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誤墜彀中2

楚瑤道:“咱們這一路尋來,還沒見著爹爹的蹤影,怎麽就回去了?”

楚琪道:“姊姊,現下咱們不知道爹爹去了何方,未必尋得著他。我出來的時候拿了爹爹的一盞油燈,爹爹向來心細,必定發覺,那咱們的計劃可就敗露了,咱們再想要查出端倪,那便難如登天。現下咱們已尋到此處,爹爹既是給人送飯,必定每日前來,明日咱們一早便到此處來等著,以逸待勞,自然事半功倍。”

楚瑤思量了一陣,道:“說得有理,那咱們便原路回去吧。”

兩人再度偽裝好洞口,快速沿著地道返回,楚琪將油燈放回原位,仔細查看,沒有留下破綻,這才與楚瑤一起出去了。是夜,兩姊妹各懷心事,都是輾轉難眠。

第二日好容易熬到黃昏,尚未用晚膳,楚瑤便迫不及待地來到楚琪房中,對楚琪道:“阿琪,咱們也該出發了吧。”

楚琪看看天色,道:“好吧,姊姊回去換衣服。”

楚瑤一愣,道:“我倒忘了,這身白衣的確不宜夜行。”回去換過衣衫,兩人便到後山,離那洞口數十丈處埋伏。呆了不少時候,楚瑤忽見那洞口的草叢搖動,連忙擰了楚琪一把,兩人一起凝神望去,隻見楚驚天果然從裏麵鑽了出來,左手提著食盒,右臂腋下還夾著一床紅羅繡被。

楚瑤見了,心中更加肯定楚驚天是與人私會,又惱又急,牙齒都快將下唇咬破了。楚琪卻猜楚驚天去見的那人便是楊珞,心中緊張,更是不在話下。楚驚天不虞有人跟蹤,並無警戒之心,大搖大擺地走到那座石壁前,從腰間取出鑰匙伸到那隱蔽的鎖孔裏轉了轉,推開石門便進去了。

楚瑤見石門裏麵幽深黑暗,隻有微弱的燈光透出來,回頭對楚琪道:“阿琪,這裏也不象金屋藏嬌的所在啊。”

楚琪忖道:“這石洞中囚禁的多半就是楊大哥了,姊姊心軟,爹爹武功高強,現在進去決計救不了人。”當下應道:“是啊,莫要弄錯了,爹爹怪罪下來,可吃不消。”

楚瑤道:“那咱們現在怎辦?”

楚琪道:“還是先弄清楚的好,我看咱們明日偷了爹爹的鑰匙,先來探個究竟再說。”

楚瑤道:“你也不是沒看見,鑰匙爹爹隨身攜帶,要想從爹爹身邊偷東西,談何容易,我可沒那個本事。”

楚琪道:“姊姊不需擔憂,這偷鑰匙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楚瑤疑惑地道:“你又有法子?行得通麽?”

楚琪道:“姑且試試,興許就能奏效。”說罷拉了楚瑤便走。兩人回到莊中,胡亂吃了些東西,便各自安歇。

次日楚琪天不亮就起了身,到廚房中一陣鼓搗,陣陣清香傳出來,原來她竟然做好了不少糖心糯米糕。楚琪盛了一盤熱氣騰騰的糕點,端到楚驚天夫婦的臥房前,敲了敲門,道:“娘,開門啊。”

屋裏隨即傳出楚夫人的聲音道:“是阿琪麽?還這麽早的,找娘有事麽?”

楚琪道:“娘,您先開開門,開門您就知道了。”

楚夫人道:“好啦好啦,這就來了。”起身將門打開。

楚琪將糯米糕在她鼻子底下晃了晃,笑道:“瞧,您和爹最愛吃的糯米糕,是女兒親自做的,女兒天不亮就起來做了。”

楚夫人聞言大為感動,輕撫她的頭道:“早說我家琪兒是個孝順孩子,你起得這般早,眼圈都是黑黑的,叫為娘的好不心疼。”轉頭向尚在臥榻上的楚驚天道:“天哥,你都聽見了吧,平日裏還總是責罵琪兒,你看她也不知道多乖,多懂事。”

楚琪一麵跟楚夫人說話,一麵四處打量,很快便瞧見楚驚天的腰帶搭在椅背上,鑰匙就掛在上麵,當下殷勤地道:“爹,起來嚐嚐女兒的手藝。”繞過了楚夫人,便向裏走,走到那椅子邊,故意腳下一絆,將椅子撞倒了,手中也故意一滑,一盤糯米糕全都掉在地上,還被她自己踏了一腳。

楚琪“啊呀”一聲,一麵伏下身去揀,一麵哭喪著臉,道:“好好的一盤糯米糕,現在全都吃不成了。我……我真是笨。”

楚夫人見狀連忙上前安慰,道:“琪兒,爹娘知道你一片孝心,這糖心糯米糕雖然吃不成,但爹娘的心裏可比飲了蜜糖還甜。琪兒乖,別難過了,來,娘跟你一起去廚房,咱們一起再做過。”

楚琪已將地上的糯米糕和楚驚天的腰帶都拾了起來,道:“娘,不用了,其實琪兒貪嘴,做了好多糯米糕呢,待我現在去廚房,再給爹娘端一盤來。”說罷又開門出去,楚夫人望著她背影,不禁滿臉笑意。

楚琪回到廚房,見四下無人,取了張油紙將方才弄髒的那幾塊糯米糕包好,藏進懷中。原來她適才故意將椅子和糯米糕一起弄翻,趁著假裝不慎踏上一腳的工夫,已在糯米糕上印上了鑰匙的痕跡,匆忙之間,隻印下兩把鑰匙,不過其中已包含了開石門那把最大的。楚琪趕緊又盛了一盤糯米糕送到楚驚天夫婦房中,自己便急匆匆地趕到市集上,尋了個鐵匠幫她按照糯米糕上的凹痕打造鑰匙。這鐵匠手腳倒也麻利,近午時分鑰匙便造好了,楚琪將鑰匙握在手上,心中又喜又憂。

