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淩晨時分

我站在那裏,望著空****的臥床。床罩被掀開了,露易絲那條粉紅色的綢緞睡袍也沒有像平時那樣搭在床尾上。小夜燈透出昏暗的光,顯示出房內空無一人。我拿起小夜燈,可我的手抖得太厲害了,隻能又將它放了回去。然後,我不知怎麽走到了門前。

走廊裏有人在說話,是格特魯德正朝我跑過來。

“怎麽回事?”她高聲喊道,“剛剛是什麽聲音?露易絲在哪兒?”

“她不在房間裏,”我的回答聽上去很蠢,“我想,剛才尖叫的那個人——應該是她。”

這時,莉蒂舉著盞燈也過來了。我們在螺旋樓梯頂上擠作一團,探頭望向下麵的一團黑暗。什麽都看不到,樓下已然一片沉寂。隨後,我們聽見哈爾西沿著主樓梯跑了上來。他飛快地穿過走廊,來到了我們所在的位置。

“沒有人想闖進來。我想我聽到有人在慘叫,那是誰?”

看到我們的滿麵憂懼,他頓時清楚了真相。

“是有人在那下麵尖叫了一聲,”我說,“而——而露易絲不在她房間裏。”

哈爾西一把將那盞燈從莉蒂手中奪了過去,然後立刻順著螺旋樓梯往下跑。我跟在他的身後,速度卻比他要慢得多。我全身的神經好像都失去了感覺,幾乎邁不動腳步。跑到樓梯腳下時,哈爾西驚呼一聲,將燈放在了地上。

“瑞瑞姑媽!”他尖聲叫道。

樓梯腳下,頭靠在最下麵的那級台階上,身子縮成一團的,正是露易絲?阿姆斯特朗。她臉色慘白,四肢癱軟,便袍扯開了,鬆鬆地露出了睡衣的半邊衣袖。她那濃密的黑發披散在她腦袋上麵的那兩級台階上,看起來,她似乎是在樓梯上滑倒了,結果跌了下來。

她沒有死。哈爾西抱起她,將她平放在地板上,然後開始搓揉她那冰冷的雙手。格特魯德和莉蒂連忙跑去找嗅鹽。而我則坐在那條鬼影森森的螺旋樓梯腳下——之所以坐著,是因為我的膝蓋已無力支撐我的身體——心裏盤算著,凡此種種究竟何時才能結束。

露易絲尚未蘇醒,不過呼吸已經順暢多了。我建議大家還是先把她弄回**去。看見她躺在我們發現她哥哥屍體的地方,姿勢也幾乎完全相同,讓我不禁心生懼意,毛骨悚然。而且,正在此時,從遠處的大廳裏傳來了微弱的鍾聲,剛好也是淩晨三點,這不由讓眼前的一切與當初更是相似。

露易絲能夠開口說話的時候,已經是四點鍾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她那東向的窗戶照進來之後,她才終於可以有條不紊地將發生的一切告訴了我們。我所記述下來的,是她所講的原話。當時,她倚坐在**。在她說話的時候,哈爾西一直坐在她的身邊,緊緊握著她的雙手,而她並沒有拒絕。

“我一直沒有睡熟,”她開口說道,“我想,有一部分是因為我整個下午都在睡覺。十點鍾的時候,莉蒂給我送來了一杯熱牛奶,之後,我便一直睡到了十二點。隨後,我醒了過來,開始——我開始考慮一些事情,並且為此感到擔憂,便總也睡不著。

“我很納悶,自從那晚在門房見過阿諾德之後,為什麽再也沒有他的音訊。我擔心他生病了,因為——他本來是要替我去做一些事情的,卻一直沒有回來。應該是三點鍾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在敲門。我坐起身來,想聽得更清楚一些。沒錯,敲門聲一直在響,而且特別小心翼翼的。於是,我便準備去叫莉蒂。

“突然之間,我想我知道那是誰了。阿諾德往常如果回家晚了,都是走東邊的小門跟那條螺旋樓梯。有時他忘了帶鑰匙,就會輕輕敲門,我聽見之後,便會下樓放他進來。我想是他回來找我了——當時我沒考慮時間的問題,他的作息一向都不規律。我隻是擔心自己身體太弱,下不了樓梯。

