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喜歡
忙碌的大學生活又開始了。
素婭和心妍一起把學生會的工作辭了。大一剛入校,她倆一起競選進了院學生會,現在,又各自從辦公室主任和外聯部部長的位置上辭了下來。素婭打算這學期多花點時間在英語上,因為還沒過四級,沒有人可以不在乎這個成績的;心妍則準備過六級。
周心妍喜歡看書,喜歡讀知者的心語,在閱讀中解味智者的心境,在閱讀中回味古人的生命狀態,在閱讀中體味學人的精神追求。所以她每天堅持晨讀、上下課、晚自習的同時,也經常會在沒有課的時候去圖書館看書。
她傾心於這樣一種氛圍:沒有嘈雜的人語,沒有混濁的空氣,有的隻是那輕輕的翻書聲和那淡淡的書香味。走進圖書館,身邊的喧嘩便驟然消去,靜謐得讓人從容、淡定。在她看來,這種氛圍,能讓人在平靜中品位淡淡的書香,在沉思中感悟文化的厚重。
在這汗牛充棟的圖書館裏,她能找到一片心靈的港灣,這裏,是真正的祥靜之地。在這裏,她沒有煩惱、沒有憂傷。
這就是她,喜歡讀書的周心妍。
這天,周心妍在校報副刊上看到一篇文章,作者的名字經常出現,叫鄧同,文章名是《感悟·喜歡》。
我叫鄧同,看似很一般的名字,卻被我那位是高中語文教師的爸賦予了很厚重的意蘊,取“天下大同”之意。我的專業是軟件工程,但可能受父親的潛移默化,從小我就喜愛看文學書籍,也頗得益處。諸如你們所見,我偶爾會在報紙和雜誌上賣弄點文才小賺點稿費。我經常去校圖書大樓的文學館借書,偶爾我也會坐在那裏的閱覽室看書。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會經常坐在閱覽室裏看書,坐在那個靠窗的座位上——因為,我喜歡上了那個經常紮著蝴蝶結飄帶的長發女孩。喜歡就是這麽自然的事,我想,若是誰像我一樣,在同樣的時間和地點遇到了她,也會自然而然地喜歡上她的。
我曾經看到她剛剛洗完頭濕發落在腰際的模樣,很是楚楚動人。初次見她是在那一次,我聽到身後傳來一個似乎盡量要壓低,卻始終控製不住的興奮的聲音:“對,就是這樣的嘛!”我轉頭一看,是她,牛奶般水潤而白皙的臉,一頭柔順的筆直秀發。簡單、自然,讓我不由得想起李太白的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這是一個很秀氣端莊的女孩子,眉清目秀的,鵝蛋臉,以現在的審美觀來看,不能算是大美女,可是,絕對是個符合古典美的女孩。特別是她那淡而甜的笑容,在當時黃昏的夕陽的照射下,被勾勒出極為美妙的輪廓。她抬起頭,看見我在看她,臉一紅,羞赧地低下頭去,繼續看她的書了。我看到她右手邊上有一本厚厚的筆記本,是打開著的,上麵還有一支筆,我猜想,應該是她為隨時記錄自己的讀書心得而準備的。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我看到了一個女孩的天真、可愛和羞怯。我,似乎就是這麽喜歡上她的。
我知道她經常來圖書館,還發現幾乎每個周末的下午,她都會按時出現在閱覽室看書。所以,我也開始經常坐在這裏看書了,因為很想看到她,喜歡看她耳朵裏塞著MP3耳塞埋頭看書時靜靜的樣子,就像一朵蓮花,淡淡的、優雅的,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靜靜地綻放著。一直很想更進一步的了解她,卻又不想破壞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
終於,有一天,趁著她去書架找書的間隙,我拿書起身,裝作要去放書的樣子,往她的座位旁邊走過,順便憑借我5.2的視力瞟了一眼她合著的筆記本,上麵寫著三個娟秀的名字。我記下了,真美的名字啊!如花般綻放的嬌妍的心!
我心裏念著這個名字,感覺很熟悉。哦,我想起來了,校報的文學專欄裏,經常能見到這個名字!看著那些優美的文字,你會不由自主得聯想到一個喜歡文字的、內秀的女孩。原來,就是她!果然,人如其名,文如其人。我不由得歎口氣,虧得老爸還是語文老師呢,怎麽不給我取個諸如晏殊、歐陽修之類的名字呢?再不然也來個秋雨、夏雨之類的啊?那樣,我也能像她一樣,寫出那麽美的文字,就能和她有更多共同語言了,當然,這屬於一種漫天的胡思亂想了。
後來,我又發現了她很不同的一點。她好象很喜歡讀理論類的書,特別是文學理論方麵的。要知道,這文學館裏的讀者大多是來讀小說、看故事的。有一次,讓我大吃一驚的是,她居然要拿《爾雅》這樣一本大部頭!這種大部頭的書一般沒什麽人看,所以往往被束之高閣、放在書架的高層。她是個典型的南方女孩兒,小小的個頭。看著她踮起腳尖,挺直了腰,伸手要去抽那本書、卻始終夠不著的著急模樣,我心裏一陣偷笑:“真是可愛啊!”這可是個“英雄救美”的大好時機,我當仁不讓地趕了上去,利索地把書抽了出來,遞給她,她靦腆地笑了笑,說了一聲:“謝謝!”柔柔的聲音,飄啊**啊,流進我的心田,我報笑以回。
我告訴自己,這就是喜歡吧。親愛的讀者,你們覺得呢?
