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十世情緣

話說楊珞在山穀中養傷,不過幾日,便已痊愈了大半,原來他得了地靈菁石的靈氣,又得了金蛇的內丹,血質中含有極強的再生能力,是以無論多沉重的傷勢,隻要不死,都能迅速好轉。

這日楊珞吐納運氣,一周天過後,隻覺真氣流轉,綿綿不絕,知道自己的傷已無大礙,起身走到洞口來,心裏隻在盤算著如何離開絕穀。這時輕風拂麵,山穀裏隱隱回響著林濤之聲,叫人說不出的心曠神怡,楊珞深吸長氣,伸了個懶腰,暫時忘記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低頭向穀中望去,剛巧見到冥火坐在樹林邊上,用藤條編織著籃子,身邊還放著數十個新鮮的野果。楊珞見狀忽然童心大起,忖道:“我偷偷下去,將她摘的野果都偷走了,看看她是什麽表情。”當下攀附在懸崖上,展開輕功向下滑落。不大的工夫楊珞便下到了崖底,他悄悄掩近冥火的所在,探首一望,藤籃和水果還在,冥火卻不見了蹤影。楊珞不由一愣,忖道:“莫非又去摘野果了?這倒是個好機會。”當下過去提了果籃,縱身跳上一棵大樹,藏身在枝葉之間,一麵開懷大嚼,一麵等著冥火回來。

時候過了好一陣,楊珞已啃了七八枚野果,卻還不見冥火的蹤影,不由得漸感無趣,跳下樹來,正要離去,忽然聽見林中傳來輕柔悅耳的歌聲。楊珞聽那聲音正是冥火,不禁微覺詫異,忖道:“平日看慣了你一本正經,少言寡語的模樣,想不到你居然也會唱歌。”當下循著歌聲向林中走去。

林中原本陰翳蔽日,百十步後卻豁然開朗,露出一片霧氣朦朧的水麵來。楊珞見狀一愣,忖道:“我在這裏呆了五年,怎地從來沒見過這片水源?”一陣微風吹過,水麵的霧氣飄到臉上,竟是溫熱的。楊珞心中一動,忖道:“當年我掉下懸崖,也多虧了有一眼溫泉,催發萬年參王的神效,我才得以保全性命。看來這穀中的地貌便是如此,時不時便有新的溫泉冒出地麵來。”他找到了答案,心中釋然,再側耳聆聽,冥火的歌聲卻已消隱不聞。

楊珞找不到冥火蹤影,見不遠處有一塊平整的大石,縱身跳了上去,居高臨下地四麵張望,誰知除了樹林婆娑起舞,水麵漣漪微漾,竟是半點動靜也沒有了。楊珞見狀不禁有些失望,剛要離去,忽然聽得腳下嘩啦一聲響,一條人影好似歡騰的魚兒,撞破了水麵,躍到空中,雪白的肌膚在陽光和波光中閃耀,婀娜修長的身姿舞動著美與熱情,一瞬之間給沉靜的畫麵注入了無限生機,描上了無邊色彩。麵對著**的冥火,楊珞完全呆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呆住,是因為尷尬?還是因為驚豔?楊珞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可是腳下稍稍的猶疑讓他錯過了時機,冥火轉過頭來,也瞧見了他。

冥火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色,隨即便恢複了平靜,將雙手掩在胸前,側轉身子,嗔道:“你瞧什麽?”

楊珞回過神來,急忙轉過身去,道:“我……我不是存心的。”

冥火道:“第一眼或許不是存心,但你為何不立即轉過身去?”

楊珞道:“我……我……”

冥火道:“我什麽?天下的男子都是一般的好色無厭,你也不例外。”

楊珞聞言漲紅了臉,卻也無可辯解,隻得低下頭去,默默不語。

冥火道:“不該看的你全看了,你叫我……叫我還怎生做人?”

楊珞道:“我……我的確不是……”

話沒說完,冥火已截口道:“不必再解釋了,事到如今,說什麽都沒用。”歎了口氣,又道:“這也是命中注定的,既然被你看過了,隻好嫁給你,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師父也已經去世,你隨便準備一下,便將我娶過門去吧。”

楊珞聞言張口結舌,道:“這……這怎生使得……這……萬萬使不得。”

冥火聞言怒道:“莫非你不想負責任?”