楚琪回到府中,正要去尋楚瑤,轉念又想:“姊姊見了楊大哥會怎樣?楊大哥是爹爹和朱笛仙聯手抓起來的,一個是爹爹,一個是情郎,偏偏姊姊又是個正直純良之人,這許多事加在一起,隻怕她無所適從,逼也逼得瘋了。算了,這麽麻煩的事,還是我一個人做也就罷了。”想到這裏,回房略作休息,估摸著午膳時間已過,到廚房洗了些水果,用盤子盛了,端到楚驚天的書房門口,敲門道:“爹爹,是琪兒來了。”

楚驚天應道:“什麽事?進來吧。”

楚琪推門進去,將水果放在桌上,見阿牛送來的食盒裏已經杯盤狼藉,知道他已然去過山洞,笑道:“爹爹用過了午膳,須得用些水果方才清爽,琪兒給您送了些來。”

楚驚天笑道:“近來是怎的了?你這丫頭好像轉了性似的,無事總來獻殷勤,是不是有什麽事要求爹爹。”

楚琪將嘴一撅,道:“女兒能有什麽求爹爹的,女兒的一片好心都被爹爹當成驢肝肺了。哼……”

楚驚天見女兒撒嬌,笑道:“好了好了,是爹不對,爹胡亂猜疑,爹給你賠不是,別生氣了。”

楚琪笑道:“我才沒那麽小氣,不跟您說了,我去集市上逛逛,您自己憋在家裏看書吧。”說罷轉身便出去了。

楚驚天將門掩上,望著桌上那盤水果,若有所思。

楚琪從楚驚天的書房出來,徑直便向後山而去,不多時便來到石壁前麵。楚琪環顧四周,確定無人,這才取出鑰匙,插進石壁的小孔裏。那鐵匠的手藝倒真了得,這鑰匙竟然管用,石門應手而開,楚琪大步走進洞中,因為眼睛尚不適應的緣故,險些便撞在凸出的岩角上。

楚琪走進了山洞深處,這裏一燈如豆,粗粗的鐵柵後麵竟然放著一張桌子,一張床榻,床榻上繡被淩亂地散開,上麵懶洋洋地躺著個人,正是楊珞。

楚琪又驚又喜,失聲道:“楊大哥,真的是你。”

楊珞一笑,道:“不是我還有誰。”

楚琪見他手上尚握著一枝毛筆,桌案上還放著攤開的宣紙,不禁愕然道:“楊大哥,你在作甚麽?”

楊珞苦笑道:“當然是等你來救我了,還有什麽好作的?”

楚琪聞言一愣,道:“你知道我會來救你?”

楊珞道:“應該說我堅信你會來救我。”正說話間,忽然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我不敢了,放我出去吧。”

楚琪嚇了一跳,慌忙四下打量。

楊珞拍了拍床榻,道:“在下麵呢。”說罷下床,從床下拖出一個女子來。

楚琪見她手腳都被布條綁住了,臉上厚厚的脂粉被汗水衝開了一條條小溝,亂糊糊的一團,詫異地問道:“楊大哥,她是什麽人?”

楊珞道:“你爹爹給我送來的‘美女’。”

楚琪道:“美女?爹爹為什麽要送美女給你?”

楊珞道:“當然是我要的了。”

楚琪越聽越是奇怪,道:“你要美女來作甚麽?”。

楊珞歎道:“你的問題還真多。你今日能來尋我,想來這‘美女’也出了一分力吧。”

楚琪這回沒有提問,卻瞪著一雙大眼睛,疑惑地望著楊珞,瞬也不瞬。

楊珞隻得接著道:“你爹爹抓住了我以後,有一日來找我,說是如果我能將烈陽掌的秘籍寫給他,他就會大加善待我。我自然滿口答應,然後便籍著此事要這要那,目的便是要你爹爹做得越多,錯的機會也越多,總會露出破綻來。整個莊中你最聰明,也最關心我,我神秘失蹤,你怎會不起疑心,不聞不問?所以我便盡量拖延時候,等著你來救我。”

楚琪道:“怪不得你跟爹爹要了這名……‘美女’,你猜得不錯,的確是因為她,我才能找到此處來,不過發現此事的人卻不是我,是我姊姊。”

楊珞道:“是誰都好,總之有人來救我,我就謝天謝地了。”

楚琪瞥了那女子一眼,道:“那你為何將她綁成這樣?”

楊珞苦笑了一下,道:“你到底是不是來救我的?說了半天話,卻也不開門,再過些時候,你爹爹就又要來了。”

楚琪聞言一驚,道:“啊喲,居然把正事忘了。”說罷從懷中取出另一把鑰匙,僥幸得很,居然正是開這牢門的,可惜鑰匙隻得兩把,楊珞身上的手銬腳鐐卻是除不去了。

楚琪扶了楊珞出來,道:“我爹爹究竟為什麽要抓你?我一直都不明白。”

楊珞道:“你爹爹和朱笛仙正在策謀一個五聖修天的陣法,此陣應該關乎社稷江山,大宋氣運,他二人嫌我從中作梗,自然是要除之而後快,此其一,二來據朱笛仙所說,我八字純陽,他們需要我的鮮血祭陣,所以才暫時沒有殺我。”

楚琪聞言又驚又怒,道:“朱笛仙要用你祭陣?這個天殺的,壞事做盡,要不是瞧在姊姊份上,我早就一刀殺了他了。”

楊珞道:“遲些再殺他,現下先幫我將這女子的綁縛解開吧。”

楚琪見那女子捆得粽子似的一團,可憐巴巴地躺在地上,不禁好笑,上前一麵替她鬆綁,一麵笑道:“知道得罪這位公子的滋味不好受了吧。”

那女子道:“還不是那個姓楚的王八蛋害我,給我灌了**,害得我一直纏著這位小哥,想要同他歡好,他才會將我綁起來,扔到床下去的。”

楚琪反手打了她一記耳光,道:“那人是我爹爹,豈是你隨便罵得的?”

