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教育不改就要亡國

京師大學堂是戊戌變法的產物,但是,她的醞釀卻在戊戌變法之前,經曆了好多年。

1840年6月,第一次鴉片戰爭爆發。中國有22萬八旗軍、66萬綠營軍,又有堅固的堡壘,眾多的炮台,以逸待勞,可以守攻自如;英軍總司令懿律率領的機動艦隊從印度出發,擁有40餘艘艦船、4000名士兵,出師無名,又是勞師遠征。中國將士雖然奮不顧身,英勇抵抗,但血肉之軀豈能抵擋住英軍的炮火?

在英軍的一連串進攻麵前,清政府束手無策,連吃敗仗,不得不告饒,在南京靜海寺與英國政府談判。8月29日,清政府被迫全部接受英國提出的議和條款,在英軍旗艦“康華麗”號上,正式簽訂中國近代第一個不平等條約——中英《南京條約》。香港島被割讓給英國,上海、廣州、福州、廈門、寧波五大口岸開放給英國人貿易和居住。消息傳出,西方列強個個爭先恐後,張牙舞爪威逼中國簽訂不平等條約。1844年7月3日,中美簽訂《望廈條約》;1844年10月24日,中法簽訂《黃埔條約》,享有領事裁判權和傳教權等等。

自從緊閉的國門被英軍的炮火轟開以後,中國這隻“紙老虎”立馬現出原形,頃刻間淪為世界舞台上的“癟三”,列強們誰願意過來打兩拳,就打兩拳;誰想踢三腳,就踢三腳……第二次鴉片戰爭、英俄爭奪中亞和武裝入侵新疆、中法戰爭接踵而來,最後,連中國人最看不起的“蕞爾小國”日本,也在1894年的甲午戰爭中將中國打敗。整整半個世紀,清政府簽定了數不清的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成萬、成億兩白銀潮水般地賠償給戰勝國,以肉飼虎,使得強國越強,中國越弱,百姓被朝廷敲骨吸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舉國上下百業凋零,生靈塗炭,滿目瘡痍,好一派“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衰敗景象!

侵略者的隆隆炮聲,讓神州顫抖,也迫使被儒學禁錮了數千年的中國人的大腦漸漸開竅。一些不甘做亡國奴的先賢們開始睜開眼睛看世界,反思中國落伍的根源,尋找救國良方。可以說,是眾聲喧嘩,莫衷一是,誰也說服不了誰。然而,在教育改革上,卻達成了驚人共識:中國落後是因為缺乏人才,人才缺乏是因為教育方法不當——滿篇之乎者也、滿口仁義道德、滿腹子曰詩雲,隻能是“內戰內行,外戰外行”,對內欺上瞞下,對外落後挨打。士子們皓首窮經數十年,“尚不知漢唐為何代,郡縣為何名”,更不可能“通萬國之情形,考中外之法治”,這種以愚民和培養奴才為終極目標的教育製度,“與自縛倒戈,何以異哉?”

在《創建壽州公學記》⑶碑文中,孫傳檙(舉人。孫家鐸的三兒子,孫家鼐的親侄子)痛心疾首地感歎道:

環球歐美諸國,學校林立,人才勃興,方以兵力稱雄海上。日本一彈丸之地,亦崛起東瀛,步武泰西,淩厲無前,儼為列強之一。獨我自秦漢後二千餘年,學術頹放。雖有學官之設,釋菜之典,而士大夫僅以經義詞章帖括相尚,罕能揆文奮武,並為一轍,以經邦本而禦侵淩。而鄉曲之士,則尤尠見罕聞,群疑眾駭,日抱其俗學以齎谘涕洟,惟恐其或失墜落。籲,何其陋也!

隨著時光的流逝,當年的愚昧無知已被集體遺忘。好在還有很多文字記載、真實故事,生動形象地揭露了國學育人、八股取士的危害性,無聲卻有力地揭露大談特談國學優越性的“新遺老”們的“傷疤”。

陳贛一在《睇向齋聞見錄》中寫道:禮親王世鐸年邁昏庸,不識時務。一年冬天,京城雪大如席。其子、侄輩有從歐洲遊曆回來者,登門探望他。世鐸見麵後,問道:“洋鬼子的國家也下雪嗎?”聽者掩口而笑,回答說:“中國與外國同在天地間,所以都有風霜雨雪。”世鐸聽罷,默然無語。

鹹豐進士、軍機大臣王文韶(1830—1908,浙江杭州人)素以“官場玻璃球”著稱。一天,日斯巴尼亞國派遣使臣來華,要求締結某項新約。接到報告,王文韶勃然大怒:“日本鬼子又來胡鬧!”軍機處某章京解釋說:“日斯巴尼亞就是歐洲的西班牙國,並不是亞洲的日本國。”王文韶板起麵孔,說:“你怎麽知道這不是日本鬼子有求於我國,恐怕我不答應而故意改個國名蒙混呢?即使按你說的那樣,西班牙又稱為日斯巴尼亞,可以一國兩名,安知日本就不能一國兩名呢!”那位軍機章京聽後,隻能啞然失笑,卻不敢辯解。⑷

還有一則故事也很有諷刺味道。一次,旗人官員德壽提出,要把各洋務學堂的算學、體操、地理三門功課全部取消,理由是:“算學可刪,因做官的自有賬房先生料理財務;體操可刪,因我輩是文人,不必練那個;地理一科是風水先生隻言,何必讓讀書人去做風水先生呢?”

