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揚州賀壽1

卻說當日楊珞尋著了楚琪,卻怎麽也尋不著駱青峰,無奈之下,隻得回去義莊。義莊內一片狼藉,鮮血滿地,幾個弟子在院子裏裹傷,見了楊珞和楚琪也不招呼,便好似行屍走肉一般,沒有半點生氣。楊珞和楚琪走進後院,曹忠烈夫婦已尋了地方,暫時讓痛禪上人和鏡湖居士養傷,兩人受傷極重,痛禪上人還算清醒,但異常虛弱,鏡湖居士則已有些神智模糊,好容易看清了楊珞,勉強一笑,道:“幸虧我慧眼識英雄,邀得王兄弟來瞧……瞧這熱鬧,否則……隻怕要被這妖孽趕盡殺絕。”說罷咳出兩口鮮血,暈厥過去,楊珞急忙上前查探,剛搭完他脈象,曹忠烈夫婦已聞訊趕來,二人見了楊珞,慌忙上前拜倒,曹忠烈道:“大俠對我等的救命大恩,曹某夫婦感激不盡,我們……”心中傷痛難當,聲音哽咽住了,竟然說不出話來。

楊珞連忙將兩人扶起,道:“二位快快請起,二位都是前輩,在下如何擔當得起?”

曹忠烈道:“大俠的恩義,便是三跪九叩也擔當得起,請再受曹某一拜。”說罷又要跪倒。

楊珞一把托住他手肘,道:“在下姓王名加,曹館主不妨直呼其名,館主請坐,卻不知你們為何會與那駱青峰結下仇怨?”

曹忠烈聞言一愣,道:“王大俠是說那人的名字叫做駱青峰?”

楊珞道:“正是。”

曹忠烈須發皆張,恨聲道:“這就難怪了。”

楊珞道:“曹館主可方便說得明白些?”

曹忠烈道:“五年前,駱青峰的姊姊帶他前來,拜在我門下學藝,但卻想不到他竟然做出殘害同門之事,我一怒之下便將他打成重傷,逐出師門,沒料想他便因此懷恨在心,用如此狠毒的辦法向我報仇。”

楊珞聞言道:“這麽說來,駱青峰還有個姊姊?曹館主可知她現在何處?”

曹忠烈道:“這個我卻不得而知。”

楊珞略一沉吟,又道:“那館主可知道他姊弟二人當年的住所?”

曹忠烈道:“這……”揮手喚過一名弟子,道:“你去問問師兄弟中可有還記得駱青峰的住處的。”那弟子應聲出去,不多時帶了一名胖子進來,正是駱青峰揚言要殺的那人。

那胖子走路一步三抖,兀自驚魂未定,他上得前來,跟幾人行了一禮,道:“師父,我依稀記得當年那小子說過,是住在城外東麵的茅屋。”

楊珞道:“既是如此,在下明日去打探打探。先行告辭。”說罷起身要走,痛禪上人卻在此時坐起身來,道:“阿彌陀佛,請施主以慈悲為懷,詳加查探,如果老衲所料不錯,那人使的乃是般若魔劍功夫,凡練此功者,心為劍困,無可救藥。此獠不除,必定為害至深。”

楊珞點頭道:“在下一定盡力而為。”別了眾人,與楚琪出來,見她神色已略現疲憊,道:“你也累了,先去歇息吧,明日一早再作打算。”

楚琪喜道:“那當然好,還以為你把我當作鐵打的呢。”說罷奔入一間廂房,跳上床榻,合上雙眼,轉瞬間便入了夢鄉。

第二日清晨,楚琪又來了精神,出門一聲呼哨,喚回愛駒,回頭吵醒了楊珞,二人稍稍梳洗,便徑直向城東而來。此時一陣綿綿的細雨方住,空氣中一片純淨清新,著眼處一片新綠朗潤,楚琪心情大好,笑道:“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誰說隻在春日,我看此處的夏季也不遑多讓。”

楊珞見她興致高昂,便似出門踏青一般,不禁搖頭微笑。

城東的茅屋其實並不多,零零星星地散落在矮矮的山坡上,倒也錯落有致。楊珞和楚琪叩門詢問了幾人,幾人卻都是新客,並不識得五年前的舊人。兩人叩響了第三間門戶,裏麵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楊珞見門也沒鎖,便輕輕推門進去,隻見窗明幾淨,雖然極為簡陋,但卻纖塵不染。裏屋倒是上了鎖,透過門縫望去,裏麵也是空無一人。兩人剛要離開,門口腳步聲響,走進來一個身穿粗布衣服的女子,那女子長得十分可人,一雙秀氣的大眼睛像是會說話一般,她見了楊珞和楚琪,不禁一愕,遲疑道:“你們……”

楊珞道:“姑娘別害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來尋訪一位故友的。”

那女子道:“不知二位的故友姓甚名誰?”

楊珞道:“他叫做駱青峰,跟姑娘你差不多的年紀。”

那女子聞言眼睛一亮,道:“你們是小青的朋友?”

楊珞道:“嗯……是啊,我們……我們是小時候的好朋友。”

那女子聞言喜道:“好啊,小青要是知道有朋友來尋他,他一定很高興,他最貪玩了。”說著語調忽又低了下去,黯然道:“可惜也不知道他現在哪裏,過得怎麽樣。”

楊珞道:“怎麽他不在家麽?”

那女子道:“他五年前離開了,都沒告訴我去了哪裏。”

楊珞道:“那他姊姊呢?”

