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上2
第二天,果如中央氣象台預報的那樣,是大雨如注。吳新原本要到村裏去轉一轉,了解一下農村春耕備耕情況,但由於落大雨,他不得不重新調整計劃。他進了辦公室秘書小秦就過來了,他問吳新說,今天是不是通知把車開來。吳新說,算了,今天不下去了。上山爬不動。小秦說,我昨天已通知了後湖、桃樹等幾個村。吳新說,你就再通知一遍,要他們當幹啥幹啥。小秦說好的,他正要出門,吳新就說,你把鎮企業辦公室的王主任叫來。小秦說好的,就走了。紅山鎮農業產業化是吳新一手搞起來的,這也正是他有深厚群眾基礎贏得選舉的原因。這次換屆選舉組織沒有對他提名,他就是群眾推上來的。
大約過了10分鍾,小秦就過來了。他邊給吳新沏茶就說,我已通知了王主任,他拿了資料就來。小秦依然是給他沏的珍眉茶,吳新覺得小秦還是靈活的,很滿意。吳新覺得人就是這麽怪,做到寵辱不驚還真不容易。他想自己前些日在縣裏受了奚落,其實是該刻骨銘心的,但自己回到鎮上,似乎又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那些個失落似乎成了過眼的煙雲,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似的。吳新正這麽想著,企業辦公室王主任就進了鎮長辦公室。王主任50多歲,過去當過鎮粉絲廠廠長,搞企業很有一套。吳新叫他來,是想向他了解一下紅山鎮還有沒有什麽值得弄一弄的項目。吳新上次在縣裏開鄉鎮長會,雖然是受到點名批評,但仔細想來,那些批評並非沒有一點道理。紅山鎮經過他幾年的努力,調整種植結構,農民的口袋裏確實是有了錢,但財政並不富,幹部職工的工資缺口還很大,更不要說搞事業發展了。不然小學的那破落樣就不存在了。沒有新的增長點,稅收上不去,這缺口永遠也補不齊。現在自己角色變了,不管上麵看不看好自己,畢竟自己已坐在這個位置上了,就理當把思路弄得明白,把事當事。
王主任說,您找我有事?吳新說,對,我想了解一下,我們鎮先前儲備有什麽好的項目沒有?王主任說,項目倒是有不少。但搞起來難度大,各方麵的協調工作很難。吳新說,你就說一個有代表性的吧?王主任說,比如說梯級開發冷水河流域,就是一個好的項目,初步設計三級電站,總裝機達5萬千瓦。效益是明顯的,在我們紅山鎮就有兩級,初步估算投資達3個億,每年的建安稅就是好幾百萬元,您說這項目好不好?吳新說,這個項目當然好,要是搞成了,我們紅山鎮還愁什麽工資發不出,就是建一個新鎮又有什麽難呀?王主任又說,不過難度很大。吳新示意他接著說。王主任說,第一融資難,這種項目是屬於小水電開發,很難向上爭取投資渠道。第二,有較大的移民任務,而且還涉及3個鄉鎮,協調任務大。第三,引進資本搞股份製,我們沒有什麽配套優惠政策。這必須縣裏出麵。吳新說,縣裏不出麵我們就弄不出啥優惠條件嗎?王主任說很難。除非把幾個現存的小水電站配送出去。吳新說,這不是自敗家業嗎?王主任說,就是這個道理。
他倆正說著,吳新就聽見外麵有人在吵。吳新出了辦公室的門一看是秘書小秦與鎮小學劉校長在理論。吳新問什麽事,劉一山校長說,杜雲芳跑了。吳新聽後第一個擔心是,杜雲芳會不會頭腦發熱做出啥傻事來。吳新對企業辦的王主任說,我們今天就談到這裏。王主任就走了。劉一山校長就進了吳新的辦公室。吳新非常緊張,他想要是杜雲芳在這節骨眼上一出事,這就當真是在自己下坎的道上狠狠地踢了一腳。劉一山見吳新緊張的神情,就說,我看問題不是很大,她把行李都收走了,而且把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吳新問,她就沒有留下信什麽的?劉一山擺擺頭。吳新聽了這些情況後,他緊張的情緒就舒緩了許多。他判斷至少杜雲芳不會有生命的危險。劉一山又說,鎮上開館子的幾個看見她天還沒亮就出了鎮子。吳新問,大概是往哪個方向去了?劉一山說,是進城的方向。吳新說,走,去把她追回來。劉一山愣了一下,就跟著吳新跑下了辦公樓。