“敲門聲一直在響,我剛想開口叫莉蒂,她卻穿過臥室,奪門而出,跑進了走廊裏。於是,我隻能頭暈目眩地爬起來,穿上了便袍。如果真的是阿諾德,我知道,我必須得見到他。

“到處都是漆黑一片,不過,當然,我知道怎麽走。我摸索著找到了樓梯扶手,然後盡可能快地向下走去。敲門聲已經停了下來,我擔心自己來得太遲了。終於,我走到了樓梯腳下,然後又繼續朝著通往東邊門廊的那扇小門走去。走到那裏之前,我隻想著是阿諾德在敲門,完全沒想過還有其他可能性。可是,門沒有鎖,反而留著一條大概一英寸寬的門縫。一切都是黑色的:外麵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濃濃夜色。我頓時感覺渾身都不自在。這時,我想也許阿諾德帶了鑰匙,自己開門進來了。他經常會做些奇怪的事情。於是,我便轉身往回走。剛走到樓梯腳下,我就聽到好像有人走了過來。那裏那麽黑,我的膽子都快被嚇破了,幾乎連站也站不穩。我往樓梯上邁了一大步,大概得有三四級台階;這時,我感覺有人正在樓梯上朝我走過來。緊接著,一隻手在樓梯扶手上碰到了我的手。那人與我擦肩而過,我不禁尖叫了一聲。然後,我肯定是昏了過去。”

這就是露易絲描述的經過。它的真實性毋庸置疑。而令我聞之生畏的是,這可憐的女孩兒竟然應聲爬下樓去,給她的哥哥開門,然而,這個哥哥今後再也不需要她的好心幫忙了。迄今為止,有人不知為何已經兩次從東邊的小門闖進大屋,並且顯然暢通無阻地走遍了整棟房子,然後又像他進來時一樣自如無礙地出去了。在阿諾德?阿姆斯特朗被殺的那個晚上,這位不知名的訪客是否曾三度造訪此地?抑或是四度?被賈米森先生鎖在滑道間裏的那個人,會不會也是他呢?

我想,我們誰都不可能睡覺了。最後,我們分別回去盥洗更衣,隻留下了露易絲一個人。昨晚的遭遇令她的身子變得更加虛弱。可是,我決意今天就將事情的真相全都告訴她。同時,我還做出了另外一個決定,並在早飯後立即付諸了行動。大屋東翼那條小走廊裏麵有幾個空著的房間,我挑了一間,派傭人打掃幹淨,當下就讓園丁亞曆克斯住了進去。怪事接二連三地發生,再讓一個大男人住在空****的門房裏,簡直太荒唐了。而且,我必須得說,亞曆克斯應該是最不會引起爭議的對象了。

那天早上,哈爾西和我還對那條螺旋樓梯進行了一番徹底的檢查。同時,我們也檢查了樓梯腳下的那扇小門,還有正對著樓梯的棋牌室。夜裏的異常事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要不是我們親耳聽見了那些敲擊聲,肯定會覺得一切都是露易絲的臆想。那扇小門緊緊地關著,上麵的門鎖也完好無損。而那條盤旋在我們頭頂的樓梯,也跟任何其他的樓梯都毫無二致。

對於我與莉蒂二人獨處大屋那晚所發生的事情,哈爾西一直沒拿我的話當回事兒,可事到如今,他的態度不禁變得嚴肅了起來。他仔細地檢查著樓梯上下的護牆板,顯然是在尋找一扇密門。突然之間,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我想起了賈米森先生在阿諾德?阿姆斯特朗的隨身物品裏麵找到的那張紙片。於是,我盡量準確地向哈爾西複述了上麵的內容,而他則把它們記在了一個筆記本裏。

“真希望您早就把這件事告訴我了。”他一邊小心地收起筆記本,一邊開口說道。

我們在大屋裏一無所獲,而我對外麵的門廊和院落也不抱什麽指望。可是,剛推開那扇小門,一樣東西便“咣當”一聲掉進了門裏。那是彈子房裏的一根球杆。

哈爾西驚訝地叫了一聲,將它撿了起來。

“真是太粗心了。”他說,“肯定是傭人們偷偷玩球了。”

對於這種觀點,我卻遠未信服。如非必要,沒有一個傭人會在夜裏走進大屋的那一翼。而一根彈子球杆!無論攻擊還是防禦,用它來做武器都太可笑了,除非是有人相信莉蒂的那套鬼魂之說。就算這樣,正如哈爾西所指出的,鬼竟然會打彈子球,進化得可真是夠時髦的了。

當天下午,我們——格特魯德、哈爾西和我——參加了在鎮上進行的驗屍審訊。斯圖爾特醫生也在傳訊之列。據說,那個周日清晨,在我和格特魯德各自回房之後,他曾被請去檢查過屍體。

我們四人是開車去的。我們寧願忍受顛簸不平的馬路,也不願在半數卡薩諾瓦村民的注視下,耍猴戲似的去搭火車。途中,我們做出了決定,關於露易絲,關於其繼兄死亡當晚兩人曾經會麵一事,大家都要絕口不提。這女孩兒身上的麻煩事已經夠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