那女子抬頭道:“你們是說雪兒姊姊?”楊珞點了點頭。

那女子剛要開口,忽然眼圈一紅,連忙轉過頭去,道:“她……她已經身故了。”

楊珞一愕,道:“怎會如此?”那女子抹了抹眼睛,道:“此事說來話長,當年雪兒姊姊好心收留了一個身受重傷的男子,還盡心竭力地幫他調理好傷勢。誰知那賊子根本不是人,他傷好了之後,有一天竟然把……把雪兒姊姊……侮辱了,後來還窮凶極惡地殺害了雪兒姊姊。”她說到這裏,柳眉倒豎,恨聲接道:“但叫有一日讓我遇見那賊子,定要將他……將他活活打死,方才解恨。”

楚琪見她憋了半天,臉都憋紅了才憋出個“活活打死來”,忍俊不禁,險些笑出聲來。

楊珞卻知道她乃是心地純良之人,心中從不存惡念,這才詞窮,當下安慰她道:“你也莫難過,老天有眼,為惡之人自有報應,總是不得好死。”

那姑娘點了點頭,又歎息道:“說來小青也真可憐,他父母都被山賊殺害了,唯一一個疼愛他的姊姊又死於非命,我若是他,都不知道怎麽才能活得下去。”

楊珞聞言忖道:“駱青峰的父母雖非遭山賊殺害,但也都是死於非命,一家親人盡遭橫死,難怪他心中充滿仇恨,他的遭遇也的確太不公平。”想到這裏,竟對駱青峰有些同情。

那姑娘沉默了一會,忽然抬頭笑道:“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你看我多粗心,都忘了請你們坐下,來來來,二位趕快請坐,待我燒水給你們沏茶。”

楊珞忙道:“不必勞煩姑娘了,還沒請教姑娘的芳名。”

那姑娘道:“我叫做管紅英,就住在離此不遠的地方。”

楊珞道:“怎麽這裏不是姑娘的居所麽?”

管紅英道:“不是,這裏是小青和雪兒姊姊原來住的地方。”

楊珞聞言又掃了四周一眼,道:“我瞧這四下裏打掃得一塵不染,必是姑娘的傑作,看來姑娘一定是駱青峰的好朋友。”

管紅英聽了這話,臉上一片飛紅,低下頭,用細若蚊鳴的聲音道:“我……我其實……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楚琪聞言失聲道:“啊,他那麽壞,你還要嫁給他?”

管紅英一愕,隨即急道:“為什麽說他壞?他幹了什麽壞事了?難道你們見過他?”

楚琪自知失言,連忙搖手道:“沒有沒有,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他了,我是說他小時候老欺負人,乃是當不得真的玩笑話。”

管紅英這才鬆了口氣,道:“可嚇死我了,這些年來,我總擔心他被人欺負,又害怕他性子偏激,不小心誤入歧途,你們在江湖上行走,若是見到了他,一定幫我叫他回來,你們就說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他的,拜托你們了。”

楊珞見她雙眸中盡是期盼之色,點頭道:“你放心,我們若見了他,一定把你的話帶到。既然駱青峰不在此處,我們也不便打擾,就此告辭了。”

管紅英忙道:“兩位不忙走,你們是小青的朋友,我怎能怠慢了二位,反正這屋子也空著沒人住,兩位若是不嫌棄,不妨在此盤桓數日,好讓紅英一盡地主之宜。”

楊珞聞言忖道:“城內的客棧人多眼雜,行事多有不便,況且駱青峰說不定也會回來此處,留下來正是一舉兩得。”當下道:“隻怕太麻煩姑娘。”

管紅英道:“不麻煩,不麻煩,我這就去通知爹爹,再備些酒菜,好好招待二位。”

楊珞還要客套兩句,管紅英已歡歡喜喜地跑出去了。

楚琪嘻嘻笑道:“想不到清新的風景看了不少,還蒙上酒食住所,這一趟可真沒白來。”

楊珞不答她話,拉過一張椅子,靠著窗邊坐下,他想想駱青峰,又想想自己,忽然覺得如果沒有仇恨,也許他們的人生不會如此的沉重和陰霾。如果能夠選擇,他寧願做房頂上的一隻貓,自以為已經站得很高,愜意地躺好,用一縷陽光就可以驅散所有的煩惱。

楊珞和楚琪很快就見到了管紅英的父親——管豹,一個鬢間已見花白,身板卻仍很硬朗的中年漢子,還沒進門,他那宏亮的聲音和爽朗的大笑已經將他粗豪的性格表露無遺。管豹熱情地領著楊珞進屋坐下,取出窖藏的陳年好酒,拍去泥封,倒了滿滿三大碗,一股清香頓時飄溢在茅屋中,中人欲醉。管豹說酒是駱青峰走的那一年藏下的,日子不短也不長,幸虧炮製得法,勉強也能入口了。楊珞端起酒來,敬了管豹一碗,兩人都是一口幹了,酒的確已釀得不錯,可惜其中那一股辛辣的火氣,卻是無論如何也去不掉。楊珞和管豹原本是互不相識,說的話題自然都離不開駱青峰。

酒過三巡,管豹的臉紅了,話也越來越多,說起當年的往事,管豹不勝唏噓,道:“青峰這孩子,的確苦命,但我相信他將來定能出人頭地,大有作為。他少年時為救紅英性命,竟能舍身與一頭大青狼相鬥,膽氣豪壯,俠義心腸,實在是難得的英雄人物,紅英能夠許配給他,也算是終身有托了。”

楊珞聽他說起駱青峰時,語氣中總透著驕傲,好像駱青峰便是他親生孩兒一般,不禁心中內疚,連連飲酒宣泄。管豹見狀也不甘示弱,可惜沒飲得幾碗便徹底醉了,口中含混地念叨著什麽,一頭栽倒在桌子上,震得滿桌的杯碟都跳了起來。

管紅英見狀連忙過來扶他,不好意思地對楊珞道:“公子見笑了,我爹爹一旦高興起來,飲酒便管不住自己,公子還請多多包涵。”

楊珞道:“哪裏哪裏,你爹爹豪氣幹雲,乃是性情中人,偶爾放浪形骸,卻仍是丈夫本色。”

管紅英道:“幸虧我爹爹醉了,否則公子這番話被我爹爹聽見,他日後便又多了個飲酒的借口。”說罷一笑,將管豹扶到裏間的**去了。

楊珞起身從茅屋中出來,長長地吐了口氣,心中卻仍是亂紛紛的,好不煩悶。

楚琪見他眉頭緊鎖,問道:“楊大哥,你今日是怎麽的了,好似很不開心的模樣。”

楊珞向茅屋望了一眼,見管紅英並沒出來,小聲對楚琪道:“我心中內疚迷茫,實在高興不起來。”

楚琪一愣,道:“內疚?所為何事?”

