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揚州賀壽2

那黑衣人嘿嘿一笑,忽然大呼道:“主人快走,石三不能追隨您了。”說罷眼睛凸出,七竅中都有黑血湧了出來,眼看是不活了。

李庭芝大怒,甩手將他屍身狠狠摜在地上,轉身向紫衣人大踏步而來。紫衣人原已敵不過楊珞狂風暴雨般的攻勢,見黑衣人殞命,更是無心戀戰,急退兩步,口中又嘰裏咕嚕地念了句什麽,楊珞知他又要故伎重施,一掠而上,劍劍逼向他要害,讓他無法施術。紫衣人見李庭芝頃刻便至,將牙一咬,左手驟然伸出,竟然不惜斷腕之噩,按在楊珞劍脊上,楊珞沒料到他如此凶悍,劍勢頓時一緩,那紫衣人右手已棄了長劍,伸出兩指立在胸前,口中又是嘰裏咕嚕地一句什麽,但聽得“蓬”地一聲響,紫衣人的身軀竟然就此憑空消失無蹤,半空中隻悠悠然地飄下一片綠葉來。

楊珞和李庭芝都是大驚,兩人相背而立,各自遊目四顧,但見上是空寂的藍天白雲,下是驚愕的嘈雜人群,紫衣人的身影卻是再也找不見了。楊珞和李庭芝凝立良久,確信那紫衣人已然遁去,方始鬆了口氣,楊珞見自己的劍刃上一道淡淡的血痕,知道那紫衣人已被他傷了手掌,可惜倉促之中,也未曾發力,隻怕這些許的皮肉傷也無法將那紫衣人如何。

李庭芝讓幸存的幾名家人回府衙招人及驅散民眾,這才來與楊珞重新相見。方才乃是在一場惡戰之中,楊珞也未仔細打量李庭芝模樣,這時方看清他約莫四十歲的年紀,劍眉虎目,相貌堂堂,言行之間自有一股威嚴氣勢。

李庭芝上前向楊珞抱拳一禮,道:“小兄弟,還沒請教你的姓名。”

楊珞抱拳還禮,道:“在下姓王,單名一個加字。”他心中對珈兒永遠無法忘情,但要編造假名,不由自主地便想起她來。

李庭芝道:“原來是王兄弟,李某再次謝過你的救命大恩。”說罷一揖到地。

楊珞慌忙上前扶住,道:“李大人是揚州的父母官,如此大禮,小人可擔當不起。”

李庭芝抬起頭來,抓住了他手臂道:“我先前已說過了,沒有什麽大人小人,大家以兄弟相稱,你若不嫌棄,便叫我一聲李大哥如何?”

楊珞也是豪爽之人,聞言哈哈笑道:“那在下就高攀了。”

李庭芝大喜,道:“今日得了好朋友,本該擺酒設宴,一醉方休,可惜我尚有要事在身,須得先回衙門,王兄弟現居何處?待我明日親自攜酒拜訪。”

楊珞道:“江湖中人,四海為家,明日隻怕已不在揚州了。”

李庭芝聞言大為失望,連聲道:“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

楊珞笑道:“相見即是有緣,你我今日既有緣相見,焉知他日無緣重逢?李大哥何必惆悵。”

李庭芝聞言大笑,道:“說得好,王兄弟但有空閑便到大哥府中來坐,李府大門永為你開著。今日就此別過了。”

楊珞道:“李大哥請。”

李庭芝也道:“王兄弟請。”兩人互道珍重,惺惺惜別。

楊珞目送著李庭芝遠去,楚琪也已迎了上來,道:“你怎地一點也閑不住的,我隻不過一會兒沒見你,你便又跟人打起來了?”

楊珞歪頭望著她笑道:“瞧你不過小小年紀,怎麽變得跟我娘似的?”

楚琪聞言一滯,被他氣得憋紅了臉,道:“人家還不是關心你麽?以後你要喜歡打,隻管去打,打死了也不關我事。”

楊珞嘻嘻一笑,也不理她,走上前去,俯身抓起一把泥土,泥土中混有方才的紫色煙塵,顏色甚為奇怪。

楊珞又撚又嗅,楚琪見狀大為好奇,忍不住道:“你做什麽?”

楊珞道:“那黑衣人放的這暗器甚是奇特,我想從中也許能找到端倪。”

楚琪道:“得了吧,人家要殺的又不是你,天時將晚,再不快些,我爹爹的壽筵就要開始了。”說罷不由分說,上前便來拉他。

楊珞隻得棄了手中泥土,拍拍手掌,道:“說得也是,去得晚了,又妨礙了別人表孝心。”

楚琪臉上一紅,道:“不跟你廢話,快走快走。”兩人掉頭向南,不多時便來到一座大宅前,門楣上一塊大匾,上麵用篆體寫著“楚府”兩個字,門前張燈結彩,來往客人絡繹不絕,煞是熱鬧。

楊珞笑道:“你爹的排場可真大。”話還沒落音,早有眼尖的仆人發現了他倆。但聽得“啊呀”一聲尖叫,一人快步迎上前來,眉花眼笑地道:“二小姐,您可回來了。”他雖是個男子,但聲音柔細,讓楊珞聽了多少有些不自在。

楚琪道:“阿竹,你的姐妹們呢?”

阿竹道:“都在裏邊張羅著呢,今日鄉紳名流來了不少,可把我們給忙壞了。二小姐您這一走就是幾個月,可想死了老爺主母了。”說到這裏,臉忽然苦了下來,道:“我還挨了老爺一頓打,說是怪我們這幾個貼身的仆人都不知道主人的去處,疼了我三天三夜。”說著心有餘悸地摸了摸屁股。

楚琪哈哈大笑,道:“打得好,就當是懲罰你平日總愛偷懶。”

阿竹道:“二小姐啊,這都是您害我的,您還說風涼話。對了,還沒請教,這位公子是……”

楚琪道:“他是我的朋友。”

阿竹嘖嘖讚道:“二小姐就是二小姐,二小姐的朋友都是人中龍鳳,一表人才。”

楚琪聞言心中竊喜,偷偷望了一眼楊珞,臉上飛過一片紅霞,道:“去去去,誰要你在這裏溜須拍馬,阿諛奉承。”

阿竹道:“是,我這就進去通報老爺主母,二小姐終於回來了。”

楚琪連忙拉住他,道:“不必了,你忙你的,我自己進去。”

阿竹眼珠一轉,道:“二小姐是要給老爺主母一個驚喜呢,小人可不敢壞您的事。您自己進去吧。”

楚琪和楊珞一起入內,來來往往的仆人賓客見了楚琪都紛紛迎上來打招呼,楚琪一一應付,這短短的一段路,可也走得不輕鬆。

楊珞笑道:“想不到你這麽個調皮丫頭,人緣居然也不差。”

楚琪道:“那是因為我的好處你都看不到。”

說話間兩人到了大廳門口,廳中已坐了不少客人,上首一名中年男子,約莫五十左右,臥蠶眉,丹鳳眼,相貌堂堂。

楚琪向裏麵偷望了一眼,道:“咱們還是先去拜見我娘吧。”說罷拉著楊珞快步繞過前廳,直向後院走去。

後院裏可就清靜了不少,綠葉清波,彌漫著一股梔子花的香味。楚琪帶著楊珞走到深處一間房前輕輕敲了敲門,內中一個柔美的婦人聲音道:“是誰呀?”

