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個盟約

楊珞和冥火逃到娜塔城邊的一座小山中,估摸著八剌等人不會再追來,這才將肩上那人放了下來。楊珞還沒開口詢問那小兵,那小兵已向著楊珞不停眨眼,目光中充滿欣喜之色。

冥火也是易容高手,細看了他兩眼,伸手在他腮邊輕輕揉搓,揭下一層薄薄的人皮麵具來。

這麵具的下麵正是蕭紫雨那美麗而熟悉的麵容,楊珞見狀喜道:“紫雨,你沒事麽?”

蕭紫雨眼中含著淚光,眼珠左右轉了轉,卻不說話。

楊珞這才想起自己方才封了她數處穴道,連忙幫她一一解開,再問道:“紫雨,你沒事麽?”

蕭紫雨仍是不說話,將眼珠又左右動了兩下。

楊珞見狀急道:“紫雨,你怎麽了?為何不說話?”

冥火歎了口氣,道:“聰明人也有糊塗的時候。”

楊珞聞言道:“你知道她有何不妥?為何還不說出來?”

冥火道:“你能點了她穴道,八剌便不能麽?”

楊珞聞言一愣,道:“說得是。”先在蕭紫雨啞穴上拍了一記,蕭紫雨喉中輕輕“呃”了一聲,雙目中柔情似水,望著楊珞道:“楊大哥,紫雨沒事,你……你也沒事麽?”

楊珞聞言鬆了口氣,道:“我沒事,幸虧又有冥火姑娘救我。八剌還封了你哪些穴道?快說給我聽。”

蕭紫雨說了十餘處穴道,楊珞幫她逐一解開,蕭紫雨身軀甫一得自由,立即撲進楊珞懷中,道:“我……我好高興。”

楊珞麵上一紅,輕輕將她推開,道:“看到你沒事,我也很高興。”

楊珞以為蕭紫雨是因為獲救而欣喜,卻不知道真正讓她高興的,其實是自己緊張的眼神。

冥火見狀,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覺來,淡淡地道:“你們卿卿我我完了沒有?接下來咱們又該怎樣?”

楊珞道:“伏龍石的下落還沒找到,自然是潛回八剌身邊,伺機下手。”

說話間天色漸明,朝陽悄悄探出臉來,金紅的陽光透過掩映的樹林,斑斑駁駁地投射在三人身上,**漾著靜謐,美麗和生氣。

蕭紫雨道:“日出了,咱們到高處去看看吧。”

楊珞道:“也好。”邀冥火一起登上山頂,太陽還隻露出半臉,紅豔豔的,不算太刺眼,煞是漂亮。

三人正在欣賞,冥火忽然輕輕“咦”了一聲,用手肘碰了碰楊珞。

楊珞道:“怎麽?”

冥火道:“瞧那邊。”楊珞依言望去,隻見遠處一人站在崖邊,望著朝陽呆呆出神。

楊珞笑道:“想不到還有人比咱們早來看日出。”

冥火道:“為什麽一定是來看日出?他就不能是來自殺的麽?”

楊珞一愕,道:“這……不太可能吧。”

冥火歎道:“一般景象,幾種思量,全在乎人心。有時候你眼中看到的,未必跟別人相同。”

遠處那人忽然轉過頭來,向這邊道:“這位姑娘說得不錯,一個人太執著,便隻能看見自己心中所想的,其實放開執念,便能見到從前見不到的,換種活法,有何不可?”眾人見他站得如此遙遠,仍能聽見這邊說話,耳力驚人,心中不禁都存了三分戒心。

冥火道:“聽你這麽說,似乎是想通了什麽事,那可真是恭喜你了。”

那人道:“多得姑娘點醒,我的確是想通了。方才我眼中所見,隻是一片鮮血染紅的異鄉土地,完全感受不到朝陽的壯美,現在我見到了,其實太陽每日都是這般升起,哪怕十世百世都是如此,我的理想終有一日有人替我實現,我又何必耿耿於懷。”

楊珞道:“你這麽說雖然是沒錯,但自己的理想,總是自己實現最好。”

那人道:“人說時世造英雄,我生不逢時,有什麽抱負希望,也隻好留待來生了。”

冥火道:“好像你的理想多了不起似的,不妨說來聽聽,看看是不是真的了不起。”

那人眼中閃過一絲光芒,興奮地道:“姑娘,你有沒有想過有那麽一天,天下安定,民豐物阜,律法公正,兵禍消弭,人人平等相待,個個皆過得平安喜樂?”