楊珞道:“你沒瞧見這管大叔已將駱青峰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麽?每每提起他來,管大叔的語氣總是既關愛又驕傲。紅英姑娘也是一般,但說到了駱青峰便是一臉甜蜜幸福之狀,他們當駱青峰是骨肉親人,我卻時時刻刻想著要殺他報仇,言多蓄意欺瞞,叫我如何能不愧疚。”

楚琪道:“楊大哥何必如此,駱青峰殺人不眨眼,冷血殘忍,就算是死於非命,那也是他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楊珞道:“話雖如此,我卻總覺得心有不安。管家父女都是良善之人,對駱青峰殷殷期盼,我怎忍摧毀他們的夢想?”

楚琪道:“楊大哥所言甚是,既然如此,你又為何非要殺駱青峰不可?”

楊珞道:“駱青峰習練般若魔劍功夫,神為劍困,已然墮入魔道,他心魔日盛,每每狂性大發,頓成嗜血邪神,我若留他在世間,必定會有更多無辜的人白白送命。”

楚琪道:“說來還是那般若魔劍害人,楊大哥你隻需將他擒住,廢去他全身武功,他邪功散盡,自然回歸正道,若他仍是執迷不悟,你大可穿了他琵琶骨,讓他今生今世也無法習武,也就是了。”

楊珞聞言默然許久,道:“武功乃是末節,本性才是重要所在,我相信駱青峰的本性原也不壞,隻可惜久已迷失於仇恨偏激,要想自拔,實在難上加難。”說到此處,不禁一聲歎息,又道:“罷了,不說這個,相比之下,朱家的事才更為重要,你目下得空,正好將朱家底細跟我說個明白。”

楚琪道:“楚,朱兩家雖然是世交,可是並非居於同地,朱家漂泊四方,並不在一處常住,但他們在徽州城北卻有一處豪宅,每年中總有好幾個月會回來居住,三代以來,都是如此。”

楊珞道:“我聽說朱家精擅奇門遁甲之術,此道我隻一知半解,到得高深的境界,是否可運用於戰陣之上,克敵製勝?”

楚琪道:“何止運用於戰陣之上,我聽爹爹說,朱家累世勤力,鑽研不休,已有通達鬼神之力,能知後世吉凶,甚至逆天改命。”

楊珞笑道:“鬼神之說,過於虛妄,此言多半有些誇大。”

楚琪道:“我看卻未必,我爹爹說過朱家家傳武學,博大精深,一旦練成,足以傲視天下,但朱家這三代來卻無人習武,而是畢生致力於奇門遁甲,梅花易數,星象,紫微等術,若非其中藏有更大威力,如何能令得他們廢寢忘食,如癡如醉。”

楊珞沉吟道:“棄武專文,各人興趣所在,也並不奇怪。”

楚琪道:“開始我也這麽想,可後來朱家居然將兩本家傳絕學的秘籍贈給了我爹爹,卻不由得我不信了。朱家當世沒有喜歡習武之人,焉知後世子孫沒有愛武之材?他怎能如此輕易地將不傳之謎泄於他人,使己不能獨專?我想來想去便隻一個理由,就是朱家已用不著這些武功秘籍,而更有勝於武功,睥睨群倫的絕學,那便定是這奇門遁甲之術了。”

楊珞道:“也有些道理,不過我沒有親眼見識奇門遁甲的威力之前,始終難以相信。”

楚琪將嘴巴一嘟,道:“你便是不信我,將來有你的苦頭吃,哼。”扭頭望見一株粉蘭色的小花開在遠處的草叢中,又笑逐顏開,蹦蹦跳跳地奔去了。

楊珞與楚琪在茅屋中住了三日,傷勢已然痊愈,這夜向楚琪問明了朱家大宅的所在,便要去探聽消息。

楚琪道:“我也要去。”

楊珞知道不帶她去,她也會自己跟來,便道:“當然要去,我還有許多地方要倚重你呢。”

楚琪大喜,兩人收拾停當,子夜出來,輕易地便找到了朱家大宅,兩人悄悄爬到高處,向院內張望,隻見院中一片黑沉沉的,一絲燈火也沒有。

楚琪悄聲道:“怎地朱家人都睡得這麽早?”

楊珞凝神靜聽,道:“不對,為何半點聲音也沒有?待我下去瞧瞧,你在這裏等我。”

楚琪道:“我為何要留在此處?”

楊珞道:“你瞧此處居高臨下,院中情勢一覽無餘,門前通道也盡收眼底,你留在此處,一旦有人出來,立馬便落入你的眼內,乃是我的最佳接應所在,務必堅守,不可遠離。”說罷飄身跳落院中,小心翼翼地向裏麵走去,隻走了數步,身後忽然“篤”地一聲響,楊珞連忙回頭,卻見原來是楚琪也跳下來了。

楊珞低聲道:“你……”

楚琪截口道:“你休要拿話唬我,說什麽重要的地點,分明就是不想帶我去,我才不上你這個當呢。”說罷當先向裏走去。

楊珞連忙跟上,一把將她拉到身後,道:“好好好,由得你,不過要聽我的。”

楚琪道:“哼,看什麽話,騙我的我可不聽。”

兩人緩緩掩去,動作都是萬分小心,可沒過多久,便證明兩人的小心都是多餘的,因為這間宅子裏根本就沒有人,好幾間屋子的門戶都是敞開著的,微風吹過,“伊呀”作響,聲音又尖又利,聽得人汗毛直豎。楚琪緊緊抓著楊珞的衣角,兩人走進一間屋中,隻見家具擺設仍是整整齊齊,隻是上麵積聚了厚厚的塵土,屋角窗畔,蛛網都已經垂落下來,網裏沾滿了被蜘蛛吸食後留下的蟲蟻軀殼。楊珞和楚琪退了出來,又隨便進了幾間屋子,間間都是如此,死氣沉沉的一座宅院,透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詭秘。

楊珞歎了口氣,道:“看來這次咱們撲了個空,這裏分明已經許久沒有人住了。”

楚琪大感奇怪,道:“怎麽可能?此處是朱家的根本,從前朱家人出去遊曆天下,這裏總是有許多家人留守,數月前我姊姊還來過一次,想不到這麽快便人去樓空。”

楊珞一麵沉吟,一麵喃喃地道:“數月前?一日間世事已是滄海桑田,何況數月?”他前思後想,從與朱笛仙的初次露麵,到發現他與賈似道,於吟風相勾結,到長江積雪圖和五聖修天圖的秘密,再到如今朱家上下的突然消失,每一件事都好似暗藏著極大的陰謀。

楊珞低頭暗自沉吟,楚琪便自己東瞧西瞧,她走到窗邊,向外望去,忽然一聲驚叫。

楊珞嚇了一跳,急躍過來,擋在楚琪身前,道:“怎麽了?”