那粉頭被她打得七暈八素,連忙道:“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敢胡說八道了。”

楚琪這才繼續幫她將綁縛鬆開,轉頭對楊珞道:“楊大哥,咱們趕快逃吧。”

楊珞道:“說得不錯,我師叔就在揚州大明寺清修,咱們去尋他,他定會幫我的。”

楚琪喜道:“那太好了,咱們這就走吧。”

楊珞不語,瞥了那粉頭一眼,向楚琪使了個眼色。楚琪會意,一掌將那粉頭拍暈,扔到**,道:“好了,咱們快走。”

楊珞卻道:“走?青天白日,我又滿身枷鎖。莊裏上上下下都是人,你叫我怎麽走?”

楚琪一愣道:“那怎麽辦?總不能在這裏等死。”

楊珞道:“我早有打算。”一指床榻,道:“床榻下麵有個坑,是我偷偷挖的。也就是方才藏這女子的地方。少時你將我埋在坑內,隻留兩個小孔透氣,然後將牢門和洞門盡皆大開,晚膳時你爹爹定會發現,他情急之下,自然以為我已逃去,必定四處追索,我再趁這個時候想法逃走。”

楚琪聞言不禁猶疑,道:“此法雖好,終究太過行險,能成麽?”

楊珞道:“成不成都要試試了,總有一線生機。你也一定要藏好,你爹爹發現我不見了,第一個就會找你。”

楚琪點頭道:“我明白了。我這就去大明寺找你師叔,讓他來救你。”

楊珞歎道:“我哪有什麽師叔?我方才是騙那粉頭,想不到連你也騙了。”

楚琪愕然道:“為何要騙那粉頭?”

楊珞道:“那是為了借她的口將你爹爹引開。”

楚琪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爹爹發現你不見了,必定拷問這女子,她自然會說你去了大明寺,趁著爹爹去大明寺尋你的功夫,你就可以從容逃走,是也不是?”

楊珞道:“不錯。就是如此。”

楚琪道:“那事不宜遲,咱們這就行動吧。”

楊珞道:“也好,反正時候也不早了。”兩人將床榻移開,楊珞在淺坑內躺好,楚琪用浮土將他蓋住,略略拍緊,拆了一支毛筆,將竹管插進他口中,讓他換氣,然後再將床榻移回,看看並無破綻,這才急忙出去了。

一切都在楊珞的意料之內,傍晚時分,楚驚天又提著食盒,悠閑自得地走來,看見洞門大開,猛吃了一驚,急忙衝進洞內,隻見牢門也是大大敞開著,那妓女兀自躺在**昏睡,楊珞卻已不見了蹤影。

楚驚天氣急敗壞,將食盒重重摔在地上,一把揪起那粉頭,正正反反抽了幾個耳光,將她打醒,怒喝道:“說!那小子到哪裏去了。”那粉頭被他打得滿臉是血,殺豬般地慘叫道:“他……他跟你女兒到大明寺找他師叔去了。”

楚驚天狠狠將那粉頭摜在地上,那粉頭頭撞著地麵,腦中嗡地一聲,又暈了過去。楚驚天心中惱恨不已,忖道:“果然是琪兒壞我大事,這小子跑了,叫我如何向朱家交代?”想到此處,大步流星地向外趕去。

楚驚天來到門口,向看門的家人道:“今日可見什麽人出去?”

那家人道:“有啊,廚房的阿牛,夫人的丫鬟小玉,還有……”

楚驚天不耐道:“誰要聽你說這些,二小姐有沒有出去?”

那家人道:“有啊,今日申牌時分,有一頂大轎來接二小姐,二小姐還帶了一口大箱子走。老爺您知道二小姐行事向來出人意表,小的也不敢多問。”正在此時,阿竹也來到門口,插口道:“我知道,小姐好像是說到什麽寺去上香,箱子裏裝的都是給僧侶們的衣服。”

楚驚天聞言向阿竹一揮手,道:“去給我牽匹馬來。”

阿竹連忙答應著去了,不多時牽來一匹黑馬,骨骼勻稱,肌肉線條流暢,煞是漂亮。楚驚天道:“這匹是長程馬,你怎麽……算了算了,將就吧。”說罷翻身上馬,揚鞭疾馳而去。

阿竹見他走遠,得意地一笑,快步跑回房中,關好門。輕輕敲了敲衣櫃,道:“二小姐,出來吧,老爺已經走了。”

櫃門應聲“伊呀”而開,楚琪從裏麵跳了出來,道:“我爹爹真的走了?”

阿竹道:“真的走了,是我親眼所見的。”

楚琪道:“阿竹,這回真謝謝你了,以後我再好好的賞賜你。”

阿竹道:“二小姐別這麽說,平時你對我最好了,你要我做事,我一定會做得妥妥貼貼的。我給老爺牽的是長程馬,速度慢,來回怎麽也要兩個時辰以上。你就安心地辦你的事吧。”

楚琪道:“行,阿竹,記在賬上,遲早總要重重打賞你。”說罷出門直奔後山的山洞。

此時楊珞已然掙紮著爬了起來,兩人會合,略作等待,天色漸漸黑了。二人悄悄出來,楚琪道:“你這身鐵鐐,不但沉重,而且叮叮當當的惹人注意,此去琴劍閣不遠,道路又隱秘,不如咱們先去找一件神兵利器將你身上的枷鎖削斷。”

楊珞道:“也好。”兩人便沿著後山僻靜的小路向琴劍閣摸去。

再說楚瑤一直盼著妹妹的消息,但大半天過去了,楚琪卻連人影也沒一個,楚瑤坐立不安,全莊上下地到處找楚琪。申牌時分,楚瑤來到廚房邊上,向裏麵望了一眼,楚琪沒看見,卻見娘親正在爐灶邊忙碌。

楚瑤一愣,進去道:“娘,您在作甚麽呢?”

楚夫人回頭望了一眼,道:“阿瑤,你怎麽來了。我正在給你爹燉湯呢,他連日專研武學,辛苦得很,可得好好補補。”

楚瑤聞言心中不禁有些酸楚,道:“娘,您對爹可真體貼。”

楚夫人笑道:“你爹向來粗心大意,哪會照顧自己,都幾十年了,我不照顧他,還有誰會照顧他?”

