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誤墜彀中1

話分兩頭,再說楊珞跟楚驚天討論武學密要,不知不覺便已到了寅時,楚驚天依然興致不減,轉而提起奇門五行之術來。

楊珞道:“五行易理,在下隻是略懂一二,實在不敢在伯父麵前獻醜。”

楚驚天道:“我看是你太謙虛了,來來來,我在後山排了一座小陣,咱們正好同去研究研究。”

楊珞拗他不過,隻得隨他一同向後山走去,路途頗有些長,走了好一會兒才到。

楚驚天的這座小陣果然架勢並不大,都是用樹木石頭排列而成,遠遠望去,也並無出奇之處。待走得近了,楚驚天道:“如何,可還入得你的法眼麽?”

楊珞仔細觀瞧,卻瞧不出有什麽特別,隻得道:“晚輩資質魯鈍,實在看不出其中奧妙。慚愧慚愧。”

楚驚天聞言得意地哈哈大笑,道:“在這裏看自然是誰也看不出來的,一但進入陣中,那就大不相同了。走,咱們進去瞧瞧。”說罷左手伸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楊珞自然不敢爭先,道:“伯父先請。”目光瞥見楚驚天左手上有一道傷痕,雖然並不嚴重,但皮肉略略外翻,分明是一處新傷。楊珞見那傷痕位置特異,心中一動,暗暗生出些戒心。

楚驚天這時當先走入陣門之中,楊珞隻得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剛踏入了陣門,忽覺眼前一花,恍如一座大山橫在眼前,一驚之下,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楚驚天早已料到他必定如此,笑道:“賢侄不必驚慌,但隨我來便好。”

楊珞聞言辨明了楚驚天方位,跟著他走去。楊珞走在這陣中,眼前幻象叢生,一會兒是崇山峻嶺,一會兒是飛瀑流泉,一會兒春光明媚,一會兒又陰風慘慘,變化之奇之快,實在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楚驚天帶著楊珞不知怎樣在陣中轉了數圈,終於來到那樹石陣的中心,此處地上有個小小的圓盤,黑黝黝的,不知是何質地。

楚驚天道:“此陣最神妙的地方到了。賢侄,你麵向北站到這圓盤上,便能見到曠世奇觀。”

楊珞見他目光殷切,但瞳孔黑漆漆的,好像深不見底,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妥,略略猶豫,仍是依言跨步站上那小圓盤。他緩緩轉向正北,剛把頭抬起來,猛然覺得眼前光芒萬丈,亮得睜不開眼來。與此同時,四麵八方的樹木,石頭上忽然閃現出許多金光閃耀的亮點,每個亮點都發出一道強光直射楊珞。楊珞正被麵前的光芒晃得睜不開眼,忽覺全身數處穴道都是一陣劇痛傳來,大駭之下,急忙從圓盤上躍下,低頭望去,隻見自己的衣服已被燒穿了數個小洞,肌膚都成了焦黑之色。

楊珞又驚又怒,向楚驚天道:“楚世伯,這是為何?”

楚驚天此時嘴角**,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做夢也想不到吧。”

楊珞定住心神,道:“你到底意欲何為?”

楚驚天道:“意欲何為?自然是報仇,你割傷老夫的手掌,難道就這麽算了麽?”

楊珞聞言頓時大悟,道:“日間要殺李大人的刺客原來就是你。我見了你的手傷便已起疑,想不到還是著了你的道兒。你到底想做什麽?痛痛快快地說吧。”

楚驚天嘿嘿冷笑,卻不答話,轉向另一麵的一塊巨石,道:“朱賢侄,你出來吧。”

一人應道:“是,楚伯伯。”從大石後慢慢轉了出來,樣貌儒雅悠閑,正是朱笛仙。

楊珞見了朱笛仙,心中一片雪亮,反而鎮靜下來,道:“原來你早已來了。”

朱笛仙笑道:“你不是正要找我麽?有何貴幹?不妨直言。”

楊珞不答,暗裏運功提氣,卻硬是半分真力也使不出來。

朱笛仙毫無顧忌地走到他身邊,笑道:“楚琪的易容術實在差勁得很,你這模樣真的有些見不得人呢。”

楊珞也笑道:“我也跟楚琪說了,怎麽把我畫得這麽半男不女,便好似朱笛仙一般,她卻總是不聽,我也沒有辦法。”他一麵說,一麵加緊催動真氣,猛然間一陣劇痛從心口傳來,不由得眉頭皺了一皺。

朱笛仙見狀道:“啊喲,原來你暗地裏還運功呢。不過我勸你不必徒勞了,你中了我的‘天魔縛體’大法,神仙也要變凡人了。”

楚驚天問道:“賢侄,這‘天魔縛體’大法究竟是怎麽回事?仔細說與我聽聽。”

朱笛仙道:“‘天魔縛體’乃是將一個人身上的功力永遠封住之法,任你多高的武功,也都盡數毀於一旦。不過步驟繁複,很難施行,今番若不是得楚伯伯相助,要製服這小子,還當真不容易。”

楚驚天道:“你要我務必在寅時將他引來,難道也是步驟之一麽?”

朱笛仙道:“不錯,寅時乃是一日之中陰氣最盛之時,魔長道消,正是施術最佳的時辰。天魔縛體,必須算準一個人身上氣血運行的當時狀況,然後從中截斷,使得他氣血永不相繼,縱然一身通天徹底之能,頃刻間也便化為烏有。但氣血運行,人人皆不相同,要算得準確無誤,談何容易?所以晚輩才設下此陣,要楚伯伯將他誘入陣中,他在陣中穿行,心意為幻象所迷,不能自製,不知不覺間氣血便為此陣所引導,幾個圈繞下來,晚輩根本不需計算,便能毫無差錯地截住他血脈了。”

楚驚天道:“原來如此,賢侄真是用心良苦。”壓低了聲音在朱笛仙耳邊道:“此術可有破法麽?”