楊珞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冥火道:“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麽意思?”音調一變,已轉為低泣,道:“既然你不肯娶我,我沒臉生存於世上,隻好一死了之了。”

楊珞聞言大驚,轉過身來,目光觸到冥火的軀體,又急忙轉了回去,道:“你千萬別做傻事,我們可以再好好商量。”

冥火道:“還有什麽好商量的,你既然如此心不甘,情不願,勉強也是無謂,咱們來生再見吧。”說罷提起手掌便要向自己天靈蓋擊去。

楊珞聽得異動,大驚失色,轉過身來,隔空一指,已封住了冥火的穴道,一時找不到她的衣衫,隻好將自己的袍子脫了下來,拾起一根樹枝扔到冥火身邊,踏水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在樹枝上一點,借力將她提入懷中,反身向岸邊跳回。他人還在空中,已順手用衣袍將冥火裹好,待落地時,冥火的身軀已被遮得嚴嚴實實,除了頭臉之外,沒有一寸肌膚露在外麵。楊珞放下冥火,道:“你怎能做出如此不智之事?大不了……大不了我娶你便是。”

冥火聞言怒道:“誰要你娶我?你想得倒美,還不快把我放開?”

楊珞一愕,道:“你……不是你要我娶你的嗎?”

冥火道:“我隻是跟你開個玩笑,嚇你一嚇,誰知道你這呆子竟然當真了。”

楊珞聞言隻是半信半疑,道:“真的?”

冥火道:“真的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你仔細瞧瞧我,全身上下哪一點象是為了這種事尋死覓活的樣子?”

楊珞聞言想了想,心中登時釋然,尷尬地道:“你的確不是這種人,我一時情急,冒犯了你,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冥火道:“真是倒黴,原本想戲弄你一下,誰知道反而被你戲弄了,還不解開我的穴道,死得遠遠的。”

楊珞道:“是是是。”抬手去拍她穴道,卻見那衣袍已被水浸透了,濕漉漉地裹在身上,玲瓏浮凸的身材一覽無餘。楊珞心中一**,急忙將頭扭開,隔空拍開了她的穴道,遠遠地跑了開去。

冥火見他背影消失在林中,眼裏泛起一抹幽怨,喃喃地道:“我的心都已給了你了,看一看又有什麽關係?可惜你的心裏隻有一個李珈兒,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忘了她?你到底要我等你多久?”幽幽一聲歎息,撫著楊珞的衣袍,心中無比失落。

楊珞在樹林外等了許久,冥火才穿好衣衫出來。楊珞迎上前去,想起方才所見,臉上仍是陣陣發燒,不敢直麵冥火,當下轉身朝向別處,道:“你……你先歇息一陣,我四麵走走。”說罷漫無目的地向前方走去。

楊珞行出甚遠,轉過山岩,方鬆了口氣,卻見眼前兩個隆起的土包,兩塊毛糙的木牌,其中一塊寫著“劉整葬身於此”,另一塊則寫著“駱青峰之墓”,想來是冥火為二人收斂了屍身。

楊珞見狀,悵然一歎,望著那墳包呆呆出神,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冥火在身後道:“其實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很久了,你究竟為什麽要來到此地?”

楊珞聞言,隻是沉默不語。冥火又道:“你不願說,我便替你說,其實你是想幫駱青峰完成心願,驅除心魔,好叫他回歸正道,對不對?其實你根本就不想殺死駱青峰,對不對?”

楊珞仍是沉默,許久之後才長籲了口氣,道:“我……我不知道。”

冥火道:“你……”話沒出口,楊珞已打斷了她,道:“我的傷已經無礙了,咱們明日便離開吧。”

冥火輕輕一歎,道:“你要左右言他,我也無法,這兩座山崖之間的鐵索已經被於吟風斬斷了,你應該是知道的吧。”

楊珞道:“無妨,隻要有匕首和你的天蠶絲在,我一樣能爬上峰去。”

冥火道:“你能我可不能,爬上去比下來困難多了,以我的功力,多半辦不到。”

楊珞道:“這幾日來,我已用樹皮搓製了長索,隻要我爬上了崖頂,就可以用它將你拉上去。”

冥火道:“此崖怕不有數百丈,你縱有長索?又能有多長?”