楚琪道:“娘,是我。”

那婦人聲音頓時變得大為激動,道:“是琪兒麽?”腳步聲響,有人快步上前,“伊呀”一聲將房門拉了開來。

楊珞隻見一個四十上下,容貌秀美的中年女子站在門口。楚琪道:“娘,我回來了。”

那婦人一把將楚琪抱入懷中,撫摸著她的頭,道:“你可回來了,想死為娘的了。”雙目中光芒閃動,竟浮出淚花來。

楚琪道:“都是女兒不孝,讓娘擔心了。”

那婦人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話音未落,忽聽得一人道:“回來就知道來看娘,你爹今日大壽,也不知道先拜見爹爹。”

楚琪一驚,連忙回頭,伸手抹了抹眼眶,道:“爹,你怎麽來了。”

那人道:“你偷偷摸摸地從大廳門口溜過,當我看不見的麽?不來拜見爹,也不來招呼客人,你什麽時候才能象你姊姊一樣識得大體?”

楚琪聽了悶悶地低著頭不說話。那人又道:“怎麽,連你的朋友也不想介紹給爹認識麽?”

楚琪這才抬起頭來,望了一眼楊珞,紅著臉道:“他叫做王加,是我的好朋友。”轉頭對楊珞道:“這位是我爹,江湖人稱‘飄香劍客’,大大的有名,不過你肯定沒聽過,因為他已經歸隱多年了,我也是聽娘說才知道的。”

那漢子聽她這麽說法,尷尬地笑了笑,道:“老夫楚驚天,琪兒如此頑劣,一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楊珞道:“那倒沒有,其實她也還算聽話的了。”

那婦人聞言笑道:“她隻是聽你一個人的話吧。”

楚琪聞言大窘,撒嬌道:“娘……”回頭對楊珞道:“這是我娘,當年瘋魔天下武林男兒的美人程妙詣,這要是你都沒聽說過,那便真是該打。”

楊珞忙道:“久仰久仰。”

程妙詣拍了楚琪的頭一下,道:“這孩兒,沒有一點正經的。”

楚驚天道:“王公子一表人才,不知是哪一位高賢的公子。”

楊珞道:“在下孤身一人,浪**江湖。”

楚驚天道:“哦,我瞧公子身手矯健,也是個會武功的人,不知師承何派?”

楊珞道:“隻是幼時得一位高人傳授一招半式,並無師承門派。”

楚驚天道:“不知公子……”話沒說完,楚琪已打斷了他,道:“爹……第一次見麵,你總纏著人家問這問那的作甚麽?”

楚驚天哈哈大笑,道:“傻丫頭,爹這還不是為你好麽,好好好,爹不問了,爹出去招呼客人,你們自己聊聊吧。”說罷向楊珞一禮,道:“王公子請。”說罷轉身要走。

楚琪忙道:“爹……等等。”

楚驚天道:“還有何事?”楚琪道:“我……們有禮物送給您。”說罷取出那人參來,交給楚驚天。

楚驚天打開看了一眼,皺眉道:“又是人參,天天被你娘逼著喝參湯,我煩也煩死了,這隻人參的質地不錯,我先收起來,日後用來送禮。”

楚琪撅了撅嘴,道:“我就知道您不感興趣,不過沒關係,我還有您感興趣的禮物。”說罷才將楊珞寫的水韻掌秘籍獻上。

楚驚天一見封麵上那三個字,目光便再也挪不開來,大喜道:“水韻掌的掌譜,你從何處得來的。”

楚琪嘻嘻一笑,道:“這是女兒的秘密,爹就不要多問了,總之這就是我跟王大哥送您的壽禮,可將其他人都比下去了吧。”

楚驚天道:“當然當然,那還有什麽說的。”從楚琪手中接過卷冊,隨手翻開一頁,一麵看一麵比劃,喃喃道:“妙啊,果然是真品。”

楚夫人道:“女兒送你的,那還有假的麽?”

楚驚天頭也不抬,隻盯著那些圖畫,口中道:“說得是,說得是。”

楚夫人搖頭歎道:“唉……我看你真是武癡,你現下裏研究起來,放下滿屋的客人,難道要我去招呼不成?”

楚驚天聞言驚道:“啊喲,我倒險些忘了,還是夫人言之有理,夫人言之有理。”說罷將那卷冊納入懷中,走了幾步又將卷冊取了出來,回頭道:“不行,放在我身上,隻怕待會兒人多,混亂中失落了,還是請夫人幫我收好吧。”說罷將秘籍交給楚夫人,戀戀不舍地去了。

楚夫人向楊珞道:“外子戀武成癡,叫公子見笑了。”

楊珞道:“夫人說哪裏話,我輩武林中人,哪一個不是戀武成癡的。”

楚夫人道:“公子跟我家琪兒相識已很久了吧。”

楊珞道:“也不是很久,數月而已。”

楚夫人又道:“我家琪兒頑皮任性,你可要多讓著她點兒。”

楊珞還未答話,楚琪已滿麵通紅,忸怩地道:“娘,你都在說些什麽呢?”

楚夫人見狀笑道:“好啦好啦,娘不說了,娘現在親自帶這位王公子四處參觀一下咱們家,你總沒意見了吧。”

楚琪道:“這種小事,那用得著您老人家親自出馬,有我就行了,您還是出去幫爹招呼客人吧。”說罷不由分說,推著楚夫人便向外走去。

楚夫人拗她不過,隻得道:“好啦,娘不礙著你了,你們自己玩吧。”說罷也向前廳去了。

楚琪回頭對楊珞一笑,道:“他們兩個就喜歡胡說八道,你可別放在心上。”

楊珞道:“那怎麽會,隻不過卻怕他們誤會了你我的關係。”

楚琪稍稍一滯,道:“要誤會也由得他們了,來,我帶你四處看看。”說罷拉了他向更深處走去。

楚琪的家真是很大,房舍眾多,亭台樓閣一應俱全,最難得那一片清明如鏡的人工湖,數百畝大的地方,居然全是人工挖出來的,湖中心建了間水榭,雕欄玉砌,但四麵都是碧瑩瑩的水波,卻沒有通路過去。

楚琪道:“那裏是我爹最喜歡去的地方,裏麵裝滿了他收集來的名劍古琴。常常還在清晨時分,爹和娘就會去到水榭,我娘彈琴,我爹舞劍,真是好不愜意。”

楊珞四下一張望,道:“你爹娘可如何過去,難道是撐船的嗎?”