朱笛仙道:“能破不能破,便要看你如何施術,如今這小子的經脈關鍵所在的三十六處穴道已然盡數燒焦,要想恢複功力,等下輩子吧。”

楚驚天道:“這小子如此可惡,日裏還壞了我的大事,為何不一刀殺了他,來得幹淨利落。”

朱笛仙道:“楚伯伯有所不知,你看這小子眉峰鼻梁,便知他乃是個八字純陽之人,此樣的人可遇不可求,晚輩精研的一種陣法正好需要他的鮮血祭陣,所以暫且留下他的狗命。”

楊珞聞言道:“朱笛仙,反正我也是難逃一死,何妨讓我做個明白鬼,五聖修天大陣究竟有何功用?”

朱笛仙道:“你這人還真是愛管閑事,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還有這等閑情逸致。五聖修天,你聽名字便該明白,此陣自然是用來逆天改命,嘿嘿……此陣列成之日,便是你的斃命之時。”

楊珞道:“那我真要祈望你的陣法列不成了。”

朱笛仙道:“這當兒你還有心情說笑,都算是個人傑,若不是為了我家世代大計,在下倒真想跟你交個朋友。”

楊珞道:“朱公子如此高深的學問謀略,楊珞可高攀不上。”

朱笛仙道:“你不必拿話刺我,人各有所長,我的手段雖然未見得光明正大,但卻可達到目的,何樂不為?”轉頭對楚驚天道:“楚伯伯,麻煩您替我將這小子看牢,他還大有用處。”

楚驚天道:“賢侄放心,我府中的地牢堅如磐石,莫說他現下隻是個平常人,就是武功絕頂的高手也是插翅難飛。”說罷上前推了楊珞一把,道:“小子,走吧。”

楊珞心知羊入虎口,多言無益,當下跨步向前行去。楚驚天押著他到了後山一座石壁前,撥開亂草,取出一把鑰匙,插到一個小孔中轉了轉,伸手便將那石壁拉了開來,原來這竟然是一道門戶,門戶內是黑黑長長的甬道,一股難聞的黴味直撲出來。楚驚天將楊珞推進甬道中,搖亮火折,向內走出數十丈,這裏有三四座鐵牢,柵欄都是用粗如兒臂的精鋼所鑄。

楚驚天給楊珞戴上粗重的手銬腳鐐,將他關入其中一座鐵牢中,用大鐵鎖將牢門鎖上,道:“小子,你慢慢享受。”說罷轉身出去。

楊珞靠在鐵柵上,望著楚驚天的背影走進遠處的微光中,隨即轟然一聲響,石壁關上,連這點光芒也消失了。四周是一片黑沉沉的死寂,隻隱約傳來頭頂上石縫裏的水滴在地麵的聲音,楊珞摸索著向左走了兩步,一滴水滴落在他肩頭,冰冷得直沁到骨頭裏去了。

再說楚琪心中甜美喜悅,一覺舒舒服服地睡到第二日辰牌末才起身。此時楚夫人早已不在房中,楚琪精心梳洗打扮,想起楊珞來,嬌羞得滿麵飛紅,眉梢眼角卻又掩不住的笑意。她對著銅鏡看了自己半晌,覺得完美無缺,這才盈盈向前廳走去。

楚琪還在半路上,便見到楚瑤快步走來,忙笑著招呼她道:“姊姊,去哪裏呢?”

楚瑤苦笑道:“你這句話還是留著將來問你的王大哥吧。”

楚琪聞言一愕,道:“這是什麽意思?”

楚瑤道:“你還不知道吧,你的王大哥今日一早已經不辭而別了。”

楚琪一驚,急道:“怎會如此?他……他怎麽會走了呢?”

楚瑤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楚琪心亂如麻,腦海中一片茫然,喃喃地道:“不會的,不會的,難道是因為他討厭我?難道……難道是我將他逼得太緊?不會,不會的,他……他不是那樣的人。”

楚瑤捉住了她雙手,安慰道:“妹妹你別胡思亂想,我瞧王加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他走得這麽急,說不定真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他辦完了自然會回來找你。”

楚琪聞言心中一動,忖道:“莫非他發現了朱笛仙的蹤跡麽?”抬頭道:“昨夜他是跟爹爹在一塊兒的,我去問問爹爹,看他可留下什麽話了沒有。”說罷疾步向前走去,楚瑤連聲喚她,楚琪卻已是充耳不聞。

楚琪在前廳沒找見楚驚天,又轉回他的書房,楚驚天果然在這裏,手中握著昨天楚琪送給他的那本“水韻掌”秘籍,一麵聚精會神地研讀,一麵比劃著。

楚琪上前叫道:“爹爹。”

楚驚天仿佛猛然驚醒,笑道:“琪兒,你來了。”

楚琪道:“爹爹,王大哥他……他怎麽會走了呢?”

楚驚天道:“爹爹也正在奇怪呢,昨夜我與他談天說地,聊得甚為投機,三更半夜才睡還覺得未曾盡興。今晨我早早起來,想要跟他接著研討武學密要,沒想到他房中卻已沒人了。難不成是爹爹喋喋不休,把他給嚇跑了?”

楚琪道:“那他昨夜裏可有沒有提過要離開?”

楚驚天故作沉思狀,道:“你不說我還不覺得,他昨晚好像是提過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辦,不過他隨口說,我也沒在意。”

楚琪急道:“還有呢?還說什麽了?”

楚驚天想了想,道:“其他的便沒什麽特別。”

楚琪道:“那他有沒有說過去哪裏?”