楚琪從他身後探出頭來,指著不遠處道:“你瞧那邊,好像有幾個新鮮的腳印。”

楊珞凝眸望去,見地麵上果然有兩個小小的泥腳印,猶自濕濕的,分明剛印上去不久。

楊珞不由也是一驚,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細分辨那腳印的來處去向,隻多看了兩眼,便不禁啞然失笑,對楚琪道:“你這丫頭,明明是自己的腳印,卻在這裏大呼小叫地嚇人。”

楚琪道:“決計不是我的腳印,怎會是我的腳印?我一直跟在你身側,如果是我的腳印,旁邊也應該有你的,不可能隻有一行。”

楊珞笑道:“明明一直延伸到你足下,你還說不是?”

楚琪望了地下一眼,果然那足印一直跟著自己,不禁大奇,道:“怎會如此?我明明一直跟你在一起,為何卻不見你的足印。”

楊珞一笑,道:“不是沒有,隻是太淡,雖然是濕的,也一會兒便風幹了。看來我的身子倒是比你更輕些。”

楚琪聞言瞪大了眼睛,道:“你……想不到你的輕功竟已到了談笑間踏水無痕的地步,我不管,你可要教我。”

楊珞道:“教你?以你的性子,隻怕二三十年也未必學得會。”

楚琪抓住了他衣袖,耍賴道:“我不管,你要教,二三百年你也要教。”

楊珞無奈,隻得道:“好好好,不過要等我先找到了朱笛仙再說。”

楚琪道:“他們全家都不知搬到哪兒去了,人海茫茫,你到哪裏去找?”

楊珞道:“那便全仰仗你了。”

楚琪一愣,道:“我?我有什麽辦法?”

楊珞道:“你當然有辦法,難道你忘了你姊姊麽?”

楚琪聞言道:“好呀,原來是打我姊姊的主意,你要我幫你利用她,我可不幹。”

楊珞道:“隻是向她詢問一聲,算不得利用吧。”

楚琪道:“不是利用也不行,我姊姊是個沒心機的人,無端端地卷入了這場是非,萬一她受到什麽傷害,我如何向爹娘交代?”

楊珞道:“我早知道你不肯,朱笛仙是你姊姊的心上人,的確是很為難,我也不想勉強你,還是我自己來查好了。時候不早,咱們這就回去吧。”說罷回頭向門口走去。

楚琪從後麵跟了上來,隨他走了一段,忽然道:“我還是決定要幫你了。”

楊珞道:“咦?怎麽忽然又改了主意?”

楚琪道:“我總想著那朱笛仙不是什麽好人,姊姊跟了她說不定便誤了終身,反正你橫豎也是要查他,便借著這個機會,將他為人弄個清楚也好。”

楊珞道:“如此甚好,不知怎樣才能尋著你姊姊?”

楚琪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數日後便是我爹爹的壽辰,我想姊姊總要回去賀壽。”

楊珞道:“你家在何處?”

楚琪道:“你不妨猜猜看。”

楊珞笑道:“這還消猜麽?瞧你的樣貌便知道定是江南人氏。”

楚琪道:“你這可就錯了,以前不是跟你說過,我祖居汴梁的麽?”

楊珞笑道:“那又如何,一方水土一方人,桔生淮南則為桔,生於淮北則為枳,這個道理你不是沒聽過吧。”

楚琪聞言嗔道:“好呀,你這是變著法兒罵我是爛桔子,是也不是?”

楊珞連忙搖手道:“不是不是,我哪裏敢?我是說你相貌溫柔秀美,深得江南的靈秀之氣。”

楚琪見他緊張的模樣,“撲哧”一笑,道:“你慌什麽?我便這麽可怕麽?”

楊珞道:“你不可怕,可你卻讓人頭疼。”

楚琪聞言又怒,揮拳來打,楊珞卻早逃開去了。

楊珞和楚琪回到駱青峰的故居又住了一晚,第二日清晨便向管豹父女辭行,他二人自是盡力挽留,但見楊珞去意已決,也隻好主隨客便,臨行時管紅英又抽了個空子對楊珞道:“公子千萬記得應承我的事,但要見到青峰,一定叫他回來。”

楊珞道:“你放心,其實我也希望他早些回頭的。”說罷與楚琪一起再向管豹行了個禮,牽馬上路,往西南而去。

兩人雖然有馬,卻不便合乘,當下隻徒步而行,走得一陣,楚琪不禁奇道:“你這人怎麽如此沉得住氣?你都不知道要去向哪裏,難道便這麽漫無目的地走下去麽?”

楊珞笑道:“我著什麽急?壽辰將至的是你爹爹,又不是我爹爹,我隻需跟緊了你,不日便知道你家的所在。”

楚琪一愕,卻也挑不出他這話中有半點毛病,心中鬱悶,翻身上馬,一麵大叫,一麵縱馬向前狂奔去。楊珞卻仍是一幅悠閑自得的模樣,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後麵,任她如何飛馳,始終不離她三尺之內。兩人趕了幾日路程,穿州過省,已漸漸接近揚州地界。

楚琪越走越是心緒不寧,一時東張西望,一時又呆呆出神。楊珞看在眼裏,心中已有了計較,道:“原來你家是在揚州。”

楚琪道:“胡說,誰說我家在揚州了?”

楊珞道:“若然不是,咱們為何要直奔揚州呢?”

楚琪道:“直奔揚州便是住在揚州麽?難道便不能更在揚州之外?”

楊珞一笑,道:“近鄉情怯,你又何必瞞我?”

楚琪還要還嘴,話到嘴邊卻沒說出來,歎息了一聲,道:“人家心裏煩亂,你不來幫忙,卻還來笑我。”

楊珞笑道:“你這野丫頭,在外麵浪**了數月,如今終於回家了,你應該高興才是,怎地忽然心事重重起來?”