進士出生的林則徐,被稱為近代中國“睜開眼睛看世界第一人”。但是,林則徐的西學知識也很有限。1838年12月,道光皇帝命林則徐為欽差大臣,派往廣東禁煙。次年3月,林則徐會同兩廣總督鄧廷楨、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在廣州籌劃禁煙。林則徐立下誓言:“若鴉片一日未絕,本大臣一日不回,誓與此事相始終,斷無中止之理。”他采取果斷措施,迫使英商陸續交出2萬多箱鴉片,並在虎門海灘當眾銷毀。為了報複,1840年6月28日,英艦封鎖珠江海口,第一次鴉片戰爭正式爆發。兩個月後,浙江定海已被英軍攻陷。身在廣州指揮抗英戰爭的林則徐憂心如焚,再次上折,提出可以利用鄉井平民打敗英軍,收複定海。他的主要理由是英軍僅持船堅炮利,而“一至岸上,則該夷無他技能,且其渾身裹纏,腰腿僵硬,一仆不能複起,不獨一兵可手刃數夷,即鄉井平民,亦盡足以製其死命”。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林則徐對英國人“腰腿僵硬”、“屈伸皆所不便”因而“一仆不能複起”這一見識深信不疑。據說,有人還向林則徐獻上鉤鐮槍——一種帶著鉤子的長矛對付洋鬼子。其理由是,洋鬼子的膝蓋不能彎曲,隻要用鉤鐮槍鉤住他們的腿,將其拖倒,他們就再也無法站起身來。這樣,就可以至洋鬼子於死地。林則徐采納了這一建議,並在部署官湧炮台的防備時,以直腿的洋鬼子肯定爬不上去為由,沒有對其側後方加以防備,結果,洋鬼子竟能腿打彎兒偷偷爬了上去,導致炮台陷落。

不改革空洞、陳舊、落後的教育模式,人才匱乏,中國必亡!於是,關於改革國學教育模式、創建京師大學堂的建議此起彼伏,時有高論。

光緒八年(1882年),曾出使過日本、俄國的晚清外交家王之春(1842—1906,湖南衡陽人)在《廣學校篇》中指出:

西學規例極為詳備,國中男女老幼,無論貴賤,自王子以至於庶人,至七八歲皆入學。……學分四科:曰經學、法學、智學、醫學。……更有技藝院、格物院,均學習汽機電報織造采礦等事。又有算學、化學,考驗極精。……總之,造就人才,各因所長,無論何學,必期實事求是,誠法之至善者也。⑸

1893年,清末改革思想家鄭觀應(1842—1922,廣東中山人)出版了巨著《盛世危言》,全書貫穿著“富強救國”的主題,對政治、經濟、軍事、外交、文化等提出了切實可行的改革方案。鄭觀應認為,要國家富強,就必須重視西學,發展教育,注重掌握西方天文、地理、人學的新式人才的培養,他說,“學校者,造就人才之地,治天下之大本也”。他主張大力翻譯西方書籍,改革科舉考試,增設格致、電子、醫學等新科目,錄用精通西學的人才。

《盛世危言》一經問世,朝野震動,各界人士爭相傳閱,重印20餘次,影響很大。光緒帝師、時任會典館副總裁的孫家鼐曾將《盛世危言》推薦給光緒皇帝。皇上閱後,讚歎不已,命令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簡稱總署,下同)印刷2000部,分發各級官員學習。《盛世危言》對於康有為、孫中山乃至少年毛澤東,都有很大影響。後來,在延安的窯洞裏,毛澤東回憶說:“在深夜,我常把我室中的窗門遮蓋起來,使我的父親看不見燈火。我這樣讀了一本我喜歡的書,叫做《盛世危言》。《盛世危言》激發了我繼續求學的欲望……”

1895年7月,天津小站練兵開創者胡燏棻(1840—1906,安徽泗縣人)向朝廷上了一道《條陳變法自強事宜疏》⑹,就修鐵路、開礦產、創郵政、練陸軍、設學堂等十個問題,全麵、翔實地提出變法主張,“今日即孔孟複生,舍富強外亦無治國之道,而舍仿行西法一途,更無致富之術。”在第十個問題“設立學堂以儲人才”中,他大膽建議:“擬請特旨同飭各直省督撫,務必破除成見,設法變更,棄章句小儒之習,求經濟匡世之材。應先舉省會書院,歸並裁改,創立各項學堂,……數年以後,民智漸開,然後由省而府而縣,遞為推廣,將大小書院一律裁改,開設各項學堂。”“商有學堂,則操奇計贏之術日嫻。工有學堂,則創造利用之智日辟。農桑有學堂則樹藝飼畜之利日溥。礦務有學堂,則寶藏之富日興。”

光緒帝深為讚許,任命胡燏棻調任盧津(北京盧溝橋至天津)鐵路督辦,不久,又提拔他當了順天府尹(相當於北京市長)。

對於當時“學子”如雲,而“左無才相,右無才史,閫無才將,癢序無才士,隴無才民,廛無才工,衢無才商”⑺的尷尬局麵,有識之士無不痛心疾首。龔自珍曾大聲疾呼:“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康有為則深刻反思:“考據家著書滿家,如戴東原,究複何用?”梁啟超指出:清廷官吏“不學兵旅而掌兵,不懂會計而掌財,見洋人栗栗變色”,因此,“變法之本,在育人才;人才之興,在開學校。”

創辦新式學堂,培養新型人才,已經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