楊珞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大概剛足夠延伸到你力盡之處。”

冥火聞言道:“原來如此,還以為終於可以偷懶一次,沒想到……唉,定是我前生欠你的。”

楊珞道:“你便當作是我今生欠你的,來世一定會還給你。”

冥火道:“但願如此,天色也不早了,既然你決定明日要走,今日便好好歇息,養精蓄銳,說不定冰堡內還有於吟風留下的守衛呢。”

楊珞點頭道:“你說得是,我定會多加小心,咱們回去吧。”

冥火搖頭道:“不回去了,明日就要離開,還回去做什麽?白白耗費力氣。”

楊珞想了想,道:“說得不錯,你的確沒有必要再回去了,我卻非得回去一次不可。”

冥火不解道:“為什麽?”

楊珞道:“於吟風已經知道南唐寶藏的所在,遲早會再回來,寶庫中的奇珍異寶也就罷了,武林秘籍卻萬萬不能落在於吟風手上。”

冥火道:“可是那麽多卷冊,咱們根本無法帶走。”

楊珞道:“不錯,所以我準備一把火燒了它們。”

冥火聞言驚道:“這許多武林前輩的心血結晶,你忍心將它們付之一炬?”

楊珞道:“不妨,在此五年之久,我已將所有的秘籍盡數背下,等離開此地之後,我定會找個空閑,一一筆錄,交還給各門派的傳人。”

冥火聞言鬆了口氣,道:“既是如此,你盡管燒吧。雖然失卻了原稿,甚是可惜,卻也不能便宜了於吟風。”

楊珞道:“正是,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少時便回來陪你。”說罷便自去了。

冥火望著楊珞的身影越爬越高,終於消失在山洞入口,不多時後濃煙從洞中湧出,楊珞也出來了。

這日夜裏楊珞與冥火便在穀底樹林中背風處歇息,二人點了一堆篝火,楊珞閉目養氣,冥火卻是心猿意馬,時不時地睜開眼來,每次看見楊珞正襟危坐,宛如老僧入定,心中都有一種難言的失落。

不知不覺便到了第二日清晨,夜風消殘,旭日初升,楊珞吐出一口長氣,長身而起,卻見冥火圓睜著一雙美目,正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楊珞不禁一愣,道:“怎麽?我有何不妥?”

冥火道:“整整一夜過去,你一次都沒睜開過眼睛,你到底是在運氣調息,還是根本就睡著了。”

楊珞道:“運氣調息跟睡著了,其實也沒多大的分別。”

冥火歎道:“對你來說沒有分別,對我的分別可就大了。”說罷起身向溫泉邊走去。

楊珞見她臉上一片悵然之意,細想她的言語,忖道:“她方才說我一夜都未曾睜眼,便是說她整夜都凝望著我,她隻道我心如止水,沒動過半分旖念,是以這般茫然若失。她麵上雖然輕鬆灑脫,其實內心對我一片深情,人非草木,我怎能感覺不出?隻是珈兒為我舍生,情義深重,我已立誓終身不娶,又怎能接受她的情意?”一麵想著心事,一麵也來到溫泉邊,就著泉水洗漱完畢,與冥火一起來到崖下,楊珞將長索縛在身上,跟冥火要了兩柄匕首,觀察了一下山壁,便動身一步步向上爬去。

冥火見楊珞越爬越高,身影漸漸縮成一個小黑點,終於消失在繚繞山際的氤氳間,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強烈的懼意來,一會兒擔心楊珞失足掉下,一會兒擔心自己體力不支,一會兒又擔心楊珞中了於吟風的埋伏,胡思亂想,深恐今生再也不能與他相見。冥火正在心慌意亂,忽然聽得崖頂上楊珞的聲音傳來,道:“我已經上來了,你也上來吧。”