冥火道:“我倒是想有這麽一天,可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那人道:“會有的,隻要先統一天下,消弭戰爭,再教化萬民,讓所有人都相信有這麽一天,都期待這麽一天,這一天就會來。”

冥火道:“拿什麽統一天下?不還是戰爭麽?有戰爭就會有人死,死的都是百姓,隻會增添人民的痛苦,怎麽能帶給他們幸福安樂?”

那人道:“黎明之前的天空總是最黑暗,母親生產之前總是痛得死去活來,為了美好盛世的到來,小小的痛苦與犧牲是值得的。”

冥火搖頭道:“如果隻是你自己的犧牲,當然無可厚非,可你憑什麽要求別人跟你一樣犧牲?因為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便驅使人民都為了你的理想賠上性命,這……這肯定是不對的。”

那人聞言淡淡一笑,道:“或許你說得對,不過現在已經不重要了。”說罷向三人一抱拳,道:“三位,請。”轉身向山下大步走去。

冥火望著他的背影,喃喃道:“這人真是奇怪,不知道他腦中都在想些什麽。”

楊珞道:“其實他說的世界不是不好,隻不過永遠都不會實現。”

蕭紫雨道:“為什麽?”

楊珞道:“因為野心,隻要人的野心不滅,便會有無休止的分裂和爭鬥。周王朝便曾統一四海,並以禮義治天下,最終仍是走向覆滅,就是因為野心這兩個字。”

蕭紫雨歎了口氣,剛要說什麽,卻忽然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之色。

楊珞見狀道:“紫雨,你還好麽?”

蕭紫雨一笑,道:“我……很好。”

楊珞道:“可我剛才瞧見你……”

蕭紫雨道:“沒什麽,隻是穴道封得太久,氣血有些不順暢,休息一陣就沒事了。”

楊珞道:“那你們就好好在這兒歇著,我去找些野果來給你們做早膳。”

冥火道:“那還不快點,我可就要餓死了。”

楊珞站在高處,四下一望,見西麵有一片紫紅,縱身朝那邊去了。蕭紫雨見他走遠,身軀一陣顫抖,軟到在地上。

冥火見狀嚇了一跳,道:“喂,你怎麽了?”卻見蕭紫雨麵色蒼白,已然暈去。冥火連忙上前摸她脈象,這一摸之下,忍不住“啊”地一聲驚呼脫口而出。

過了不久,楊珞摘了許多紅豔豔的李子回來,正要招呼兩人享用,卻見她們一個躺在地上,雙目緊閉,另一個眉頭緊鎖,心事重重,楊珞忙將李子都放下了,向冥火道:“出了什麽事?”

冥火道:“她中了蠱。”

楊珞聞言一驚,道:“中了蠱?什麽蠱?”

冥火道:“如果我沒看錯,應該是‘腐心蠱’。”

楊珞道:“那她現在怎樣了?”

冥火道:“現在隻是痛暈了。這種蠱每日發作一次,發作時猶如萬蟻噬心,痛入骨髓。七日後再發作,她便永遠不會醒來。”

楊珞急道:“怎麽會這樣?要怎麽救她?”

冥火道:“這還用問,當然是八剌給她下的蠱,就防著你將她救走。至於怎麽救她,我想八剌一定有壓製‘腐心蠱’的藥物。”

楊珞道:“回去找八剌要解藥,豈不是自投羅網,你出身火月教,這種下蠱的本事,難道你一點都不會?”

冥火道:“會是會的,隻是這解藥配置極為困難,其中還需要用到其它蠱類,目下現配絕對來不及。”

楊珞道:“除了八剌,還有何人能解這‘腐心蠱’?”

冥火道:“有一個人一定會。”

楊珞道:“是誰?”

冥火道:“就是跟你素來交好的火月教右護法孤月。”

楊珞聞言臉上一紅,道:“我們隻是認識而已,可不是什麽素來交好。”

冥火道:“若不是素來交好,你幹什麽巴巴地衝上去替她挨了那一掌?”

楊珞道:“這……救人而已,根本沒想那麽多。”

冥火白了他一眼,道:“這麽喜歡救人,怎麽從來沒見你救我?”

楊珞道:“你這麽本事,怎會需要我來救你?”

冥火歎道:“有朝一日我真需要你救的時候,也不知道你會不會來。算了,先不說這些,你到底想怎樣?找八剌還是孤月。”

楊珞道:“八剌。”

冥火道:“明知他不會給你,還要去找他?”

楊珞道:“你方才說紫雨隻有七日命,咱們現在欽察境內,七日的功夫,你叫我上哪裏去找孤月?”