吳新是自己駕著車去的。他與劉一山趕到縣城正好上午10點,他們在候車室裏找了個遍,沒有發現杜雲芳的蹤影,他們又冒雨在停車場裏去找,每輛車上都去查看,還是沒有找到。隨後他們又火速趕到船碼頭,這時正有一班下水船靠岸不久。他們先是到候船室裏去看了看。候船室已沒了幾個人,杜雲芳也不在。吳新與劉一山一路小跑趕到碼頭上,這時躉船前正有一大隊人在雨中急著上船。雨點很大,很密,吳新與劉一山幾分鍾內就淋成了兩個雨人,從頭發上滴下的水滴,馬上就擋住了他們的視線,他們隻有不住手地在臉上抹,其形容正如與至愛的人淚別。吳新出神地望著輪船肯定地說,杜雲芳一定在船上。劉一山說,也許吧。反正我們盡心了。吳新說,可惜呀,其實這女孩在紅山鎮應該是有位置的,我們都說地方發展缺人才,但真正一旦人才出現在我們麵前,我們又不能善待別人。這不是葉公好龍麽?吳新無奈地搖了搖頭。劉一山說,這又有什麽辦法呢?她走了說不定發展空間更大,本來,她一個本科大學生,到這大山裏來就是一個錯誤。她的那種性格在這樣的地方很難立住腳。吳新一動不動地望著江麵上嫋嫋騰起的水霧不語。劉一山又說,她也應該知足了,畢竟有像您這樣的領導真正認識和看重她。吳新聽後非常傷感地說,這又有什麽用呢?她畢竟還是走了。況且,我也是自身難保呀?劉一山望了吳新一眼,他感覺吳新是落淚了,雖然從他眼角滾下來的他不知是雨還是淚。這時,一聲沉悶的汽笛聲響起,躉船上的水手解開了纜繩,丟給了客輪上的水手,客輪上的水手吹了一聲哨子,汽笛又拉響了,輪船緩緩地啟動,準備出港。這時,吳新舉起右手,向船舷方向輕輕地揮起來。劉一山也舉起了手跟著揮,俯在船欄上的人也作了回應,大約有幾十隻手也在向他倆揮舞。吳新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尊重,這些準備遠行的人,雖然與自己素昧平生,彼此揮手作別,相互應答,在各自隱忍的痛處,作一些溫暖的撫慰,這不是尊重又是什麽?客輪已出港了,正向煙雨濛濛的下江駛去。吳新覺得僅隻揮手是不夠了,因為船越行越遠,揮舞的手臂顯然不能再引起船欄上的人注意。於是他幹脆脫了身上的棕色皮夾克捏在手裏在自己頭上奮力揮舞。他驚奇地發現,漸漸遠去的客輪的船欄上原先與他揮手的乘客也脫了上衣在向他揮舞作答。劉一山受了感染,也如法炮製。直到客輪遠遠地消失在河灣後,他倆才意猶未盡地停止揮舞。
吳新與劉一山全身濕透了,他們回到紅山鎮已是當天的下午。
杜雲芳走了,她去了哪裏一直是個謎。
吳新這一段時間,仍然在為冷水河的那個梯級開發項目怦然心動,這個項目雖然投資大,協調任務重,但效益是明顯的。吳新非常清楚,冷水河發源於黑峰埡山,屬於全省著名的暴雨區,流域內植被情況良好,兩岸是茂密的森林,水分涵養能力強,一般來說,一場大雨過後10天以內河裏能保持相對均衡的流量。近一段時間,吳新與企業辦的王主任去冷水河踏勘了幾次,吳新越來越有信心。冷水河的下遊有兩座小型電站。那天,他們在回轉的時候,吳新提出要去看一看,征求一下企業的意見,王主任說,電站我們就不去了吧,那裏麵的問題多。吳新說,有什麽大不了的問題?王主任說,我建議您還是不去為好,那裏麵就像一個籠子,門是開著的,進去了就爬不出來。吳新更是納悶,目前,隻有水電企業效益穩定,既然這樣,又有什麽問題不能解決呢?再說,這些個小企業改製民營是大方向,至少還沒有端掉企業職工的飯碗吧。吳新知道老王是個實在人,如果沒有什麽特別棘手的問題,他是不會這樣斷然阻止的。因為他畢竟搞企業這多年,裏麵的進進出出他十分清楚。吳新說,好吧,我們今天就不去了。
吳新到這兩個電站去是幾天以後的事。這兩個電站是大辦集體時修建的,基礎設施建設全靠義務工,補了一點夥食。吳新首先去的是雙橋電站,這個電站裝機800千瓦。吳新找到一個老職工,他姓程,50多歲了。吳新說,我是鎮政府的,我姓吳。程師傅說,我知道。前些年要是有你這樣的領導就好了喲。吳新感到一陣心熱,想不到他這樣一個民選的鎮長,在企業也有這好的口碑。程師傅接著說,我打個比方說吧,我們現在的情況,就好比自己家裏有一些值錢的東西,而強盜不知道放在哪裏,咱自家人開著門告訴他去什麽地方拿。吳新一聽這個比方有點深度,他覺得有必有再問幾句。還沒等吳新問,程師傅就回答他說,我們鎮就是上麵不撥一分錢,有這兩個電站的收入就開得轉。這一下賤賣出去,怎麽向全鎮的百姓交待?
