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平南王府2

於吟風見姚珠儀進來,笑道:“那小子的事都辦妥了麽?”聲音嘶啞刺耳,想來是內傷損氣的緣故。

姚珠儀得意地一笑,道:“那小子根本就少不更事,都不需什麽妙計,隻擠出兩滴眼淚,便將他騙得服服帖帖。”

於吟風故意歎了口氣,道:“你要騙人,誰又能不被你騙,隻怕連我也不例外。”

姚珠儀急道:“我對你如何,難道你還不清楚麽?卻在這裏故意拿話兒氣人。”

於吟風笑道:“跟你開個玩笑,你又何必認真。話又說回來了,你當真肯定那小子曾與楊珞一同尋寶?”

姚珠儀道:“那是當然,我記心好得很,何況楊珞那小賊如此可惡,他身邊的人自然都要記得清楚。當日我隻望了他一眼,便將他認出來了,你妹子又執意要救他,我當然樂得順水推舟,若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我早拿張被子悶死了他,省得他礙手礙腳。”

於吟風沉吟道:“我記得當年駱元慶的幼子也是喚作峰兒,這小子大名駱青峰,大概是駱元慶的後人不錯……那這尋找南唐寶藏的事,可就著落在你身上了。”

姚珠儀道:“那還消說,老實告訴你吧,這些年來我就從來沒有停止過找它。”

於吟風笑道:“卻想不到你這麽貪財。”

姚珠儀聞言佯怒,道:“我要找它,還不都是為了你,你非但不幫忙,反總來消遣我。”

於吟風一笑,伸臂將她攬入懷中,將手掌放到她胸脯上,在她耳邊低聲道:“尋寶的事我最拿手,且讓我看看你的寶在哪裏。”

姚珠儀臉上一紅,伸手握住他手掌,引導著他伸到自己抹胸底下,悄聲道:“都尋過多少次了,難道你還找不見?”

於吟風輕笑道:“那可怪不得我,峰巒起伏的,好容易迷路啊。”

姚珠儀伸出拳頭在他胸前捶了兩下,嬌嗔道:“你好討厭。”

於吟風嘻嘻一笑,手掌輕輕揉弄,姚珠儀全身一陣酥麻,忍不住呻吟出聲,輕輕推擋著他手掌,媚眼如絲地望著他道:“別這樣,大白天的,難免被人撞見。”

於吟風道:“你放心,我已下了嚴令,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能進這間屋子。”說罷將她抱起,轉身放在臥榻之上,放下帷帳,自己也鑽了進去。

這邊駱青峰用完了晚膳,天也漸漸黒了,百無聊賴之下,便出來走了一圈,見沈辛那邊的屋中燈火通明,時時有語聲傳出,知道她與艾吉阿姆飲宴未畢,心中不知怎地,竟然總想去湊個熱鬧。駱青峰向前走了兩步,忽然啞然失笑,忖道:“我這是怎麽的了,竟然想做這等無聊的事,若有閑工夫,還不如將般若魔劍的功夫再練得純熟些。”他一想到練劍報仇,便什麽興致都沒了,回頭走進屋內,閉緊房門,以指作劍,又再練起功來。要說這般若魔劍的功夫,的確是邪道中至高無上的武功,收效之神速,隻怕再無出其右者。駱青峰默念口訣,一口氣將這功夫練了三遍,睜開眼時已是午夜時分,他呼吸通暢,胸間疼痛又減了幾分,如此重傷竟然已好了九成。

駱青峰再又躺下,但日裏已睡得多了,此刻卻難以成眠,輾轉反側中又想起沈辛來,說也奇怪,他與沈辛隻不過見了幾麵,但沈辛的一顰一笑已牢牢印刻在他腦海中,好似無論任何時候都會躥出來一般。

駱青峰癡想了許多時候,念頭轉折,忽而心中一凜,忖道:“啊喲,不對,想當年姚珠儀詭計相隨,夜屠百人,心腸之毒,城府之深,委實駭人聽聞。她說的話,我如何能信?況且我既然還記得她,她又怎能不記得我?定是假意裝作,賺我信任,圖謀……圖謀南唐遺寶罷了。不錯,人心險惡,世態炎涼,這世上又怎會有人真心對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傻小子好?”他想到此處,渾身冷汗涔涔,翻身坐起,又忖道:“姚珠儀多半是有所圖謀,那麽沈辛呢?她會不會也是因為南唐寶藏才肯救我?不會……她若隻是圖謀寶藏,隨便打發個下人喂我一日三餐也就罷了,何須親自動手?也不是,或許……或許這就是她收買人心的手段,她骨子裏比姚珠儀更加陰險。”駱青峰胡思亂想,心中煩躁不堪,在屋中來回踱步良久,轉而忖道:“罷了,終歸是她救了我的性命,即算真是為了南唐寶藏,那也……也沒有什麽,況且如此種種隻不過是我自己胡亂猜測,說不定……不錯,我不如索性向沈辛問個明白,她若真是為了南唐寶藏,我便將寶藏的所在告訴她,還了她這個人情,從此以後各不相欠。”駱青峰想到此處,推門出來,徑向沈辛的居處走去。

他方來到沈辛屋外,忽聞內中隱有人語,當下停了腳步,藏好身形,凝神細聽,隻聽得小南的聲音道:“小姐,你要的酒來了……小姐,還是少喝一點兒吧。”

沈辛道:“你別管我了,放下酒就出去吧。對了,那位駱公子可安置好了麽?”