楚琪道:“不是。你倒猜猜他們怎生過去。”

楊珞道:“總不能是遊過去的。”

楚琪笑道:“當然不是。”

楊珞撓了撓後腦,道:“難道……你爹和你娘都有登萍渡水的絕世輕功?”

楚琪道:“差不多了。”

楊珞道:“你爹武功必定是高的,隻想不到你娘竟然也是一位絕頂高手。”

楚琪笑道:“我說差不多了,其實還差一點,你瞧見水麵上疏疏落落的蓮花沒有?”

楊珞道:“瞧見了,難道……”楚琪道:“不錯,這些蓮花的下麵其實都立有木樁,稍有輕功根底的人便都可以過去了。來,我們也過去瞧瞧吧。”說罷一躍而起,輕輕巧巧地在一片蓮葉上一點,又向另一片蓮葉落去,十幾個起落後便到了那水榭之上。

楚琪回頭見楊珞還在岸邊,向他揮手喊道:“哈哈……你不記得我都踩過哪些蓮葉了吧。”

楊珞道:“是啊,我隻記得兩三個。”

楚琪得意地道:“我可不管你,過不來的是小烏龜。”

楊珞笑道:“我說隻記得兩三個,可沒說過不來。”說罷身形拔起,一去十丈,在其中一片蓮葉上一借力,又躥出去十丈,如此隻三個起落便來到了水榭之上。

楚琪看得目瞪口呆,道:“你,你耍賴。”

楊珞道:“咱們又沒賭賽什麽,又什麽賴好耍的。”

楚琪道:“我不管,總之就是你耍賴。”

楊珞也不理她,自顧自地道:“你爹自建湖泊已經讓人驚歎,湖水居然可以如此清澈,更讓我大為佩服。”

楚琪聞言大為得意,道:“你又想不通了吧。這便是此湖的妙處所在,我爹乃是引山間清泉來灌的湖水,直灌了七七四十九日才灌滿,我爹還在湖底掘了一條隧道,綿延數裏,直通到河流之中,所以看來雖然是個湖,內中的水卻是活的呢。想當年造此湖時,我爹事事親力親為,與五六十人一起辛勤勞作,三年始成。”

楊珞道:“如此浩大的工程,你爹也真是有心之人。”抬頭望去,隻見水榭上的牌匾寫著“琴劍合鳴”四個字,金光粲然,煞是搶眼,轉頭向楚琪道:“這是你爹題的嗎?”

楚琪笑道:“你再猜猜。”楊珞細看那牌匾,道:“這‘劍、合、鳴’三字劍氣縱橫,鐵鉤銀劃,定是出自你爹爹的手筆,但這‘琴’字,秀美圓潤,鋒芒不露,似乎乃是出自女子之手,我看多半便是你娘寫的。”

楚琪拍手笑道:“果然厲害,這都被你猜到了,湖成之日,恰逢我爹娘成婚十載,我爹便將此湖送給我娘作禮物,要我娘題寫一塊匾額。我娘說:‘湖是你造的,費了無數心血時日,我可不敢掠人之美。不過既然你誠意送我,我便題寫一字。’說罷在匾上寫了這個‘琴’字,我爹接過筆來,道:‘你愛撫琴,所以寫個琴字,我醉心武學,那便當寫個‘劍’字,琴劍合鳴,此生無悔了。’說罷寫下了這塊牌匾,可也算是我爹娘的山盟海誓呢。”二人正說話間,遠遠見岸邊阿竹氣喘籲籲地跑來喊道:“二小姐,老爺的壽筵就要開始了,您們快點回來吧。”

楚琪應道:“這就來了。”向楊珞道:“這回可不許賴皮,我踩過的葉子,你可都要記住了,錯了一片便要罰。”說罷擰身縱起,在水麵上左右穿行,又快又無章法,看得人眼花繚亂。

楚琪竭盡所能,將速度發揮到極致,待到了對岸,已經微微氣喘,她回頭向楊珞笑道:“來吧,就看你的了。”

楊珞神色自若,悠閑地從水麵上徐徐行來,竟是一步也沒踏錯。

楚琪見狀大為驚佩,道:“想不到,你竟有過目不忘之能。”

楊珞哈哈大笑,道:“你當我傻的麽,你腳下分明是踏三片紅蓮葉便踏一片白蓮葉,就這麽簡單的事我還能記不住?”

楚琪一愕,道:“你這雙賊眼果然厲害。”

楊珞道:“若不是你刻意為難我,盡量增多步數,怎會腳下一再重複?我又哪有這麽容易便瞧出規律來。”

楚琪白了他一眼,道:“不跟你廢話,還是爹爹的壽筵要緊。”說罷拉了他疾步趕出。阿竹在後麵怎麽跑也跟不上了。

兩人剛趕到前廳門口,便聽得有人大聲道:“知府大人到!”楚驚天聞聲連忙從裏麵大步出來,向前門迎去,才走了幾步,便見李庭芝已踱了進來。楚驚天慌忙迎上,一揖到地,道:“想不到知府大人竟然真的賞臉前來,老夫實在受寵若驚。”

李庭芝上前將他扶起,道:“楚先生說哪裏話來,你是一方名士,平日扶危濟困,深得民眾愛戴,你送了帖子,在下怎敢不到?”

楚驚天道:“大人實在言重了,今日有您光臨,舍下蓬蓽生輝,裏麵請,裏麵請。”說罷攜著李庭芝向裏走去。

李庭芝行了兩步,忽見楊珞立在一旁,大喜道:“王兄弟,想不到你也在此。”大步上來,拉了他手臂道:“來來來,同我坐到一桌。”

楊珞拗他不過,隻得依了他,同桌的除了楚驚天夫婦都是當地的鄉紳名流,楚琪卻沒了位子,隻好氣乎乎地坐到旁邊一桌,不時拿眼睛瞪著楊珞。

楊珞見她身邊就坐著楚瑤,不停地向她使眼色,楚琪卻背過臉去,權當作沒看見。

楚驚天見眾人坐定,端起一杯酒道:“楚某何德何能,今日竟得如此多的好朋友賞臉蒞臨,更有知府大人也紆尊降貴,實在令楚某喜不自勝,楚某無以為謝,借此薄酒一杯,敬各位好朋友了。”說罷將酒一飲而盡。

眾人見狀紛紛端起酒杯來,其中一人道:“咱們也敬楚老爺一杯,祝您身子康健,福壽無疆。”眾人齊聲應和,聲如雷動。

楚驚天連忙稱謝,道:“各位隨便吃,隨便喝,今日咱們不醉不歸。”眾人轟然叫好,筵席這就算正式開了,一時間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李庭芝也是個性子豪爽之人,頻頻向楚驚天敬酒,楊珞坐在他邊上,自然也少不得陪他痛飲,隻短短的功夫,上好的女兒紅便幹了好幾壇。

