介紹,這首詞是東坡先生被貶黃州,在定惠院寓居時作的。起句“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以月之殘缺和漏壺裏的水滴盡來點名時間乃夜深人靜之時。他以“孤鴻”自喻,表現自己高潔、不與世俗同流的生活態度,反映了自己當時在政治上的失意和孤獨的心情。最後的“寂寞沙州冷”,寥寥五字就清楚地點明了此時他的心境,同時又與起句的“缺月掛疏桐”遙相呼應,“缺月”的意象使人更感覺到一種淒涼、寂寥。
沒想到,鄧同隨便這麽一起句,竟引來她這麽一番討論,大家愕然的同時更多的是驚歎她對詩詞的嫻熟於心。
男生們一齊拍手表讚,不愧是中文女生,說起話來就是頭頭是道。
王力說:“周心妍同學,你要不說,我到現在還以為小剛的那首《寂寞沙洲冷》的歌名是他原創的呢,鬧了半天,原來,也是從古人那偷來的!”
周心妍笑了笑,說,這倒也不是偷,乃借用,就像魯迅先生筆下的孔乙己說的,“竊書”、“竊書也”,非偷也!
大家笑了,沒想到這女孩開起玩笑來也“引經據典”的。
如蘋也說了句:“長溝流月去無聲。”王力聳聳肩,問,啥意思啊。如蘋解釋,意思是說:“月影隨著河水默默地流轉,時光也悄悄地流逝。”
接著,王力痞痞地裝腔作勢滿腹感慨地來了句: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架勢自然引得大家一陣轟笑。
王力故作文雅模樣,說:“此番情景不正是如此麽?”說完,親昵地嘴對嘴喂他女朋友吃了一口月餅。
其他人對句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蒼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鄧同想起辛棄疾的《西江月》中的“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
周心妍說,你這上句其實是化用了蘇軾的《次韻蔣穎叔》這首詩中的“月明驚鵲未安枝”。
她環顧四周看了看大家,說,不知道你們知不知道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張若虛僅憑這一首詩就立足詩壇,為後人所知,隻因為此詩蘊涵了深刻的哲理和人生觀。另外,嫩綠的春色、曲轉的江流、半開的花蕾、銀色的月光、靜謐的夜晚,這五種景色,無論哪一個都讓人浮想聯翩。詩人卻神奇地將這五者化合凝結在了一首詩中,極富意境之美,這首詩也得了一個封號“詩中之詩”。其中有一句“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富含哲理,引人深思。”
聽了她的話,鄧同靈感大發,說:“是啊,和大自然的月相比,個人的生命是短暫的,但一代代的後人在不斷地繁衍生息、向前發展,吾生有涯,但子子孫孫無窮盡也,就像是奔流的江水,不斷前進,而月亮年年望去,不過爾爾,即使有圓缺變化也是在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詩把江、月、人融於一句,既有著畫麵的美感,又富含著哲理,堪稱佳句!”
……
鄧同覺得,這個中秋月夜過得特別充實。
臨散時,他對周心妍說:“真謝謝你,能帶你的朋友們來,今晚我見識了不少。”
心妍身旁的蘇白說:“那是,見識到咱中文女生的厲害了吧?更何況,我們家心妍可不是蓋的,這詩詞嘛,雖不能說是信手拈來,可拿出來還是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的!怎麽著,拜她為師?”
鄧同忙接道:“成啊,那小生在此以水代茶,這廂給老師有禮了。”說完,躬身敬水。
心妍忙揮手說:“這是哪跟哪啊?光聽蘇白說不靠譜的話了。她開個玩笑而已,你也當真?”
鄧同故作為難,說,這水,我可是呈上了,難不成“先生”嫌我這“學生”不夠格?要拒絕我求師之心切。
心妍解釋道:“實在不敢當。蘿卜青菜,各有所長,要是說到電腦技術方麵,我肯定不如你的。再說,你已經夠厲害了,我可不敢當!”
鄧同樂了,心想這姑娘急得話都說錯了,問:“是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吧?”
她臉紅了,忙低了頭。鄧同隻得自顧著把純淨水給喝了。
回到宿舍,素婭扶著心妍的肩膀,說:“心妍啊,看來鄧同那小夥子確實不錯,挺有才的,單憑今晚表現來看,相當不錯啊,跟他宿舍那幫小子比起來,毫不客氣地說,就是天壤之別。這個中秋月圓夜,差不多就成你倆的詩詞對和會了。”
蘇白摻和說:“對啊,長得也不賴,雖然比起籃球場上的林大帥哥來說,還差那麽一點火候,但給人感覺,一個字,行。”
心妍笑著說:“我和他隻是朋友。”
如蘋扶了扶她的眼鏡,也湊上來搖著頭,說,“我看,不簡單!”
心妍無奈,隻能再次強調,隨便你們怎麽想,我隻把他當朋友。
籃球場上,三個女生和一個高個兒男生,是蘇白她們仨和林卓越。素婭因身體原因沒有來,夜晚的風很輕,攜著暖意。
蘇白邊投籃邊問林卓越:“喂,大個子,你現在大四,想好了今後幹什麽嗎?得開始找工作了吧?你現在在哪實習啊?”