看完文章,周心妍驟然想起,難道是那個男生?
這天,圖書館裏,鄧同一如既往坐在周心妍的附近。快到晚飯時間時,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他心下一驚:慘了,沒帶傘。
看見周心妍收拾東西離開,鄧同覺得四周頃刻寥落,於是也起身向外走去。雨持久地下著,雖然小了一些,卻仍綿密如織。
鄧同無助地站在走廊下,不知道如何是好。這時,周心妍從他身邊經過,撐著一把淡紫色的雨傘。一如她,給人的淡淡的感覺。
周心妍看了看身邊的他滿是亟待幫助的眼神。
她輕輕問了一句:“這位同學,你住在幾棟?我送你過去吧。”
“十一棟。”鄧同不假思索地答應著。要知道,這可是他期待已久的時刻啊!
七棟至十一棟學生宿舍在同一個區間。從某種程度上說,11棟的男生一直都在別區的男生嫉妒的目光下生活著,因為11棟是這個區間唯一的男生宿舍,7棟到10棟全部是女生宿舍,住在11棟的男生每次往三食堂“長順園”去“覓食”(即吃飯),都能往這些女生宿舍樓的門口順路“打馬”走過,看著女生們進進出出,大可趁機搜索心目中的完美佳麗。
兩人共傘,傘自然是由鄧同負責撐的。盡管鄧同也覺得自己當時內心的想法實在庸俗難耐,但他還是想說,上帝,請原諒我吧,雖然庸俗,但感覺是真的。
“從圖書館到宿舍,有很長的一段路,這段並肩行走的路上,雖然兩相無言,但我仍幸福得有些眩暈,我聞到了空氣中氤氳著的淡淡的青草香,仿佛整個世界隻有我和她,好想這條路能沒有盡頭,我和她能一直這樣走下去,盡管她隻是低著眉看著路,並不看我。”這就是鄧同當時的內心語言。
到了七棟女生宿舍門口,周心妍停下了腳步,說:“我到宿舍了,傘你拿著用吧!”
鄧同尚未回味完她那美麗的聲音,隻見她衝進雨中,向公寓跑去。鄧同自然沒反應過來,連“謝謝”也沒來得及說。
“這可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可以把我送到再返回來嘛!”回公寓的路上,鄧同在心裏直嘀咕。可他轉念一想,哦,是啊,憑什麽讓人家送你進公寓,到時人家女孩被進出門口非一般的“善男”們異樣地上下打量,那樣,豈不是很尷尬嗎?嗬嗬,這樣想著,他也就釋然了。
回到宿舍,室友王力看到鄧同,說:“真巧,我剛要發短信問你在哪呢。你就來了!”
說完,王力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盯著鄧同手裏的淡紫色花邊傘,說道:“喲喲喲,這可是女生用的傘哪!怎麽,有姑娘家怕你淋著,給你送傘了?”
鄧同笑了笑,說:“是啊,要是能再遇到她就好了。”王力一臉的壞笑。
淡紫色折疊傘,放在走廊裏陰幹,細細地理順每一道褶皺,被他小心收好。
第二天,鄧同帶著傘去圖書館,期許能遇見她,對她道一聲“謝謝”,然後,看她那淺淺的笑。鄧同懷著忐忑的心情等了一下午,才看了三頁書,她卻一直都沒出現。
心,就這樣被幽幽地懸起,似被千絲萬縷纏繞。那夜,鄧同失眠了,寫下了那封近乎於告白的文章。
次日,鄧同找到在文學院的哥們趙南,了解到周心妍是文學院有名的才女,現在大三,十八歲。性格安靜恬淡,很少主動和男生說話,品學兼優。在院學生會當過兩年學生幹部,還得過“優秀學生幹部”,聽說工作時的她挺幹練果斷的,安排的井井有條,一點不像個小女生,還蠻有領導風範的。
聽到她的年齡,鄧同大跌眼鏡,驚訝的想,這姑娘幾歲開始上學的啊!
趙南聽他打探,打趣道:“怎麽了,對她有意思?”
鄧同敷衍地笑著說:“哪兒的話,隻是不知道在哪看到過這名字,挺眼熟的。”
他笑了,說:“校報和我們院刊幾乎每期都有她的文章發表的,不熟才怪!我說小子,這姑娘可不太好接觸,要追她,難!”
“這話怎麽說?”