楚瑤沉默了一會兒,道:“娘,我幫您端過去吧。”

楚夫人道:“材料才剛放下去,哪有這麽快就好了。這裏熱得緊,咱們出去說話吧。”說罷將火壓小了,跟楚瑤一起出來,正好瞧見阿牛過來,楚夫人道:“阿牛,可要幫我看好火上的一罐湯,有什麽閃失,唯你是問。”阿牛連忙答應著進廚房去了。

楚夫人和楚瑤向內院走了一段,楚夫人道:“阿瑤,你一路過來都不說話,可是有什麽心事麽?”

楚瑤一驚,道:“啊……沒有,沒有心事。”

楚夫人笑道:“別瞞我了,我瞧你定是想著朱家的公子,是不是?你莫怪做娘的多嘴,朱家小子人斯斯文文的,也聰明得緊,可娘總覺得他似乎很有野心,做事不擇手段,未必是你的良伴。”

楚瑤聞言忙道:“娘,笛仙他……他對我很好的。”

楚夫人道:“但願如此就好了。”說話間二人已進了楚夫人的房間,楚夫人從箱中取出一件白色袍子來,拈了針線,繼續縫製。

楚瑤道:“不消說,這又是給爹爹的了,對不對?”

楚夫人笑道:“你爹的舊袍都看著礙眼,所以給他做件新的。”

楚瑤道:“娘,這些事何須您親自動手?到街市上買一件不就行了?”

楚夫人道:“外麵買的,哪有我親自做的合身。”

楚瑤聞言心中愈加難受,道:“娘,您對爹可真好。”

楚夫人一笑,繼續一針一線地縫製著那袍子。

楚瑤越看越是替她不值,忍不住道:“娘,要是……要是有一天您發現爹爹對不住您,您會怎麽樣?”

楚夫人聞言一愣,道:“傻孩子,你說什麽呢。”

楚瑤道:“其實……其實……身為男子,三妻四妾也很平常的,您說是不是?”

楚夫人停下了手,望著楚瑤,道:“阿瑤,你到底想說什麽?是不是朱笛仙欺負你?他又看上別的姑娘了?”

楚瑤道:“沒有,沒有,女兒說的是……是爹爹。”

楚夫人一驚,道:“阿瑤,到底怎麽回事?快跟娘說清楚。”

楚瑤思量再三,終於咬牙將自己如何在市集上遇見阿德,如何跟楚琪一起發現後山山洞等等前因後果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楚夫人聽完,愣在當場,作聲不得。楚瑤連忙安慰道:“娘,其實山洞裏是什麽人,我和阿琪都沒有看見,都是我們猜的,也未必作得準,事實是怎樣,還是隻有爹爹自己知道。”

楚夫人默然不語,又坐了良久,忽然站起身來,道:“既然是隻有他知道,我便親自去問他。”說罷徑直向外急走。楚瑤恐怕她有事,連忙跟在她身後出來。兩人一起向楚驚天書房而去。

這邊楚驚天策馬出來,疾奔了半個時辰,忽然腦中電光一閃,忖道:“啊喲,不好。那姓楊的小子和琪兒都是聰明絕頂之人,怎能當著那粉頭的麵說出行蹤?怎會想不到她必然被我逼問。若然他們真是要走,怎麽會用轎子,用馬車豈不是快上十倍?糟糕,我一時情急,竟然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想到此處,楚驚天猛地勒轉馬頭,連連狠抽那畜生,向楚家莊狂奔回來。離莊門還有十餘丈,楚驚天已然不耐,猛地一蹬馬背,身形拔起,順手將馬鞭扔給家人,自己向莊中急掠,才趕到書房門口,卻見楚瑤和夫人也迎麵而來。

楚夫人麵沉若水,道:“天哥,你來得正好,我有話問你。”

楚驚天道:“有什麽話遲些再說,我現在有十萬火急的事要辦。”

楚瑤聞言搶道:“爹爹,娘的事情也是十萬火急的,您別老是不理她,想著到後山去行不行。”

楚驚天聞言心中一震,道:“妙詣,你都知道了?”

楚夫人道:“若不是阿瑤和阿琪親眼看見,你便想瞞我一輩子,是也不是?”

楚驚天察言觀色,隻道是暗藏楊珞的事情敗露,略略思忖,心中有了計較,也不著急了,陪笑道:“怎麽可能,早晚都要告訴夫人的。”

楚夫人道:“既是如此,為何不一早就告訴我?”

楚驚天道:“這種小事,我想著就不勞夫人費神了。”

楚夫人聞言心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道:“天哥,我跟你都二十多年了,想不到……”回頭望了楚瑤一眼,接道:“天哥,咱們到琴劍閣邊走走好不好?”

楚驚天見此情狀,料想楊珞尚在莊中,隻不過是楚琪央求母親來興師問罪,便道:“好吧,反正咱們也好久沒去了。”與楚夫人並肩向琴劍閣緩緩走去。

楚瑤總怕娘親出事,便也遠遠地跟在後麵。楚驚天和夫人走了一段,楚夫人忽然輕聲問道:“天哥,這些年來,我對你還好麽?”

楚驚天道:“夫人對我無微不至,情深義重,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楚夫人歎道:“二十年來,咱們同甘共苦,我本以為彼此之間已經可以無話不說,誰曾想……”

楚驚天道:“夫人何出此言?我不告訴你也是不想你勞神。”

楚夫人幽幽地道:“你既然如此決定,一定有你的道理,我原也不該多問的,隻不過不說出來,我總覺得心中堵得慌,她……她是不是比我年輕漂亮?”