冥火聞言急忙收攝心神,學著楊珞的模樣,借助兩柄匕首向上爬去。她剛爬了幾步,又聽見楊珞道:“我忽然想起從前聽過的一個笑話,煞是有趣,不如我說給你聽。”說罷不待冥火答話,已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冥火聽見他的聲音,心中頓時安穩了許多,咬緊牙關一步步地向上攀行,過了一個時辰,終於能望見楊珞放下的長索了,心中正在歡喜,隻聽得楊珞又道:“你差不多應該看見繩索了吧,你要是抓穩了繩索,便用力抖上兩抖,我拉你上來。”

冥火聞言一鼓作氣地爬到長索邊,將那長索在自己腰間盤了一圈,抖了兩下,道:“好了,拉我上去吧。”

楊珞聽到她說話,兩臂交互用力,冥火隻覺得騰雲駕霧一般向崖頂上飛去,不大的工夫便瞧見了楊珞滿是汗水的臉龐。冥火見狀不禁臉上露出笑意來,楊珞奮力將她拉上懸崖,不解道:“你從方才開始就一直在笑,到底笑些什麽?”

冥火道:“我瞧見你為我辛苦便不由自主地開心。”

楊珞聞言歎道:“我真是可憐你們火月教的教眾。”

冥火道:“為什麽?”

楊珞道:“有你這麽喜歡虐待人的護法,他們還不受盡折磨?”

冥火聞言大笑,道:“我隻是喜歡折磨你,別的人我還沒興趣呢。”

楊珞苦笑道:“聽到你這話,我是不是應該覺得榮幸?”

二人略略休息了一陣,一麵鬥口,一麵沿著去時的道路回來,翻過了幾座山嶺,始終沒見到有於吟風留下的守衛暗樁,冥火道:“沒想到於吟風竟然如此輕鬆地便放過了我們。”

楊珞道:“那是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劉整殞命,申屠南受了重傷,他身邊的人手不夠調用,所以不得不放過了咱們。”

冥火道:“於吟風最關心的無非是通心木和大地伏龍石,這麽看來,他定是去了揚州找尋艾吉阿姆的下落。”

楊珞道:“多半是不會錯的,不過他想要抓住艾吉阿姆也沒那麽容易,況且朱笛仙還在艾吉阿姆手上,到了必要的時候,艾吉阿姆還可以用他來交換自己的性命。”

冥火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慮,我總覺得艾吉阿姆還不是於吟風的對手,遲早會敗在於吟風手下。”

楊珞聞言臉上閃過一抹憂色,沉吟道:“也不須太過擔心,至不濟還有大地伏龍石在咱們手上,隻要於吟風不能集齊五件聖物,五聖修天陣法便不能發動。”

冥火道:“五聖修天這幾個字也不知提過幾百遍了,可我始終不知道它有什麽作用,更不知道於吟風究竟有什麽目的。”

楊珞道:“我倒是聽朱笛仙提過,據說五聖修天陣法可以逆天改命,人世間的一切都可以被它操控。”

冥火道:“於吟風已經貴為蒙古平南王爺,還有什麽不滿意的?難道他想做皇帝?”

楊珞道:“於吟風野心勃勃,真有此想法也不奇怪。”

冥火搖頭歎道:“人心為何總是這樣貪婪?做了王爺又想做皇帝,做了皇帝隻怕又想長生不老,欲壑難填,豈不是永遠都生活在痛苦之中?”

楊珞道:“可惜不是人人都會如此想,往往越是聰明才智之人,英雄無敵之士,便越參不透此節。”說到此處,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忖道:“世間的英雄豪傑若不是登臨絕頂,睥睨群倫,又怎顯得他與眾不同,高不可攀?但這樣的代價往往是挑起戰火,塗炭生靈。不惜百萬伏屍,達成一己所欲,這……難道我們所謂的雄心壯誌,根本就是錯的?”想到此處,心中忽然一片迷茫,是非對錯在他心中變得模糊起來,怎麽也分拆不開。

楊珞也不知癡想了多久,寒風漸漸遠離,四周的景物由銀白變為青蔥,不覺間竟已來到了雪山村。二人在村中小憩,備辦了些幹糧,便又繼續上路,不過數裏便又到了山外村。楊珞原本不想停留,但想起聶夢闌來,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依依之情,向冥火道:“你且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說罷獨自走到聶夢闌門外,聶夢闌正坐在門前的小凳上,慵懶地靠著門框,一身翠綠的衣衫在風中輕輕飄搖,明媚的陽光透過屋頂的茅草,斑斑駁駁的灑在她的裙裾上,靈活地跳動著,好似活物一般。

聶夢闌見了楊珞,淺淺地一笑,道:“你又回來了。”

楊珞道:“你……這次又知道我會回來?”