楚驚天道:“沒有。傻丫頭你放心,他武功高,人又聰明,去哪裏都沒事的。”

楚琪聞言隻能無奈地點點頭,失神落魄地出來,也不知道該去向哪裏,漫步到湖邊,想起昨日尚與楊珞有說有笑,今朝便不知君在何方,忍不住垂下淚來,她在堤岸上呆呆坐了幾個時辰,哭得心情舒暢了一些,這才起身往回走去。時候已近黃昏,楚琪麻木地走回庭院,楚瑤的窗戶開著,她看來心情不錯,一麵輕聲哼著小曲,一麵對著銅鏡裝扮自己,描眉畫眼,投入得不能再投入。楚琪對這些哪還有興趣?瞥了一眼便繼續往前走,隻走出幾步,忽然心中一震,忖道:“時候也不早了,姊姊怎地還在打扮?除非她要出去見人,瞧她心情這麽好,難道是去見朱笛仙麽?”這個念頭一湧上心間,楚琪頓時大為興奮,因為找著了朱笛仙,多半便能找著楊珞,當下閃身躲在一側,全神貫注地監視著楚瑤。楚瑤打扮得猶如青蓮出水,一身雪白的衣裙**漾在風中,飄飄若仙,她眉飛色舞又心無旁騖,渾然不知楚琪已偷偷跟在自己身後。

不多時楚瑤便來到揚州城外一處幽僻的所在,隻有一座平常的民居靜靜地躺在一顆大槐樹下,不聞半點人聲犬吠。楚琪不敢跟得太近,隻藏身在樹後,遠遠地瞧著。楚瑤才走到小屋門口,還沒進去,大槐樹下忽然轉出一個人來,一把攬住了她腰肢,在她耳邊道:“好姊姊,可想死我了。”嬉皮笑臉的模樣,正是朱笛仙。

楚瑤也是一流高手,早已看出他躲在槐樹後,故意沒揭穿他,免得掃了他的興,如今被他攬進懷裏,心中雖然受用,表麵上還是推開了他手臂,道:“笛仙,別這樣,被人瞧見了多不好。”

朱笛仙四下一望,道:“這裏半個人影也沒有,有什麽好顧忌的。”

楚瑤挪開兩步,背著朱笛仙,輕聲道:“咱們還……還沒成親,總要守些禮法。”說罷滿臉飛紅,雙手隻顧局促地揉弄著自己的衣帶。

朱笛仙見狀,伸手扶住了她肩頭,道:“這還不是遲早的事?不如……明日我便去向楚伯伯提親。”

楚瑤聞言全身一震,猛地扭轉身,驚喜地道:“真的?”但見朱笛仙隻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卻不答話,知道他隻是戲耍之言,心中惱恨,伸出拳頭在他胸口捶了兩記,道:“你……你就知道欺負我。”

朱笛仙痛得嗷嗷叫,撫著胸口道:“不說不知道,原來你這麽想嫁人。”

楚瑤嗔道:“誰說我想嫁人了?”

朱笛仙道:“還說不是?方才隻與你開個玩笑,也這麽大力打我。”

楚瑤道:“我哪裏想嫁人了?人家……人家隻是想跟你在一起。”她小聲地說完了這句話,拔腳便跑進小屋裏去了,朱笛仙連忙也跟了進去,回身把門掩上。

楚琪站在遠處既看不見又聽不見,隻得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屋,到得小屋五丈之內,楚琪不禁大為猶豫,深知姊姊武功高強,生怕再前進一步便給她發現了,正在彷徨無計,卻忽然風起雲湧,天空中一道電光閃過,雷霆滾動,隨即沙沙地下起雨來。楚琪大喜,趁著雨點穿林打葉之聲悄悄伏到窗欞下,依稀聽得楚瑤道:“阿琪總算找到個不錯的歸宿,我這個當姊姊的也為她高興。”

朱笛仙淡淡地道:“是麽?是什麽人?”

楚瑤道:“是個年輕俊俏的公子,名叫做王加,武功很好,人品看起來也還不錯。”

朱笛仙嘻嘻笑道:“人品有多好?有沒有我這麽好?”

楚瑤道:“你的人品也算好麽?整天都是一副小滑頭的模樣。”

朱笛仙道:“我的人品好不好也沒什麽打緊,隻要姊姊喜歡便行了。”

楚瑤歎道:“總是這麽油嘴滑舌,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輩子欠你的,總是心甘情願地讓你哄。”

朱笛仙笑道:“半點也不錯,姻緣真的是前生注定的。讓我瞧瞧你的麵相,哎呀,你前生乃是一個屠夫。”

楚瑤聞言伸出手指在他額頭彈了一記,佯怒道:“又來胡說八道。”

朱笛仙揉了揉額頭,笑道:“是真的,你是個屠夫,而我呢,就是一頭豬了。”

楚瑤聞言大笑,道:“哪有人說自己前生是豬的,不過也正好,怪不得你這輩子還是姓‘朱’呢。”

朱笛仙道:“是豬也無所謂啊,難得被你這麽花容月貌的屠夫宰了,欠下我一條性命,今生便還我一段姻緣,說來還是我占便宜呢。”

楚瑤聽他這麽說,心中忽然一陣莫名其妙的感動,忘情道:“笛仙,你放心,我今生一定好好侍奉你,永遠陪伴在你身邊。”

楚琪聽到這裏,屋中忽然一陣寂靜,過了少時,朱笛仙忽道:“阿瑤,讓我親親你好不好?”

楚瑤剛道:“你……”嘴巴卻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沒有了下文。又過了少時,楚琪聽得二人的呼吸聲漸漸變得粗重,尤其是楚瑤,好似趕了幾百裏路似的,嬌喘連連。

楚琪心中雖然奇怪,卻也不敢抬頭偷看二人到底在做些什麽。天色越來越黑,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嘩嘩啦啦的聲響將屋裏的聲息全都掩蓋住了,楚琪被淋得眼睛也睜不開來,單薄的衣衫緊緊貼在身上,冰冷的雨水傾瀉進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凍得她抱著雙臂,瑟瑟發抖。楚琪這回可受了大罪,但想著楊珞,心中又溫暖起來,咬緊牙關,仍是潛伏在原地一動不動。好在這場豪雨來得雖然猛惡,去得卻也迅捷,一柱香的功夫便漸漸收勢,化作淅淅瀝瀝的小雨,猶不能住,卻見溫柔。楚琪稍稍挪動了一下麻木的雙腿,忽見地上有燈光灑落了出來,原來朱笛仙已將燈火燃亮了。楚琪恐怕二人就要出來,正要悄悄退去,忽聽得楚瑤幽幽地道:“笛仙,我們怎麽可以這麽做?”