“我啊,不急,去留學,正在辦手續呢!”
“是嗎?去哪,讀什麽專業啊?”
“美國,國際金融。”
“哦,那很好啊。”
心妍打球累了,問誰一同去散步。
林卓越走上前,說:“我陪你去吧。”
心妍趕緊推說:“算了,我坐下歇會兒,看你們打吧。”
誰知,林卓越也挨著她身邊坐下了。
他試探地說:“周心妍,我覺得,你好像討厭我?”
“有嗎?”心妍淡淡地問。
“我的感覺告訴我是的。”
“好像是有一點。”心妍認真地想了想,說。
男生驚訝於她的不否認。
“第一印象,確實不太好。”
林卓越作無語狀,等著她的下文。
“第一次見麵,你像是故意在我們麵前耍帥。我不怎麽喜歡愛炫耀的人。”心妍說出了心裏話。
“冤枉!”他委屈地叫了起來,那樣子頗像被搶了玩具又遭人誣陷的小男孩。
“嗬嗬,還好,後來覺得你還好啦,你那是熱心腸,對吧?”心妍看到他一臉委屈、急於辯解的模樣,笑了。
她繼續說:“你別介意,我就這樣,不太習慣跟陌生人說話,尤其是男生。”
“為什麽?另外,我們現在也不算陌生人吧?”
“嗯,我知道了。”
“我感覺越來越不了解你了。”
“我們隻是接觸不多而已。”
“你小時候的家是在哪兒?”
“河西,那兒不是曾經有個小碼頭嗎?經過碼頭岸邊的那個巷子,再往前筆直走五百米左右,就能看到我家了。初中後我們家搬到河東了。再後來,我媽媽就去了深圳。”
周心妍的老家在L市,那裏有一條寬闊的河流橫亙其間,將城區分成了河東、河西兩大區域。
“哦。是這樣。”
“那你家呢?”
“我家在安石路,恒鑫別墅區裏。”
“我每年會回一兩次老家的,外公外婆還在那,看看他們。這幾年老家的變化挺大的。”
“是哦。那你中學也是在L市讀的嗎?”
“是的啊,初中高中都是在一中。”
“哦,我是在二中。怪不得怎麽不認識呢?如果都在一個中學,說不定我們早就熟悉了。”
周心妍不置可否,說,剛才聽你講打算去美國留學,你簽證什麽時候會下來呢?
“不知道啊,才剛申請的。應該還要等些日子吧。你沒有打算出國深造嗎?”
聽著林卓越的話,心妍覺得有點好笑,說:“師兄啊,我學的是中文,難道還特意跑國外去學中文?”
林卓越說:“是哦,看我這話說的。不過,你可以學其他專業啊。”
心妍搖搖頭,說,不想,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要學文學。當初報考第一誌願也就是學中文,可能因為從小學到高中的班主任都是語文老師的緣故吧,他們對我都很好,當然,一個重要原因是我的寫作很好。特別是高中的語文老師,待我就像對自己的女兒,在我眼裏,他就像位慈父。我對他真的可以用“愛戴”來形容,他比我的親生父親還好。說到這兒,心妍突然不說了,因為提到了“父親”二字。
林卓越並沒注意到她的噶然停止,說:“原來是這樣啊。我學國際貿易完全是我爸要求的,我沒得選擇啊。盡管我很想成為一名運動員。”
“能做運動員也很好啊。”
“可在我爸眼裏,這是頭腦簡單的人才會去幹的。”
心妍笑說,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不能強製地把自己的想法施與別人啊。
林卓越無奈地搖搖頭,沒辦法啊,誰讓他是老子,我是兒子。
漸漸有了話題,倆人聊得也越來越融洽了。
時間很快就到了。回去的路上,蘇白悶悶不樂。
回到宿舍,蘇白喊住正在收拾書桌的心妍,抓住心妍的手,說:“周心妍,我看出來了,林卓越那大個子他喜歡你。”
心妍一臉疑惑,淺笑,說:“不可能,我們都不怎麽了解。”說完,扭身繼續收拾。
蘇白把她轉回身,說:“老四,你別動,看著我。”然後,逼近心妍的臉三公分。表情認真,眼神充滿了探究的味道。
心妍感受到蘇白清晰的氣息,一下一下,拂過自己的臉,忽然,臉就紅了。她有些尷尬地把臉轉向一邊,說:“看什麽?要看這麽久?”
蘇白惡作劇地笑了起來:“哈,你真不經逗!”
心妍用胳膊捅她,“你討厭!”
蘇白說:“你知道麽心妍,林卓越看你的眼神就是這樣的,他很想了解你。”
心妍笑了,說:“大晚上的,你能看出他看我的眼神?真服了你了。”
蘇白卻異常冷靜地說:“因為我喜歡他,我在意他,我關心他的一舉一動。”
心妍愣了下,沒想到她就這麽說出來對大個子的感情了,而且是這麽肯定。
心妍握著蘇白的手,要給她一顆“定心丸”,說:“放心吧,蘇白,我和他隻是老鄉,是不會產生其它感情的。再說,我在大學期間不會談戀愛的,我,你還不清楚嗎?”