楊珞偷空向楚琪望去,卻見她也正望著自己,連忙又向她使眼色。楚琪自然是又將頭甩開,自取了一杯酒飲了,轉臉對楚瑤道:“姊姊,怎地今日沒見朱大哥來賀壽?禮物也好像沒到,好不奇怪呢。”

楚瑤笑道:“旁人的事要你來操心?還是先管好你那個王大哥吧。娘都跟我說了。你怎麽認識他的?說給姊姊聽聽。”

楚琪臉上一紅,道:“他有什麽好講的,不過是個萍水之交而已。”

楚瑤道:“萍水之交?不會吧,從前又沒見你將萍水之交帶到爹爹的壽筵上來過?他似乎來頭不小,連知府大人對他都好像很是器重,模樣又長得俊俏,不會是某位達官貴人的公子吧。”

楚琪不屑地撇了撇嘴,道:“那些紈絝子弟,怎能與他相比?”

楚瑤笑道:“這就為他說話,還說隻是萍水之交?”

楚琪的臉又紅了,嬌嗔道:“姊姊……”

楚瑤益發逗她,道:“我家二小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容易臉紅了?”

楚琪滿麵羞色,索性轉過頭去,不理睬她。楚瑤又道:“我瞧他身體也算高大強健,不知道武功如何,可別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楚琪立即回頭道:“朱大哥可不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麽?”

楚瑤道:“那怎麽同,笛仙隻需布下一陣,千軍萬馬也未必近得了他身。”

楚琪道:“是了是了,有他布陣的工夫,便有十條命也送了。”

楚瑤道:“你小孩子家,不識得大體,笛仙學的是萬人敵的功夫,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乃是真正的大丈夫所為。”

楚琪道:“若有人能於千軍萬馬中取上將首級,且若探囊取物一般輕而易舉,又當如何?”

楚瑤道:“此等絕頂高手,世間絕無僅有,何必多慮?”

楚琪一笑,轉而問道:“說來說去也不見他人,他不會今次不來了吧?”

楚瑤道:“我也不曉得,他隻說有重要事情要辦,趕得及便來,趕不及便不來了。”

楚琪道:“什麽重要的事情?竟比未來嶽父的五十大壽還要重要?”

楚瑤搖頭道:“我也這麽問過他了,他卻總是不肯說,我也沒有辦法。”

楚琪聽了不禁有些失望,夾了一筷子菜肴放進嘴裏,回頭向楊珞望去,隻見那一桌裏一個胖子舉著酒杯站了起來,臉上紅紅的,醺醺然已有六七分醉意。那人向楚驚天道:“楚兄,今天是你的好日子,韓圓先敬你一杯。”

楚驚天起身稱謝,與他飲了一杯,那人卻又道:“趁著今天大家心情不錯,韓圓有一事相求,不知當不當講。”

楚驚天道:“韓兄但講無妨,隻要楚某能做得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韓圓嘿嘿一笑,向楚琪瞥了一眼,道:“楚兄的兩位千金都是花容月貌,冰雪聰明,武藝更是超群,深得在座各位的喜愛,我那犬子,今年二十有二,自得睹你家二小姐芳容後,茶飯不思,神魂顛倒,犬兒雖然不才,論文采未必超凡脫俗,但武功卻是遠勝同輩,想來不致墜了楚兄武林世家的威名。韓某今日借著多飲了兩杯,鬥膽替犬兒向楚兄提親,還望楚兄體恤小兒的一片相思之苦,允了這樁親事。”說罷向遠處揮手道:“統兒,還不過來拜見楚伯父。”

那邊桌上應聲站起來一人,衣著光鮮,油頭粉麵,眉目倒能見人,但張口一笑,卻露出黃黃的牙齒來。那人走上前來,向楚驚天深深一揖,道:“韓統拜見楚伯父。”

楚驚天伸手來扶他,口中道:“侄兒請起。”手裏卻是加了三分力,意在試一試他的功力深淺。那韓統隻覺小臂上一股大力傳來,身軀幾乎要被掀得淩空飛起,慌忙運起全身功力相抗。

楚驚天一試之下,早知他斤兩不足,手裏的力道登時撤了,韓統手底忽然失了支撐,險些一個跟鬥栽倒,楚驚天卻又將他及時扶住,道:“侄兒多加小心了。”

韓統漲得滿臉通紅,愣在原地,一時說不出話來。韓圓見狀知道兒子出了個小醜,幹笑道:“楚兄,如何?你若再不發話,我便當你允了這樁親事了。”

楚驚天道:“這……”轉頭向楚琪望去,隻見楚琪皺眉咬牙,拚命搖頭,正要想個藉口婉言謝絕,卻聽得一人道:“你這種求婚法,簡直就是無賴。”

韓圓聞言大怒,強壓著火氣,道:“老夫自與楚兄商量子女婚姻大事,成與不成全在楚兄一言,與閣下何幹?”

那人起身道:“怎不相幹,我不辭勞苦,日夜兼程,從臨安趕到揚州來,為的便是親自向楚老爺提親,誰想被你厚著臉皮搶先說了,你兒子想娶楚二小姐,便須先過了我這一關。”

楊珞抬眼望去,隻見一個青衫少年長身而立,卻正是當日豐樂樓上與楚琪糾纏的那少年,不禁莞耳一笑,再看楚琪,卻見她正瞪著眼睛,鼓著腮幫子,恨恨地望著幾人。

韓圓向那少年怒道:“你待如何?”

那少年道:“你說你兒子武功遠勝吾輩,空口無憑,自然是手底下見真章。”

韓圓道:“這麽說來,你是要同小兒比武?”

那少年道:“正有此意,請令公子賜教。”

韓圓怒極返笑,轉頭對楚驚天道:“楚兄今日你是東家,又逢大壽,在下原本不該在此胡鬧,但這廝欺人太甚,還望楚兄作主,準我兒懲戒一下這個狂徒。”

楚驚天正在沉吟,李庭芝卻笑道:“楚兄,我看此事也無傷大雅,自古美人便需英雄配,讓他二人比試一場,點到即止,權當劍舞助興,你看如何?”

楚驚天忙道:“既然知府大人有此雅興,楚某敢不從命?”

李庭芝又道:“令愛是難得的佳人,隻在他二人中挑選郎君,未免也太委屈了,我看今日在場的三十以下的男子都可下場角逐,務求挑出一名青年才俊來。”回頭看了楊珞一眼,又似笑非笑地望著楚琪道:“楚姑娘,你意下如何?”