楚驚天聞言一愕,道:“妙詣,你說什麽?”此時二人已來到琴劍閣邊上,楚夫人還未答話,忽聽得“叮”地一聲輕響從琴劍閣中傳來,楚驚天和楚夫人兩人聞聲都是一愣,側耳靜聽,不多時後,又是“叮”地一聲輕響。

楚驚天眉頭一皺,向楚夫人望了一眼,見她也是滿臉迷惑,心中更為驚疑,道:“我去瞧瞧。”展開身形,如同大鵬展翅一般向琴劍閣撲去。楚夫人恐怕夫君有失,連忙縱身跟上。楚驚天夫婦自登上了琴劍閣,便將步伐聲響收藏得猶如狸貓一般,伏在窗下,隻聽得楚琪的聲音道:“都是一堆廢鐵,換這把再試試。”

楚驚天聞言再不猶豫,猛地推門進去,隻見楚琪高舉著一把長劍,正要向著楊珞手上的鐵鐐斬落,她腳邊散落著幾把斷劍,劍柄古樸,看來都是前代的名劍。

楊珞和楚琪突然見到楚驚天夫婦闖進來,都是吃了一驚,楚琪一步擋在楊珞身前,道:“爹,您……您別過來!”

楚驚天大怒道:“琪兒,難道你要為了這小子忤逆爹?”

楚夫人大為不解,道:“這……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楚琪道:“娘,是爹把楊大哥抓起來了,他想殺了楊大哥,你快幫我攔著他。”

楚夫人也是聰明之人,見狀已猜到了八九分,當下對楚驚天道:“天哥,你為什麽要抓王……楊公子呢?”

楚驚天道:“一時半會兒的,我也跟你說不清楚,總之這小子對我們大有用處,我一定要將他擒下來。”

楚夫人道:“可琪兒說你要殺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楚琪道:“娘,爹和朱笛仙策劃什麽五聖修天陣法,他們要用楊大哥祭陣啊。”

楚驚天怒喝道:“住口,你這死丫頭,居然胳膊肘向外拐,幫著外人來對付我?”

楚琪淚流滿麵,道:“爹,楊大哥他不是外人,難道爹爹忘了,爹爹已經把女兒許配給他了啊,他現下就是女兒的夫君,難道爹爹你一定要讓女兒守活寡嗎?”

楚驚天喝道:“這些我不管,總之你要放他走就是不行!”

楚夫人道:“天哥,你……”

楚驚天喝道:“我意已決,休要多言!”轉頭對楚琪道:“好你個大逆不道的死丫頭,為了這小子,竟然不惜跟爹爹翻臉,待我先拿下了他,回頭再來收拾你。”說罷就要跨步上前。

楚琪大叫道:“爹爹,您不要過來。您明明知道女兒喜歡楊大哥,為什麽一定要為難他呢?女兒真的很喜歡楊大哥,就好像……就好像爹爹您喜歡娘一樣,如果現在有人要殺娘,爹爹您會不會袖手旁觀啊?”

楚驚天道:“那怎麽同,你少說廢話了,我是絕對不會放他走的。”一麵說,一麵更加逼上前來。

楚琪又是傷心,又是絕望,猛地將長劍一抖,道:“爹,你別再過來!”楚驚天止住步伐,冷森森地望著楚琪,緩緩地道:“你居然為了他向爹爹動手?”

楚琪心亂如麻,惶急之下,突然回轉劍鋒,壓在自己的頸間,哭道:“女兒再怎麽忤逆不孝,也不敢跟爹爹動手,爹爹您要是再逼我,我隻好殺了我自己了。”

楚夫人見狀頓時嚇得魂飛天外,慌忙叫道:“琪兒不要,凡事好商量,千萬別做傻事!天哥,到底出了什麽事?父女倆為什麽不能心平氣和地講清楚啊?”

楚瑤此時也趕到琴劍閣,見了楊珞,不禁一愕,道:“你……怎麽會在此處?”

楊珞苦笑道:“我不就是王加了。”

楚瑤見楚琪劍橫頸間,聞言也不及細想,向楚琪叫道:“阿琪,有什麽事慢慢說,你別那麽傻,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楚琪早已泣不成聲,道:“姊姊,你不明白的,如果今日爹爹要抓要殺的是朱笛仙,你會怎樣?是不是也都由著爹爹,自己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

楚瑤聞言不禁語塞,忖道:“如果真是笛仙,我又會怎樣?多半跟阿琪一樣,拚了性命也不會讓別人傷害他。”正思量間,聽得楚琪又道:“姊姊,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滋味,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喜歡一個人就是要為他不顧一切,其實爹您又何嚐不是如此?您常說自己命裏忌水,就連遊泳也不會,可是娘喜歡,您就費盡千辛萬苦造了這個人工湖討她歡心,你們都明白的,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偏偏要難為我和楊大哥?爹,您已經廢了楊大哥的武功,從今以後他就是普通人一個,難道……難道一定要他的性命您才滿意嗎?”

楊珞原本一直沒說話,此時卻悄悄伸出手指,在楚琪背後劃了“相信我,不會死。”六個字,隨即道:“楚莊主,在下隻不過是一介布衣,江湖上籍籍無名,卻也知道保國安民,匹夫有責,莊主你是江南名宿,聲名卓著,為何卻狼子野心,意圖不軌?誰作皇帝我不管,但若隻為一己私欲,挑起兵禍連連,生靈塗炭,天下稍有血性的人都不會不管。人各有誌,我隻能言盡於此。”低頭望了自己身上的鎖鏈一眼,冷笑道:“在下武功盡失,莊主仍是用這重達百斤,神兵利刃也斬不開的玄鐵鎖鏈將在下鎖住,看來我的命對你們倒是重要得很。”

楚驚天道:“廢話少說,乖乖的束手就擒,否則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楊珞冷然一笑,回手推開身後的窗戶,窗外繁星閃閃,瀉進一地清冷的星光。楊珞喃喃道:“夜色優美,也算吉時了。”

楚驚天喝道:“小子,你胡說八道什麽?”

楊珞道:“遲早都是一死,你猜我會不會成全你的五聖修天陣法?”