吳新在這裏逗留了半天,他這才知道,這兩個電站原來就是靠賤賣來實現民營的。他回了鎮裏,第二天一早就把企業辦的老王叫來了,他問了這兩個電站的民營情況。他從老王口裏得知這兩個初步估價近千萬元的電站總共才賣了180萬元。吳新問,這是誰評估的,那些個民工建勤的投入未必比狗屎都不如?老王也一時無話可說,吳新向老王了解一些情況後,就叫他回去了。
吳新到大塘鄉去找苟大紅是當天的下午,他原本是想找苟大紅了解一下,兩個電站實施民營的一些具體情況的。但他到了大塘鄉以後才知道苟大紅原來不在大塘鄉了。首先是他與陳娟已經離異,其次是他辦了停薪留職手續,去了何方誰也不清楚。憑直覺,吳新以為苟大紅是知道其中的情況的,他畢竟是當職的領導,裏麵一定有很多的不為人知的細節隱藏在深處。他知道苟大紅不一定會向他全盤托出。但有些敏感的話題苟大紅是不得不把事實講明的,不然他也脫不了幹係。這就是吳新的結論。
那天他正在辦公室看文件,企業辦的老王就進了他的辦公室。吳新感覺到老王像有什麽急事非找他不可。老王走近吳新,小聲說,我前兩天進了一趟城,是黃縣長點名要我去的。吳新知道黃縣長以前分管工交企業,吳新以為黃縣長要老王進城無非也是了解了解紅山鎮的企業發展情況,他上次在全縣鄉鎮長會上不是還為紅山鎮的項目建設著急嗎?批評我們沒有理清思路。吳新問老王說,黃縣長對紅山的企業發展作過什麽指示沒有?老王擺擺頭。吳新又問,那他找你去幹啥?老王說,他沒問別的,隻是問這段時間你在忙啥。吳新說,想不到黃縣長還真體恤下屬的。你怎麽說?老王說,我說您最近在作些相關的調研,重點是鄉鎮企業。吳新說,老王你回答得有水平,也算是幫了我一個忙。老王又說,我還說了您去了已經改製的兩個水電站。吳新說,那又怎麽啦。它畢竟也是屬咱紅山鎮的地盤呀!老王說,反正我是這麽說了,您自己提防就是。老王說後就出門去了。吳新笑笑,自語說道,你還是個明白人。
自從吳新選成了鎮長後,縣直副科級以上的幹部除了李子發來了一次外,其餘連影也沒有見到過。吳新通過上次在縣城的冷遇他也逐步理清了這裏麵的情結。縣直一級單位的頭頭們,誰願意去理會一個說不定明天就要被搬下台的民選鎮長呢?吳新也十分知趣,他自知自己不被看好,也就不必去與人套什麽近乎,他知道那也是沒用的。
現如今卻不同了,自從老王被黃縣長招進城以後,不單與鄉鎮結合緊密的扶貧開發辦,農業局、林業局、經貿局、計劃局、財政局、水電局等局局長來了,分管財經的胡副縣長也到紅山鎮作過好幾次調研。並由黃縣長親自出麵把幾個相關部門的頭頭弄到紅山鎮開了一個辦公會,吳新作了全麵匯報。紅山鎮遺留下來的幾個老大難問題,在這次會議上都作了一個了斷。比如,鎮中心小學的建設等。
開完辦公會後,黃縣長留下來專門找吳新談了一次話。黃縣長問他這樣的辦公會怎麽樣?吳新說,看來隻要領導重視,什麽事都好辦了。黃縣長說,就是嗎,幹什麽都得要有人支持,你光杆一個,在現實的社會你能有什麽作為?吳新點點頭。黃縣長又說,今後,紅山鎮的發展,政府要給一定的優惠政策。我知道你在對冷水河流域的綜合開發作深入的調研。你知道,這可是個大的項目,幹成了,不光紅山鎮的財源建設上來了,群眾得到了實惠,出一個兩個縣級幹部也是極有可能的。下一步我們就一起來做計劃。縣裏也為你們先撥一筆啟動資金。