冥火望了望蕭紫雨,又望了望楊珞,歎了口氣道:“真是我上輩子欠你的,這樣吧,你去找八剌,我往火月教分舵看看。無論你能不能拿到解藥,隻管往南走,我自會來與你會合。”

楊珞道:“那可真是有勞你了。”

冥火道:“一筆筆全記在賬上,將來我總要連本帶利地收回來。七日後見。”說罷挑了幾個漂亮的李子帶上,一陣風似的下山去了。

楊珞一直守在蕭紫雨身邊,小半個時辰後,蕭紫雨慢慢睜開了眼睛,楊珞道:“紫雨,你醒了?你感覺怎麽樣?心口還疼麽?”

蕭紫雨道:“我沒事,我隻是穴道被封閉得太久……”

楊珞打斷她道:“紫雨,其實……其實是八剌給你下了‘腐心蠱’,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去跟那廝拿解藥的。”

蕭紫雨聞言輕輕“啊”了一聲,道:“你都知道了?”

楊珞一愣,隨即醒悟過來,道:“紫雨,你早就知道八剌給你下了‘腐心蠱’對不對?”

蕭紫雨道:“是,我知道。”

楊珞道:“那你為什麽不早跟我說?你知不知道,拖得久了,你會死的。”

蕭紫雨淡淡一笑,道:“死就死唄,也沒什麽好怕的,若是沒有你,我不是早已經死了麽?楊大哥,我寧願死,也不願再讓你為我冒險了。”

楊珞聞言心中一痛,道:“你胡說什麽?你的命是我的,我沒說讓你死,你怎麽能自作主張?”

蕭紫雨道:“楊大哥,我總是連累你,要你為我出生入死,我的心好痛,我不想……我不想再看到你有一點點的危險。”

楊珞道:“你別再說了,其實從很久以前起,我已經把你當作知己好友,你有事我決不會袖手旁觀,咱們這就回去找八剌。”說罷將蕭紫雨負在背後,大步向山下走去。

二人到了山腳下,遠遠望見娜塔城大開四門,軍隊都集結在南門外,楊珞才想起海都今日獻城投降,回頭對蕭紫雨道:“咱們先到娜塔城找一戶民居安置你歇息,我再去找八剌算帳。”

兩人自北門入城,城門口空****的,半個守衛也沒有。

蕭紫雨道:“瞧這情形,莫非海都已經投降了?”

楊珞道:“不錯,他寧願舍棄尊位,保全士兵性命,都算得一位豪傑。”

娜塔城連經戰亂,已有不少居民逃離,二人輕易便找到一間空屋。楊珞放下蕭紫雨,道:“你好好歇著,我去找八剌麻煩。”

蕭紫雨道:“你可要保重自己,莫要強求。”

楊珞道:“你放心,他若不給,我砍下他頭來給你當凳子坐。”說罷邁步向外走去,才剛出了門口,卻見窩闊台軍又亂哄哄地回到城內,一個個愁眉不展,議論紛紛。

楊珞暗暗歎了口氣,忖道:“現下隻是憂憤做了降卒,卻不知還有殺身之禍緊跟在後麵。八剌這廝實在可惡,禦魂也不輸他,這兩人遲早都要一劍殺了,方泄心頭之恨。”正思量間,忽然發現周圍的兵卒都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低頭一看,才知道自己還穿著察合台軍服色,一時間也顧不得這許多,徑出南門,向八剌軍營而來。窩闊台軍既已歸降,八剌軍營便鬆懈了許多,加上他一身察合台軍服,出入竟然沒人來查問。

楊珞擔心蕭紫雨的蠱毒,直奔八剌帥帳,在外麵偷眼一瞧,八剌正坐在虎皮椅上,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麽,當下上前兩掌擊倒門前守衛,一個箭步衝了進去,向八剌道:“八剌狗賊,拿‘腐心蠱’解藥來。”

八剌麵無表情,好似渾然沒有聽見。楊珞大怒,抽出長劍,直刺八剌咽喉。八剌見狀眼中滿是驚懼之色,但卻仍是呆呆坐著,半點也沒閃避。

楊珞不禁大為奇怪,收住去勢,劍尖頂在他咽喉,道:“若不想死,立刻將解藥拿來。”

八剌還沒答話,外麵忽然一聲炮響,一人笑道:“鐵苗,還不乖乖束手就擒。”聲音竟是八剌。

楊珞一驚之下,立刻醒悟,忖道:“原來這個八剌是假的,定然又是齊齊格弄的把戲。”一拳將假八剌打暈,回身正要衝出,門口卻有兩道淩厲的劍氣劈來,逼得他退了兩步。

八剌在外麵哈哈狂笑,道:“早知道救蕭紫雨的是你,本王與你對敵,可是從來不敢有絲毫大意,你卻如此魯莽,真叫本王失望。”

楊珞還沒答話,忽聽得四麵八方一陣息息挲挲的聲響,不知是何動靜,正驚疑間,卻聽得八剌又道:“方才便衝出來多好,現在是想出也出不來了。”楊珞上前用長劍挑開帳門,隻見一張白色的大網,將整個營帳都包住了。

楊珞見狀冷笑道:“區區一張網,便想困得住我麽?”

