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人妖之戰

楊珞再醒來的時候,是在一間黑暗的地牢裏,黑暗得半絲光亮也沒有,手足都是沉甸甸的,分明被人鎖上了精鋼鐐銬。楊珞目雖不能見物,耳畔卻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鼻端也飄溢著熟悉的香味。

楊珞道:“紫雨,是你麽?”無人應聲。

楊珞忖道:“隻怕是藥性還沒過去。”循聲摸去,正觸到一片如雲的秀發。楊珞急忙縮手,但聽得她“嚶嚀”的一聲,似乎是醒來了。

楊珞道:“紫雨,你無礙麽?”

蕭紫雨道:“我……我沒事,就是頭有點疼,穴道被封了幾處。你也還好麽?”

楊珞道:“也隻不過是被封了幾處穴道而已。”

蕭紫雨翻身坐起,道:“真是奇怪,八剌居然沒有殺我們。”

楊珞冷笑道:“還不是為了黃帝古陵的秘密。紫雨,這個秘密隻有你我知道,可千萬不能泄漏出去。”

蕭紫雨道:“我領會得的。可惜八剌始終不肯將大地伏龍石交出來,否則……”說到這裏長長歎了口氣,接著道:“這黑漆漆的鬼地方,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出去。”

楊珞道:“不要著急,八剌一定會來見咱們。”話還沒說完,前方透出些許微弱的光芒,越來越亮,隨著亮光轉出兩個人來,正是八剌和那兒古。

八剌道:“鐵兄弟,蕭姑娘,我敬重二位都是人才,所以才忍手不殺。你們仔細考慮清楚,若肯投效我八剌麾下,我保證你們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楊珞冷冷地道:“不必多言,殺了我們吧。”

八剌聞言嘿嘿一笑,道:“既然鐵兄弟一時還想不開,不妨再多想數日,待我得勝歸來,希望聽到讓我滿意的答複。”說罷哈哈狂笑,帶著那兒古去了。

二人這一走,四周又陷入死氣沉沉的黑暗之中。

蕭紫雨頹然坐倒,道:“這廝一去十天半月,若是不差人送飯來,咱們就是餓也餓死了。”

楊珞道:“你很擔憂麽?我卻是半點也不怕。”

蕭紫雨道:“為什麽?”

楊珞道:“因為自會有人來救我。”

蕭紫雨道:“為何隻是救你?莫非她就不救我麽?”

楊珞一笑,道:“隨口說說,你又何必認真。”

二人枯坐了幾個時辰,八剌差人送來食物,雖然不是肥雞美酒,滋味卻也還過得去。楊珞飽餐一頓,伸了個懶腰便躺下了。

蕭紫雨道:“你這是要睡了麽?”

楊珞道:“正是。”

蕭紫雨道:“你倒睡得著。”

楊珞道:“一覺醒來,便有人放咱們出去了,何樂不為?”

蕭紫雨道:“也不知道你從哪裏來的信心,莫非是神仙來救咱們?”

楊珞道:“到時候自然知道。”

蕭紫雨聞言沉默了一陣,又道:“你說咱們要怎麽去黃帝古陵才好?”

楊珞道:“當然是先買輛馬車,舒舒服服地坐到中原,然後再改乘船,這乘船麽,也要乘艘舒舒服服的畫舫,再然後麽……算了算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的事,現在想它作甚?還是抓緊睡覺的好。”說罷翻過身去,再不說話。蕭紫雨一人也無聊得很,過不多時也睡著了。

二人一覺醒來,約莫正是第二日辰牌時分,黑暗中細碎的腳步聲傳來,略有些密集,似乎不止一人。蕭紫雨隻道是送早膳的人來了,也渾沒在意。楊珞卻坐了起來,斜靠在牆壁上,將雙手枕在腦後,臉上露出些難以琢磨的笑意。待到亮光移近,果然是兩個人,前麵那人手中提了個食盒,顫聲道:“就是這裏。”

後麵那人是個虯髯漢子,粗聲粗氣地道:“多謝你了。”翻手一掌將他打暈在地。

楊珞笑道:“終於有人來救我。”

那漢子道:“老是要人來救,真是好沒出息。”聲音卻變細弱了許多,原來卻是個女扮男裝的假漢。

楊珞笑道:“沒出息總比困在這裏的好,你手腳快些,咱們還有別的事情。”

那女子道:“我什麽時候跟你成了‘咱們’了?你是你,我是我,可要分清楚些。”口中雖不停說著,手下卻絲毫不慢,已然用一根鋼絲將粗大的鐵鎖挑開了。

楊珞道:“這門手藝我可得跟你好好學學,將來走投無路,也好混口飯吃。”

那女子白了他一眼,道:“你這又是暗地裏損我來著,信不信我即刻走了,由你在這兒消磨。”

楊珞忙道:“罷了,算作我的不是,出去之後,請你吃頓好的,當作補償。”

那女子道:“天大的人情,你區區一頓飯就想算了麽?”

楊珞道:“那你還想怎樣?”

那女子道:“現下還沒想到,想到了再跟你說。”說話間已將楊珞手足的鐐銬都卸下了。

楊珞笑道:“多謝。”

那女子搖頭道:“莫非是我上輩子欠你的?”回身又想去解蕭紫雨身上的鐐銬。

楊珞道:“這些交給我好了。”

那女子道:“正有此意。”說罷將鋼絲拋給楊珞,自己站到一旁。

楊珞走到蕭紫雨身邊,忽然伸手點了她幾處穴道,道:“你恐怕還得在這兒呆上一段時候。”

蕭紫雨愕然道:“你……你這是作甚麽?”

楊珞道:“你若肯告訴我紫雨在哪裏,我或許可以放你一馬。”

蕭紫雨道:“你說什麽?我怎地……怎地聽不明白?”

楊珞歎了口氣,道:“事已至此,你何必再隱瞞?你若是真的蕭紫雨,告訴我,我姓什麽?”

“蕭紫雨”望著楊珞,目光閃爍不定,呆了半晌,終於歎息道:“好吧,我不知道,我不是蕭紫雨。”

楊珞道:“你究竟是何人?紫雨現在何處?”

假蕭紫雨道:“我是齊齊格,察合台第一易容高手。八剌汗為防事情有變,已將蕭紫雨帶同上路了。”

楊珞聞言恨聲道:“好你個八剌,果然老奸巨猾。”左右踱了兩步,對齊齊格道:“我們可要走了,你自己好自為之。”說罷轉身欲行。

齊齊格道:“且慢。”

楊珞道:“還有何事?”

齊齊格道:“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樣識破我的?是我扮得不像麽?”