楚琪道:“你不知道的,我爹爹向來都隻疼我姊姊,卻看我不順眼,今番回去,又不知道要受他多少責罵,我看算了,咱們還是到別處去吧。”

楊珞見她神色苦悶,有心安慰她幾句,當下笑道:“你雖這麽說,我卻是不信,天底下哪有不關愛自己子女的父母,縱有氣惱責難,那也過不了一夜便煙消雲散,我看是你太多心了。”

楚琪聞言抬頭道:“真的麽?”

楊珞道:“當然是真的,似你這般花容月貌,聰明可愛,世上怎會有人不喜歡你?”

楚琪大喜,哈哈笑道:“倒難得聽你這麽說我,好,就衝著你這幾句話,我也回去看看爹爹。”兩人向前隻又走了幾步,楚琪忽然又道:“還是不行啊,明天就是爹爹的五十大壽了,我卻兩手空空,什麽禮物都沒有,可怎麽去見他?”

楊珞道:“你明知他壽辰是明日,為何不提早準備?”

楚琪急道:“我有啊,一路上我處處留心,可就是找不到合意禮物,什麽珊瑚珍珠,古玩字畫,我家中多得不可勝數,實在送不出什麽新鮮來。”

楊珞道:“送給你爹的禮物,不在乎新鮮,而在乎心意,隻要心意到了,便隻是一句祝詞,你爹爹也必定喜上眉梢,老懷大慰。”

楚琪聞言嘟起嘴道:“話雖如此,可我楚琪送出去的東西,怎能平平無奇,讓人家見笑呢?”

楊珞歎道:“那你到底想要怎樣?”

楚琪道:“我也不知道,其實我早買了一條人參,可總覺得不好,你幫我看看。”說罷卸下肩頭的包袱,從裏麵取出個尺許長的錦盒來。

楊珞見狀笑道:“我總納悶你身邊何時多了個包袱,原來卻藏著這玄機。什麽時候買的?怎麽便連我也不知道?”

楚琪笑而不答,將那錦盒打開了來,隻見裏麵一隻一尺來長的成型人參,通體晶瑩,紋理間隱隱透出血絲,乃是一棵不可多得的上上珍品。

楊珞道:“好啊,吃了這隻人參,隻怕便可多活個三五年,你爹見了,一定眉花眼笑。”

楚琪搖了搖頭,道:“爹爹成日都在飲參茶參湯,早已經膩了,這區區一隻人參,隻怕他根本不放在眼內。”

楊珞見她始終鬱鬱不樂,道:“也罷,我初次拜訪府上,又正逢你爹大壽,總也要備份薄禮,你且說說,你爹爹生平最喜好的是什麽物事?”

楚琪歪著腦袋想了半天,道:“我實在想不出來,爹爹平日最喜歡的便是精研各家各派的武功,除此之外,似乎並無其他嗜好了。”

楊珞沉吟道:“既是如此,咱們便送他一本武學秘籍,豈不是正中他懷?”

楚琪喜道:“好啊,好啊,如果能得到一本神功秘籍,爹爹一定會很開心。”但隨即又失望地道:“可是天下武功我爹爹都有涉獵,平凡的他是決計看不上眼,真正厲害的可遇不可求,或者都是各大門派的鎮派之寶,又怎會有人肯割愛?況且現下隻有一日時光,那是無論如何也來不及找的了。”

楊珞一笑,道:“這個你不必擔心,隻需告訴我你爹爹最想要的是什麽門派的功夫便好。”

楚琪見他模樣似乎胸有成竹,略略躊躇,道:“我聽爹爹說過剛猛的功夫他研習得多了,多半激勵氣血,攻伐五髒,年紀大了,再修煉下去便不適宜,還是柔和的內家功夫與天時及人體之衰老更替相適應,其中恒山派的水韻掌功夫是他向來心儀的,隻可惜機緣不到,始終未能得窺全豹。”

楊珞笑道:“這有何難?全包在我身上,明日定給你將這本秘籍弄來。”

楚琪奇道:“這怎麽可能?恒山如此遠法,難道你會飛不成?”

楊珞神秘地道:“飛我不會,但有一門遁地術我卻是會的,一夜之內,來回千裏,總之今日隻需早些投棧,餘下的便看我手段。”

楚琪聽他說得神乎其神,自然是半點也不信,但見他神色間自信滿滿,卻定是別有辦法,當下道:“如此便全拜托你了,可別讓我失望。”

楊珞自然答應。這日兩人早早地投了棧,楊珞待楚琪進屋之後,悄悄出去了一陣,回來與楚琪用了晚膳,便道:“你自回房去,我這便要開始作法了,你可千萬莫來打擾,否則拿不到水韻掌的秘籍,你可莫要怨我。切記。”說罷便進了自己房間,將房門緊緊關上了。

楚琪在他門口站了一陣,心中雖然著實好奇,但又唯恐壞了楊珞的“法術”,使得功虧一簣,隻得戀戀不舍地回到自己房間。這晚她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起來幾次,向楊珞房間望去,總見燈火依然燃亮著,楊珞的背影投在窗戶上,不時微微顫動。到了五更時分,楚琪再出去觀望,卻見楊珞的房裏燈火已經滅了,四下裏一片蟲鳴聲,吵得她更加心癢難耐。

楚琪便這麽輾轉難眠地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來,便匆匆跑到楊珞門口,剛要敲門,心中卻又猶豫,不知會否因此而驚擾了楊珞,使得事情終於敗壞。她正站在階上,左右拿不定主意,忽然門“伊呀”一聲開了,楊珞一麵打著嗬欠,一麵走出門來,見了楚琪,不禁一愣,道:“大清早的,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楚琪白了他一眼,道:“你明明是明知故問。”

楊珞搖頭笑道:“當真是小孩心性,半點兒也沉不住氣。”

楚琪道:“你……”咬了咬嘴唇,接道:“你要笑我也由得你,你答應我的東西呢?”