八剌道:“普通的網自然是困你不住,但這張是天蠶絲網,堅韌無雙,任何神兵利器都別想將它劈開,不信你盡管試試。”

楊珞道:“看來你為了捉我,可是煞費苦心。”一麵說著,一麵運力在網上劈了一劍,劍鋒碰著網繩,渾不受力地滑了開去。

八剌哈哈大笑,道:“如何,現在信了麽?”楊珞一言不發,將帳門放下,忖道:“隻道八剌營中無人是我敵手,一時魯莽,竟然成了甕中之鱉。”左思右想,一時不得脫身之計,忽聽得八剌又高聲道:“鐵苗,一個人武功再高,也不能不呼吸,不知煙熏之苦,你能捱得了多久。來人,放煙。”話音方落,外麵硝磺彈如急雨般飛射進來,碰著地麵,立時爆開,化作嗆人的黃煙。

楊珞來回踱步,望望頭頂,瞧瞧腳下,忽然心中一動,已自有了計較。

八剌見帳中濃煙滾滾,許久不見動靜,隻道楊珞已然暈倒,招手喚過那兒古,道:“時候夠了麽?”

那兒古道:“已過了半個時辰,神仙也不能閉氣如此之久,應該足夠了。”

八剌道:“既是如此,進去拿人。”那兒古點頭答應,喝令軍士鼓風驅散濃煙,撤去天蠶絲網,仗劍護身,向營帳中走去。帳內兀自留著嗆人的硫磺味,那兒古遊目四顧,卻見營帳裏靜悄悄,空****,哪有楊珞的半點影子。

那兒古這一驚非同小可,再仔細看了一遍,隱約覺得虎皮椅有些不妥,緩緩走到椅子麵前,道:“知道你在後麵,出來吧。”等了一會兒,卻沒人應聲。那兒古見狀,發了一記劈空掌將虎皮椅推了開去,隻見虎皮椅的後麵都是浮土,地上一個洞窟,看來竟是一條通往外麵的短短地道。

那兒古大驚失色,叫道:“不好,這小子逃了。”轉身正要奔出,忽然背心一麻,已被封了四五處穴道。

楊珞從地道裏探出頭來,道:“你也不想想,外麵幾百雙眼睛盯著這裏,幾百張強弓蓄勢待發,我能逃到哪裏去?”原來方才楊珞迅速挖了個地洞,鑽進去之後,回身用泥土將來路封住,隔斷濃煙,又用長劍悄悄捅開一個通向營帳外的小孔用作呼吸,一麵安安心心地休息,一麵聽著八剌發號施令,他知道那兒古要進來,早有準備,趁著那兒古驚慌失神之際,出手將他製住了。

八剌在外麵聽見那兒古的叫聲,也是驚詫萬分,大步進來,卻見楊珞正斜靠在虎皮椅上,雙腳搭在半跪著的那兒古肩頭,手中長劍在他頭頂不停輕輕拍打。

八剌大出意料之外,張口結舌地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楊珞道:“不必如此驚慌,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對了,你常做虧心事,一定很怕鬼。”

八剌道:“你到底想怎樣?”

楊珞道:“這個人應該對你很重要,我想用他的命換‘腐心蠱’的解藥。”

八剌望了那兒古一眼,道:“好,你放了他。”

楊珞道:“解藥還沒拿出來,就想我放人?”

八剌回頭跟禦魂道人道:“道長,勞煩你取解藥來換我義子性命。”

禦魂道人道:“大汗,不必跟他廢話,咱們這許多人,早已將這裏圍成鐵桶一般,難道還怕他飛上天去?”轉頭對楊珞道:“小子,你放了他,道爺保證,隻取你一身武功,留你一條活路,否則,嘿嘿,定將你千刀萬剮,淩遲處死。”

楊珞哈哈大笑,道:“嚇死我了,我真是怕得緊。”轉頭對八剌道:“你再任由他胡鬧,你幹兒子就要變成屍體了。”

八剌聞言急忙向禦魂道:“道長,算我求你,救我兒一命,本王封你為國師,賞黃金萬兩,如何?”