楊珞道:“你扮得很象,容貌,聲音,甚至氣味,無不惟妙惟肖。”

齊齊格道:“那你如何還能識穿?”

楊珞道:“我剛蘇醒時,無意中摸到了你的頭發。”

齊齊格不解道:“那又怎樣?”

楊珞道:“你們蒙古女子喜愛編辮子,所以頭發有如波浪般起伏,紫雨的頭發卻完全是直的。”

齊齊格恍然大悟,喃喃道:“原來如此。”

楊珞道:“再告訴你一件事。”

齊齊格道:“什麽?”

楊珞道:“我就是姓鐵的,為何你卻不敢講?”

齊齊格瞪大了眼睛,道:“都說漢人狡猾,我看你又是漢人中最狡猾的一個。”

楊珞一笑,跟救他的女子道:“咱們走吧。”

這人不用多說,正是追蹤隱匿之術天下無雙的冥火。

冥火與楊珞出了地牢,道:“咱們這是要去哪裏?”

楊珞道:“自然是追蹤八剌去,一來紫雨還在他們手中,二來你的大地伏龍石也還沒著落。”

冥火歎道:“看來我是徹底被你拖住了。”

楊珞道:“既可以破壞仇人的好事,又有寶貝拿,何樂而不為?”

冥火道:“說得也是,不過我卻總有遭了你算計的感覺。”

楊珞道:“天下若還有人能算計你,我寧願一輩子呆在黑牢裏不出來。”

冥火聞言甚是得意,陶醉了一會兒,念頭轉了回來,又道:“說來也真是奇怪,八剌既已將你二人擒住,為何不立即殺了你們,以絕後患?”

楊珞道:“這個麽,算是我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冥火道:“你為魚肉,人為刀俎,你居然尚能自救,那倒要聽聽看了。”

楊珞道:“雕蟲小技,不說也罷。”

冥火聞言更加心癢難耐,道:“不說不行,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要你說你就得說。”

楊珞歎道:“既然你用恩人兩個字來壓我,我也不能再推脫。其實我早知道八剌遲早會對付紫雨和我,為了以防萬一,我一早便做了準備。”

冥火道:“什麽準備?”

楊珞道:“萬一我們落到八剌手裏,他也不致於馬上殺我們的準備。”

冥火道:“別繞圈子,快說,你是怎麽做到的。”

楊珞道:“八剌是個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人,落到他手裏,還想活命,隻有利用他多疑和貪婪的弱點,於是我一早便偽造了一封給忽必烈的書函,上麵的內容是:‘屬下等已然查知黃帝古陵的所在,取得大地伏龍石之後,即刻前往,定當竭盡所能,完成大汗的心願。’。”

冥火想了想,道:“八剌從你身上搜出這封信,一定會以為大地伏龍石跟黃帝古陵的大秘密相關。一個關係到忽必烈心願的秘密,多半與天下霸業脫不了幹係,以八剌的野心,又怎能問也不問便把你殺了?這一著果然是高明的。”

楊珞笑道:“多承你誇獎了。”

冥火道:“可你離開的時候,為什麽要告訴齊齊格你姓鐵?”

楊珞道:“她是察合台第一易容高手,我可不敢保證每次都能將她識破,告訴她我姓鐵,是為了將來再遇到她時,多一分拆穿她的把握。”

冥火道:“這個……我可有些不明白。”

楊珞道:“用不著太明白,用得上的時候,自然就用上了。”

二人順便在八剌宮中偷了兩匹馬,由冥火帶路,沿著八剌的軌跡一路追蹤,幾日後便來到了欽察境內。

卻說艾吉阿姆擺脫了那兒古的糾纏,與青思雪會合之後,一路馬不停蹄,不分晝夜的趕路,隻用了三日兩夜便回到海都軍營中。可惜無論她再快都好,始終趕不上用翅膀飛行的信鴿。八剌的軍隊於日前突襲,已從後麵將海都攻占的兩座城池奪去了。

艾吉阿姆見過了海都,說起八剌背盟之事,艾吉阿姆惱恨不已,道:“若是我能早些回來,這廝便沒這麽容易得手。”

海都道:“這也怪不得你,你已經盡了力了。我原也料到八剌必有詭計,但卻沒想到他居然這麽狠毒。難道以他察合台一國之兵已經可以跟忽必烈一爭雄長了麽?”

艾吉阿姆道:“八剌此次前來,隻說是救援欽察,決不會承認與我國訂立的聯軍之議,八剌多半已派人往欽察商量夾擊父王之事,父汗若不慎戰敗,欽察解圍之後,感念八剌恩義,必定對他言聽計從,這招一箭雙雕,西北將來就是他的天下了。”

海都道:“說是這麽說,但我先前已將八剌與我聯軍之事大肆宣揚,蒙哥帖木兒必定早有風聞,豈會隻聽八剌一麵之辭?八剌要想欽察歸心,必定另有鐵血手段。”

艾吉阿姆道:“父汗,如今前有欽察據關堅守,後有八剌虎視眈眈,咱們應該怎麽辦?”

海都道:“欽察先放在一旁,對付八剌要緊。咱們糧道被八剌切斷,大軍無法持久,須得殺出一條路來才是。”

艾吉阿姆道:“莫非父汗已有良策?”

海都道:“目下的形勢,拖得越久,對我軍越不利,你替我修書一封,約八剌軍明日會戰。”

艾吉阿姆道:“父汗,我軍連番苦戰,已經甚為疲憊,八剌軍則是養精蓄銳,以逸待勞,這時候會戰,咱們是不是太吃虧了。”

海都道:“本王如何不知,明日會戰是假,本王今夜親率一千鐵騎,前去劫營才是真。”

艾吉阿姆道:“父汗,這麽做太過冒險,萬一傷了你萬金之軀,那如何是好?”