楊珞伸出右手在楚琪麵前一晃,隨即一伸一縮,手中已多了本書冊,以白色素絹做的封麵,金色綢緞鑲邊,上麵以隸書寫著“恒山水韻掌”幾個字。楚琪見狀一把將那書冊搶了過來,翻開來細看,前麵幾頁都是心法口訣,中間開始便每頁都繪有圖形,人物姿態栩栩如生,旁邊附有注釋,果然是將那“恒山水韻掌”的功夫解說得清清楚楚。

楚琪又驚又喜,連聲問道:“你從何處得來的?你從何處得來的?”

楊珞道:“不是跟你說過了麽?昨夜裏我施展‘遁地術’,不遠千裏,從恒山派的密室中盜來的。”

楚琪道:“你莫再逗我了,你要再不說實話,我可便不幫你問姊姊了。”

楊珞道:“罷了罷了,算我怕了你,這本秘籍乃是我花了大半夜的功夫,親手趕製的。”

楚琪見那書冊裏的墨跡甚新,楊珞的衣袖上又斑斑點點的沾了不少墨汁,心中早有些懷疑,此時聽他親口承認,自然深信,合上了書冊,失望地道:“原來你是想隨便欺瞞我爹爹,消遣他來著。”

楊珞忙道:“當然不是,秘籍雖然不是原著,但其中所載的武功可是千真萬確的恒山水韻掌。”

楚琪道:“水韻掌是恒山派隻傳掌門的獨門功夫,你如何會使?你若不是恒山派弟子,且身為掌門傳人,那便是騙我的。”

楊珞道:“這是什麽道理?我不是恒山弟子,可我便偏偏會使恒山派的功夫,你若不信,待我演示給你看。”說罷四下一望,見身旁不遠有一株桃樹,當下提起掌來,輕輕擺動,姿勢柔美,如水波**漾,他手臂連振三次之後,忽然淩空發掌,向那桃樹推去。這一掌劈過,初時點塵不驚,驟然間又似洪波拍岸,那株樹被他掌力激得葉落如雨,整個壓得彎了下來,枝頭幾欲貼到地麵,還未彈回半點,楊珞掌中海浪般的第二道暗力又已湧到,那桃樹終於吃不住力,被連根拔起,向前飛去。楚琪咋舌不已,上前去便要查看那桃樹的狀況,楊珞見狀卻吃了一驚,急道:“莫要過去。”一個箭步搶上,正擋在她麵前。楚琪這才覺得四周仍舊暗流洶湧,長發衣袂如在狂風中獵獵飛舞,方始知道恒山水韻掌的厲害。

過了少時,楚琪小心翼翼地問楊珞道:“現下可以動了麽?”

楊珞道:“不妨事了。”楚琪才敢去查看那桃樹,隻見它根須斷口處粗糙怪異,竟然都是被強力生生拉斷的。

楚琪大為歎服,道:“恒山派的功夫果然厲害,這下我可真信了你了。”抬起頭來,不見了楊珞蹤影,卻見一個夥計正苦著臉瞧著她道:“姑娘,這樹長得好好的,怎麽我這才一轉眼的功夫,你就無緣無故地將它推倒了?”

楚琪忙道:“不是我,是……”卻見楊珞已不知躲到何處,四下裏就自己一個人,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隻得改口道:“是我一時貪玩,不小心將它弄壞了,真是對不起了,我一定賠償給你銀兩。”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個十兩的元寶,遞給那夥計,道:“都給你了。”

那夥計接過了銀子,搖了搖頭,轉身走了,一麵走還一麵喃喃地道:“唉……有錢也不應該這麽花啊,我還指望著今年享用一下這棵樹上的桃子呢……”

楚琪哭笑不得,回轉頭來,卻見楊珞不知何時又出現在她身後。楚琪氣乎乎地道:“你幹了壞事,卻要我來頂著,你……”

楊珞笑道:“是你不肯信我,這才惹出事來,可不怨我。”

楚琪道:“你躲便躲了,為何卻不叫我一塊兒躲,真是沒有義氣。”低頭見了手中那秘籍,又喜上眉梢,道:“這下可好了,有了這本秘籍,爹爹一定笑得合不攏嘴。咱們這就出發,午時便該到了。”

楊珞笑道:“這幾日來你從不梳洗,臉上的老泥比牆灰還要厚了,我還道你邋遢成性,怎地今日卻又轉了性子了。”

楚琪嗔道:“你才邋遢成性呢,人家要替爹爹賀壽,當然要打扮得體麵些,現下我隻是稍稍清洗,少時我還要沐浴熏香呢。你也是一般,不打扮得精神些,可不許去見我爹爹。”

楊珞道:“我原本就沒打算要去見你爹。”

楚琪一愣,道:“你不去麽?”

楊珞道:“當然不去,你姊姊是識得我的,朱笛仙又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也不知道他跟你姊姊說過什麽,我若去了,隻怕生出事來。”

楚琪道:“你也把我姊姊瞧得忒也小了,她可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你隻管隨我去,我保證她不會找你的麻煩。”

楊珞把腦袋搖得象撥浪鼓一樣,道:“不行不行,朱笛仙與你家乃是世交,你爹的生辰,他多半也要來吧。我倆若是見了麵,隻怕免不了一場好打,白白攪和了你爹的壽筵。”

楚琪聞言沉吟道:“這話倒有些道理,朱笛仙雖然來我家的次數並不多,可他年年都差人送禮物來,前年也曾親自來賀壽。”

楊珞道:“這不就對了。我還是在此靜候你的音信,比較周全。”

楚琪道:“你若不去,豈不是白白辜負了你的一份大禮?”

楊珞道:“那本來便是替你備的,但求博你爹一笑,何來辜負之說?”

楚琪嘟起嘴道:“你我總算相交一場,平日我左一個楊大哥,右一個楊大哥的,也沒少叫,今番你過了我家門也不入,我說什麽也是不依。”

楊珞道:“並非我不近人情,實在是情非得已。”

楚琪低著頭在屋裏徘徊了幾圈,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將你扮作別人模樣,叫姊姊和朱笛仙認不出你便好。”

楊珞道:“隻怕還是不行吧……”

楚琪怒道:“沒什麽行不行的,你若是再不依我,我便跟你翻了臉了。”說罷心中忽一陣氣苦,竟然掉下淚來。

楊珞倒沒料到她如此介意,說了幾句撫慰的話,楚琪卻越哭越是大聲,楊珞無奈之下,隻得道:“好了好了,我依了你還不行嗎?”