小南道:“不勞小姐掛心,已經安置妥當了。”

沈辛道:“他大傷初愈,身子虛弱,你從明日起將他的飲食都換成滋補藥膳。。”

小南道:“是。”略一猶豫,又道:“小姐,此人與咱們素不相識,你為什麽要對他這麽好?”

沈辛道:“扶危濟困是每個人分所當為之事,何須計較?”

小南道:“可是……此人來路不明,或許他是個大惡人,以前幹過無數壞事呢?”

沈辛聞言沉默了一陣,輕歎一聲,道:“是啊,也許他從前做了許多壞事,也許他本來無心做壞事,但仍舊是做了壞事,過去的事已經無法改變,隻要他將來不做壞事,大概也就成了吧。”

小南急道:“小姐,你這是說到哪兒去了,我說的是……”話沒說完,沈辛已打斷了她,道:“好啦,別再說啦,出去吧。”

小南無奈,正要開門出來,卻聽得沈辛又道:“我瞧那駱公子神情憂鬱,心事重重,隻怕心中還有許多放不下的糾結,他若要走,你便替他備辦銀兩馬匹,可千萬不要留難人家。”

小南應道:“是,小南知道了。”說罷打開房門,快步向遠處去了。

駱青峰望著小南背影,心中暗道:“她主仆私語,應該不會有假了,這麽看來,沈辛救我,全是出自一片真心,她不計我前塵往事,且任我去留,分明施恩不望報,我卻以小人之心,胡亂猜度……不錯,沈辛要知道寶藏的所在,自己言語試探不是更好,何必找個原本與我是舊識的姚珠儀來犯險?她好一番辛苦才救下我的性命,如今又對我關懷備至,我卻沒來由地猜疑她,駱青峰啊駱青峰,你真是個宵小鼠輩。”

駱青峰認定了沈辛是以誠相待,心中一陣莫名其妙的欣喜,正想敲門進去說幾句感激的話,卻忽覺一股寒氣從丹田內升起,霎時間傳遍了全身,攜著殺人嗜血的渴望,奔騰呼嘯,不可遏製。駱青峰知道,如果自己不飲些鮮血,不多時便會喪失理智,狂性大發,從前他獨居深山,發狂便發了,也不覺得如何,但現下身在王府中,卻說不出的害怕,害怕沈辛會見到自己的猙獰之狀,當下連忙遠離了沈辛居所,四處轉悠著想尋些家禽小獸,好殺了取血。駱青峰轉了少時,一無所獲,正在沮喪,忽見一道白影飛快地從麵前跑過,他定睛細看,原來卻是一隻長毛的白貓,四肢粗短,尾巴蓬蓬鬆鬆的,好似一隻鬆鼠。駱青峰大喜,快步追上,一把將那白貓撈在手中,還沒等它叫出聲來,便“卡嚓”一聲扭斷了它的脖子,一口咬開它的咽喉,大口大口地吸起血來。沒多久那白貓的鮮血便被它吸幹了,駱青峰擦了擦嘴巴,心態大為平和,望見手中那白貓的屍身,心中一陣不忍,暗道:“貓兒啊貓兒,我害了你的性命,你便早些投胎吧,來世做隻老虎,便沒有如此容易被人欺負了。”想罷伸足在小徑邊的泥地上蹬出一個淺坑,將那貓兒埋了,剛待要走,忽見遠處有人走來,體態婀娜,乃是一名少女,她一邊走,一邊輕聲呼喚著:“小毛球,小毛球,快出來呀。”口中還不時發出“吱吱”的聲音,模仿鼠叫,顯然是尋這白貓來了。

駱青峰連忙隱好身形,見她滿臉焦慮地走過去了,心中不禁歉疚,忖道:“原來這貓兒是她的,且看看她住在哪裏,以後買一隻一摸一樣的賠給她。”當下悄悄跟在那少女身後,走了不遠,來到一處廂房,房中燈光明亮,一個身影映在窗戶上,看那身形體態,也是一名女子。駱青峰見那少女進了屋子,正要離開,卻聽得一人道:“如何?我的小毛球呢?”聲音熟悉,正是艾吉阿姆。

那少女怯生生地答道:“附近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沒見小毛球的影子。”

艾吉阿姆道:“是麽?”聲音甚為平靜。

另一個女聲道:“公主不必著急,待我再去幫您找找。”

艾吉阿姆笑道:“不必了,小毛球不見了更好。”

兩名侍女聞言都是大奇,就連駱青峰也覺奇怪,悄悄潛至她窗下,隻聽得艾吉阿姆用幾乎細不可覺的聲音道:“少時三狼與我會在這王府中仔細查探,你二人便借著替我找小毛球的名義,替我等開路放風。”

一名少女聞言輕輕“啊”了一聲,小聲道:“公主,這會不會太冒險了些,平南王府上下高手如雲,萬一失手,可叫奴婢等如何向海都汗交代。”

艾吉阿姆輕笑道:“這王府之內,除了和童之外,哪還有什麽高手?”