海都道:“趁八剌還未親臨軍中,這是出奇製勝的好機會,絕不能放過。你替我領大軍在後,若見我劫營得手,立即揮軍衝殺,本王要一戰擊潰八剌軍。”艾吉阿姆無法勸服海都,隻得依他所言,寫下戰書一封,用強弓射入察合台軍中去了。

是夜,月黑風高,正是偷襲盜營的良機。海都挑選了一千精騎,全部以厚布裹住馬蹄,偃旗息鼓,悄悄來到八剌軍營外。八剌軍接了海都戰書,不虞有詐,全部早早安寢,隻待明日決戰。海都見敵營燈火稀疏,一片沉寂,心中大喜,將金刀一揮,率軍直搗八剌軍營。八剌軍熟睡正酣,那料到大禍臨頭,頃刻間便多了千百刀下鬼。海都又下令四處放火,其時風頭正勁,八剌軍營轉眼便成了一片火海。

八剌士兵驚慌失措,衣服也顧不得穿,便急忙起來迎敵,睡眼惺忪之際,哪是生龍活虎的對手,十不當一,被海都軍殺得一片鬼哭狼嚎。

這邊海都率軍衝殺正酣,那邊艾吉阿姆早望得風頭,急領大軍來援,兩軍會合,勢不可擋,八剌軍死傷狼藉,十去七八,餘下的四散奔逃,好好一支數萬人的軍隊就此冰消瓦解。

這一場激戰直殺到天明方才收住,海都清點兵馬,折損不過百餘人,不由得放聲大笑,胸中豪氣如雲,好不暢快,正要下令犒賞三軍,忽見遠處旌旗隱現,似乎又來了兵馬。海都急忙約束士兵,整頓軍容,重新嚴陣以待。過不多時,那隊伍走近,海都看得真切,來人正是八剌。八剌本以為是自家軍士列隊來迎,走近一看,才瞧清都是海都軍馬,不由得又驚又怒,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海都見了八剌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八剌,你的軍隊已被我盡數殲滅,若你下馬投降,我既往不咎,仍是封你為察合台大汗。”

八剌怒極反笑,道:“好你個海都,果然是一方之雄,不枉我將你視為第一大敵。你以為擊敗區區幾萬兵馬,就能讓八剌俯首稱臣麽?”

海都笑道:“你身邊部眾不逾千人,莫非還想作困獸之鬥?”

八剌哈哈狂笑,道:“千人已嫌多了,百人便可破你。”

海都聞言大怒,道:“八剌匹夫,休得狂言,你麵前的是三萬窩闊台勇士,豈容你恣意羞辱。”他話音剛落,身邊一騎搶出,道:“大汗,請讓末將去將這匹夫擒來。”

海都側頭一看,原來是座下勇將脫裏,點頭道:“你領一支千人隊去,務必將八剌擒下,可別丟了窩闊台的臉。”

脫裏道:“屬下遵命。”提一軍上前,戟指罵道:“八剌,背信棄義的小人,看脫裏來擒你。”說罷揮舞鋼矛,領軍殺上前去。八剌不慌不忙,附在一名將領耳邊小聲吩咐了幾句。那將點頭答應,策馬出陣,喝道:“群狼搏虎。”八剌軍中應聲奔出五個百人隊,前三後二,前排的鐵甲鐵盾,後排的皮甲長弓,排得整整齊齊。這陣形方成,脫裏已拍馬殺到。兩軍接戰,八剌前排的鐵甲軍隻守不攻,後排的弓箭手卻是箭如飛蝗,隻頃刻間便傷了海都兩三百人。脫裏見狀驚怒交集,縱馬急奔幾步,猛地一提韁繩,坐下黑馬騰空而起,直踩入鐵甲陣中,落地便踏翻了三四人。脫裏左手持矛,專挑咽喉,右手揮刀,隻劈頸項,左衝右突,連殺十餘人,八剌的鐵甲陣被他生生闖出一個缺口來。海都軍麵對著刀槍不入的大型鐵盾牌,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見了這大好時機,如潮水般地湧入,終於將八剌軍的防線撕開了。八剌副將見狀大喝道:“鐵桶陣。”鐵甲軍聞言紛紛退後,裏外三層,圍成一圈,將弓箭手護在中間,弓箭手們則搭成三層人梯,居高臨下,射殺窩闊台軍士。

脫裏見狀心急如焚,遠遠望見八剌得意洋洋地在一座小丘上觀戰,暗中拈弓在手,扣了三枝短羽快箭,照準八剌要害狠狠射去。這三箭,一奔八剌坐騎,一指八剌咽喉,一瞄八剌左心,都是流星趕月般迅猛。八剌不慌不忙,瞧準三箭來路,右手一揮,輕描淡寫地將三箭都接去了。海都軍士見狀都是大驚,須知脫裏乃是窩闊台數一數二的神射手,不但精準無匹,箭上更有李廣射虎之力,眼下竟被八剌空手連接三箭,八剌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海都見此陣被八剌搶盡風頭,不禁憂形於色。艾吉阿姆見狀道:“父汗,與這小人糾纏什麽,待女兒揮軍上去,以雷霆之力將他擒下,免得夜長夢多。”說罷抽出長劍,便要號令三軍。

那邊八剌一直偷眼望著海都,見艾吉阿姆抽出劍來,哈哈狂笑,道:“海都,鬥陣不勝,便要以多欺少麽?”

艾吉阿姆道:“與你這小人莫非還要講什麽道義?擦幹淨你的脖子,看我來取你項上人頭。”

八剌聞言又是一陣狂笑,道:“小妮子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便教你瞧瞧我的手段。”雙掌一擊,背後應聲走出一騎來。

馬上乘客麵色蒼白,嘴唇青中帶紫,正是禦魂道人。八剌道:“禦魂,你數月來替本王辛苦訓練血妖,本王今日便讓你牛刀小試。”禦魂聞言嘿嘿一笑,向後揮了揮手,軍士們從後軍中推出數十口大木箱來。禦魂示意軍士將木箱打開,自己取出個奇怪的哨子放進口中,運勁一吹,一聲刺耳的銳嘯衝上雲間,幾乎將天空都撕破了。兩軍將士見他行止奇特,一時停手不戰,都舉目朝這邊望來。但聽得禦魂三聲哨響過後,木箱中“呼啦”地躥出一群黑色的物事,貌似人形,卻又不成人形,各自展開巨大的雙翼,飛騰到空中,在眾人頭頂盤旋,黑壓壓的一片,將陽光都擋住了。

眾人定睛望去,隻見這些怪物手足俱全,通體黑毛,肋生雙翼,一雙眼睛紅光閃閃,口中獠牙交錯,頭顱身軀雖還具人形,卻仿佛是地府裏逃竄出來的猙獰惡鬼。眾人見狀都是毛骨悚然,一股寒意從心底裏冒出來。

海都見狀叫道:“八剌,這些是什麽物事,究竟是人是鬼?”