吳新送走了黃縣長,他從馬路上回到辦公室,他簡直像在飛翔,平時高大的辦公樓,宿舍樓,仿佛一下子就趴了下來,與自己一般高低。這是怎麽回事呢?他仿佛一下就踏進了一個童話的世界。常說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那畢竟還是幾十年呀。這一切的變故宛然眨眼之間。吳新帶著這種情緒給茶杯裏續了水,竟然把一個大大的辦公桌搞得一塌糊塗,四周都在滴水,鬧得他手忙腳亂。
黃縣長說的話在紅山鎮兌了現。50萬元的冷水河開發前期經費已到賬,縣直各相關部門也在積極籌備,做項目的做項目,搞設計的搞設計。這期間居然還來了幾個大的投資老板,一打聽他們是縣招商局引進來的,李子發自然功不可沒。更讓吳新感到驚訝的是,有幾個老板十分看好這個項目,居然還提出把紅山鎮的公共設備建設也納入揭標的優惠條款,其中就包括無償投資建設紅山鎮中心小學等。
按照李子發的說話,紅山鎮一個夜晚就把烏鴉變成了金鳳凰。吳新在李子發眼裏的形象也大變了,他萬萬沒有想到,老實巴交的吳新還有魔術般的能耐,把白紙撚成了鈔票,把清水釀成了美酒,把烏鴉變成了鳳凰,甚至把絞索都變成了金項鏈。真是太不簡單了,這是他不可想象的。李子發不得不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他也不得不重新檢討自己對吳新灌輸的那些觀念。李子發慶幸的是吳新並沒有受自己消極言論的影響,而是腳踏實地地在幹事,為老百姓幹實事,不然他那些觀念會毀掉一個有作為的基層幹部,也許是未來的縣級幹部。現在樹吳新為典型他李子發服,他覺得世間並沒有一團漆黑,並不是如自己想象的那樣悲觀,積極必然戰勝消極,正義必然戰勝邪惡,李子發更相信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這是從吳新的身上他才進一步認識的。李子發與吳新雖然是同學,但隨著吳新的聲名逐漸響亮,前程一片光明的時候,李子發不得不覺得自己有些卑微起來。他與吳新偶爾碰麵,說話的語氣與聲調再沒有了以前的那種灑脫和隨意,而是顯得呆板和拘謹。吳新想人說有為才有位,要不是自己搞了些讓人信服的事,抓住了冷水河的開發,他李子發能這樣對我謙恭嗎?他能改掉他那種盛氣淩人,導師般的訓政口吻嗎?不會,絕對不會。李子發還是那個李子發。
這一段時間,吳新基本是縣委、政府大院的常客,那些個公勤人員見吳新在走道裏走,就主動靠在邊上,細聲軟語地向他打一聲招呼。主任科長們見他進了辦公室,立即起身,有的還故作驚訝地擠眉弄眼,仿佛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冷不丁就一下出現在自己麵前,於是一麵緊緊握手一麵拍著他的肩頭,噓寒問暖的。吳新受到這樣的禮遇,自然覺得來之不易,倍感珍惜。既然這樣的局麵冷不丁一下子幸運地落在自己的頭上,總不能虧了它吧,自己在作態上也得與之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於是從現在起,自己必須要表現得老沉持重一些。吳新也明白,所有人似乎都有一種奴性,如果你得到某些讓人抬眼仰視的地位,而又不得善待,言行舉止不相適應,別人就會斥之為有位沒品,或是說他本不該或不配享用這一切。要是你能很快地找準位置,變換角色,左右適中,不愁別人不敬你三分,讓你一丈。於是,吳新最近與人講話總是多了一些“嗯、哦、嘛”等之類的襯詞。