聶夢闌道:“不錯,我正在等你。”

楊珞聞言一愕,道:“等我?為什麽?”

聶夢闌道:“因為……因為我知道你會回來。”

楊珞更加迷惑,道:“為什麽你會知道?”

聶夢闌道:“這是你的命運,是注定了的。”

楊珞道:“你為什麽總是提起命運?我從來不相信命運,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隻會消磨人的意誌,讓人認命服輸,不思進取。”

聶夢闌聞言一笑,道:“我知道你從來不信,所以這次我也沒想說服你。”

楊珞道:“我與姑娘從來未曾深談過,為何姑娘對在下的一切好似了若指掌?”

聶夢闌道:“我在此處等你,便是為了向你說明一切,不過你卻未必相信。”

楊珞道:“姑娘還沒說,怎知道我不會相信?在下雖然愚魯,但並不固執保守,姑娘說的事縱然光怪陸離,在下也未必不能接受。”

聶夢闌道:“如此便請公子進屋,聽我一一道來。”招呼楊珞到屋中坐下,為他斟了一杯清茶,道:“公子姓楊名珞,丙辰年四月十五午時生,今年虛歲二十二,我說得對是不對?”

楊珞聞言一驚,道:“不錯,姑娘如何得知?”

聶夢闌在楊珞對麵坐下,道:“如果我告訴你,我知道過去未來,世間一切大小事務,你信是不信?”

楊珞聞言一愣,道:“這……我恐怕不能相信。”

聶夢闌道:“早知道你不會如此輕易相信,那我便多說些事,作為佐證。你十歲便離家闖**江湖,十一歲認識了李珈兒,豆子和小炮,十六歲被駱青峰所害,受困穀底,同時豆子不幸身亡,二十一歲出穀,得以重遇李姑娘,可惜……”

楊珞聽到此處忽然截口道:“不要再說了,我信你便是。”

聶夢闌聞言道:“我知道你不想聽,因為不知道結果便能保有希望,唉……情為何物?竟然如此顛倒眾生。”

楊珞道:“過去的事你的確知道不少,不知未來的事又怎樣?”

聶夢闌聞言有些躊躇,道:“未來的事我不能隨便泄露,這樣吧,我寫一事在紙上,當此事成為過去,你再打開來看吧。”

楊珞道:“好,勞煩姑娘。”

聶夢闌取來紙筆,寫了一行字,疊好交給楊珞,道:“一個時辰之後你便可以打開來看。”

楊珞接過紙條,藏入懷中,道:“既然姑娘能知道過去未來,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聶夢闌道:“你是想我告訴你大宋的氣運?”

楊珞道:“不錯,請姑娘務必相告。”

聶夢闌聞言沉默了一陣,道:“我聶家世代受命於天,見證自盤古初開至聖……至世界終結人間發生的一切,最重要的使命之一便是保證人間的未來不會改變,若是尋常人,我即便告訴他未來之事,未來也不會改變,可是你……我不能告訴你。”

楊珞道:“為什麽?既然你說一切都是命運,一切都是注定的,為何偏偏不能告訴我?”

聶夢闌道:“你不要再問了,我不能說。”轉頭望向窗外,道:“世人以為過去的事情已經成為事實,絕對不可能改變,殊不知過去也受到未來的影響,若是未來改變了,過去也會改變。”

楊珞聞言沉吟了一陣,道:“既然一切都有可能變更,你為何還要堅持命運是不能改變的。”

聶夢闌道:“也許你是誤解了我的意思,我已經說過,未來的改變會影響曆史,你我之所以能存在,就是因為有曆史,曆史一旦改變,你我自然灰飛煙滅,原本的未來也可能不再存在。對凡人而言,他們總想改變自己的命運,也就是改變自己的未來,殊不知他們越是努力,就越可能毀滅自己,毀滅子孫後代。我說的不能,意義就在於此,不是不可能,而是不可以。其實凡人力量有限,不可能還是不可以,對他們來說根本沒有分別,任他們如何努力,始終無法與天命相抗衡。”