楚驚天聞言一驚,卻見楊珞已經奮力從窗口撲了出去,“撲通”一聲掉進水裏。楚琪見狀大駭,稍稍疏神的功夫,楚驚天已淩空點了她數處穴道,隨即一掠而過,將她手中的長劍奪了下來。楚夫人見狀連忙上前抱住楚琪,楚驚天則就勢躍出窗外,隻見水麵上冒出一串氣泡,一圈圈的漣漪**漾開去。

四人等了少時,卻不見楊珞浮出水麵來,楚琪心膽俱裂,大哭求道:“娘,您救救楊大哥,求求您,救救楊大哥,救救楊大哥……”

楚瑤道:“阿琪你別擔心,姊姊去救他上來。”說罷縱身一躍,魚鷹一般跳入水中。楚瑤見楊珞滿身鐵鐐,隻道他必定沉入水底,甫一入水便直接潛入水下深處,此時天早黑盡了,水底下更是黑沉沉的,楚瑤借著那一點點微弱的星光,運足了目力,仍是隻見得眼前二尺之處。她在水底摸了一柱香的功夫,真氣耗盡,卻連楊珞的一片衣角也沒有摸到,無奈之下,隻得浮出水麵。

楚琪和楚驚天見她冒出頭來,齊聲問道:“人呢?”

楚瑤道:“實在太黑了,什麽也找不到。”

楚琪聞言登時暈去,楚驚天也是大為著急,道:“你繼續找。我去叫家人拿火把來。”說罷急掠而去。

楚瑤又潛入水底,好一陣摸索,仍是一無所獲。不大的功夫,楚驚天領了數十家人前來,每人手持火把燈籠,將一片湖麵照得如同白晝。

楚驚天喝令會水的家人全部下去打撈,一時間湖麵上人頭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楚琪再醒來的時候,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卻仍然沒人發現楊珞,她料想楊珞必已凶多吉少,再也按捺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楚驚天失了楊珞下落,也是心煩意亂,大喝道:“你們這般飯桶給我好好聽著,今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果不將他給我找出來,你們誰也不許上來。”說罷轉身拂袖而去。

眾人見老爺動了真怒,哪敢怠慢,一個個拚命在水裏鑽來鑽去,整整一夜過去,眾人都累得臉色發青,眼前發黑,楊珞的蹤跡卻是杳如黃鶴,再也尋他不見。

再說楊珞剛一掉進水中,便直接沉入湖底,他心中早有了計較,不慌不忙地從水底連遊帶走地來到岸邊,因為有了浮力的緣故,鐵鏈子反而沒那麽重了。楊珞取出先前收入懷中的那筆杆,含進口中透出水麵換氣,他記得楚琪說過此湖的湖水乃是活水,水底有隧道通入外麵的河流中,當下默察水流的動向,來到一處所在,這裏波流明顯急了很多,楊珞知道那隧道就在腳下,心道:“不知道這隧道究竟有多長,倘若潛入其中,一口氣緩不過來,那可就一命嗚呼了。”想到此處,不禁略略躊躇,但轉念又道:“若不是楚琪無意間透露楚驚天不會遊水,隻怕連一線生機也未必有,那還有什麽猶豫的,便跟老天爺賭上一賭。”當下深吸了口長氣,潛入水中,果然見到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就在眼前,楊珞鑽入洞內,一直往前遊走,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眼前還是黑壓壓的,仿佛沒有個盡頭,楊珞憋得眼冒金星,忖道:“糟糕,我果然沒什麽賭運。”再勉力前行了一會兒,楊珞再也支持不住,兩腿用盡最後的氣力拚命向前一蹬,依稀聽得一聲金鐵交鳴之聲,也不知是撞上了什麽物事,還是自己手腳的鐵鏈相碰擊,腦中“嗡”地一聲響,就此暈死過去。

楊珞的生死暫且按下不表,再說當日駱青峰與艾吉阿姆墜落大漠地穴之中,兩人雙雙暈去,艾吉阿姆乃是壓在駱青峰身上,受傷輕得多,自然是先醒轉過來。艾吉阿姆睜開雙眼,眼前卻是一片漆黑,她吃了一驚,隻道自己盲了,慌亂地伸出手向前摸去,指尖觸到的所在軟綿綿的,摸索之下,竟是一張人臉,艾吉阿姆一愕,登時回憶起暈厥之前的事來,這才覺得身子下麵也是溫溫熱熱的,原來自己仍是趴在駱青峰的身上。艾吉阿姆不禁滿臉通紅,好在地穴中半點光線也沒有,誰也瞧不見,其實也沒人來瞧。艾吉阿姆想要爬起來,但駱青峰結實的胸膛和身上的男子氣息卻讓她心中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竟然有些戀戀不舍。

艾吉阿姆在駱青峰的胸膛上又趴了一會兒,忽然覺得他身軀動了動,慌忙一骨碌爬起來,坐到一旁,隻聽得駱青峰口中含混地道:“你別走,我要殺了你。”

艾吉阿姆聞言沒好氣地道:“殺我,殺我,你有本事盡管來殺好了。”

駱青峰卻沒答話。

駱青峰仍是不答。

艾吉阿姆不禁奇怪,道:“你死了麽?沒死便說句話。”

駱青峰還是沉默。

艾吉阿姆心中大為疑惑,忖道:“難不成他真的死了?”大著膽子伸手摸到他手掌,但覺入手一片冰涼僵直,再探他脈門,脈象虛弱,若有若無,這才知道他已受了極重的內傷,方才說的都是胡話。

艾吉阿姆不禁心中一寬,忖道:“好了,這下可沒人要來殺我了。”枯坐了一會兒,又忖道:“他傷勢沉重,我若不救他,他必死無疑,可若我救了他,他將來要來殺我,豈不是養虎遺患?”心中矛盾,難以委決,思量了一陣,又忖道:“還是先取火照明再作計較。”當下向懷中一摸,那火刀火石卻已不知什麽時候遺失了。艾吉阿姆大為懊惱,猛然間想到駱青峰身上或許還有,忙探出身子,又向駱青峰的所在摸去。

艾吉阿姆剛伸手探入駱青峰懷中,駱青峰卻突然一把抓住了她手掌,道:“別離開我,不要離開我。”艾吉阿姆的手被他緊緊握著,雖然知道他是胡言亂語,心中仍然禁不住生出鹿撞般的感覺來,她掙脫了駱青峰的手,忖道:“這小子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人,胡言亂語,沒句正經的。話又說回來了,如今我二人同陷絕境,多半是沒命出去的,我又何必管他將來是不是要殺我?罷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當是我為下輩子積福吧。”想到這裏,扶駱青峰坐了起來,摸到他後心穴道,將真氣渡了過去。