禦魂道人聞言眼珠轉了兩轉,道:“既然大汗開了金口,禦魂敢不遵命?”伸手入懷,一陣掏摸,取出一個青瓷小瓶,拋給楊珞,道:“一次全吃了,‘腐心蠱’自然可解。”

楊珞接過瓷瓶,道:“你的話我可不敢相信,八剌,借你幹兒子一用。”說罷捏開那兒古的嘴巴,到了少許在他口中。八剌見狀大驚,回頭望著禦魂道人,目中一片惶然。

禦魂道人不動聲色,過了少時,道:“如何,現在你信了吧。”

楊珞道:“毒不死人我信,能不能救人卻要等著瞧。八剌,仍是要借你幹兒子一用,如果紫雨沒事,我自然放他回來,如果紫雨有事,我一定要他陪葬。”說罷一把提起那兒古,大步向外走去,經過八剌身邊,停下道:“如果你下令放箭,我身上早已多了百十個透明的窟窿,偏偏要用什麽煙熏,貪心往往就會壞事。”

八剌聞言氣得臉色發紫,他的確是為了黃帝古陵的秘密,立意要生擒楊珞,否則一聲令下,萬枝火箭射來,楊珞便有十條性命也送了。

楊珞走出不遠,回頭又道:“我是漢人,你要在蒙古的封國中興風作浪,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也不想多管你的閑事,不過我奉勸你一句,最好不要再用你的血妖部隊,一來太過血腥殘忍,就算征服四國,也沒有人會真正的服你,二來你倒想想,能控製血妖的是什麽人?即使被你打得整個天下,將來坐天下的也未必是你。”

這話正說中八剌心事,聞言不由得心頭一跳,忖道:“糟糕,這小子故意說破這一層,隻怕禦魂與我益加貌合神離,將來的狀況便更難掌控了。”

禦魂聞言臉色一陣發青,道:“小子,休要信口雌黃,挑撥離間。禦魂對大汗忠心耿耿,決不會有什麽非分之想。”

楊珞冷笑道:“這隻有你自己知道。”說罷大步出營,頭也不回地去了。

楊珞提著那兒古來到娜塔城外,忖道:“不知海都軍中是否有人認識這廝,海都方才投降,我貿貿然帶那兒古回去,不知窩闊台軍都是什麽反應,不如等到天黑。”當下先不入城,來到城外山中,尋了塊幹燥的草地躺下歇息,一覺睡醒已是黃昏,起身在野地裏兜了一圈,打得兩隻野雞回來,拔毛去皮,生火烤熟了,一隻自己飽餐一頓,一隻小心收好,想著帶回去給蕭紫雨吃。

一切事情做完,天色也已黑盡,楊珞解開那兒古腿上穴道,帶著他從西門入城,守卒個個都是憂心忡忡,誰也無心上前盤查。二人來到蕭紫雨所在的石屋,蕭紫雨早已望眼欲穿,見到楊珞回來,歡喜欲狂,但見那兒古在側,隻得強壓情緒,道:“你……你終於回來了。”

楊珞道:“紫雨,我取了解藥回來,你快服下吧。”說罷將青瓷瓶遞給蕭紫雨,自己找了個陶碗,準備出去打水。

蕭紫雨道:“屋後就有水井,這些事讓我來好了。”說著一把搶過陶碗,自己去了。

過不多久,蕭紫雨取水服藥完畢。楊珞坐下,將前後經過跟蕭紫雨約略講了一遍,時候已過去片刻,他心中不禁有些緊張,道:“紫雨,怎樣?覺得好些了麽?”

蕭紫雨道:“似乎……似乎沒什麽效果。”

楊珞一驚,道:“莫非這解藥是假的?”

蕭紫雨猶豫道:“其實……還是算了。”

楊珞道:“其實什麽?紫雨,你感覺到什麽,一定要如實地告訴我。”

蕭紫雨囁嚅道:“其實……其實方才服藥的時候,我已經覺得了,這……這好像隻不過是普通的珍珠粉。”

楊珞聞言大怒,回頭向那兒古怒目而視,道:“我說過,紫雨要有什麽事,我一定要你陪葬。”

那兒古見他目光中盡是殺氣,心中驚恐,道:“我……我什麽也不知道。”

楊珞瞪了那兒古一陣,忽然揮掌劈來,那兒古隻道此番必無幸理,正咬牙閉目待死,誰知楊珞的手掌隻是輕飄飄地拍在他身上,將他被封的穴道全都解開了。那兒古大為不解,迷惑地望著楊珞。

楊珞道:“你走吧。”

那兒古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不殺我?”