楊珞道:“我也不過是個凡人,力量卑微,未來如何,何妨讓我略知一二。”

聶夢闌聞言歎道:“你是個凡人,但卻是個決不向命運低頭的凡人。千百世以來,你總是傾盡全力與命運抗爭,其中有幾次你……總之你曾經很接近改變命運,而這一世你更是影響後世氣運的關鍵人物,所以我不能告訴你未來。我想經過了那麽多次的嚐試,你也應該明白,順其自然,平平淡淡,才是人生的真諦。”

楊珞道:“前塵舊夢,我半點也不記得,今生我適逢亂世,奸臣當道,國家危殆,豈能順其自然,袖手旁觀?”

聶夢闌聞言歎了口氣,道:“你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半點也沒有改變,你將手伸過來,我給你看點東西。”

楊珞依言將手掌伸了過去。聶夢闌也伸出手來與他相握,二人的手指剛剛碰觸,楊珞隻覺得腦中光芒一閃,眼前景物依稀,已換了一番景象,那些景象那麽真實,仿佛自己身臨其境,那些景象又那麽虛幻,白駒過隙般從眼前掠過,隻一瞬的工夫,一個人的一生已經過去了。

聶夢闌鬆開了手,道:“你看見了什麽?”

楊珞目中盡是不可思議的神色,喃喃地道:“‘風波亭’,為什麽……為什麽我會看見這些景象?”

聶夢闌歎道:“金國克製宋國,原是世間注定之數,我已化身術士,幾次三番地提醒你,但你身為宋人,心有不甘,執意要扶宋滅金,你率領大軍,大破朱仙鎮,眼看就要直搗黃龍,強行扭轉後世千百代的氣運,可惜宋高宗暗藏私心,接連發出十二道金牌,一道緊似一道地追魂奪命,可憐你一心精忠報國,迎回徽欽二帝,到頭來卻被皇帝假托秦檜之手害死在風波亭。你應該記得前世臨去時灑下的英雄熱淚,你的心從那時起就已經死了,今世你就算智謀再高,武功再強,懷著一顆已經死去的心,也決不可能改變人間的氣數。”

楊珞聞言心中一片混亂,道:“不,我的心沒死,我不是他,我是楊珞,我就是我自己,沒有什麽命運,沒有什麽既定的氣數,隻要盡力去做,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

聶夢闌聞言微微搖頭,道:“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若是你不再過問與宋蒙兩國有關的一切事情,我便讓珈兒複活,你願不願意?”

楊珞聞言腦中宛如響過霹靂,全身陡然一震,呆呆地站在原地,目中光華越來越是黯淡,終於閉上雙眼,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滑了下來,道:“我願意。”

聶夢闌道:“願意便是願意,為何你要流淚?那是因為你自己也明白,為了一個自己心愛的女子,你已經可以放棄雄心壯誌,放棄忠肝義膽,換句話說,你扶保宋室的意誌其實脆弱不堪,你的心早已經死了。”

楊珞聞言心中一片冰涼,木然不語,許久才道:“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聶夢闌沒答他話,笑了一笑,反問道:“你覺不覺得跟我似曾相識,一見如故?”

楊珞道:“我早有這樣的感覺,這到底是為什麽?”

聶夢闌道:“那是因為我與你有十世情緣,今世已經是第七世了。”

楊珞聞言道:“這麽說來,你前生是嶽王爺的夫人?但你方才說……”

聶夢闌道:“十世情緣並非緊密相連,你我的第一世,乃是在商朝之末,第四世乃是在隋末唐初,這二世你都光芒萬丈,英雄無敵,可惜你一心扭轉命運,最終都是暴病而亡,不過好在我的命也不久長,你走後的一年,我也辭世,所以少受了許多寡居之苦。”

楊珞道:“你我今世重逢,都算是有緣,可是我心中已經有了別人,這‘情’字隻怕沾不上邊了。”

聶夢闌一笑,道:“其實你根本不明白我說的情緣指的是什麽。我聶家為了見證過去未來,耗盡心力,不但世代單傳一女,而且生生世世都隻有二十二歲的性命,我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

楊珞道:“如此說來,姑娘豈不是隻剩下一年的性命?”