八剌狂笑道:“曾經是人,現下是鬼,閻羅殿前的討命鬼。”話音剛落,禦魂口中又是一聲怪嘯,血妖們聞聲鼓動雙翼,挾著勁風向海都軍隊撲來。海都見狀大驚,急忙下令放箭,三軍將士一起拈弓射去,滿天都是暴雨般的箭矢,可血妖們渾然不懼,箭矢打在它們身上,便好似射在石頭上一般,紛紛跌落下來,半點也傷它們不得。海都軍士驚惶之下,還來不及再發第二箭,血妖們已經衝入人群中,尖爪利齒,轉眼便奪去百餘性命。海都軍將刀槍亂砍亂刺,卻好似替血妖們撓癢癢一般,益發激起了它們的狂性,這些妖物索性奪過兵刃,瘋狂砍殺,一時間哀嚎震天,血流成河,那光景宛如血池地獄一般,讓你隻能祈禱自己是在惡夢之中。

海都見將士死傷慘重,心如刀絞,雙目血紅,大喝一聲衝上前去,與兩名血妖鬥在一起。海都武功十分高強,刀上蘊著開碑裂石之力,數個回合下來,兩隻血妖皮開肉綻,遍體鱗傷,終於不支倒地。海都大步衝上前去,一刀劈下一隻血妖的頭顱,高高舉起,大喝道:“不要怕,大家看,怪物的腦袋一樣不經砍。”窩闊台士兵見狀心中稍稍安定了些,況且明知若不苦戰,隻有死路一條,當下放開生死,隻管與血妖搏命,一時之間居然將血妖的攻勢抵擋住了。海都見士兵雖然浴血死戰,仍是迅速傷亡,知道若再拖延,難免有全軍覆沒之厄,當即大叫道:“窩闊台士兵聽令,速速退回城去。”窩闊台士兵得令,且戰且退,扔下一路屍體,終於回到娜塔城下,艾吉阿姆領一軍率先入城,四處收集柴草,縛在箭頭上,交與軍士發射火箭,血妖們雖不畏射,但卻畏火,漫天火箭令它們稍稍退卻,窩闊台軍趁此良機,終於全部退回娜塔城內。

八剌見已將海都逼回城內,得意地仰天狂笑,命禦魂收了血妖,一麵就地紮營,一麵派人去招回逃散的察合台士兵。當夜八剌在中軍帳設宴慶賀,酒過三巡,禦魂道人問道:“大汗,今日完勝海都,為何不一鼓作氣,讓血妖攻入城內,一舉將海都擒獲?”八剌笑道:“海都已是甕中之鱉,還怕他飛上天去?如今蒙哥帖木兒還沒到來,若是早早就解決了海都,他怎知道咱們作戰的辛苦,咱們又怎向他顯示軍威。”眾將聞言哈哈大笑,隻說八剌思慮周詳,英明神武,阿諛之辭,就此按下不表。

再說海都回到城內,點算傷亡,竟折了萬餘人,軍士士氣低落,整座娜塔城一片死寂。

艾吉阿姆覲見海都,道:“父汗,八剌有怪物助陣,對咱們已操必勝,之所以延遲攻城,隻不過是要等蒙哥帖木兒來罷了。難道咱們就這麽坐以待斃,成全他的如意算盤麽?”

海都愁眉深鎖,道:“今日一戰,我軍傷亡慘重,士兵們跟我出來,為的是要做掃**天下的雄師,不是出來送死,如今我明知不敵,若還強行讓他們出戰,可怎麽對得起他們在家鄉的父母妻兒?”

艾吉阿姆道:“父汗何出此言?勝敗乃是兵家常事……”

海都截口道:“不必多言,我心意已決,明日一早便開城出降,八剌隻不過是要對付我,不會為難窩闊台士兵。”

艾吉阿姆聞言急道:“父汗……”

海都道:“我心中混亂得很,想靜一靜,你先退下吧。”

艾吉阿姆無奈,隻得告退出來,心中也是一般的憂悶,不知不覺間便走到了駱青峰的門口。她自察合台回來後,隻與駱青峰匆匆見過一麵,其後一直忙於軍務,這時見他門戶隻是虛掩著,便輕輕敲了兩下,推門走了進去。

駱青峰正在桌邊發呆,見了她進來,勉強一笑,道:“你來了。”

艾吉阿姆道:“這些天來你還好吧。”

駱青峰道:“我很好,你呢?”

艾吉阿姆聞言眼圈一紅,道:“我不好。”

駱青峰道:“怎麽?出了什麽事?”

艾吉阿姆道:“父汗明日就要向八剌投降了。”

駱青峰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大汗這麽做是對的。”

艾吉阿姆道:“可我不甘心,我父汗籌謀多年,隻為一償統一西北的夙願,如今隻為了些怪物,霸業成空,叫我怎不替他傷心難過。”

駱青峰道:“大汗乃是英雄豪傑,剛毅果決,定有東山再起之日。”

艾吉阿姆道:“東山再起?八剌恨我父汗入骨,若果父汗請降,必定受盡八剌羞辱,就是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駱青峰歎道:“吉人自有天相,你再擔心也是沒用的。”艾吉阿姆聞言更加難過,終於按捺不住,一頭撲進駱青峰懷中,放聲痛哭起來。

楊珞和冥火追蹤八剌,日夜兼程,進入欽察地界便已趕上了八剌親軍,其時正是午夜,冥火道:“月黑風高,何不乘機到八剌軍營打探一番,或許正巧找見蕭紫雨的下落。”楊珞點頭稱善,二人潛入八剌軍中,打倒了兩名守衛,換上他們的衣衫,在軍營中仔細查找,但卻始終不見蕭紫雨蹤跡。

冥火道:“隻剩八剌的中軍大營還未找過,莫非八剌將蕭紫雨帶在身邊?”

楊珞道:“也不是全無可能,過去看看便知。”兩人正要上前,忽然聽見有人在後麵大聲招呼,說的是蒙古土語,卻全不明白。

楊珞悄聲道:“是在招呼我們麽?”

冥火道:“我也不知道,多半是的。”

楊珞回過頭去,向著那人咧嘴一笑,點了點頭。那人看來是個軍官,手中牽著一匹駿馬,將韁繩交到楊珞手中,又嘰裏咕嚕地說了一通,便自去了。楊珞渾摸不著頭腦,想了想,便裝模作樣地牽著馬向遠處行去。

冥火見狀急忙跟上來,道:“他跟你說什麽?”

楊珞道:“不知道,我猜是讓我幫他喂馬。”

冥火嘿嘿一笑,道:“你倒聽話。”

楊珞道:“我也是不想引人注意。早知道就剝兩件軍官的衣衫,就算我再如何大搖大擺,也不會有人來支使我了。”

冥火聞言嘻嘻直笑,二人走出甚遠,回頭見那軍官已回營去了,便將馬兒在野地裏麵一放,又溜了回來。二人才方踏進營盤,猛然聽見一聲號角響,軍士們紛紛從營帳中湧了出來,在空地上整整齊齊地排開隊列。二人不明就裏,正要避了開去,先前那軍官卻又走了出來,喚住二人,往隊列中指了指。

冥火小聲道:“這回他又想怎樣?”