這些襯詞一加,吳新自己覺得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深沉、老練,還有那種人們常說的成熟。有時吳新睡在**,他老想起自己與小學校長劉一山雨中在船碼頭上與船上的人揮手作別的那一幕。其實,那船上不一定有杜雲芳,就是有杜雲芳也不至於瘋成那樣,嫌揮揮手還不夠,還非得把個破夾克脫了揮,這不是瘋子又是啥。不光自己瘋了,劉一山也瘋了,那船欄上的人也都瘋了,他們憑什麽也跟著起哄。這一鬧劇的結果是自己得重感冒病了一場,劉一山也病了。那可是豆子大的冷雨呀,還有那迎麵打來的瑟瑟江風。不病一場才怪呢,幸虧隻得了重感冒,要是瘋到了極處,一下跳到了冰冷刺骨的江水裏,那才叫有戲看了,即使不讓河神收編,得一次傷寒也不是不可能的。要是那樣指不定會是什麽結果了,難道還會出現紅山鎮日今蒸蒸日上的發展態勢。吳新覺得自己是幸運的,紅山鎮也是幸運的。他老搞不清自己那次為什麽會那樣投入,那樣虛幻。現在他簡直不相信那愚蠢透頂的事會是自己幹出來的。
這期間,縣裏又召開了兩次全縣鄉鎮長會議,吳新在會上作了典型發言,介紹了紅山鎮抓項目,招商引資的先進經驗,分組討論時,各鄉鎮都表示要以紅山鎮為榜樣,加大工作力度,縮小發展差距。之後,漁坪鎮的鎮長趙紅興還組織政府班子成員專程到紅山鎮參觀學習。吳新沒有出麵接待,因為他先前刺傷過他,很惱火,吳新在心裏說,你小子知道我吳新還有今天。趙紅興這次是折了麵子,他離開紅山鎮之前,找到司機小蘇,買了兩條中華香煙,要他轉給吳新,並說要吳鎮長原諒他的過失。司機小蘇把煙和話都帶到了,吳新感到無比的暢快,他把煙給了小蘇,自己留下了話。
紅山鎮自從苟大紅出事之後,就一直未配書記,據說組織部門物色了好幾名候選人,但都未能到任,原因是都不願到紅山鎮來與吳新共事,似乎紅山鎮是其政治生命的陷阱。但日今是有人願意來了,他們一掂量,似乎誰也不夠格。果然不出大家所料,吳新公示了。一個星期後,他任了紅山鎮黨委書記。現在吳新走在大街上,他仿佛覺得自己全身都帶有弧光,無論走到哪裏,都會刺激別人的眼球。同樣也會有數十雙,乃至數百雙眼睛在齊刷刷地盯著他,因而,他走在鎮街上隻能是目不斜視地直抵目的地。
這一天吳新突然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任書記苟大紅的前妻陳娟。吳新心裏一陣亂跳,這種亂跳是吳新從來也沒有經曆過的,而且預示著一種非常愉悅的體驗。他認識苟大紅的前妻陳娟,在縣農行工作。吳新非常慌亂地給她報了自家門號,這是吳新在紅山鎮的新寓所。
陳娟進了吳新的房門。此時已是舊曆6月,陳娟的裝束很透薄,那件緊身的碎花短褂包裹不住兩個緊貼著的大奶子。吳新之所以對陳娟有那種衝動的預示,主要還是源於她的那對奶子。兩人見麵後的第一眼對視就把各自的**提到了嗓子眼上,直至唇齒間彼此對等的交換。
吳新解開陳娟的衣扣後,他才發現陳娟不僅奶子大,而且皮膚也是出奇的白嫩,雖然是三十大幾的女人,但由於調養好,腰胸依然是富有彈性的質感。陳娟自己解開乳罩的那一刻,吳新幾乎是蒙了。那兩個圓球樣的大奶子,幾乎是從乳罩裏迸滾出來的。吳新用嘴舔著她的胸脯,隨後又舔她的肩背,陳娟閉著眼迷醉般地任由他擺弄,吳新實在是憋不住了。他迫不急待地把陳娟平躺在涼悠悠的地板上。陳娟兩條豐腴的大腿就排成了一隻等待豐收的漏鬥。兩種聲響隻伴了兩三次奏鳴就完全安靜了。這一切的時間不過一刻鍾,而且都是在衛生間裏進行的。