楚琪抬頭道:“當真?”

楊珞歎道:“誰見了你這渾賴的,還能想出別的辦法來?”

楚琪這才破涕為笑,立即取了易容的工具出來,要為楊珞改扮。

楊珞連忙擋住,道:“總要先洗個澡吧,都好幾日了,身上粘乎乎的,再塗上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不把我活活悶死?”

楚琪對楊珞道:“還不快洗?”

楊珞麵露窘迫之色,道:“你……你不出去,我怎麽洗?”

楚琪聞言麵上一紅,啐了一口,道:“好像誰希罕看你。”轉身出去,順手將門帶上。

楊珞這才放心大膽地除去衣衫,跳進木桶裏好好享受起來。過了不少時候,楊珞收拾得自己舒舒服服的,一身輕鬆,木桶中的水也涼透了,他才爬起來,還沒來得及穿衣服,便聽得楚琪在外麵“砰砰”地拍門,口中還沒好氣地道:“你怎地還沒弄好?大姑娘家也沒你這麽麻煩,似你這般洗法,皮也泡掉了一層了。”

楊珞生怕她突然闖進來,連忙應道:“就快好了,我正穿衣服呢,你可別進來。”話還沒落音,隻聽得門軸一聲響,已開了一道尺許的大縫。

楊珞一驚,還沒來得及責罵,門縫裏已飛進來幾件嶄新的衣褲。

楚琪在門外道:“你身上的衣服已經肮髒破舊,見不得人,穿這幾件吧。”

楊珞伸手從空中將衣服抓過,見都是上等的衣料,做工精細,雍容華貴,道:“你從哪兒弄來的新衣?”

楚琪道:“當然是買的,難道還能去偷不成?你動作快些,折騰完了你,我還要拾掇自己呢。”

楊珞將衣衫穿好,喚了她進來。楚琪一把將他按在椅上,便在他臉上描畫起來。楚琪這番易容,可是下足了功夫,直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才兀自戀戀不舍地罷手,楊珞無聊得眼皮直打架,好容易等到她結束了,走到臉盆邊,向水裏瞧去,隻見水中的那人已經全然不是自己,但眉清目秀,唇若塗朱,卻是另一番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

楊珞一愕,道:“為何……為何是這般模樣?”

楚琪道:“有什麽不對?難道定然要是三四十歲的中年漢子形貌你才滿意?”

楊珞道:“那也不是,隻不過這也太……太搶眼了些吧。”

楚琪道:“有什麽不好?我瞧著不知道多順眼呢。我已吩咐了小二過來換水,我沐浴時,你便在這附近隨便走走吧。”說罷不由分說,將楊珞推了出去。

楊珞左右也是無聊,便出了店麵,往街道上逛去。楚琪則取出一盤暗綠的檀香點上,待小二換過了水,將門戶鎖緊,寬衣解帶,跨入木桶中,也是好一番時候消磨。

再說楊珞輕輕鬆鬆地出來,揚州的街麵上人群熙熙攘攘,各形各色的攤販幾乎已占滿了街道兩側,處處人頭攢動,好不熱鬧。楊珞緩步而行,正在觀摩揚州風物,忽聽得“哐哐”鑼響,數人當先開路,後麵一頂官轎,隻四人抬,向著自己迎麵而來。

開道之人先是嚇了一跳,隨即上前來拉他,道:“走走走,有什麽事自去尋縣令解決。”

這時那轎子掀開了一道縫隙,裏麵一人道:“停轎。”

幾個轎夫連忙將轎子放落,轎中人又道:“什麽事?”

一人連忙上前,道:“回大人,看來是有人攔路告狀。”

轎中人道:“問他可有狀紙,呈遞上來。”

那人答應一聲,上來問道:“知府大人問你可有狀紙?”

告狀的那人連忙從袖中取出狀紙,雙手高舉過頭,那仆人接過了,呈入轎中,轎中人放下轎簾,一時默然不語,想來正在看那狀紙。

楊珞轉頭向身邊那人道:“這位大哥,不知轎中的那位是……”那人詫異地望了他一眼,道:“你一定是外地來的,竟連李庭芝大人都不認識,他乃江淮置製使兼任揚州知府,愛民如子,剛直不阿,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官,他身處當今之世,更是淤泥中的青蓮,實在難能可貴。”

說話間那轎簾又掀開了,李庭芝喚過下人,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那人上前對事主道:“大人說了,受理此案,明日開堂,管保還你一個公道。”

那事主大喜,連連叩頭,口中連聲道:“多謝青天大老爺,多謝青天大老爺。”說罷垂首退在一旁。

李庭芝剛要喝令起轎,人群中又閃出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拜倒在地,道:“大人明鑒,草民也有冤情。”

李庭芝在轎中歎息了一聲,道:“也把狀紙呈上來吧。”

黑衣人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模樣的物事,高舉過頭頂,大概是因為從遠處平視的緣故,陽光下楊珞看得分明,那信封上隱隱泛出一層淡藍色的磷光。李庭芝的家人上前將狀紙接過,回頭向轎子走去。楊珞見那黑衣人低著頭,目光閃爍,嘴角微微牽動,似乎透出一種邪惡的笑意,心頭電轉之下,大喝一聲:“信上有毒,碰不得的。”

此時李庭芝的手剛要觸到信封,聞言一愣,又縮了回去。黑衣人大為懊惱,回頭狠狠地瞪了楊珞一眼,長身而起,口中一聲呼哨,手裏青光乍現,亮出一柄短劍,直向那轎子撲去。與此同時,人群中又躍出二人,一左一右,各持十字諸葛勁弩,一連數箭向轎中疾射。這下變起俄頃,街中百姓俱失聲驚呼,楊珞因離得較遠,也來不及施以援手,隻見數十枝利箭已從一麵透入轎中,又從另一麵穿了出來。

楊珞大驚,隻道此番李庭芝定然難逃性命,卻見那透出來的箭支,去向甚是奇異,都是向著兩名發箭的漢子去的,而且勢道之勁急,遠勝發射之時,楊珞一個念頭還沒轉過來,隻聽得“撲撲”亂響,那些箭支已貫入左右兩名刺客的頭顱胸口,力量之強,將兩人的身軀都帶了起來,飛出數尺,釘在地上。