駱青峰震傷內腑,真氣阻滯難行,得了艾吉阿姆相助,各處經脈漸漸運行通暢,忽然“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黑血,醒轉過來。駱青峰瞪大了眼睛,但地穴裏伸手不見五指,自然是半點情狀也瞧不見,他憶起前事,隻道艾吉阿姆必在左近,又覺自己後心要穴又被人按住,當下不假思索地回掌一切,順勢將艾吉阿姆的脈門拿住。

艾吉阿姆歎了口氣,道:“我就知道好心未必有好報。”

駱青峰喝道:“艾吉阿姆,你終於落到我手上,你屢次得罪郡主,看我不殺了你替她泄恨。”

艾吉阿姆沒好氣地道:“若非我一時心軟,救了你性命,你早已命歸黃泉了,還在這裏凶個什麽勁?”

駱青峰一愕,道:“你救我?”

艾吉阿姆道:“救你還是害你,難道你還不清楚麽?我早知道救你就是害自己,也無所謂了,你要殺就殺吧。”

駱青峰回想方才,這才意識到艾吉阿姆真是在替自己運功療傷,否則隻需稍稍發力,便能將自己的小命送了。他念及此處,不由自主地鬆開了艾吉阿姆的手腕。

艾吉阿姆道:“怎麽?又不想殺我了麽?”

艾吉阿姆連連冷笑,道:“你傷勢沉重,隻不過勉強保住性命而已,方才這一式擒拿已經耗盡你所有氣力,我坐在這裏不動,任你打上百十拳,你也打不死我,還胡吹什麽大氣?真是不自量力。”說罷也不給駱青峰說話的機會,接著又道:“拿來。”

駱青峰一愣,道:“拿什麽?”

艾吉阿姆道:“當然是火折子,這還要問,真是夠笨的。”

駱青峰心頭慍怒,但想想終歸是她救了自己性命,便依言將火折遞到她手中。

艾吉阿姆搖亮了火折,環顧四周,隻見除了自己二人所處的這三丈見方的所在,坍塌的土石已將兩人嚴嚴實實地埋在了地底,一絲空隙也找不到。駱青峰挪到邊上靠牆坐下,雙眉緊鎖,不知在想些什麽。

艾吉阿姆淡淡地道:“你看清楚了,不需你來殺我,隻過得四五日,我便餓也餓死了,至於你麽,難免跟我一樣的下場。”說罷吹滅了火折,四下裏又陷入了一片沉重的黑暗,兩人的心情惡劣,誰都不願開口說話。

寂靜無聲中,幾個時辰飛快地滑過,艾吉阿姆忽然開口道:“駱青峰,你有什麽高興的事,說來給我聽聽。”

駱青峰一愕,冷冷地道:“我從來沒有什麽高興的事。”

艾吉阿姆道:“不會吧,你這麽大的人了,連件高興的事都沒有?算了,你不想說就罷了,不如我說點開心的事給你聽聽吧。”

駱青峰道:“不必了,我對你的事沒什麽興趣。”

艾吉阿姆歎了口氣,道:“沒水,沒食物,沒出路,你以為我們還能活多久?我想說些開心的事,無非是想做個開心鬼,難道這也不行?”

駱青峰聞言心中一軟,道:“你想說便說吧,我聽著便是。”

艾吉阿姆道:“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便是小時候跟父王一起在草原上騎馬放鷹,放眼處一碧萬頃,藍天白雲,任你縱情馳騁,馬兒跑累了,便停下來唱些悠揚的牧歌,無憂無慮,真是無比的快活。可惜,好日子總是去得那麽快……”說著情不自禁地哼起牧歌來。

駱青峰聽那一首歡快的牧歌被她哼得充滿憂傷,不禁心下惻然,道:“艾吉阿姆姑娘,死生有命,不要那麽掛在心上。”

艾吉阿姆道:“我何嚐不知,我隻是不甘心,我年紀尚輕,許多事還從未經曆過,好比從未與一位男子傾心相愛,從來不知為人母的滋味,可惜這些看來都沒有機會了。”

駱青峰聽她說著,猛然間覺得自己隻想著報仇,好像錯過了許多美好的東西,心中感慨,不由得輕輕歎息了一聲。

駱青峰道:“我哪來你那麽多企望,我活著隻是為了報仇,不能報仇,死了也不瞑目。”

艾吉阿姆道:“聽你這麽說,必定身負血海深仇,你武功這麽高,難道還報不了仇麽?”

駱青峰道:“仇人的武功再高我也不怕,最難的是不知道他躲藏到什麽地方去了,這些年來,我踏遍大江南北,從西南邊陲之處尋到東北苦寒之地,始終沒有這賊子的下落,不過我絕不會放棄,就算他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出來。”

艾吉阿姆道:“天下之大,豈有涯哉,憑你一己之力,隻怕窮盡一生也無法尋到他了。”

駱青峰道:“我也知道希望渺茫,但求老天有眼,有朝一日讓我跟那賊子狹路相逢。”

艾吉阿姆道:“若是相遇在數年之後,就算麵對麵你也未必識得他。”

駱青峰切齒道:“決計不會,那廝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

艾吉阿姆歎息一聲,道:“一人之力,始終有限得緊,時日耗費,那人若是已然壽終正寢,你豈不是抱憾終生?”

駱青峰聞言心中茫然,一時間無言以對,隻聽得艾吉阿姆又道:“與其如此,另有上佳之計,如何卻棄之不用?”

駱青峰聞言精神一振,道:“你有妙計?”

艾吉阿姆道:“妙計我暫時沒有,但我父王一方霸主,手握重兵,眼線遍布天下,隻要他一聲令下,要找你的仇人,還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駱青峰冷笑道:“原來說來說去,不過是想說服我投效你父王,你不要白費心機了,絕不可能。”

艾吉阿姆聞言大笑不停。

駱青峰怒道:“你笑什麽?”