朱笛仙兀自有些喘氣,道:“為什麽不可以?阿瑤你知道的,我心中有多歡喜你。”

楚瑤道:“可是……可是我們還沒有成親呢。”

朱笛仙道:“還不是早晚的事,我心中早把你當作妻子了,非你不娶,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樣,非我不嫁?”

楚瑤道:“那是當然的了。”

朱笛仙道:“那還有什麽問題,阿瑤你放心,笛仙會一生一世都這麽愛護你的。”

楚瑤道:“你這麽說,我便放心了。”語聲失控,忽然化作低低飲泣。

楚琪一愣,忖道:“這姓朱的又怎麽惹姊姊生氣了,老是欺負我姊姊,決不能輕饒了他。”

朱笛仙見楚瑤流淚,慌忙坐下來撫慰道:“阿瑤,可別難過,其實我早就想好了,我手上的事情一完,立馬就跟你爹提親,到時候我跟你退出江湖,找個風景絕佳的所在隱居起來,朝看流霞輕風,晚賞歸雁夕陽,豈不逍遙快活。”

楚瑤道:“真的麽?你不騙我?”

朱笛仙道:“傻丫頭,我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怎麽會騙你?”

楚瑤聞言心中無比甜蜜,念頭一轉,又惴惴地道:“可是天天過這樣的日子,依著你的性子,隻怕不久就膩煩了。”

朱笛仙笑道:“不會,天天對著你,怎麽會煩?如果真的煩了,咱們便生她十個八個孩子來玩,不知道多有趣。”

楚瑤聞言破涕為笑,道:“十個八個?你真的把我當成豬麽?我可不生。”

朱笛仙道:“真的不生?”

楚瑤道:“不生。”

朱笛仙道:“不生算了,我找別人。”

楚瑤急道:“你敢!”

朱笛仙道:“啊呀,你手舉得這麽高,難道想打你丈夫?”

楚瑤佯怒道:“你要敢出去勾三搭四,看我不用老大的耳刮子抽你。”

楚琪聽他們越說越是私密情話,不禁麵紅耳赤,心中暗道:“姊姊也真是的,跟這個壞蛋在一塊兒也就罷了,還沒有半點正經的。不知他們還會說出什麽讓人難為情的話來,我還是別要偷聽了。”躡手躡足地挪到遠處藏好。又過了半個時辰,窗戶上緊緊相偎的兩個人影才分了開來,接著“伊呀”一聲門響,朱笛仙和楚瑤走了出來。借著門內透出的些許光明,可以看見楚瑤的頭發微微有些淩亂,雙頰紅豔豔的,不知道是興奮還是害羞。

朱笛仙捧起楚瑤的臉頰,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道:“快回去吧,你若是再不回去,楚伯伯可要來跟我要人了。”

楚瑤道:“又胡說八道,爹爹根本不知道你在揚州,怎會來跟你要人?”

朱笛仙一滯,隨即笑道:“說得也是,那不如今晚就留在這裏。”說罷伸臂又來抱她,

楚瑤連忙逃開,正色道:“笛仙,今日我們如此做了,已是大錯特錯,再要我徹夜不歸,我……我真沒臉見爹爹和娘了。”

朱笛仙忙道:“我隻是同你開個玩笑,何須如此認真,你快回去吧,明日閑暇了,再來尋我。”

楚瑤點頭答應,轉身隻走出幾步,又回頭去望朱笛仙。朱笛仙歪著頭,嘻嘻笑著也正望著她,楚瑤見了他笑容,忽然間大羞,一跺腳,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去了。朱笛仙見狀更加得意,哈哈笑了一陣,這才轉身回小屋。

楚琪見楚瑤已走得不見了蹤影,回想二人對話,總覺得摸不著頭腦,不過眼下也顧不了這許多,還是打探楊珞的下落要緊。

楚琪摸到小屋背後,貼著後窗,正要向裏張望,忽聽得遠處馬蹄聲響,偷眼瞧去,隻見一人一騎緩緩行來,馬背上一個黝黑精壯的漢子,卻是朱笛仙的家臣吳一斑。

楚琪連忙縮回腦袋,心道:“這可糟糕了,姓吳的向來以機警著稱,可不似姊姊一般,見了朱笛仙便三魂不見了七魄,我須得格外小心才是。”

吳一斑來到小屋門口,翻身跳下馬來,卻不上前敲門,在外麵道:“公子爺,吳三來了。”

朱笛仙道:“三哥請進來。”

吳一斑這才將馬兒栓在槐樹上,推門進去,笑道:“公子爺,今日出遊,可玩得盡興麽?”

朱笛仙嘿嘿一笑,卻不答話,隻問道:“怎樣,事情可還順利麽?”

吳一斑道:“屬下按照公子的吩咐做得妥妥貼貼,於吟風已帶人向融金地穴去了。”

朱笛仙聞言大喜,道:“天下霸業,又近一步。”搓了搓手掌,又道:“於吟風不知道是咱們放出的風聲吧。”

吳一斑道:“公子爺放心,在下小心謹慎,絕沒露出半分破綻。”

朱笛仙哈哈大笑,道:“吳三哥,這次可辛苦你了,你立下大功,我定要稟明爹爹,讓他好好賞你。”

吳一斑道:“公子言重了,為朱爺和公子效力乃是屬下份內之事,豈敢領賞。對了,那姓楊的小子怎樣了?”

楚琪聽見他說到“姓楊的小子”幾個字,心中一凜,耳朵都豎了起來,隻聽得朱笛仙笑道:“那還消說,自然是手到擒來。”

吳一斑道:“那就恭喜公子了,這八字純陽又血質特異之人,隻怕百萬人裏也挑不出一個來,居然讓我等僥幸碰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朱笛仙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天意如此,看來朱家霸業正是順天應命。”

吳一斑道:“不錯,正是如此。不知公子爺將那小子如何處置了?”