聶夢闌道:“不錯,所以我今日必須與你……”說到此處,臉上一紅,住口不言,卻走了過來,坐在楊珞懷中,嬌羞地道:“帶我進房去吧。”

楊珞吃了一驚,正要將她推開,身體裏卻忽然間好似有一團火焰炸開,熱力衝上頭頂,讓他一瞬之間欲火升騰,理智全失。聶夢闌見他臉色赤紅,雙目中射出貪婪的光芒,幽幽一歎,道:“你莫要怨我,我也是逼不得已,你方才飲下的茶中,我已放了一滴黑龍血。”

楊珞此時哪裏還能聽得進去半個字,抱起聶夢闌,大步走進她的臥室,一把將她拋在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楊珞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緩緩睜開雙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淺粉色的紗帳,在斜陽的殘光中輕柔的飄**著,楊珞一驚,翻身坐了起來,卻發現自己一絲不掛,猛然想起方才發生的事,又羞又怒,側頭望見自己的衣衫就在旁邊,急忙抓過來穿上,剛剛收拾完畢,聶夢闌從外麵走了進來,見他已經醒轉,不禁微覺詫異,遞上一杯茶,柔聲道:“你這麽快就醒來了?一定口幹舌燥,將這杯茶飲了吧。”

楊珞怒道:“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聶夢闌道:“你飲下了這杯茶,我便告訴你因由。”

楊珞道:“不行,你的茶水中隻怕又有古怪。”

聶夢闌道:“你若是不想知道你失去神智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麽事,你就可以不飲這杯茶。”

楊珞道:“非要我飲茶才講,這茶水必定不妥,我是不會飲的。”

聶夢闌聞言眼珠一轉,道:“不飲就罷了。”握著茶杯的左手縮回,右手卻忽然探出,閃電般點了楊珞幾處穴道。

楊珞隻覺得眼前一花,已著了她的道兒,不禁心中暗驚,念頭還沒轉過,聶夢闌已捏開了他的牙關,將一杯茶都灌了進去。楊珞迫不得已,隻好將茶水吞下,道:“現在茶也飲了,你該說了吧。”

聶夢闌道:“我是純陰之體,而你是純陽,唯有與你結合生下的孩兒才能繼承我們聶家知曉過去未來的能力。”

楊珞道:“你就是為了這個才……”

聶夢闌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了?我與你有十世情緣,這是命中注定的。”

楊珞道:“你……”一個“你”字方才出口,腦中忽然一片空白,一句話竟然說不下去。

聶夢闌見他眼神變得呆滯,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哀傷,雙眸中淚水湧出,道:“這杯是‘忘情花’茶,少時你會將方才發生的一切都忘了,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為什麽我的一生總是如此匆忙?甚至從來沒有機會跟你談情說愛,你逃不開命運的作弄,我……我又何嚐逃開過?”

楊珞呆立了一陣,漸漸回過神來,看清了周圍的一切,茫然不知所措,向聶夢闌道:“聶姑娘,咱們方才在說什麽?”

聶夢闌背對著楊珞,偷偷用衣袖拭幹了淚水,道:“你方才說了許多話,我都不知道從何說起,我已聽得累了,想要歇息,隻怕……隻怕不能再陪公子了。”

楊珞道:“無妨,其實是我叨擾了姑娘,這就告辭了。”說罷向聶夢闌拱手一禮,轉身便要出去,聶夢闌見狀脫口道:“且慢。”

楊珞聞言回頭道:“姑娘還有事麽?”

聶夢闌想了想,道:“公子,凡事隨緣,不可強求。失去了的讓你覺得彌足珍貴,握在手中的更要好好珍惜,否則當擁有的也失去了,你會痛悔一世。”

楊珞道:“姑娘的金玉良言,我會謹記於心。姑娘請,咱們後會有期。”說罷轉身向外大步而去。

聶夢闌目送著他身影消失,深深歎息,自語道:“也許生命裏總要有悔恨和遺憾,才能讓人真正學會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