楊珞知道李庭芝必能應付,也不如何緊張,心中卻有些奇怪,暗自忖道:“此人為何要將煙幕爆在高處?擲在地麵豈不更快?平平擲出也無不可啊?”他迷惑之下,又抬頭向高處望去,濃濃的紫霧將太陽都蔽住了,朦朦朧朧的,憑舔了幾絲神秘。楊珞正要移開目光,忽見光芒一閃,那光景好似半空中劃過一道霹靂,縱然是在這色霧中也依然覺得耀目。

楊珞一驚之下,凝足目力望去,勉力辨得一道紫色人影,頭下腳上,手擎一柄長劍,人劍合一,直向轎頂插落。那人身手幹淨利落,最厲害的是無聲無息,身形雖如閃電般迅捷,卻是一絲風聲也沒帶起,乃是一位絕頂高手。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李庭芝兩麵受高手突襲,武功再高也無法應付。楊珞匆忙之中夾手奪過身旁一人手中折扇,瞄準了紫衣人頭頂,奮力擲去。他的內力獨步天下,那折扇旋轉激**,聲如雷動,瞬息間已奔射至紫衣人眼前。紫衣人聽得那折扇破風之聲,絲毫也不敢大意,長劍回轉,向那折扇削去,隻聽得一聲輕響,折扇被他從中破為兩片,一左一右從他身體兩側掠過。這些動靜早被李庭芝聽在耳內,他將順手接來的暗器向上大力擲出,隻聽得“奪奪”聲響,暗器透過了轎頂,直擊紫衣人頭麵胸腹。紫衣人一個翻身,長劍劃出幾個光圈,將飛來的暗器絞得粉碎,同時伸腿在轎頂一借力,輕飄飄地落在三丈開外。轎中李庭芝雙掌揮出,真力迸發,“喀喇喇”一聲將轎子震得四分五裂。楊珞一個箭步搶上前去,擋在紫衣人與李庭芝中間,笑道:“知府大人,好身手。”

李庭芝與他背靠著背,道:“小兄弟,多謝援手。”

楊珞道:“不用謝,我聽人說你是個好官,這朝廷內外的好官可都去得差不多了,僥幸存下來的,當然不可不救。”

李庭芝哈哈大笑,道:“莫說什麽官啊民的,大家平輩論交,我交了你這個朋友了。”

此時李庭芝手下侍衛大都已中了黑衣人的暗器,暗器上喂有劇毒,見血封喉,功力差的,已然七竅流血,魂歸地府。

李庭芝斷喝一聲:“好賊子,解藥拿來。”雙掌翻飛,猱身直上,與那黑衣人激鬥在一處。

楊珞見狀,向那紫衣人一笑,道:“看來咱們倆也要好好較量一番了。”

那紫衣人紫巾蒙麵,隻留一雙鷹般犀利的眼睛在外麵,渾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其實他先前劈開楊珞擲出的折扇,手中長劍受折扇上的巨力激**,險些把捏不住,脫手飛出,心中對這個對手早已深為忌憚,此時見楊珞手中尚無兵刃,搶上前來,揮劍就砍。楊珞見他腳步細碎迅捷,手中兵刃與其說是長劍,不如說是極窄的長刀,揮刀時招招都是以雙手握,與中原各派武功家數大異其趣,不由心中一動,想起在南唐寶庫中見過的一種東瀛武術來。

紫衣人招招搶攻,不給楊珞一絲喘息的機會,楊珞隻在躲閃,細看那紫衣人的招式。紫衣人一連數招落空,忽然挺身直立,雙手握刀,立於胸前,刀頭指天,刀鋒垂直地麵,口中嘰裏咕嚕念了句什麽,但聽得“蓬”地一聲響,他腳下升起一團白色煙霧來。楊珞吃了一驚,收招不發,隻見那煙霧背後,紫衣人早不見了蹤影,楊珞正在疑惑,忽聽得有人驚叫一聲:“啊呀!”,聲音熟悉,正是楚琪。楊珞心頭電轉,向前急撲而出,人還在空中,腦中卻又是一個念頭閃過:“哎呀,不好!若是我遇險,楚琪示警,該當叫的是‘楊大哥小心’,或者‘他在你背後’之類,紫衣人要殺的是李庭芝!”此時楊珞人已到地麵,目光回掃,隻見紫衣人站在李庭芝身後,長刀已然當頭劈落。楊珞大驚,順手從地上抓起一把塵砂,猛力向紫衣人後腦擲去。那李庭芝也是應變奇速,飛起一腳踢向黑衣人,仰麵後倒,雙掌奮力擊出,他這一招乃是兵行險著,隻因不知紫衣人方位,便好似賭博一般,眼見雙掌僥幸對正了紫衣人的前胸,更是雙臂急伸,不留餘力。其時情狀千鈞一發,紫衣人一刀劈落,李庭芝必死無疑,可他自己也是九死一生,紫衣人無暇細想,身體猛地一縮,就地滾出丈許,長刀順勢在李庭芝腰際一拂,將他衣服全都劃破了,險險傷到肌膚。

楊珞擰身上前,淩空抓過一名侍衛屍身上的長劍,向那紫衣人罵道:“卑鄙小人,你也接我幾劍試試。”說罷長劍翻飛,激起霍霍劍光,向紫衣人卷去。紫衣人慌忙凝神接戰,眨眼的功夫,兩人叮叮當當已然換了十幾劍,楊珞劍法多變,一會兒無極劍法,一會兒達摩劍法,一會兒又是騰雲龍劍,招招都是信手使來,全無蹤跡可尋。紫衣人越戰越是吃力,漸漸應接不暇。那邊黑衣人與李庭芝交手,一直落在下風,隻靠著時不時從袖中偷射出的暗器,苦苦遊鬥支撐。李庭芝越戰越是性發,忽然大喝一聲,連遠遠觀戰的百姓都被他震倒了幾名,黑衣人腦中一暈,手底招式登時散亂,李庭芝搶步上前,左手擋開他右掌,右手中宮直進,一把抓住了他胸口膻中穴。黑衣人真力不繼,手腳勁力頓失,登時軟倒。李庭芝將他抓到身前,目光炯炯地瞪著他,喝道:“說!誰遣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