朱笛仙道:“他被我用“天魔縛體”大法將他功力永遠封禁,囚禁了起來。”

吳一斑道:“‘天魔縛體’雖然厲害,但那小子是個武功絕頂的高手,屬下始終有些不放心。”

朱笛仙道:“吳三哥多慮了,楚驚天也是一流高手,為人又謹慎小心,落入他手裏,簡直是插翅難飛。”

楚琪聽到此處,心中猛地一驚,忖道:“難道是爹爹跟這姓朱的一起謀算了楊大哥麽?不可能,爹爹怎會跟這姓朱的同流合汙,絕不可能。”她雖然強迫自己這麽想著,心中的疑慮卻無法控製地蔓延開來,隻聽得吳一斑又道:“公子爺,咱們還要在此處呆多久?”

朱笛仙道:“隻等遊大哥一來,咱們立時便啟程回徽州。遊大哥已傳書與我,今夜三更便該到了。”

吳一斑道:“現在離三更尚有許多時候,不如我去備辦些酒菜來,與公子打發時光。”

朱笛仙道:“也好,如此便有勞吳三哥了。”

吳一斑道:“小事一樁,即刻便回來。”說罷推門出去,解下韁繩,翻身上馬,催動著那畜生風馳電掣地去了。

楚琪這才偷眼向屋內觀瞧,隻見朱笛仙斜斜地靠在椅背上,臉上的神色有些疲累又有些得意,左手拿了一條雪白的絲絹,放到鼻端嗅了一嗅,閉上了雙目,仿佛說不出的受用。

楚琪直想立即衝進去問個明白,卻又拚命忍住,忖道:“這姓朱的詭計多端,我怎能從他口中問出話來?隻怕打草驚蛇,更不知道將楊大哥藏到什麽地方去了。”

楚琪心中交戰再三,終於咬牙悄悄離去,她一麵走一麵思量著朱笛仙說過的話,忽然間覺得世上的一切似乎都那麽虛假,那麽不值得信任。

一連數日,楚琪分外留心家中各人的一舉一動,不單是自己爹娘,便是家中的仆童雜役,她也通通多了一個心眼。可惜人人都是循規蹈矩,一點端倪也瞧不出來。楚琪本來就不堅定的心越來越是動搖。這天她又空逛了半日,仍是一無所獲,不由得忖道:“難道是我聽錯了?又或者是朱笛仙胡言亂語,爹爹如此正直的人,怎麽會做陰謀陷害的事情?我身為他的女兒,卻不肯相信他,真是慚愧。”正想到此處,恰好楚夫人迎麵走來,見楚琪呆呆出神,輕輕拍了拍她肩膀,道:“琪兒,怎麽了?還在為了王加不辭而別的事情煩惱?”

楚琪不知道娘何時來到身邊的,略略吃了一驚,強笑道:“娘,您來了,沒有,女兒沒有煩惱。”

楚夫人道:“你不用騙我這個當娘的了,從小把你養大,你有什麽狀況,難道娘還看不出來麽?說起來這個王加也真是的,再有什麽緊要事,也該打個招呼再走啊,真是有缺禮數。”

楚琪道:“娘,您也認為王大哥是因為有急事才不辭而別的麽?”

楚夫人道:“要不然還有什麽因由?娘可猜不出來了。乖,聽娘的話,別想那麽多了,先回房休息休息,說不定王加明日便回來瞧你了。”

楚琪見楚夫人滿臉關切之情,不忍讓她擔心,便點了點頭,道:“娘,我現在就回去,其實我也知道他早晚會回來找我的,您就別替我操心了。”說罷回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楚夫人望著她的背影,不禁搖頭歎息。

楚琪說是回房,其實繞了兩圈還在外麵轉悠,不知不覺來到廚房邊上,一陣陣熱風帶著撲鼻的香味襲來,裏麵分明爐火正旺。楚琪剛想轉向別處,忽然聽見阿竹的聲音傳來,“啊喲,還說不是偷吃,這回我可逮住你了吧。”

另一人道:“你知道什麽呀,就胡說八道。”聲音粗粗的,卻是另一個下人阿牛。

阿竹道:“啊呀呀,還抵賴,那你說這些是什麽?”

阿牛道:“這些是做給老爺吃得。”

阿竹道:“你騙誰呀?老爺的飯量有多大,誰都知道了,他一個人哪吃得了這許多,定是你借著老爺的名義,給自己留了一份。”

阿牛道:“沒有沒有,不關我的事啊。”

阿竹道:“那你還不從實招來?”

阿牛道:“真的是給老爺吃的,這幾日也不知道怎麽了,老爺和二小姐都在房裏吃飯,而且老爺的飯量還變得特別大,我也納悶呢。”

阿竹道:“二小姐是因為王公子走了,不開心,所以才不出來吃飯,老爺是為了什麽?難道是為了練功麽?是了,聽說二小姐送了老爺一本秘籍,依著老爺的脾性,定是又看得廢寢忘食。這是什麽功夫?練得食量都大了一倍有餘。”

阿牛道:“不是我說你,咱們做下人的,管那麽多做什麽?”