楊珞道:“我若殺你,豈不是正中了禦魂道人的計,他明知解藥若是無效,我便會取你性命,卻仍是給我假藥,分明是想借刀殺人,殺了你,猶如斬斷了八剌一臂,禦魂道人所包藏的禍心,昭然若揭,你明白了麽?”

那兒古略一思忖,恨聲道:“牛鼻子賊道士,早知道你沒安著好心。”轉頭對楊珞道:“今日你不殺我,我可不會感激你,你當眾羞辱我,已讓我無地自容,他日若再相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楊珞道:“隨你高興,請。”

那兒古重重“哼”了一聲,轉身而去。

楊珞見他走遠,取出先前烤好的野雞來,遞給蕭紫雨,道:“你一日沒吃過東西,一定很餓了,快把這個吃了吧。”蕭紫雨接過烤雞,心中甜絲絲的,一麵輕輕撕咬著烤雞,一麵卻充滿了溫柔憧憬。

楊珞見她吃得開心,道:“你先慢慢吃著,我去去就回來。”

蕭紫雨聞言驚醒過來,道:“你要去哪裏?”

楊珞道:“我再到八剌軍營中去瞧瞧,看有沒有機會逼禦魂道人將解藥交出來。”

蕭紫雨道:“解藥,我方才不是已經服下了麽?”

楊珞一愕,道:“可那些是假的。”

蕭紫雨一笑,道:“假也未必假,雖然不一定能將蠱毒完全化解,但至少已讓我舒服多了。”

楊珞道:“那你方才又說隻是珍珠粉?”

蕭紫雨道:“禦魂道人如此可惡,我故意說解藥無效,不過是為了讓他們互相猜忌,借那兒古的手除掉他罷了。”

楊珞聞言笑道:“原來真正借刀殺人卻是你,可把我都瞞過了。”說罷仍是抬腿向外走去。

蕭紫雨道:“你這又是去哪裏?”

楊珞道:“八剌以為那兒古在我手裏,今夜軍營中應該沒有陷阱,我想趁此時機去打探一下大地伏龍石的下落。”

蕭紫雨垂頭道:“又是為了我。”

楊珞道:“是我不想再見到你替於吟風賣命。”

蕭紫雨道:“我與你同去。”

楊珞道:“不必了,你蠱毒剛解,身體還很是虛弱,貿然前往,隻會憑添許多危險。你放心,即算我行蹤被人瞧破,八剌營中那群飯桶也別想留住我。”

蕭紫雨想了想,道:“說得也是,我若去了,反倒成了你的負累,那你自己多加小心,見到情勢不妙,可要趕快逃跑。”

楊珞道:“聽起來倒象是去作賊的多些。”說罷哈哈大笑,縱身躍了出去。

楊珞展開輕功,奔行了一會兒,忽見到那兒古的身影,當下遠遠綴行,隨著他又悄悄回到軍營中。八剌帥帳仍是燈火通明,八剌陰沉著臉坐在裏麵,一言不發,那兒古掀開帳門進去,道:“義父,那兒古回來了。”

八剌見他回來,大喜過望,上前抓住了他手掌,道:“我兒,姓鐵的沒有為難你麽?”

那兒古道:“他倒沒有,禦魂這賊道卻有。”

八剌一愕,道:“怎麽?”

那兒古道:“禦魂道人給他的解藥是假的,幸虧此人尚有見事之明,並未遷怒於我。”

八剌聞言怒道:“禦魂道人竟敢如此,真是好大的狗膽。”

那兒古道:“義父,咱們總要想個辦法對付禦魂妖道。”

八剌沉吟道:“隻怕還不是時候。”

那兒古道:“孩兒也明白,咱們還要靠他的血妖部眾征伐天下,不過孩兒有一計或許使得。”

八剌道:“哦?說來聽聽。”

那兒古道:“不妨讓齊齊格拜他為師,一麵監視他的舉動,一麵還可以偷學控製血妖的方法。”

八剌沉吟良久,道:“也不是不行,但如此一來,禦魂道人的戒心會更強,說不定會提前發難,利弊之間,可要好生權衡。”

楊珞窺見二人在帳中交頭接耳,忖道:“不知那大地伏龍石是怎生模樣,莫非八剌一直將它帶在身上?”思量之間忽然發現軍營中多了一座頗大的營帳,暗道:“這裏又有什麽花樣?”靠近了那營帳,向內一望,裏麵是一個堅固的鐵籠,籠子裏坐著一個衣著光鮮的中年人,模樣熟悉,正是日前在山上見過的那人。楊珞心中驚奇,仔細查探了四周一番,確定並無危險,閃身鑽了進去。

那人聽見有人進來,睜眼一望,見是楊珞,也是頗為詫異,道:“想不到在這裏見到你,更想不到你是八剌的人。”

楊珞道:“錯了,少說了一個字。”

那人道:“什麽字?”