楚琪見了他神色,知道他有心撮合自己跟楊珞,當下羞色滿麵,輕聲道:“一切但憑知府大人作主。”

李庭芝哈哈大笑,道:“各位有興趣的,請到院中觀摩。”

眾人聞言呼呼啦啦地都出去了。

韓統悄聲問韓圓道:“爹,賓客中隻怕尚有青年高手,如今騎虎難下,可如何是好?”

韓圓道:“我自有主張,你不必驚慌,管保成了你的好事。”兩人說著也出去了。楊珞卻是坐著不動,悠閑自得地飲酒吃菜。

楚琪見了,上前道:“你怎不出去瞧個熱鬧。”

楊珞道:“人家打架有什麽好瞧了,不如在這裏好好祭一祭我的五髒廟。”

楚琪道:“你……難道便眼睜睜地瞧著我嫁給那個黃牙怪?”

楊珞道:“這好幾百人的,也未必是他。”

楚琪聞言眼眶中滲出淚來,道:“我的終身幸福,你便半點也不放在心上。”

楊珞見狀嚇了一跳,道:“你……你若不喜歡,為何又要應允?”

楚琪心中氣苦,淚如雨下,抽泣道:“你……你這呆子……”再也說不出話來。

楊珞忙道:“莫哭,莫哭,待會兒被你爹爹撞見了,隻怕要誤會我欺負你呢。”

楚琪取出絲巾抹了抹眼淚,道:“難道我便如此醜怪討厭,惹你憎惡麽?”

楊珞忙道:“非也非也,你聰明美麗,人見人愛,我怎會憎惡你?”

楚琪道:“那你為何卻不歡喜我?”

楊珞一滯,道:“我……我早已有了心上人了。”

楚琪道:“是誰?難道是蕭姊姊麽?”

楊珞道:“當然不是。”

楚琪道:“那還有什麽人?從來都沒聽你說過。”

楊珞沉默了一會兒,道:“她已死了,是為了救我才死的,我心中早視她作我的妻子,今生不會再娶了。”

楚琪聞言沉默了好一陣才道:“我明白了,不過今日你須得幫我一個忙,莫要讓我嫁了我不想嫁的人。”

楊珞道:“如何幫法?”

楚琪道:“我也不知道,你看著辦好了。”說罷起身出去。楊珞無奈,也隻好跟了出來。

再說一群人湧到院中,圍了個圈站定,那青衫少年立在場中,向韓統抱拳道:“請。”

韓統卻不答話,旁邊閃出一人,道:“憑你這點功夫也想挑戰韓公子?先過了我這一關吧。”

青衫少年一愣,道:“這算什麽?”

那人道:“知府大人已說了,三十以下的都可下場,在下也心儀楚二小姐久矣,自不量力,先接了你這一陣。請”說罷徑直入場,擺開架勢,專等那少年來鬥。

李庭芝見狀心中暗罵,忖道:“這姓韓的廝鳥真是好不要臉,居然用這麽個卑鄙的法兒,此人若是勝了,隻需故意敗給韓統便可,此人若是敗了,隻怕還有別人出來,至不濟也耗損了這少年不少氣力,果然夠陰損。”

那青衫少年也已瞧出其中花樣,但仍傲然道:“小爺不怕你們人多,盡管來吧。”說罷展開身形,一招“推窗望月”向那人劈麵打去。

那人閃身讓過,右掌封住上路,右腿卻是一招“毒龍出洞”又快又狠地向那少年咽喉踢去。青衫少年微微退後,左手驟然抬起托住了那人足跟,右手縮回拍向他膝蓋。那人見他掌勢猛惡,知道被他拍得實了,右腿立時便要折斷,當下左腿運力彈起,踢向那少年太陽穴。青衫少年早知他必定如此,急退半步,雙足猛地發力,身子騰空而起,如蒼鷹搏兔般向他撲去。那人招式已然用老,人在空中無借力處,眼見青衫少年如烏雲蓋頂,雙足直踢自己頭麵,隻得硬著頭皮揮手硬接。誰知青衫少年這招卻是虛的,他雙足壓住了那人雙掌,膝蓋卻突然一彎,向他天靈蓋砸去。那人大駭,手足俱不能用,隻得猛地將身子縮成一團,橫裏滾了開去。他這一下雖然僥幸避開青衫少年的雷霆一擊,但卻已鬧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眾人見了,四下裏響起一片訕笑聲。

那人臉漲成了豬肝顏色,還要上來狠鬥,李庭芝卻已攔住了他,道:“這位仁兄,咱們說好了是點到為止,你已輸了一招,這就請吧。”

那人無奈,隻得恨恨地退下了。這時人群中又閃出一名勁裝漢子,發質灰黃,麵色蠟黃,連眉毛也好似一蓬枯黃的亂草。黃臉漢子道:“我也來試試。”上前便要動手。

楚驚天卻搶步擋住了他,抱拳道:“這位兄台麵生得很,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黃臉漢子抱拳換了一禮,道:“在下酆都妖仙門下弟子焦成是也。”

楚驚天聞言一驚,道:“怎麽尊師也到了揚州了麽?”焦成道:“那倒不是,在下是路經寶地,進來討杯酒吃的。恰逢遇到楚老爺如此新奇的嫁女方法,便也來湊個熱鬧。”

李庭芝上前道:“武功高強的青年豪俠自然是歡迎之至,隻不過車輪大戰卻是不成,一個人再英雄無敵,這百十人輪番挑戰下來,累也累跨了。我看這規矩得訂得更明白些。”略一沉吟,道:“這樣吧,還有多少人對楚二小姐有意的,都請一並站出來吧。”

眾人聞言你推我擠,竟然站出十幾個人來。

李庭芝見狀皺眉道:“怎地竟有這許多人麽?來人,給我將大門關了,後來的便不管了。”

眾人聞言哄堂大笑,十幾個人都訥訥地不好意思。

李庭芝回頭一望,見楊珞和楚琪站在人群後,上前道:“兄弟,你再不出來,你媳婦兒可就被人搶走了。”

楊珞一愕,紅著臉道:“李大哥莫亂說,她不是我媳婦兒。”

李庭芝道:“現下自然不是,你打贏了不就是了麽?”