但雙方似乎都很滿足,臉色都是血紅血紅的,尤其是陳娟白淨且帶有幾粒雀斑的臉盤上像是撲了一層厚重的胭脂,十分性感。一會兒後,這種性感,不得不又撩起吳新又一輪攻勢。這一次吳新做得不很成功,陳娟經曆了長時間的等待,好在她全力撫弄配合,吳新才完成了。這一下吳新是徹底萎了。他卻變得清醒起來,似乎對眼前肉碌碌的一團產生了幾分厭倦,這種情緒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是怎麽萌發的。好在陳娟完事後就簡單地處理了一下,立即穿上了衣服,因為地板是大塊的白色防滑瓷磚,很幹淨。她打理一番後依然端莊漂亮。她提了自己的小包就要出門了,吳新實在是不好再留她了,她臨走說了一句話:你幫我趕走了那個婊子,我就算謝你了。吳新機械地點點頭,陳娟很灑脫地走出了吳新的新寓所。吳新很想笑,殊不知自己那次在雨中差點凍壞,落得的那一場高燒重感冒的全部價值就是這麽簡單的一種了斷。吳新覺得似有不值。
這個炎熱的夏天即將過完,立秋前幾次反彈的熱浪差點把個紅山鎮點著了火。盡管這樣,吳新每天還是堅持在辦公室坐幾個小時,處理一陣公務後就到鎮街上走一走。這一天他就走進了企業辦公室老王主任的家。老王整天穿著個褲衩在家搖著蒲扇,天實在是太熱了,老王不去辦公室似乎也情有可原。但他畢竟是沒有上班,於是吳新進了門,他本能地情緒緊張起來。老王為了把氣氛緩和一下,他居然對吳新說,看來上次我對您說的那些話是多餘的。老王很難為情地笑了笑,吳新自個找把椅子坐下說,什麽多餘不多餘,完全不是這樣。老王的夫人給吳新遞了一杯茶也是珍眉茶。老王的夫人很年輕,才25歲,是老王的第二任妻子,因為老王的前妻不能生孩子,前兩年離了,老王覺得自己不能再拖了,不然真的是要絕後,於是,他就在山裏找了一個大屁股的未婚女人,目前正挺著肚子妊娠。老王說,我就搞不明白,明明是一件壞事為啥就立馬變成了天大的好事了呢?這種扶持力度可是紅山鎮從來也沒有過的呀。吳新說,你搞不清楚誰搞得清楚?這一句話嗆得老王一個寒戰。老王立即辯白說,我可是瞎說一氣呀,我連什麽事也搞不清楚。吳新笑笑說,你慌個啥,我又不會吃了你。老王說,我倒不是怕您吃了。您也知道我不是包子饅頭,充其量是一塊沒人理的狗骨頭。吳新在心裏說道,難怪你這多年起不來的,你不是個精明過人的老滑頭,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笨蛋。吳新想,看來在你這裏是找不到任何細節了。他起身告辭,就在吳新即將出門的時候,老王拋出一段話說,小吳,我與你共事多年,我知道你混到目前這局麵不容易,但我不得不說句真心話。老王停頓片刻。吳新轉過身望著他說,我在仔細聽著。老王接著說,你要是看到強盜在偷東西,千萬別去聲張,如果是這樣,下一個遭殃的就是你。你不如靠上去與他分得贓物,他會大大方方地分一塊給你的。吳新聽了渾身來了一陣冷汗。他看著眼前的這個老王,再不是他印象中的那個逆來順受的老王了,他的話就像一盆冰水從頭到腳地淋了吳新一個夠。吳新走出老王的家門,他再看這個鎮子是多麽的實在而古老,近來在他頭腦裏縈繞萬千的浮繁與熱鬧,已經沉澱成小鎮平實的生活狀態。吳新心裏一下子踏實起來,他要感謝老王,他並不一定認同他的觀念,但卻是他才叫自己清醒過來的。吳新猜想,老王是實在沒有什麽交給他了,他隻能這樣。就如一個貧困的農婦,她隻能捧給你一缽上好的包米飯,她盡力了。還能怎樣呢?