阿竹道:“不行,我還是不信,今日我跟你一塊兒去送飯,看看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阿牛道:“我說你這個人還真多事,是不是成天閑得無聊?一定得讓夫人給你多派些活幹。”

阿竹道:“誰說我沒事幹?是你偷吃嘛,這裏的食物兩個人吃都綽綽有餘,我看三個人吃就剛剛好。除非老爺的書房裏還藏了別人,否則我怎麽都不相信。”

阿牛聞言嚇了一跳,道:“你胡說什麽呢?小心被夫人聽到了,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阿竹自知失言,道:“不說就不說,總之我就是要隨你去。”

阿牛歎了口氣,道:“拿你沒辦法,你想怎樣便怎樣吧。”

楚琪聽他二人糾纏不清,暗自好笑,忽然間心頭一震,阿竹剛才的那句“除非老爺的書房裏還藏了別人”又在她腦中閃過,楚琪的心一下子攫住了,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少時阿牛備好了酒菜,與阿竹一塊兒出來,兩人一路上絆著嘴朝楚驚天的書房走去,到了門口,阿牛讓阿竹在外麵等著,自己將食盒拿了進去,不大的功夫便又出來,手中已經空空如也。

阿竹見狀一愣,小聲道:“原來真是老爺要的。”

阿牛道:“早跟你說了,你偏偏不信。你自己憑良心說說,我阿牛有什麽好處沒想著你了?居然不相信我。”

阿竹聞言連忙陪笑,道:“阿牛哥,別生氣,這次就算小弟不對了,你消消火,消消火。”阿牛不理他,自顧自地往回走了。

阿竹連忙跟了上去,絮絮叨叨地說著好話。

楚琪將這些都瞧在眼裏,立在楚驚天的書房門口,心中矛盾交戰,無法決定要不要進去,直等了頓飯的功夫,楚琪將牙一咬,忖道:“遲早總要跟爹爹問個清楚,難不成便這樣猜疑他一世?”當下大步上前,輕輕敲了敲門。她等了一會兒,屋內卻無人應聲,再敲了敲門,還是不見動靜。楚琪不禁愕然,方才明明見到阿牛送了酒菜進去,怎會沒人?難道爹爹已在自己發呆的時候出去了?可是就算自己沒看見他,他又怎能沒看見自己?她滿腦疑問,忍不住推門進去,卻見四麵整整齊齊的書架,中間一桌兩椅,的確是空無一人。

楚琪惑然不解,剛返身出來,忽然間想起一事,忙又掉頭回去,仔細查找,卻怎麽也找不到阿牛送來的那個食盒,楚琪的心中一片冰涼,那從心底裏冒出來的寒氣仿佛將她的思緒都凍結住了。

再說那日楊珞望著楚驚天關上石門,四下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他摸索著找到一塊稍稍幹燥的地方,盤膝坐下,回想這數年來的遭遇,苦痛遠勝歡欣,珈兒的容顏也因此在他心中益加鮮明起來。隻有跟珈兒在一起的時候,他才感覺到快樂,感覺到希望,珈兒走了,便好像一切都結束了,他停在這終點上,再也無法邁前一步。

楊珞伸出手去,輕輕撫弄著麵前虛幻的珈兒麵頰,喃喃地道:“珈兒,你放心,今生今世,我絕不會娶別人。楚琪姑娘還是個小孩子,我怕她想不開,做出傻事來,才暫時應承她的,此後三年,我會遠遠避開,等日子久了,她長大了,感情也淡了,自然便會想開的。我知道你一個人在海上飄**,肯定很孤單,你等我,我一定會來陪你的。”在他麵前,珈兒仍然是那麽恬靜地微笑著,無怨無悔的眼神讓他傷心欲絕,淚水不知不覺地從他眼中不停地湧出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身心疲憊的他竟然靠著山壁睡著了。睡著了,又如何?也許比醒著更加肝腸寸斷。他又夢見了珈兒離去的那個狂風暴雨的夜晚,一切在他的夢中都是那麽的獰惡,不可琢磨,無法控製,唯一不變的隻有珈兒的眼神,在所有邪惡的後麵,安謐喜悅地望著他,每每在他想要放棄的時候,給他勇氣,讓他重生。

這次也不例外,楊珞朦朧中見到珈兒來到身邊,在他耳邊輕聲卻堅定地道:“珞哥哥,記得你答應過我,無論遇到什麽樣的狀況,你都要好好活下去,你要是做不到,珈兒會很不開心,很失望。”說罷轉身離去。楊珞忙道:“做得到,我一定做得到。”急急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珈兒的胳膊,誰料一把撈了個空,手指砸在石壁上,好不疼痛,這才驚醒過來。四周仍是黑漆漆的,仿佛吞沒了所有希望,楊珞回味夢境,心中百感交集。

外麵那厚重的石門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打開了,黃昏微光灑了進來,這一天中暗弱的光亮在楊珞看來卻是那麽刺眼,楚驚天的身影又出現了,他提著食盒來到楊珞麵前,將菜肴遞了進來,道:“小子,吃吧。”

楊珞一一接過,笑道:“有雞有魚,這頓又是豐盛得很。”說罷擄起袖子,開懷大嚼。

楚驚天道:“小子,你雖然是我的階下囚,可連日來我也算對你不薄吧。”

楊珞一邊吃,一邊含混地道:“不薄不薄,好得很。”

楚驚天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你若肯幫幫老夫,楚某定會讓你過得更加舒適。”

楊珞笑道:“楚莊主真是愛說笑,在下現在內力全失,更身陷囹圄,哪裏還能幫你什麽忙?”

楚驚天道:“恒山派的水韻掌功夫果然是出神入化,表麵平靜,其實暗流洶湧,真是難得一見的上乘武學。”

楚驚天道:“那倒不是,隻不過楚某見你當日還使過一門‘烈陽掌’的功夫,頗有獨到之處,隻要你肯將此功的秘籍默寫給楚某,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出來,隻要不是太過分,楚某都會滿足你。”

楊珞略一思索,道:“反正也是快死了,為何不好好享受,好,我應承你。”

楚驚天聞言大喜,道:“好,楚某這就去給你取筆墨來。”

楊珞道:“且慢,我的要求還沒說出來呢,你要我寫秘籍,總要先給我些好處。”

楚驚天道:“我倒忘了,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出來。”

楊珞道:“你要我寫秘籍,燈燭筆墨是必不可少的了,當然還需桌案一張,我每日睡在地上,實在腰酸背痛,軟榻繡被也是要的。”

楚驚天道:“這些容易,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弄來。”

楊珞道:“這些當然容易,接下來這個大概就有些難了。”

楚驚天道:“你還要什麽?”

楊珞道:“美女一名。”

楚驚天聞言一愣,道:“美女一名?”