楊珞道:“看樣子是讓咱們入列。”

冥火道:“那咱們到底去是不去?”

楊珞道:“現在若是逃走,一定會打草驚蛇,以後想找紫雨的下落便更加難了。咱們隻管過去瞧瞧。”說罷與冥火一起過去,找了個位置站進隊列中。

那軍官大略點算了一下人數,又大聲說了幾句話,軍士們聞言轟然答應,楊珞和冥火裝裝模樣,口唇雖動,卻沒發出聲音來。約略等了一會兒,數名軍士推來車輛,上麵裝載的都是盔甲盾牌。軍官一聲令下,士兵們井然有序地上前領取,楊珞和冥火也一人取得一副,待到全部發放完畢,天色已過四更了。此時的夜色已漸消殘,因為要趕路的緣故,八剌士兵已無心睡眠,將盔甲穿戴完畢,便靜待出發的號令,果然沒過了多久,又是一聲悠長低沉的號角響過,軍士們紛紛拔營起寨,列隊向東北進發。楊珞和冥火混在隊伍中,還沒起行,迎麵又碰上那軍官,楊珞連忙陪出一張笑臉,乖巧地跑去將他的戰馬拉了回來。那軍官看來甚為滿意,小聲說了兩句話,拍了拍楊珞的肩膀便去了。

冥火見那軍官走遠,“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看來他倒蠻欣賞你呢,不如便留在軍中,搏個出身吧。”

楊珞道:“我倒也想的,不過是在宋軍中。”

軍隊行出數裏,冥火抱怨道:“這鐵甲又重又笨,真要打起仗來,轉動不靈,便是十條小命也送了,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

楊珞道:“的確是過於沉重,不過勝在夠結實,或許有特別的用處也說不定。”

又走了一會兒,天色破曉,視野寬闊起來,前軍忽然齊聲歡呼,原來卻是天地相交之際,兵馬隱現,士兵們都以為連日跋涉終於結束,就快與大軍會合了,待走得近了些,這才看清一麵是滿地狼藉,殘破不堪的察合台軍營,一麵卻是歡欣鼓舞,橫刀立馬的窩闊台大軍。此後發生的事,前文已經敘過,此處不再贅述。楊珞和冥火就這麽糊裏糊塗當了一回鐵甲軍,隨機應變,倒也沒露出破綻來。二人身在陣中,將戰況瞧得一清二楚,見海都欲以大軍強擊八剌,心中都在盤算脫身之計,誰知忽又奇峰陡起,禦魂道人招出血妖來,將海都的窩闊台軍殺得大敗虧輸。那景況血肉橫飛,慘絕人寰,楊珞和冥火都閉上了雙眼,不忍再看。

血戰過後,二人隨軍安營,躲在一個冷僻的角落,冥火道:“我從沒見過如此慘烈的場麵,那妖道控製的都是些什麽物事?想不到世間竟有這樣的妖怪存在。”

楊珞道:“本來兩軍交戰,必有死傷,但人求者不過勝負而已,這妖物所求的卻是瘋狂地屠殺,實在太過血腥,有幹天和,決不能讓他們繼續下去。”

冥火道:“這些妖怪刀槍不入,手足牙齒都是利器,百十隻一起湧出來,我可是吃不消的。你要是想對付它們,你自己去,可別來找我。”

楊珞好似沒聽見她說話,自言自語道:“奇怪,奇怪。”

冥火道:“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楊珞道:“這些妖物如此凶殘嗜殺,若是自然繁衍於天地間,你猜會怎樣?”

冥火想了想,道:“豈不是其他的動物早已被它們屠戮殆盡?”

楊珞道:“不錯,所以我認為……”

冥火截口道:“所以你認為這些怪物是那妖道用妖術召喚出來的?”

楊珞道:“妖術召喚之說,始終太過玄奇,我猜可能是禦魂用人跟某種獸類**的後代。”

冥火聞言瞪大了眼睛,道:“這……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楊珞道:“此物實在太過凶殘,眼下隻有禦魂道人能控製它們,且禦魂道人也未必能完全控製他們,這些妖魔一旦失去束縛,必定禍害蒼生,我以為無論怎樣都好,一定要將這些妖物消滅。”

冥火道:“我隻是來找大地伏龍石的,順便幫你打探蕭紫雨的下落就已經仁至義盡,我可從來沒想過碰這些麻煩事。”

楊珞道:“不須你動手,我自己會想辦法。”

冥火道:“那你慢慢想,我肚子餓了,可得先找些吃的去。”說罷向士兵聚集的地方走去,一會兒的功夫就混進人群不見了。

白天的時光一會兒就過去了,入夜,楊珞窺見八剌,禦魂道人和一眾將軍都在中軍帳飲宴,暗忖道:“沒道理這時候也把紫雨帶在身邊吧,可如果不是,四處都找遍了,為何卻不見她的半點蹤跡?”左思右想,始終不得頭緒,當下耐著性子,等到半夜,士兵都已就寢,中軍帳中的將官們也都醉得東倒西歪,這才悄悄掩近了八剌大帳,伏在地上,側耳靜聽。

帳中人十個中已躺下了八個,隻有八剌,禦魂等幾人還清醒著,八剌道:“今日一戰,挫盡海都威風,可出了本王心中一口惡氣,禦魂道長,你居功至偉,來,本王敬你一杯。”

禦魂道人道:“都是托大汗的洪福,血妖人一試便成,這才能趕得及今日替大汗揚威。”眾人聞言一起哈哈大笑,幹了一杯之後,禦魂道人又道:“大汗,海都能一夜之間破去察合台的數萬大軍,都算有些本領,不容小覷,為何不速將他擒殺,以絕後患。”

八剌笑道:“道長不必多慮,海都已是窮途末路,這隻沒牙的老虎,什麽時候打都是一樣的。”眾人聽罷又是一陣狂笑。

楊珞心中暗暗咒罵,忽又聽得遠處有人聲隱約傳來,過了一會兒,一名軍士領了個文士模樣的人過來,兩人在帳邊停住腳步,軍士入內稟報道:“大汗,海都的使者要見您。”

八剌嘿嘿一笑,道:“讓他進來。”

軍士領了使臣進來,那人跪拜道:“小人木倉,拜見八剌汗。”

八剌道:“半夜三更的,海都叫你來做什麽?”

木倉道:“小人是奉海都汗的命令,送降書來的。海都汗說八剌汗您有調遣鬼神之能,威震三界,不是凡夫俗人所能望其項背,所以甘願獻城投降,全軍聽候八剌汗發落。”說罷自袖中取出一封書表,呈遞到八剌麵前。

八剌伸手接過,道:“海都準備何時投降?”