吳新回到辦公室,秘書小秦就送來一隻包裹,這隻包裹包裝很精致也很牢實,是從遙遠的K市寄來的。吳新納悶了,自己在K市並沒有熟人呀?他突然想起了杜雲芳,於是就有了一種自覺的戒備,是不是她製作的一隻精美的炸彈。紅山對她不起,她使出這樣的決絕的手段是極有可能的。
吳新忐忑不安地把這物件抱回了宿舍,吳新好不容易才把那盒子撬開,他一看心裏釋然了,原來是兩張光盤和一帙發票的複印件。發票複印件裏夾有一封信,這信是前任書記苟大紅寫的。吳新看完後覺得兩眼刺熱。吳新一開始就覺得苟大紅寄來的這些物件必然有重大價值。他等小鎮入睡以後,他才安安靜靜看那兩張光碟。吳新看過光碟和那帙複印件後隻有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觸目驚心”。這些都是那兩座水電站改製成所謂“民營”的重大證據。吳新頭腦中的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頃刻間變成了一群野狼,把一隻豐潤的肥綿羊肢解成一堆殘渣。那綿羊笨拙的形象總是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連同情的份兒都沒有。吳新突然想到近來的一些變故,他又能說些什麽呢。隻能解釋成是一種巧合,那些身上有硬傷的人,必然會露出些敗相來,哪怕是十分隱密的,隻要你去搗,無論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他都會本能地加以防護。吳新想,自己到電站作些調研,本不是什麽極端的行動,隻不過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沒有想到,這一下就觸動了有硬傷者的敏感神經。尤其是苟大紅失蹤以後,他們就是懷疑苟大紅把一張記錄硬傷的診斷書交給了一個人。不然憑什麽這個人非要在這個時候去插手那兩座電站呢?於是他們的那根弦就繃得更緊了,隻差一點就會潰斷。因而,他們不得不提高戒備。吳新斷言,這就是自己這樣一個“民選”的鎮長被逐步吸入權利場的原因之所在。
吳新又看了一遍苟大紅的來信,他自己也被苟大紅敘述的那一幕感動了。那一次,吳新與劉一山趕到船碼頭,苟大紅和杜雲芳早已上了船。他們的情緒是孤獨迷茫的,這一走對他們來說也許就再也回不來了,他們多麽希望有親朋好友來送上一程,哪怕是來船碼頭看一眼也行。看來他們這一願望是難以實現了。他倆憑窗而望,看雨中的街景,看岸上的河柳。汽笛響起,惆悵的心緒襲上心頭。正當船要離開碼頭,他倆同時發現岸上有兩個人在雨中揮手作別,那是多麽熟悉的兩個人呀!他們斷定吳新與劉一山是來送別他倆的。他倆激動了,他們萬想不到吳新和劉一山在雨中是那樣的執著堅定。苟大紅和杜雲芳理解成這是對他倆誠摯的祝福。等他倆擠出船艙,依憑在船欄上時,船已經離岸很遠了。他倆又見吳新和劉一山脫了上衣在大雨中拚命揮舞,這不是至交親人又有誰做得到?客船漸漸遠去,他倆還能看到遙遠的岸邊有兩個雨中揮舞上衣的送行人,隻是越來越模糊了。苟大紅和杜雲芳緊緊地抱在一起,望著那模糊的兩個人影淚如泉湧。苟大紅在信中說,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動人的場麵。他之所以把這些轉交給吳新,一是因為信任,二是覺得他有用。他相信吳新會處理好這些證據的。
這天夜裏,吳新做了一個夢,他變成了一個持槍的獵人,在追逐一群野狼,但臨近了卻怎麽也扣不動板機,他急得滿頭大汗……
第二天,他把那些物件重新裝進那牢實的木盒裏。他知道,如果現在就拋出去,紅山鎮好不容易才營造的良好發展勢頭就會消失殆盡,冷水河的開發項目必然會停下來,鎮中心小學教學樓籌建必然中斷,受損失的還是紅山的幾萬百姓。他隻能暫時妥善保存,等待時機。什麽時候脫手他不清楚。
第二天下午,縣政府辦公室的劉主任來到了紅山鎮,他單獨把吳新叫到外麵說了一件事。劉主任說,縣裏領導對你一直很關注,也很關懷。實話說,你遲早是要進城的,目前領導給你安排了一套新住房,120平米,進城後住方便,免得到時手忙腳亂的。你不妨進城看一看。吳新未置可否。老劉說完就上車走了。吳新突然想起企業辦的老王總結的關於強盜的那一番話。他一下子把老王敬奉成了一個地道的哲學家,不再是把個嫩女人肚子搞大了的老家夥了。吳新在心裏罵道,老子日你娘,什麽事你都看得透麽?吳新狠踢一塊橫在馬路邊的石頭……
[原發《長江文藝》2006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