蘇白說:“緣分這東西,強求不來,要躲也躲不掉。”
心妍笑道:“看不出來,平常大大咧咧的你,還能說出這麽經典的話。”
蘇白抽出手,雙手放在腰間,做了個嫵媚的表情,說:“我是什麽人,能讓你看出來?豈不笑話?”
心妍拍拍她的肩,笑說:“得,好吧,您是真人不露相。我服了你了。”
夜裏,432宿舍的臥談會。
心妍問:“快放國慶長假了,大家都打算幹什麽呢?”
如蘋說:“我想找個兼職。”
蘇白開心地建議:“要不咱們來一部韓劇,看它個昏天暗地!”
素婭:“我男友說要來看我,到時得帶他到處去玩玩。”
心妍心想,我該幹嗎呢?這時,她想起了媽媽前兩天說的買電腦的事情。
“對了,我打算去買電腦,你們誰能陪我去嗎?”
蘇白說:“我陪你去吧。反正也沒事兒幹,不過我可不懂配置啊,你得找個內行點的人。對了,上回中秋聯誼會那男生不是專業的嗎?你找找他。”
心妍覺得蘇白的建議不錯,可是又有點遲疑:“就是不知道人家有沒有空啊。”
蘇白應道:“你問問不就知道了。”
心妍心裏打定主意,先買電腦,然後跟如蘋一塊去找份臨時兼職。想到媽媽一個人在外,她心裏一陣心疼。
媽媽性格太倔,自那件事以後就再沒用過父親一分錢,記得初上大學那會兒,聽外婆說爸爸寄了學費過來,愣是讓媽媽給退回去了。
父親是輾轉從親戚那打聽到心妍學校的聯係方式的,也會時常來電話。他第一次打電話來,心妍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掛了,第三次打來電話,他以懇求的語氣說:“看在我們至少還有血緣關係的份上,你聽我說好嗎?”
心妍不吭聲,聽著他說:“我知道你媽恨我,你也恨我,我對不起你們……”
以後的聯係,也都是他電話問問近況,問學習生活有什麽問題之類無關痛癢的話,有時,他會問起媽媽的身體怎麽樣,問她夥食費夠不夠用什麽的。心妍都冷淡地回答:“我跟媽媽一切都好,不用你操心。”言下之意是,沒有你,我們母女活得也很好。
然後是沉默,她從不主動打電話。她想,他不配!
這天下午,周心妍和鄧同從圖書館一同出來。
心妍問起,國慶長假打算幹什麽?
“可能外出旅遊吧。你呢?”
趙南老早就跟鄧同打好招呼,放長假的時候一起去雲南。為了實現和納西姑娘的重逢之夢,趙南可謂煞費苦心啊。作為好哥們的鄧同心想,大長假出去旅遊一趟也不錯,就答應了。
“哦。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出發,去哪玩呢?”
“雲南,遊麗江,有同學在那。具體時間得看買的票是幾號的。”說完,鄧同突然意識到,她可能是有什麽事,才會問起“十一”的安排。
於是問她:“怎麽?你有什麽事嗎?”
“嗯,我想趁長假去市區買台筆記本電腦。你是專業人士,知道哪些配置好。所以,想請你幫個忙。”
鄧同竊喜,我這“英雄”可有用武之地了。於是,滿口答應著要是有空一定去,並告訴周心妍手機號碼。
她記下號碼,說:“謝謝你!”
“甭謝!還沒用上我呢,就謝啊。咱們不是朋友嗎?幫助朋友還要謝謝,豈不太見外了?”
周心妍笑了,微風掀起她的劉海,露出漂亮的額頭。
鄧同一陣心醉。
晚上,心妍收到林卓越的短信,問國慶節有何打算。
心妍想到了蘇白說過的話,不想牽扯太多,沒有回。
一個雜誌編輯F打來電話,心妍經常向F負責的欄目投稿,兩人關係甚篤,F說,心妍,我們要開個有關“記憶”的文學專欄,我想請你寫篇文章,作為第一期推薦。
“哦,那什麽時候交稿子啊?”
“盡快吧,長假結束之前。”
“啊?不是吧?你們‘十一’都不放假的嗎?”
“嗬嗬,得忙啊。社裏是輪流製度,每年這個時候有旅遊。去年我享受了,今年當然換別人了,不過還好,假日工資加倍。好好寫,你的文是開山之作,它的好壞可關係到這個專欄以後的發展,開這個專欄是我的主意。主編可是看著我的創意是否可行呢!要保證開門紅啊!”
“好的,保證讓你滿意。”心妍在寫作上向來自信,她知道自己的實力,不會讓別人失望的。
“謝謝了!”
“沒事兒!該是我謝你,這麽信任我。”
“那拜拜了。”
“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