艾吉阿姆道:“大丈夫做事不拘小節,所謂無毒不丈夫,為了達到目的,甚至可以不擇手段。你方才親口說過,你活著就是為了報仇,如今有個大好機會擺在你麵前,你卻為了兒女私情置父母血仇於不顧,難道不好笑嗎?”

駱青峰道:“我父母的仇,我自己會報,郡主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我幫你對付她,簡直是癡人說夢。”

艾吉阿姆聞言又是哈哈狂笑,道:“區區一個沈辛,也值得父王和我花精神去對付麽?我父王雄才偉略,誌在天下,有多少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怎會為了一個女子糾纏不休?別的事或許我作不了主,這件事你大可放心,我保證,你若投效我父王,決計不讓你做對不起沈辛的事。”

駱青峰聞言左思右想,不禁心中微微鬆動,沉默了半晌,淡淡地道:“如今我等受困死地,命在旦夕,還說這些有什麽用?”

艾吉阿姆聽了這話,也是一陣灰心氣餒,呆了一陣,又起身左右踱步,約莫過了盞茶時分,終於頹然在駱青峰身邊坐下,喃喃地道:“父王,您的皇圖霸業,孩兒隻有來生再來助您了。”她將頭深埋兩臂之中,許久後才忽然抬頭對駱青峰道:“你說會不會有人來救我們?”

艾吉阿姆黯然道:“當然是不會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發現咱們的骸骨,後世之人見到我們死在一處,多半便將我們當作一對情人。”

駱青峰聞言道:“我可不是你的什麽情人,我寧願別人把我當作你的仇人。我還是坐到別處去,離你遠些。”說罷起身向對麵走去。

艾吉阿姆心中氣苦,忍不住重重一掌向駱青峰方才坐的地方擊去,隻聽得“嘩啦”一聲響,土石紛飛,兩人都被彌漫的塵砂嗆得不住咳嗽。

駱青峰笑道:“你這瘋婆子,想死了麽?好好好,你再多來幾掌,讓土石都坍塌下來,將咱們埋了,省得受這零碎的痛苦。”

艾吉阿姆怒氣勃發,又是“呼”地一掌向石壁擊去,擊打的雖然是同一個地方,但這次著手處卻是平整光滑,與周圍的山壁大異其趣。艾吉阿姆一愕,將勁力收回去七分,手掌按在那所在,不停摸索,但覺上麵凹痕錯落,似乎刻著什麽。

駱青峰察覺出她臨時收力,不禁冷笑道:“怎麽?瘋婆子,你怕了麽?”

艾吉阿姆不答,取出火折搖亮,隻見眼前方方整整的一塊黑色石碑,上麵刻滿了文字。

駱青峰愕然道:“怎麽這裏有塊石碑麽?方才卻又沒瞧見。”

艾吉阿姆道:“方才它被塵泥封蓋,前麵還有隻驢子擋著,怎能瞧得見?”

駱青峰知道她故意譏諷自己,懶得跟她計較,凝眸向石碑望去,隻見上麵張牙舞爪地刻著:“幽冥鬼界,擅入者死。”八個漢字,旁邊彎彎扭扭地刻著些符號,中間嵌著一個血紅的骷髏,牙齒歪斜鋒利,說不出的猙獰恐怖。

駱青峰見狀倒吸了口涼氣,道:“這是什麽鬼東西?”

艾吉阿姆道:“這便是閻王爺派人來收你了。”

駱青峰哈哈狂笑,道:“來便來了,我有何懼?”

艾吉阿姆不理他,眉頭深鎖,自言自語道:“碑上用漢,蒙兩種文字寫著‘幽冥鬼界,擅入者死’這八個字,顯然是不想有人進入某處,那這石碑便應該是門戶的所在了。”說到此處,伸出右手在那骷髏上按了按,但覺入手冰涼,那骷髏竟是生鐵所鑄。駱青峰聽到她說“門戶的所在”幾個字,精神一振,也湊上前來觀瞧,卻見艾吉阿姆愣愣地盯著骷髏眼眶處兩個深深的黑洞,臉上神色古怪萬分,一會兒失魂落魄,一會兒驚怖失措,變幻莫測,有如怨靈附身。

駱青峰見狀吃了一驚,伸手推了她一把,道:“你怎麽了,見鬼了麽?”

艾吉阿姆吃了他這一推,猶如噩夢驚醒,麵色慘白,右手放在胸前,不住大口喘氣。

駱青峰狐疑不已,忍不住也向那黑洞中望去,艾吉阿姆猛地一把推開了他,道:“別看,是怨靈水晶。”

艾吉阿姆道:“我原先隻是聽人說過,想不到世上真有此物存在。據傳怨靈水晶乃是冤鬼怨靈的煞氣所凝結,常人看了,立即勾動心魔,曆經諸般極度恐怖的魔界景象,最後驚駭而死,極難幸免。方才若不是你將我推醒,隻怕……”

駱青峰半信半疑地道:“真有如此厲害?”

艾吉阿姆白了他一眼,道:“騙你有何好處?”一麵說著,一麵將手指伸入骷髏頭上眼眶的黑洞中,摸到兩個凸出的物事,知道便是怨靈水晶,她用力一按,立即抽出手來。那骷髏頭一抖,向後縮入寸許,從中間陷落下去,隨即二人隻覺腳底震動,石碑沉入地麵下,一陣“軋軋”的機簧響後,對麵山壁裂開一道縫隙,越來越大,及二尺左右,卻似被他物所阻,雖然山壁兀自震動不已,但那裂縫卻已無法再變寬了。兩人驚疑不定,定睛向裂縫中望去,隻見怪石嶙峋中一條蜿蜒的石級小道左右盤曲,不知通向何處,尋不見根源的青光斑斑駁駁地灑在石壁或小徑上,其中似有暗影緩緩流動,岩縫裏滲出的水珠不時滴落在潮濕的地麵,一滴又一滴,聲響奇特,隱隱然帶著種淒絕的音律,二人正自心神難定,裂縫中忽然一陣強烈的冷風襲來,其中仿佛夾雜著慘厲怪異的嘶吼,兩人猛地一驚,心中都升起一股難言的恐懼來,全身汗毛直豎,掌心都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