楊珞道:“不是八剌的人,是八剌的敵人。”

那人一愣,隨即笑道:“那麽就是我的朋友。”

楊珞道:“你究竟是什麽人?為何會被八剌囚禁於此?”

那人歎了口氣,笑道:“我這是自投羅網,與人無尤。”

楊珞聞言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他雖身陷囹圄,卻氣度從容,頗有王者之風,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道:“莫非……你就是海都。”

那人笑道:“不錯,我就是海都。看來你真不是八剌的人,我在此地也算是薄有微名,你居然不認識我。”

楊珞道:“身在牢籠之中,還能如此輕鬆沉穩,果然是一方豪傑。”

海都道:“不然又如何?愁眉苦臉,八剌也不會可憐我,說不定看我樣子討厭,一刀將我殺了。不過都還算好,至少我這一條命,換回了數萬名窩闊台軍士的性命。”

楊珞歎了口氣,道:“隻怕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好。”

海都聞言心中一凜,道:“你知道什麽?說給我聽聽。”

楊珞道:“八剌早已下定決心,用血妖屠城在蒙哥帖木兒麵前立威,你的窩闊台軍士,隻怕還是難逃此劫。”

海都聞言大怒,道:“八剌當真如此狠毒?”

楊珞道:“八剌既已納降,卻不收編你的軍隊,難道你不覺得奇怪麽?”

海都低頭略略思忖,道:“不錯,以八剌現在的實力,再留著窩闊台軍隊,反而是心腹之患。我一時衝動,竟沒有想到這一層,早知如此,不如與他放手一搏,死也死得轟轟烈烈些。”說到此處,喟然長歎,道:“現在說什麽也都晚了。”

楊珞道:“其實八剌所仗恃的不過就是血妖而已,隻要除去禦魂道人,破八剌並不困難。”

海都道:“我如何不知,隻不過禦魂道人武功了得,八剌又派出十二密將保護他,要殺他簡直難如登天。”

楊珞道:“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派殺手前來送死?”

海都道:“我事前根本不知,今晨八剌說到此事,我著實吃了一驚,都是我那女兒任性,如今她逃逸在外,隻怕還會惹出禍來。”說到這裏,外麵忽然傳來人聲,越來越近,到了門口,卻又越來越遠,原來隻是一隊巡邏的兵卒。

楊珞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可要走了。”

海都聞言急道:“慢著,壯士,如果你現在放我出去,我回城之後必有重謝。”

楊珞道:“我若放你回去,你不是又要跟八剌作戰,強弱懸殊,憑添許多冤魂,那又何苦?”

海都道:“八剌如此陰毒的小人,莫非你忍看他逐一將我等滅國?”

楊珞道:“我是宋人,你們蒙古人侵略宋國,屠戮大宋百姓的時候,又是忍心還是不忍心?”

海都道:“每個人爭雄天下都有自己的理由,我隻是想統一各國,建立新製,讓百姓人人有飯吃,有衣穿,國富民強,從來沒想過胡亂殺傷人命。”

楊珞道:“你想沒想過又如何?事實是成千上萬的百姓因為你的抱負,你的理由而喪命,在這一點上,你跟八剌根本就沒有分別。”

海都道:“有,當然有,我至少會體恤將士,善待百姓,假如我和八剌都能統一天下,你想想誰的子民會更加安樂?”

楊珞道:“也許是你的子民更有福祉,可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必定已經屍積如山,血流成河。”說罷轉身便往外走,卻聽得海都又道:“你有沒有想過宋國是怎麽來的?中間有過多少與外族的血腥戰爭,有多少人無辜喪命?如果一次戰爭就能免除無數次的戰爭,為什麽你不能接受?”

楊珞道:“因為那隻是如果。”大步出了營帳,心中卻總是有些沉重,忖道:“八剌擒了海都,連個衛兵都懶得放下,根本渾然沒將他放在心上,說不定屠城之後,立馬便會要了他的性命,這場爭鬥也就告一段落,之後八剌一定會威壓其他兩個封國,擾亂忽必烈後方,牽製他攻伐大宋,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可為什麽我心中卻總是隱隱覺得不妥?難道……難道是因為我將宋人的平安建立在了蒙古人的痛苦之上?”反複思量,始終無法釋懷,忽然間海都的話又再他腦海中閃現出來,“假如我和八剌都能統一天下,你想想誰的子民會更加安樂?”