楊珞道:“李大哥有所不知,我……”

李庭芝見他麵露難色,低聲道:“兄弟,你不是已有妻室了吧。”

楊珞道:“那也不是。”

李庭芝道:“那不成了,我瞧楚琪姑娘對你一片癡情,實是良配。其實就算有了妻室又如何?大丈夫三妻四妾平常得很,痛快些,把這個好弟妹搶回來給我看看。”說罷一把將他推進場中,道:“我這兄弟也算一個。”回頭對楚琪擠了擠眼睛,道:“莫著急,有我替你作主。”

楚琪見狀喜憂參半,一時說不出話來。

楊珞給李庭芝推到場中,大感窘迫,也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聽見耳畔一個聲音道:“王公子,我知道琪兒鍾情於你,今番局麵實在非老夫所願,還盼你以琪兒終身幸福為念,全力施為,莫要讓她抱恨一生。”卻正是楚驚天的語聲。

楊珞抬頭向楚驚天望去,隻見他向自己微微點頭,楚夫人也是一臉期盼地望著自己,心中更加茫然,忖道;“楚琪是為了我才同意這招親的法兒的,我若不盡力,便是害了她一生,可若我娶了她,又怎對得起我死去的珈兒?”正在惶惑,隻聽得李庭芝道:“好在是個雙數,兩人一組,捉對廝殺,勝的進入下一輪,敗的淘汰回家,你們自己挑對手吧。”

楊珞緩緩抬起頭來,見其餘的人都已退到圈外,隻有自己和那漢子還立在場中。那漢子向四方一揖,道:“在下開碑手馬鐵虎,請各位多多捧場。”說罷轉向楊珞道:“小子,看清楚了。”一招“開門見山”,直向楊珞頂門拍落。

楊珞神不守舍,隨手抵禦。馬鐵虎的攻勢如驚濤拍岸,一浪狠過一浪,莫瞧他身形高大,樣貌魯莽,細巧的功夫卻也一點不含糊,隻見他發力處如龍奔虎嘯,精巧處似金燕迴柳,在楊珞上下左右攻得有聲有色。

楊珞漫不經心地化解他的攻勢,心中隻道:“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場中各人見了馬鐵虎的功夫都是暗自慶幸,均想:“幸虧跟他對陣的不是我,否則隻怕稍有不慎便給他砸成肉餅了。”

楊珞眼前卻不見馬鐵虎的身影,隻見珈兒與自己在惡浪中沉浮,珈兒離去時那堅定安詳的眼神,猛然間隻覺勁風及體,那漢子已然一掌拍到胸前。楊珞躲閃不及,隻得急將神功布於胸口,馬鐵虎一掌拍個正著,大喜之下,隻道他必死無疑,退開兩步,道:“兄弟,在下一時失手,你走得安心些,可莫怪我。”

楊珞受了他這一掌,胸口一陣發悶,眼前冒了兩粒金星,其他的也沒覺得如何,但他模樣呆呆傻傻,旁人都隻道他重傷之下,已失了神智。

楊珞放下雙掌,正要退後,忽聽得一人在他耳邊喝道:“姓王的,難道你要害死我妹子你才開心麽?”楊珞猛地一驚,抬頭張望,卻見楚瑤正向她怒目以對,旁邊楚琪扶著一根柱子,身軀顫抖,麵色慘白,雙目空洞失神,眼看便要支持不住。

楊珞心頭大震,忖道:“依著楚琪的性子,隻怕當真寧死也不從了這門糊裏糊塗的親事,她始終對我情深一片,不可讓她做出傻事來。”當下心意立決,抬頭朗聲道:“各位英雄,楚家二小姐,在下誌在必得,各位還是請回吧。”

各人見他忽又開聲說話,而且聲音宏亮,中氣十足,都是吃了一驚,那馬鐵虎吃驚更甚,他素知自己手下便是花崗岩石也是當者立碎,此人以人身最脆弱的心窩擋了自己一掌,居然行若無事,若非武功絕高,便是白日撞鬼了。

那邊楚琪聽見楊珞這句話,眼前陡然一亮,抬眼望去,見他正關切地望著自己,心中更是暖意融融,方才的陰霾一掃而空,心底裏透出笑意來。

楊珞說完了那句話,橫掃眾人一眼,向馬鐵虎道:“這位馬兄,在下受你一掌卻沒受傷,你該知道我武功勝你,就不必再比了吧。”

馬鐵虎抱拳道:“不錯,在下心服口服。”說罷退在一旁。

這邊韓統早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韓圓見狀向先前那黃發漢子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上前道:“在下焦成,討教幾招。”說罷雙掌攤開,手腕轉了幾圈,一高一低地擺在胸前。

楊珞見他掌心隱隱透出赤紅色,指甲焦黑,知道他練的是“烈陽掌”功夫,當下有心震懾群雄,也依著他的模樣,手腕轉了兩圈,一上一下地立在胸前。

焦成見他掌心熾白之色,指甲一如常狀,心頭大震,忖道:“烈陽掌是我師父的獨門武功,怎地這小子也會?且看他模樣似乎已練至最高境界,我遠非其敵。”念頭一轉,卻又想到:“不對,師父苦練三十餘年,也不過剛剛進入第五重,這小子才多大年紀?打娘胎裏就練功也不能有如此功力,多半便是唬我的,想叫我知難而退。”想到此處,膽氣又壯,道:“小子,進招吧。”

楊珞歎道:“你練的也是烈陽掌功夫,難道分不出優劣來麽?”

焦成道:“廢話少說,看掌。”說罷左掌一引,一道灼人的熱風劈麵而來。

楊珞側身避過,後麵的看客被焦成掌風掃中的,都覺呼吸滯塞,好似吸入火焰一般,透不過氣來。

焦成隻攻了幾掌,四周的圈子便已擴大了一倍,焦成心中暗暗得意,越打越是來勁,

楊珞架住他雙掌,道:“讓你看看我的手段。”說罷發力將他震開,一掌淩空劈向他麵門。烈風過處,焦成忽覺好似身處火海之中,大驚之下,一個鐵板橋,仰身急倒,掌力從他麵皮上掠過,火辣辣的一陣劇痛傳來。焦成吃了這虧,哪裏還敢怠慢,忙不迭地兩掌齊出,攻向楊珞下三路。楊珞卻是負手而立,不閃不避,這兩掌便如同泥牛入海,不見了蹤影。

焦成驚駭莫名,繞著楊珞遊走,但見眾人驚疑地向他指指點點,正不知為何,忽覺左腿上一陣劇痛,低頭望去,隻見一團火光正貼著他褲子衣襟燃燒開來,原來楊珞方才那一掌已將他腰帶燃著了。焦成慌忙雙掌亂拍,將那火焰拍熄,但他褲子上已多了個大洞,露出一片燒得紅紅白白的腿肉,實在是大為不雅。眾人見狀,轟然大笑。

焦成無地自容,雙手按著那破洞,一麵後退,一麵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焦某下次再來討教。”回頭躥出門外,如飛奔去了。

楊珞見狀也不禁暗暗好笑,轉頭對其他人道:“還有哪位想要賜教的,王加恭候。”眾人見了他武功,自知秋蟲皓月之別,再沒人應聲。

楊珞轉向韓統道:“韓公子意下如何?”