楊珞道:“不錯,在下活了二十餘載,從沒嚐過女色滋味,如今就要死了,想來實在不值。我話可先說在前麵,沒有美女,我半個字也不會寫。”

楚驚天道:“這……”

楊珞道:“這什麽這,你堂堂一個莊主,不會連個女人也弄不來吧?你若真給我弄個絕色佳人來,莫說烈陽掌,便是再多十本八本的秘籍也寫得出來。”

楚驚天聞言心中大動,道:“好,便依了你。我這就去找。”說罷轉身就走。

楊珞向著他背影叫道:“記得找漂亮的,可別找些庸脂俗粉來糊弄我,還有,記得帶浴桶熱水來,我要沐浴更衣……”他還沒講完,楚驚天已經出了山洞,“轟”地一聲將石門鎖上了。

楚琪在楚驚天的書房裏逗留良久,既不見楚驚天回來,也找不到機關暗道,左思右想,又返身出來,悶悶不樂地回到房中。楚琪呆呆地坐了許多時候,千頭萬緒加上許多猜疑,折磨得她苦不堪言,忖道:“若果爹爹真是囚著一人,那便日日都要吃飯,今日沒有結果,明日一定有了。”想到這裏,爬上床去,拉過了被子,蒙頭大睡。

很快便又是日上三杆,這幾天楚瑤的心情特別好,早早地起身,練上一輪劍法,回頭吃了早餐,便到街市上逛逛。楚瑤去的地方,不是衣飾珠花,便是胭脂香粉,她正在精挑細選,卻忽有一道熟悉的人影掠過眼角。楚瑤一愕,抬頭望去,那人影卻是楚府中的下人阿德,他模樣鬼鬼祟祟,腳下又急匆匆的,委實形跡可疑。

楚瑤見狀心中納悶,忍不住拔腳跟去,隻見阿德轉過了幾條巷子,來到一處所在,他人剛到門口,立時便有一名女子迎了上來,道:“啊喲,官人,您來了,看您模樣挺生的,以前沒來過吧,沒關係,沒關係,我們這裏的姑娘都是最上等的,保證您玩得開開心心,來來來,我陪您進去。”說罷拉住了阿德的胳膊便往裏拽。阿德滿臉通紅,躊躇了一下,還是跟著那女子進去了。

阿德去得並不久,不多時便出來了,後麵跟著個老鴇,還不停的說著:“多謝大爺,多謝大爺。”楚瑤待阿德稍稍遠離妓院,突然現身攔住了他的去路,道:“阿德,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出來鬼混。”

阿德著實嚇了一跳,雙手亂搖,驚惶失措地分辯道:“大小姐,沒有啊,我沒有。”

楚瑤道:“還敢狡辯,我親眼見你進去,親眼見你出來,你還有什麽好說的?我這就回去,讓爹爹重重地罰你。”

阿德聞言嚇得腿一軟,跪倒在地上,道:“大小姐,不要啊,您要是告訴老爺,我可就死定了。”

楚瑤冷笑道:“你現在知道怕了麽?說,為什麽到這種地方來鬼混?”

阿德道:“我……我不能說啊。”

楚瑤道:“這時候你還嘴硬,好,你留著回去跟爹爹說吧。”說罷轉身要走。

阿德一把抱住了她腳踝,道:“大小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千萬不要告訴老爺啊。”

楚瑤見他趴在地上,眼淚鼻涕一起流出來,不禁心中一軟,道:“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你說,為何要流連煙花之地?”

阿德抹了抹眼淚,道:“其實……其實是老爺讓我來的。”

楚瑤一愕,道:“你說什麽?”

阿德咬了咬牙,道:“是老爺讓我來城中的窯子看看有沒有模樣長得漂亮的姑娘,如果有就記下名字地址,回去向他稟報,還說如果讓人知道,他就會殺了我。大小姐,您救救我,救救我,千萬別跟老爺說看見我了呀。”

楚瑤怒道:“你胡說八道,狗膽包天,竟敢將責任推到老爺身上,不需老爺動手,我便殺了你了。”

阿德大驚,磕頭如搗蒜,道:“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亂說老爺的壞話,真的是老爺讓小人來的,真的是老爺讓小人來的。”

楚瑤見他神色不似作偽,心中不禁也動了幾分疑念,當下道:“你先起來吧,此事我自會查明,若然日後讓我知道你說謊,看我不把你的舌頭割下來。”

阿德忙道:“多謝大小姐,多謝大小姐。”伏在地上卻不肯起來。

楚瑤道:“怎麽,腿軟了?爬不起來了?”

阿德道:“小人……小人鬥膽再求大小姐一件事,千萬別把此事說與老爺知道,否則小人真是人頭不保。”

阿德聞言大喜,連聲道:“多謝大小姐,多謝大小姐。”一連叩了十幾個頭才爬起來。

楚瑤道:“你說是爹爹讓你來的,爹爹乃是正人君子,讓你找風塵女子作甚麽?”

阿德道:“這個小人也不知道,老爺隻說自有用處,小人哪敢多問。”

楚瑤道:“那你找見了沒有?”

阿德道:“沒有,我瞧這些平庸脂粉,俗氣得很,多半不合老爺的意。”

楚瑤聞言皺眉沉吟了一陣,道:“你先回去吧,便當從來沒見過我好了。”

阿德連忙千恩萬謝地去了。楚瑤左右徘徊,一時卻不知如何是好。

楚瑤躊躇了一陣,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遠遠望見楚琪,也是一副愁眉深鎖的模樣。楚瑤連忙招呼道:“阿琪,阿琪。”

楚琪卻似沒聽見一般,仍是低著頭向橫裏走去。

楚瑤快步追上她,在她肩頭一記輕拍。楚琪這才回過神來,驚道:“姊姊,你怎地象鬼魅似的,一點聲音也沒有便到了人家後麵了。”

楚瑤道:“什麽象鬼魅似的,我方才那麽大聲地叫你,你也聽不見,我說是你失魂落魄才對。”

楚琪心不在焉地道:“是麽?姊姊找我有什麽事?”