木倉道:“明日一早,海都汗親迎八剌汗您進城。”

八剌聞言哈哈大笑,道:“你回去告訴海都,就說降表我收下了,明日自會到娜塔城外會他。”

木倉道:“多謝八剌汗的仁慈,小人告退了。”說罷拜辭而去。

禦魂道人道:“大汗,您真的要納降?”

八剌陰笑道:“海都肯向我投降,為何不納,不過我隻是納海都,可沒說納城內的窩闊台官軍。”

禦魂道:“大汗的意思是……”

八剌道:“先擒住海都,以治窩闊台本土,至於這裏的士兵,當然是盡數格殺,一來削減窩闊台的實力,二來向蒙哥帖木兒示威。”

禦魂聞言奸笑道:“大汗英明,不過能不能隻殺一半,剩下的一半交給貧道變做血妖,以助大汗征討天下。”

八剌道:“好!好提議。剩下的一半便交由你處置,你想變成什麽都行。”說罷又是狂笑不止。

楊珞聞言大怒,暗忖道:“八剌為人狠毒之極,此人統治百姓,必定橫蠻苛暴,使民不聊生。他若得了西北,必定與忽必烈爭奪燕都,他若得了燕都,必定入侵我大宋疆土,那時豈不是更加危險。我隻顧著自己的國家,便眼睜睜看著蒙古人淪入魔掌之中不顧,與看見失火卻不救有什麽分別?這可不是俠義之舉。”楊珞在宋國的利益與俠義精神之間反複權衡,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苦惱之時,忽然有人在他肩頭輕輕拍了一下,楊珞一驚,猛回頭望去,原來卻是冥火回來了。

冥火將楊珞拖到一旁,輕聲道:“你在想些什麽呢?居然被人欺近三尺之內還渾然不覺。”

楊珞道:“也沒想什麽,隻是心中迷惘得很。”

冥火一笑,道:“在想該不該阻止八剌?如果你要阻止他,應該先做些什麽?”

楊珞道:“紫雨尚在他手上,自然隻能是先刺殺禦魂道人,斷了他的臂助。”

冥火道:“其實現在最想阻止八剌不是你。你想得到的,他們自然都想得到,你又何必自尋煩惱?”

楊珞道:“你的意思是海都會派人來刺殺禦魂道人?”

冥火道:“海都未必會派人來,可有的人卻很可能自己來。”

楊珞道:“什麽人?”

冥火道:“我也說不上來,隻是隱隱有這感覺而已,你還記得八剌府中的那兩名高手麽?”

楊珞道:“難道她們是海都的人?”

冥火道:“我不敢肯定,可這兩名高手都是女子,而海都也有一個武藝高強的女兒。”這話方說著,遠處三道黑影連閃,已有人潛入軍營來了。

駱青峰道:“偌大一座軍營,人多勢眾,八剌身邊有個厲害角色,自己的武功也不弱,隻怕很難成功。”

艾吉阿姆道:“我也不是去刺八剌,管他作甚?”

駱青峰想了想,道:“這恐怕是唯一的機會,好,我同你去。”

艾吉阿姆聞言大為感動,歡喜得又流下淚來,道:“你真的願意陪我去?”

駱青峰道:“是。”

艾吉阿姆道:“就憑你這句話,要我侍奉你三生三世我也願意。”低頭握住了他厚實的手掌,心中柔情蜜意,勇氣百倍。

到了夜間,二人換上夜行衣衫,藏好利劍暗器,剛出了房門,卻見青思雪正坐在院中,望著天空發呆。

青思雪見了二人,道:“明月姊姊,今夜星星好少,月兒也不明亮,真是好無趣。”忽又發現二人裝扮不妥,接道:“明月姊姊,你們穿成這樣,是又要出去打探消息麽?”

艾吉阿姆歎了口氣,道:“思雪妹妹,若是明日拂曉之前姊姊還沒有回來,你就離開這裏,再也不要回來了。”

青思雪不解道:“為什麽?”

艾吉阿姆道:“因為那時候,這裏的一切都要交給八剌那個大壞蛋,他會傷害你們。”

青思雪道:“那明月姊姊和青峰哥哥呢?”

艾吉阿姆望了駱青峰一眼,坦然一笑,道:“我們若是不死,一定會去找你的。”

青思雪聞言一驚,道:“為什麽這麽說?難道今晚你們可能會死麽?”

艾吉阿姆道:“即算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了不起趕去投胎,下輩子再跟你做姐妹。”

青思雪道:“既是如此,我跟你們去。”

艾吉阿姆聞言一愕,道:“你說什麽?”

青思雪道:“娘從小就教我,做好朋友要生死與共,決不能在朋友危難的時候離開,所以我一定要跟你們去。”

艾吉阿姆聞言心中激動,一把抱住了青思雪,道:“好妹妹,你對姊姊真是太好了。姊姊……姊姊真是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緊緊將她擁了好一陣,這才放手。

青思雪回屋換上去八剌王府時穿的黑衫,三人一起出來,朝著八剌軍營摸去。

話說楊珞見那三道人影個個身負上乘武功,無聲無息地向中軍帳掩來,急忙與冥火躲到遠處的草叢中觀望。

冥火悄聲道:“瞧見沒有,又有一個白頭發的女子。”

楊珞道:“瞧他們三人的身手,似乎已足以對付八剌,那兒古和禦魂道人了。”

說話間艾吉阿姆等三人已來到中軍帳外,艾吉阿姆小心翼翼地靠到門簾邊,透過縫隙向裏觀望了一陣,回來道:“八剌,那兒古,禦魂妖道都在裏麵,旁邊還有許多將官,雖然醉倒了大半,終究礙手礙腳。咱們耐心多等一會兒,待妖道回營,半路上將他擊殺,務求一擊即中。”駱青峰,青思雪點頭答應,三人也就近藏好身形,可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始終不見禦魂道人出來。艾吉阿姆按捺不住,再上前偷眼觀望,卻見禦魂伏在案上,一動不動,手邊一個酒壺倒了,裏麵的殘酒正滴滴答答地滴灑在地麵。八剌仰頭靠著虎皮椅,也是一動不動的,胸口起伏緩慢均勻,看來睡得正沉。再瞧那兒古,單手撐著麵頰,鼻息粗重,雙目緊閉,似乎也已不勝酒力。艾吉阿姆見狀忖道:“要殺妖道和八剌,正在此時。”當下退回來將帳中情形跟駱青峰和青思雪說了。二人也都以為機不可失,各自亮出兵刃,大步向八剌大帳撲去。到了帳門前,艾吉阿姆想也沒想便衝了進去,揮劍直取禦魂人頭,眼看此獠就要伏誅,艾吉阿姆眼前卻忽地一花,失了禦魂道人的身影。艾吉阿姆大驚,急退三步,這才看清原先爛醉如泥的八剌將官居然全都坐了起來,一個個臉上都帶著得意而又獰惡的冷笑。