楊珞思索良久,腦中漸漸形成一個念頭:“與其眼睜睜看著八剌肆虐,不如與海都訂立盟約,助他擊敗八剌,統一四國,同時也要他攻擾忽必烈,而且永不侵宋。”這主意一拿定,立即又折返回去,海都見他回來,大喜道:“你肯救我出去?”

楊珞道:“要我救你不難,我甚至可以助你痛擊八剌,一統西北,但你須得依我三件事。”

海都聞言忖道:“此人年紀雖輕,卻能在八剌軍中來去自如,定有過人隻能,如今我身陷囹圄,最緊要的是他能救我出去,任他有什麽要求,都不妨先應承下來。”當下道:“莫說是三件,十件也依得。”

楊珞道:“你先莫答應得如此爽快,聽我說完。第一,我要你統一西北四國之後,立即出兵攻打忽必烈,讓他無法繼續威脅宋國。”

海都道:“此乃順理成章之事,你不說我也會如此做。”

楊珞道:“第二,我要你和你的子孫後代永不侵略宋國。”

海都聞言沉吟了一會兒,道:“子孫的事,我不敢保證,但我自己可以答應你,有生之年,決不侵宋。”

楊珞道:“好,我也可以接受。第三,我要你善待天下百姓,為他們謀取福利,做一個真正的好君王。”

海都道:“這本來就是海都的構想,自然更加沒問題。”

楊珞道:“你立下一個重誓,我立刻便放你出去。”

海都道:“好。神明在上,海都今日對天盟誓,方才所說三件事,若有一件不遵,便讓我身敗名裂,萬箭穿心,死無葬身之地。”楊珞聽他說得懇切,大步走到鐵籠邊,雙手緊握鐵柵,運勁一拉,兩根鐵柵登時彎成了弧形。

海都見狀讚道:“壯士好俊的身手,有你相助,海都宏願可成了,還沒請教壯士尊姓大名。”

海都道:“我被那兒古封了數處穴道,還請鐵兄替我解穴。”楊珞聞言問明了他被封穴道,一一替他解開。海都氣血通暢,將內息流轉全身,身上所有的骨節都象炒豆子一樣劈劈啪啪響個不停。楊珞早知他武功不弱,見狀仍是微微驚異,忖道:“想不到他的內力已到了如此境界,我倒是小瞧他了。”

海都周身響動正密如急雨,忽然一滯,全身一陣劇痛傳來,不禁皺眉道:“走,咱們現在去找禦魂道人。”

楊珞一愣,道:“現在?必定有十二密將在他身側,現在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海都道:“不得不去,那廝鳥在我身上下了‘腐心蠱’,拿不到解藥,我始終都是死路一條。”

楊珞聞言忖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連守衛都懶得派,這下可又是一番麻煩。”想了想,道:“你先回城,解藥的事,讓我來辦。”

海都道:“可是……”

楊珞截道:“你中了蠱毒,武功難免受損,留了下來必定礙手礙腳。”

海都略略思忖,道:“你說得對,那一切我就拜托你了。”

楊珞道:“我會盡力而為。”海都向他抱拳一禮,在帳門略略窺伺了一會兒動靜,便自去了。

楊珞跟著海都出來,到處找了一會兒,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找到禦魂道人的營帳,十二密將中未受傷的六人都在他帳中席地而坐,閉目養神。楊珞忖道:“目下八剌最重視的就是禦魂道人,果然防範森嚴,我要怎麽下手才好?”想了想,到東麵馬廄裏,將幹草全都點著了。火勢越來越大,馬兒連聲驚嘶,拚命掙紮,臨時馬廄那經得這般折騰,“嘩啦”一聲崩塌倒下,馬兒在軍營裏橫衝直撞,登時一片混亂。

楊珞乘亂來到禦魂帳外,卻見內中七人個個氣定神閑,沒有半點要離開的樣子。楊珞不禁心中惱恨,正巧一匹驚馬奔來,楊珞一掠過去,將馬韁一拉,順手在馬臀上重重拍了一掌。那馬兒吃痛,揚開四蹄朝著禦魂營帳狂奔而去,眼看驚馬就要將營帳撞垮,帳內卻有一股大力湧來,“砰”地一聲,正擊在馬兒前胸,一匹數百斤重的戰馬騰空飛起三丈來高,重重跌在地上,再也不動了。楊珞見狀無計可施,忖道:“對方人多勢眾,強搶是不行的,偷也無從下手,隻有先回去,再從長計議。”當下隻得折返娜塔城,及來到城下,卻見四門已經緊閉,原來海都決定與八剌決一死戰,已經著手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