“不清楚,我都跟她同班兩年了,這都第三個年頭了,才跟她說過三句話,每句話都沒超過二十個字!遇到見麵也隻是淡淡的打個招呼,我都懷疑她認不認識我,感覺很內向、很冷淡。可是看她跟女生交往,又挺開朗活潑的樣子,搞不懂她。”
鄧同心裏想,這姑娘確實很奇怪。
周日下午,心妍和素婭兩個人呆在宿舍裏,老大和老三逛街去了。房間裏,音樂輕揚,心妍伏案寫著文章,素婭在書桌前看書。
坐了兩個多小時,心妍伸了個懶腰,扭了扭脖子,“哎呀,累死了!”說著,走向窗口,托腮,仰望天空,輕輕地跟著音樂哼唱了起來。
看到心妍起身,素婭也放下手中的書,說:“心妍,寫完了?”
“還沒呢。腰快酸死了,站著歇會兒,還差一點點,不急。”心妍望著藍藍的天空,看著空中大片大片飄移的白雲,聽著遠處體育館傳來的大一新生激昂的對歌聲,想到了自己飄逝的年華。
她想到了剛開學那天晚上素婭的話,說:“對了,素素,你和男友怎麽樣了?那晚問你也不說。”
“唉,挺煩的。兩人的距離太遠了,他現在大四,開始考慮工作問題,說畢業要留陝西,意思是要我也回去。”
“唔?既然喜歡他,為什麽不能為了他回去?”
“喜歡又能怎麽樣?這是現實問題。我全家現在都搬到廣州了,我再跑回去,我爸媽知道肯定不會同意。”
素婭和心妍的情況差不多,都是在老家讀的高中,上大學後每年都回廣東。素婭父母在廣州打拚了多年,終於有了一片自己的天地,大二那年,她家買了一套複式樓房,花了六十多萬,戶口也已經落在了廣州。心妍媽媽在深圳,素婭家在廣州,寒暑假自然一起回家。
心妍想素婭說的確實有道理,就問:“那,他不能為了你在廣州找工作嗎?”
“他啊。說不清楚,他們家就他一個兒子,出身農村,沒什麽背景,對他來說,能留在西安就很好了。他父母也更希望他留在西安。我跟他這戀愛談的也真是,就這麽通通話、聊聊天,放了長假才能見個麵,一個在南一個在北的,隔著這麽遠呢。有時候看著那些朝夕相處的情侶,不自覺的有點落寞,心裏就會想,我們這談的算哪門子戀愛啊,幹脆分了吧。”
“你呀!想的多了,古人都說了,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素婭笑笑說:“等你戀愛了,你跟你喜歡的人長時間的分開試試?說距離不是問題的人啊,都是說瞎話呢。暑假在家的時候,我也想了很多,想帶他去見父母吧,又下不了決心。昨天我跟他打電話說想分手。他沒答應,也沒說不答應,隻說要來看我,我讓他國慶長假的時候再來。”
“哦,你說,你們倆這是愛嗎?都不願為對方舍棄,那這還叫愛嗎?”
“有句話不都說了嗎?喜歡是淡淡的愛,愛是深深的喜歡。我也說不清楚自己的感覺,隻是,說出要分手的時候,滿心的歉疚感,怕傷了他。另外,自己也挺難過的,高中的時候我們是最好的朋友,確定關係的這兩年,我們也給了對方很多支持和鼓勵。”
“愛,到底什麽是愛呢?”心妍低聲地自言自語著,像是在問素婭,也像是在問自己。
素婭聳聳肩,不置可否,苦笑了一下。這個千年永恒的問題,又有誰能解釋得清?
心妍轉過身,又望著窗外,看著樓下一對對看似甜蜜無間的戀人經過。她想:他們會永遠在一起嗎?她自言自語:“永遠,永遠又有多遠呢?”是啊,即便永遠,又能有多遠?
她想到了媽媽,想到了那天滿眼恐慌的、把安眠藥撒落在地的媽媽,想到媽媽的那句“妍兒,我不能再原諒他了”。想到那天母女倆相擁而泣的樣子,然後,她又想到了那個已經影象模糊的,四年多來未見過一麵的父親了。她使勁地搖了搖頭,想把他從自己的記憶中甩開。可是,怎麽甩得掉?就像之於媽媽而言,她知道,這個男人已經刻在媽媽的心裏,成為一個永遠的烙印,是不可能被抹掉的,無論這個烙印是攜帶著愛還是恨,都無法抹去。
那個不堪回首的場景,那個男人——她的父親,他傷害了母親和她,使她失去了一個少女該有的歡樂活潑,甚至喪失了愛人和被人愛的權利。因為,她開始不相信愛情,不會去愛,也拒絕被愛。
不幸福的家庭生活隻需對年少的生命輕輕地推上一把,偏離微小的角度,就足以使其在日後產生與其他孩子無法想象和估量的差異。在大人們看來,周心妍是個很聽話的、值得媽媽驕傲的女兒。實際上,她也躲不了家庭帶來的劫難。她雖然沒變成壞孩子,可是,父母的事情卻給她造成了巨大而深重的陰影——她不相信愛情了,而不相信這麽一個美好的事物,是件很可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