艾吉阿姆心中一陣發涼,知道自己三人已墜入八剌的陷阱之中。駱青峰和青思雪本來一取八剌,一取那兒古,自然也都沒得手。三人背靠背站著,心中又驚又怒,手心都沁出汗來。

艾吉阿姆強攝心神,向八剌道:“原來你早有準備。”

八剌哈哈狂笑,站起身來道:“你們能想到的事,本王怎會想不到?事到如今,你們還蒙著臉作甚麽?去了麵巾,讓大家看看你們的真容吧。”

艾吉阿姆聞言忖道:“若將麵巾摘下,八剌便知我的身份,明日父汗投降,他必定借機刁難,不行,今日就是死也不能將麵巾摘下來。”當下笑道:“就憑你也想一睹本姑娘的芳容?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八剌聞言怒道:“艾吉阿姆,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出言侮辱本王,本王倒要看你能嘴硬到幾時。”

艾吉阿姆道:“也不知你是迷上了哪家的姑娘,硬將她的名字安在我身上,不過怎樣都好,我還是勸你一句,就你這副尊容,天底下是絕對不會有姑娘看上你的。”

八剌冷笑道:“死到臨頭還在瘋言瘋語,本王倒覺得你有些趣味了。”

艾吉阿姆道:“死到臨頭?我可沒這麽以為,你和那個看門狗,再加上這妖道,一共三個人,我們也是三個人,鹿死誰手還是未知之數呢。”

艾吉阿姆道:“他們?都是些沒用的廢物,拿來裝裝樣子還可以,真要動手,他們可半點用場也派不上。”

八剌冷笑道:“你這丫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隻有我等三人,怎敢來跟大名鼎鼎的海都較量,今日便讓你瞧瞧我十二密將的厲害。”那數名將官聞言紛紛起身,各持兵刃,將三人圍在當中。

艾吉阿姆見八剌神色自若,周圍的軍官個個麵容冷峻,氣度沉穩,心中益加驚詫,忖道:“莫非我真的低估了八剌的實力?今日隻怕是凶多吉少了。”略略思量,橫下一條心,笑道:“什麽阿貓阿狗都拿出來現世,本姑娘今天就好好教訓教訓他們。”說罷長劍一擰,向一人眉心點去。

那人手中握的是一柄沉重的九環大刀,見了艾吉阿姆來劍,嘿嘿笑道:“就隻有這麽快麽?”信手一揮,大刀電閃般掠起,正磕在艾吉阿姆劍脊上,艾吉阿姆隻覺一股大力傳來,震得自己虎口一陣發熱,心中暗道:“果然是紮手的硬點子,一人已是難以應付,這裏十二人,叫我等如何抵擋?不如兵行險著,殺得一人算一人。”當下收回長劍,虛劈了兩記,道:“嫌慢麽?看看這一劍又如何?”長劍一顫,急指那人咽喉。

那人笑道:“似乎更慢了些。”又跟上次一般揮刀來迎。艾吉阿姆原本便沒想刺傷他,刀劍相交,使了個“粘”字訣,劍脊繞著他刀身轉了兩圈,將他的大刀引到外門去了。那人沒料到艾吉阿姆打的是這個主意,大刀幾乎給她絞得脫手飛去,心中一驚,急忙運力緊握刀柄。就在他力往刀上使的一瞬間,艾吉阿姆忽然棄了長劍,身如鬼魅般撲進他懷中,右掌探出,在他心口結結實實地拍了一掌。那人沒想到艾吉阿姆竟然如此大膽,閃避的念頭還沒轉過來,已被她擊中心口,隻覺腦中一暈,喉頭發甜,“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旁邊兩人見狀大吃一驚,同時搶出,一個仗劍護在他身前,另一個則將他扶住,急道:“二弟,你還好麽?”

那人咧開嘴勉強一笑,道:“死……死不了,大哥,你……小心,這丫頭好強的內力,我一身……橫練功夫,居然也……也頂不住。”說罷口中鮮血狂湧,登時暈死過去。

兩人見狀都是怒不可遏,當先那人劍指艾吉阿姆,道:“好你個死丫頭,竟敢偷襲我二哥。”

艾吉阿姆道:“我與他明刀明槍地動手,怎能說是偷襲?你要怨,就怨他學藝不精。”

那人怒道:“尖牙利齒,接我兩招試試。”

駱青峰見艾吉阿姆手中已無兵刃,踏前一步,擋在她身前,道:“想跟她交手,先贏了我吧。”

那人道:“我劍下不斬無名之輩。你是什麽人?報上名來。”

那人道:“我是小七。”

駱青峰冷笑道:“小七也算個名字麽?莫非你老子死得早,連個姓氏都沒給你留下。”

小七道:“我沒老子,從小用的就是這個名,信不信由你。”

駱青峰道:“原來是這麽說。我姓伍,名字叫做老茲。”

小七道:“伍老茲?”

駱青峰笑道:“不錯,所以你也是姓伍的。”

小七一愕,道:“為什麽?”

駱青峰道:“我是你老子,你就是我兒子,不姓伍姓什麽?”

小七這才醒過神來,原來“伍老茲”就是“吾老子”,頓時暴跳如雷,揮劍向駱青峰當頭劈來。駱青峰見他劍勢淩厲,倒也不敢小覷,身隨劍走,與小七廝殺在一處。小七劍法甚為古怪,又快又刁,駱青峰自練擒龍手後再也不使用般若魔劍功夫,隻用些平平無奇的劍法與他相搏,一時間落在下風。

八剌看了一陣,打了個嗬欠,道:“你們還在等什麽?快些將他們打發了,本王還要好好睡一覺呢。”餘下眾人聞言再不猶豫,除了一個繼續照顧傷者之外,其餘九人各自選定了對象,一起出手攻來。場上局勢變成了駱青峰以一敵四,艾吉阿姆和青思雪各自與三人相鬥,各人以寡敵眾,登時險象環生。

駱青峰劍上壓力陡增數倍,一不留神,左肩已中了一棍,身形一個趔趄,背心又中一掌,掌力甚為強猛,震得他逆血上湧,眼冒金星,幾欲暈去。艾吉阿姆見狀心神大亂,閃避稍遲,肋下一拳打到,“卡嚓”聲響中肋骨已折了兩根,登時口中鮮血激噴,化作漫天血霧。