韓統還沒答話,韓圓卻已端起一杯酒來,道:“這位王少俠實在是好武功,韓某欽佩不已,來,韓某敬你一杯。”說罷將酒杯遞到楊珞眼前。

韓圓哈哈大笑,道:“果然爽快,統兒,能與這樣的英雄少年交手,乃是你的榮幸,這就請王少俠指教吧。”說罷轉身將酒杯放在桌上,借著背過去的功夫在韓統耳邊輕聲道:“七步斷筋散,多延時候。”

韓統心領神會,上前向楊珞一揖,道:“王兄今年貴庚?”

楊珞道:“虛度二十一,如何?”韓統道:“哦,愚兄癡長你兩歲,我瞧王兄弟乃是少年英雄,有意結交,今日一戰,無論勝敗如何,你我都結為好朋友,你看如何。”

楊珞嘿嘿一笑,道:“韓兄係出名門,王加隻怕高攀不上。”

韓統道:“王兄弟此言差矣,四海之內皆兄弟,江湖兒郎,哪來的門戶之分。”

楊珞道:“此乃後話,我等分出勝負,再議不遲。”說罷忽然眉頭一緊,將手掌按在小腹之上。

韓統見狀隻道他已然毒發,立即道:“王兄果然快人快語,咱們便在兵刃上見高下。”說罷“嗆啷”一聲抽出長劍,向楊珞分心便刺。

李庭芝見狀大怒,道:“王兄弟還沒兵刃呢,你好不要臉。”

楊珞卻道:“不妨事,馬上便有了。”在韓統的劍光中穿梭自如,竟渾然沒將他放在心上。

要說那韓統,雖喪德敗行,耽迷酒色,但自幼得名師指點,武藝也是不弱。他劍光霍霍,舞得似風車一般,恨不得立時便將楊珞輾碎。楊珞卻似閑庭信步,不緊不慢地與他周旋。韓統潑水不進的劍招,竟然硬是連楊珞的衣角也碰不到半點。

二人鬥了少時,忽見楊珞身形一頓,右手伸到空中輕描淡寫地招了招,韓統手中的長劍便不知怎地被他捉住了。楊珞以三根指頭捏住了韓統的劍身,探過頭去細細賞玩,道:“不錯不錯,真是一柄好劍。韓公子,借來瞧瞧。”說罷手指微微一抖,韓統隻覺得一股大力傳到,虎口登時崩裂,長劍拿捏不住,已被楊珞奪了過去。

楊珞左手握住劍柄掂了掂,道:“輕重倒還趁手。”在空中虛劈了兩記,劍鋒發出的嗡嗡聲震得眾人頭暈目眩。楊珞舞了兩劍,忽然道:“還你。”手腕一抖,長劍如閃電一般向韓統頭頂射去。韓統大駭之下,早嚇得傻了,隻聽得“嗤”地一聲輕響,長劍已穿過了他發髻,將他釘在身後的柱子上。韓統兩眼翻白,雙腿亂顫,嚇得幾欲暈去。楊珞見狀哈哈大笑,用方才韓圓敬他酒的那酒杯斟了一杯酒,遞給韓統,道:“韓公子,在下跟你鬧著玩呢,來來來,飲一杯壓壓驚。”

韓圓在一旁眼見楊珞飲下七步斷筋散,卻依然行若無事,心中早已驚疑不定,此時見他用有毒的酒杯斟酒給自己的兒子,更是嚇得魂不附體,搶上前去,接過那酒杯,道:“犬子無用,實在丟人現眼,老夫替他飲了此杯。”說罷用衣袖擋住酒杯,暗中將解藥和了進去,這才坦然飲盡,擦了擦嘴巴道:“王少俠武藝超群,老夫佩服之至,楚二小姐非你莫屬。楚兄能得如此佳婿,實在可喜可賀。在座各位,咱們來同飲一杯。”韓圓實是老奸巨猾之輩,見兒子奪得楚琪已不可能,索性便順水推舟,這幾句話,一麵顯得自己大度,一麵又轉移了旁人的注意力,將兒子的醜態一帶而過。

楊珞一笑道:“兄台難道已忘了豐樂樓上麽?”

青衫少年聞言先是一驚,隨即登時醒悟,道:“原來是你。”

楊珞道:“正是在下。”

那青衫少年沉默了一會,歎了一口長氣,道:“罷了罷了,我遠非你的敵手,楚琪配了你,自然是勝我千百倍。在下祝你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說罷轉身飄然而去。

李庭芝哈哈笑道:“這小子倒也是個性情中人,可遠比旁人有風度多了。”言下指的便是韓圓父子。韓統臉色慘白,還沒回過神來,韓圓卻是幹笑兩聲,將他這譏刺帶過去了。

李庭芝道:“還有哪位英雄想要一顯身手的,請站出來吧。”連問了三次,卻無人應聲。李庭芝道:“既然如此,便要恭喜楚兄招了個好女婿了。”說罷端起酒杯來便向楚驚天夫婦敬酒。眾人紛紛仿效,楚氏夫婦登時應接不暇。楚琪見狀又羞又喜,低著頭轉身向後院跑去。

楚瑤上前向楊珞道:“你還不追?可要對我妹子好些,否則我可饒不了你。”

楊珞淡然一笑,舉步向後院而去。楚琪跑到一處涼亭中坐下,心中早已盼著他來,見他果然出現,羞色無限,道:“你來了?”

楊珞道:“是,我來跟你說說清楚。”

楚琪一愣,道:“你想說什麽?”

楊珞道:“今日我被迫出手,實在是情非得已,但我楊珞乃是重諾之人,決不會食言。隻盼你能答允我一件事。”

楚琪道:“你盡管說,我什麽都答應你。”

楊珞道:“當日我珈兒在海上失蹤,雖然九死一生,但我心中始終存著個僥幸的念頭,盼你給我三年時間,讓我出海尋訪她下落,到時若是仍無音信,我再與你成親。”

楚琪道:“可……若是你尋著了呢?”

楊珞沉默半晌,道:“我心中早已視珈兒如我妻子,這點你是知曉的,倘若天可憐見,我珈兒尚在人間,楊珞此生已無怨無悔,到時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楚琪聽他如此說,緊咬嘴唇也是沉默半晌,道:“好,我答允你,盼你莫要負我。”

楊珞淡淡一笑,道:“隨我出去見過你爹娘。”

楚琪挪步過來,笑顏忽開,挽了他手臂,一起向外走去。眾人見他二人出來,歡呼聲雷動,那光景便好似新人成婚一般。

李庭芝向楚驚天道:“楚兄,如何?珠聯璧合,好一對佳偶吧。”

楚驚天夫婦見楊珞豐神俊朗,武功絕頂,心中都是說不出的喜歡,連聲道:“多謝知府大人,多謝知府大人。”

眾人回廳中坐定,興致高昂,又再痛飲。韓圓父子也厚著臉皮落座,待酒行至酣處,韓圓向李庭芝敬酒,道:“知府大人,今後還望您多多提攜。在下得知您今日會來,已命小兒備下薄禮一份,還望知府大人笑納。”說罷向韓統揮了揮手,韓統上前奉上一個錦盒。

韓圓笑道:“今日是楚兄的大好日子,喜事一樁連一樁,在下隻是圖大家都沾些喜氣,好好高興高興。”

李庭芝道:“你兒子沒娶成媳婦,沒什麽好高興的,不過我聽說韓先生最近娶了第七房小妾,乃是個難得的美人,那卻是值得好好慶賀的了。”

韓圓聞言臉上神色一變,道:“隻是個見不得人的村婦,沒什麽值得慶賀的。”

李庭芝道:“是麽?我聽說她爹不識大體,還不願將她嫁給韓先生是不是?”