楚瑤道:“姊姊有重要的事跟你商量,你隨我來。”拉著楚琪進了自己的房間,返身將門鎖好,才道:“阿琪,你最近可有發現爹爹有什麽不對勁麽?”

楚琪聞言心頭一震,急忙抬頭道:“姊姊,你也發覺爹爹近來行止怪異麽?”

楚瑤點點頭道:“今日我到市集去買脂粉,撞見阿德從惜春院中出來。”

楚琪道:“接著如何?”

楚瑤道:“我自然是上前將他截住,問個明白,誰知他竟然說是爹爹讓他去的。”

楚琪急道:“去做什麽?”

楚瑤道:“阿德說爹爹讓他去尋漂亮的姑娘,這事要讓娘知道了那還得了?阿琪,你說咱們應該怎麽辦?”

楚琪思量了一會兒,道:“姊姊,近日來爹爹總是讓廚房送許多飯菜到他的書房,足夠兩個人吃,那日我親眼見到阿牛將食盒送進房中,緊跟著我便走了進去,但卻不見了那食盒的蹤影。我懷疑……”

楚瑤急道:“你懷疑什麽?”

楚琪道:“我懷疑爹爹的書房中另有秘道,爹爹定是藏著什麽人。”

楚瑤聞言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喃喃地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楚琪道:“姊姊,你武功強我甚多,應該沒那麽容易讓爹爹發覺,不如今晚你去打探一下,看看爹爹的房中是否真有秘道。”

楚瑤道:“能成麽?”

楚瑤道:“可是監視爹爹,總是不好。”

楚琪道:“有什麽不好?難道定要等娘發現了才好?”

楚瑤想想也有道理,道:“說得也是,便依你的。”

兩姊妹計議停當,入暮時分,燈火初上,阿牛又提了食盒向楚驚天的書房而去。楚琪姊妹也會合一處,尾隨在後。

楚瑤見楚琪手上一左一右各持一盞油燈,不禁愕然道:“阿琪,你帶上兩盞燈做什麽?”

楚琪一笑,道:“自有妙用,少時便知。”說話間遠遠見到阿牛出來,楚琪對楚瑤道:“姊姊先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回來。”說罷帶著兩盞燈走到楚驚天書房門前,敲了敲門,道:“爹爹在裏麵麽?琪兒來看您。”

屋內楚驚天道:“是琪兒?進來吧。”

楚琪推門進去,楚驚天坐在桌前,那食盒還沒打開。

楚琪道:“爹爹,琪兒見您每日苦讀,恐怕一盞燈光線暗弱,壞了您的雙目,今日特地帶了兩盞燈來將爹爹的書房照得光亮些。”說罷將兩盞燈分別放在窗戶對麵的書架上,取出火刀火石打燃了,道:“爹爹,如何?是不是明亮了許多。”

楚驚天笑道:“你這丫頭,居然懂得孝順爹娘了,莫不是太陽從西麵出來了。”

楚琪道:“琪兒也長大了嘛,當然會孝順爹娘。”瞥了一眼桌上那個食盒,道:“爹爹還沒吃飯的吧。琪兒不敢耽誤您吃飯看書,鑽研武功,這就走了。”說罷出了門去,轉身把門掩上。

楚琪快步走到楚瑤藏身之處,道:“姊姊,我將兩盞油燈安放在窗戶對麵的書架上,如此一來,爹爹的一舉一動都會投映在窗戶上,你目力勝我,快看看爹爹在做什麽。”

楚瑤聞言凝眸望去,道:“爹爹好像正從旁邊的一個盒子中取東西出來。”

楚琪道:“那是食盒。”

楚瑤道:“爹爹好像開始吃飯了。”

姊妹倆目不轉睛地望著那窗戶,過了少時,楚琪忽然覺得那影子有些移動,問道:“姊姊,你瞧那影子是不是平移了些?”

楚瑤道:“是啊,好像是爹爹將桌子推開了。”楚琪喃喃地道:“推開桌子,難道這就是機關?”正思量間,忽然眼前一花,窗戶上少了楚驚天的影子。

楚琪一驚,道:“姊姊,爹爹怎麽了?”

楚瑤道:“我也不知道,爹爹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兩人又待了一會兒,楚驚天的影子卻沒有再出現。

楚琪已然按捺不住,道:“不行,我過去瞧瞧。”說罷快步行去。

楚瑤也是心中奇怪,緊緊跟在楚琪後麵。兩人來到屋前,敲了敲門,內中卻無人應聲。兩人狐疑地對望了一眼,一起推門進去,隻見屋裏已是空無一人,三盞油燈的火焰跳動著,多少透著些詭秘。

楚琪不答,凝望著那張桌子,忽然道:“我想答案多半就在這裏。”

那桌子已被楚驚天推開兩尺,露出地下的一方青磚來。楚瑤伏下身去,用指節敲了敲那塊青磚,下麵傳來“空空”之聲,分明並不實在。兩人將青磚撬起,果然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地洞來。楚琪取了一盞油燈,跳進那地洞之中,楚瑤恐怕妹妹有事,連忙也跟了進去。

楚琪道:“姊姊,你回身將洞口封好。”

楚瑤一愣,道:“為什麽?”

楚琪道:“一來省得讓娘看見了起疑,二來萬一咱們一無所獲,也免得爹爹發現。”

楚瑤點頭道:“說得是。”回頭將洞口封好。兩人一起向前走去。地道崎嶇蜿蜒,兩人小心翼翼,好容易走到盡頭,楚琪推開頭頂的亂草,滿天的星光灑了進來,看來已是野外。姊妹倆鑽了出來,四下一打量,楚瑤道:“呀,這不是咱們家的後山麽?”

楚琪道:“不錯,看來爹爹還別有去處。”

楚瑤道:“那咱們現在應該怎麽辦?”

楚琪略一思忖,道:“回去。”

楚瑤愕然道:“回去?”

楚琪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