三人中武功最高的是青思雪,以一敵三,兀自穩占上風,這時見到二人受傷,心中急怒,長劍連閃,一人躲避不及,大腿上中了一劍,鮮血長流。

八剌見狀,臉露驚奇之色,回頭對那兒古道:“你去幫忙。”

那兒古道:“是。”抽出佩劍,躍入戰團,他原是八剌一方武功最強之人,青思雪傾盡全力,方堪堪與他及另外兩人鬥成平手,再也騰不出手來救助駱青峰和艾吉阿姆。八剌見形勢以盡在掌控,嘿嘿陰笑道:“男的格殺,女的活捉。”圍攻駱青峰的那四人聞言,攻勢便更加淩厲了。

駱青峰內傷發作,腦中一片混亂,手裏長劍隻管胡亂揮舞,猛然間一聲慘叫響起,一條左臂在血雨中飛上半空,原來駱青峰迷亂中使出般若魔劍的功夫來,劍招大變,鬼氣森森,一人驚亂之下,竟被他長劍撩中了左腋。駱青峰自練習般若魔劍之日起,魔根已然深種,此時神智不清,失了主宰,登時魔性大發,人人在他眼中都化作了於吟風和汪銘模樣,他心中隻剩一個“殺”字,招招都是同歸於盡的打法。斷臂那人血流如注,體力不支,已然躍出戰團,剩下三人被他逼得手忙腳亂,眼看又要有人殘肢斷臂。

不消說,斷刀救人的正是楊珞,他和冥火見三人闖了進去,便乘亂朝裏觀望,但仔細瞧了半晌,卻仍是不見蕭紫雨身影。

冥火見狀附在楊珞耳邊道:“莫非八剌並未將蕭紫雨帶來,齊齊格騙了我們。”

楊珞沉吟道:“應該不會,帶蕭紫雨來正是八剌的作風。咱們再到別處找找。”兩人離了帥帳,正在往糧草輜重車輛的路上,楊珞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道:“方才帳中人除了八剌,那兒古,禦魂和十二密將,還有一個是誰?”

冥火道:“你說八剌身邊那個小子?一看就是服侍八剌親兵。”

楊珞道:“不對,若是普通兵卒,見到這種場麵,為何臉上半絲驚色也沒有?”

冥火道:“那也許是保護八剌的另一個高手。”

楊珞道:“保護八剌?為何他卻站在八剌身後?看起來倒象是八剌在保護他。”

冥火道:“這……不知道。”

楊珞喃喃道:“尋常小兵打扮,臉上木然,全無表情,站在八剌身後,身材中等,莫非他就是紫雨?不成,咱們再回去看看。”兩人折返來,正遇著駱青峰眼看就要有斷頭之禍,楊珞不假思索,順手抓起一塊石頭便擲了過去。這塊石頭雖然救了駱青峰的命,但那頭領反應快若閃電,拋開斷刀,猱身上前,以小擒拿手與駱青峰格鬥,駱青峰所精擅的不過劍法而已,近身肉搏,遠非此人對手,隻不過一照麵,已然被他拿住右腕,封了身上數處穴道。

楊珞見行藏已破,小聲對冥火耳道:“你進去。”

冥火一愣,道:“為什麽是我?”

楊珞道:“因為你會障眼法,我可以趁機進去救人,他們可以趁機逃跑。”

八剌見進來的是個女子,頗有些意外,道:“姑娘,咱們以往可有過節。”

冥火搖搖頭,道:“沒有。”

八剌道:“那姑娘何苦來趟這混水?”

冥火歎了口氣,道:“我也不想,誰叫我認識他。”說罷雙手十指連彈,數枚彈丸飛出,分取場中各人。眾人見狀,各以兵刃來擋,那些彈丸撞上了兵刃,頓時炸開,爆出大片白茫茫的煙霧來。隻眨眼的功夫,營帳中已充滿濃煙,伸手不見五指,眾人見狀大驚,紛紛舞動兵刃,護住全身。艾吉阿姆心念電轉,從腰間掏出大把暗器,朝著敵人的方向擲去,暗器打在狂舞的兵刃上,四下激射,但聽得叮叮當當的亂響聲,悶哼聲不絕於耳,不知多少人已然中招。艾吉阿姆一麵放暗器,一麵朝駱青峰撲去,雙掌連拍,將他身上穴道盡數解開。正拉著他手掌要走,斜裏不知是誰一掌劈來,正擊在她左肩上,生生將她鎖骨劈斷。艾吉阿姆強忍痛楚,叫道:“思雪,走。”青思雪聽得四麵都是金刃劈風之聲,索性舉劍過頂,猛地拔起身形,將帥帳頂部衝開一個大洞,跳了出去。

楊珞趁著冥火搗亂,已經悄悄繞到了營帳後麵,帳中煙霧一起,他立刻揮刀劈開帳壁,俯身鑽入,直欺近那小兵身邊,伸手急點了他數處穴道,一把扛在肩上,正要衝出營帳,忽覺背後勁風颯然,原來卻是八剌察覺有人自後闖入,揮掌劈來。楊珞頭也不回,左手圈出,硬接了他這一掌。兩人都是十成勁力,這一掌相交,轟然大震,罡風四溢。楊珞借力自裂縫躥出,卻見冥火已不知何時出來了,忙道:“人在這裏,咱們走吧。”兩人早已諳熟軍營地形,展開身形在營房中穿繞,頃刻間便隱沒在黑夜中。

艾吉阿姆出聲招呼青思雪後,急忙拉著駱青峰移形換位,才剛剛轉開,果然便有幾般兵器同時砸在兩人方才的位置上。艾吉阿姆扣了一枚鐵蒺藜在手,摸著帳壁,在上麵劃開一條大縫,拉著駱青峰鑽了出來,兩人不辨方向,隻管向前狂奔,奔行了不遠,正見著馬廄所在,二人大喜,飛身上馬,急催坐騎,潑剌剌地向野地中奔去了。

過了片刻,帳中煙霧散盡,眾人這才看清,滿地鮮血,三人中了暗器,加上先前被艾吉阿姆,駱青峰和青思雪各自傷了一人,十二密將竟然折損了一半。八剌麵色蒼白,方才與楊珞對了一掌,震得他五內翻湧,竟還沒回過氣來。那兒古一直護在八剌身邊,見狀急忙伸手按在他頸後“大椎穴”上,助他導氣歸元。八剌得了臂助,終於將紛亂的真氣納入正軌,緩緩吐出一口長氣,恨聲道:“海都,我不血洗娜塔城,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