韓圓道:“老人家一時想不開,多些日子便好了。”

李庭芝道:“多些日子?隻怕已不能了吧,我聽說你這位嶽父大人已經仙遊了。”

韓圓見他窮追不舍,已然知道李庭芝存心為難自己,當下嘿嘿一笑,道:“想不到李大人對在下的家事也有興趣。”

李庭芝道:“本來人家的家事,李某也不願過問,隻不過聽聞長孫老爹向來身子康健,百病不生,如何竟突然間離奇暴斃,死因蹊蹺,在下身為揚州父母官,卻不得不過問一下了。”

韓統道:“長孫老爹乃是害了急病死的。”

李庭芝道:“是麽?什麽急病?”

韓圓道:“這個麽……他感染風邪,全身紅腫潰爛而死。”

李庭芝道:“他既是你嶽父,如何不幫他請個大夫診治診治?”

韓圓道:“大夫也請過數名,都瞧不出是什麽病。”

李庭芝道:“竟有此等事?那更要檢視清楚,以防將來本府再有人患此病不治,來人,傳仵作醫官,本府要開棺驗屍。”

韓圓聞言臉色又是一變,道:“這……在下以為就不必了,長孫老爹的屍身已被在下火化成灰了。”

李庭芝聞言冷笑道:“你辦事倒是幹淨利索。”伸手從袖中取出一方白絹拍在桌上,道:“不妨跟你直言,今日有人攔路告狀,告的便是你韓老爺毒害良民,強搶民女,不知韓老爺作何解釋?”

韓圓道:“那定是與韓某有隙的刁民誣告在下,知府大人萬不可偏聽他一麵之詞。”

李庭芝道:“我也不想有人蒙上不白之冤,所以替韓老爺想了個辦法。”

韓圓道:“請知府大人示下。”李庭芝道:“這狀紙中有強搶民女一項,指的乃是你的新夫人,我看讓七夫人她出來說句話,真相自然大白了。”

韓圓聞言心中暗驚,表麵上卻道:“李大人說得是,不知大人何時開堂審案,我好叫夫人去作個旁證。”

李庭芝道:“為免此事鬧得滿城風雨,於韓老爺的聲名有損,宜早不宜遲,明日清晨本府便開堂審案,還請韓老爺今夜稍加節製,免得明日誤了時辰。”

二人方行得兩步,李庭芝道:“慢著。”抓起桌上的錦盒向韓圓擲去,道:“韓老爺的珍珠實在太過名貴,李某無福消受,韓老爺請收回吧。”

韓圓回手接住那錦盒,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將錦盒交到韓統手裏,大步去了。韓圓一走,賓客中他的黨羽也紛紛離去,竟然少了二十餘人。

楚驚天見韓圓等人走遠,臉現憂色,向李庭芝道:“知府大人,您可知道這韓圓的來頭麽?”

李庭芝哈哈大笑,道:“如何不知,賈似道靠嫁了個妹子,作了朝中宰相,隻手遮天,他卻靠嫁了個妹子攀上了賈似道,平日狐假虎威,橫行無忌。別人懼怕權貴,李庭芝卻不怕,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他若真犯事栽在我手裏,李某管保叫他人頭落地。”說罷起身一揖,又道:“李某在府上已打擾了半日,也是時候辭去了,楚兄今日雙喜臨門,得了如此上佳的女婿,實在是可喜可賀。”說著眼睛瞥向楊珞楚琪,二人都是不好意思,楚琪起身向李庭芝福了一福,道:“多謝大人成全。”

李庭芝大笑道:“不謝不謝,將來生了兒子認我作幹爹便好。”向眾人抱拳道聲“告辭。”帶著從人昂首闊步地也去了。

楚氏夫婦送到門口,回來又招呼其他賓客,直到亥時,客人才漸漸散盡。楚驚天送完客人,回到廳中坐下,偌大的廳堂隻剩下楚家四口和楊珞,雖然安靜了些,卻也輕鬆了。

楚驚天望著楚琪笑道;“如今便隻剩下我們一家了。”

楚琪羞紅了臉,望了楊珞一眼,道:“誰說隻剩下我們一家,這裏明明還有個外人呢。”

楚夫人笑道:“怎麽你的夫君也算是外人麽?”

楚琪聞言大窘,嬌嗔道:“娘……女兒可沒說過要嫁給他。”

楚驚天聞言一愣,道:“方才當著那麽多人都說了,難道不作數?”

楚琪道:“不是不作數,隻不過女兒年紀尚小,還想在爹娘身邊多陪些日子呢。我已決定了,楚琪還要再陪爹娘三年,三年之後,他若沒變心,我才嫁給他。”

楚驚天道:“這怎麽成?”

楚琪道:“怎麽不成?我跟他方才在後院都已商量好了,他可也沒有異議呢。”

楊珞聽楚琪這麽說法,心中暗暗感激,道:“我們是這麽說過,楚琪可真是有心了。”

楚驚天道:“這……”

楚夫人向他使了個眼色,道:“唉……年輕人的事便由得他們自己,管得太多,他們反而嫌你煩呢。來,我陪你飲一杯,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楚驚天隻得將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端起酒杯來與她共飲。

楊珞道:“不會不會,楚琪如此聰明,她不欺負我已然算好的了,我怎麽敢欺負她?”

眾人聞言大笑,楚夫人道:“夜已深了,你們都早些安歇吧。楚琪多日不在家中,今日便跟我睡,讓我這個當娘的好好親近親近。當家的,你替王公子安排住處,可別冷落了我們這位……這位未來的姑爺。”

楚驚天聞言哈哈大笑,道:“你盡管放心,他武功高明,今夜我與他秉燭夜談,保證冷落不了他。”

楚瑤聞言搖頭,向楊珞道:“今夜你可不能睡了,我叫廚房給你們準備些宵夜去。”說罷自去了。

楚夫人拉著楚琪也告辭而去,剩下楚驚天急不可耐地上來拉住楊珞道:“你今日用的那烈陽掌功夫端的厲害,快跟我說說其中竅要。”

楊珞道:“伯父有興趣,晚輩自然傾囊相告。”兩人便到院中坐下,細細討論武學上的精要所在,不知不覺間月兒便已西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