那侍女道:“公主難道忘了日裏與孤狼交手的那個少年麽?”

艾吉阿姆道:“不錯,那少年的武功的確高強,但我察言觀色,早知道他不是王府中的人,小南小北那兩個妮子做戲騙我,可把我當成三歲小兒了,和童家世代以知人善用聞於天下,試想一個武功絕頂的高手,如何竟能委屈他作打雜的下人?”

那侍女卻仍不放心,道:“公主說得不錯,但他始終都是站在小郡主一邊,公主不可不防。”

艾吉阿姆聞言輕輕歎息了一聲,道:“我如何不知此事風險絕大,若為和童所覺,我等插翅也難逃出大都,但我父與忽必烈交戰激烈,勝少負多,所患者隻是木華黎家的後人,此番我受父王重托,假借求和之命來大都探聽虛實,豈能知難而退,無功而返?”

那侍女不解道:“公主方才道王府中並無多少高手,和童一人似乎也不足為患,為何海都王竟以之為強敵?”

艾吉阿姆沉吟了一陣,道:“你追隨我多年,忠心耿耿,與我情同姐妹,我原也沒打算瞞你,既然你問起,我便跟你說了吧。和童祖上木華黎,當年乃鐵木真麾下四傑之一,此人一生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掃平遼西,遼東,山東,河北等地,功績彪炳,受封為太師,國王。我父汗得密報,說木華黎得了數百年前蜀相諸葛武侯所著之陣法兵略精要,是以征伐天下,未見敵手。此書世代相傳,先後落於孛魯,塔思,速渾察,霸突魯之手,此四人皆蒙古勇將,攻城略地,罕遭敗績,今霸突魯既終,此奇書的下落便著落在這平南王府中。我此番故意趁著霸突魯忌辰之時前來,想方設法進入王府,所圖者便是這陣法兵略精要。假使此書為我父所得,以他的睿智勇決,**平忽必烈之元朝便易如反掌,指日可待。”

那侍女恍然大悟,道:“公主放心,奴婢等一定誓死不負海都汗所托。”

艾吉阿姆道:“嗯,時候差不多了,三狼也該到了,你們記得我方才說的話,替我和三狼開路放風。”

那侍女道:“公主不必擔心,奴婢知道如何做。”

駱青峰伏在窗下,忽見四下裏一暗,有人將屋中的蠟燭吹滅了,他心中一凜,知道艾吉阿姆就要出來,連忙快步前躥,象貓一樣無聲無息地繞到屋子側壁,身形剛頓,果然聽見“伊呀”一聲,艾吉阿姆開門出來了。

艾吉阿姆立身門前石階,一雙眸子機警地四下打量,少時暗影裏閃出三條人影,齊向艾吉阿姆躬身道:“參見公主。”

艾吉阿姆道:“你們果然準時。兵刃都換過了麽?”

一人道:“這個當然,卑職擔保兵刃上不會露出半分破綻。”

艾吉阿姆道:“好,你們可記清楚了,孤狼與我一起,先去東麵,殘狼和血狼一起,先去南麵,若無所獲,我和孤狼轉而向北,你們二人則向西去,總之保持彼此間的距離最小,斷不可失了照應。”三人齊聲稱是。

艾吉阿姆向兩名侍女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分開兩路,各奔東南,一麵口中呼喚著小毛球,一麵警惕地遊目四顧。艾吉阿姆等四人也自分開,遠遠地跟著二人去了。

駱青峰這才從暗處轉出來,忖道:“原來艾吉阿姆的求和中還藏著這偌大的陰謀,本來蒙古諸王紛爭內亂,正好讓宋國有喘息之機,不過卻與我何幹?沈辛是我救命恩人,別人要盜她家傳之寶,就是不行,我這便去知會她一聲,好教她小心防範。”想到這裏,拔腿便往沈辛的住處趕去。

此時已是深夜,月兒彎彎地掛在天際,那麽清朗秀美,熠熠的光華掩沒了周圍的星星,卻讓它看起來帶著些許的孤獨。駱青峰沿著青石小徑一路走來,忽見路的盡頭處,石桌石凳旁坐了一名男子,這人一身漢人的書生打扮,正拿著酒壺自斟自飲,形容愁苦落拓。駱青峰一愣,也沒打算理他,仍是埋頭向前走去,路過書生身邊時忍不住悄悄瞥了他一眼,猛然發現他眉若染黛,唇若塗朱,臉龐在月光的映襯下美豔不可方物,赫然竟是沈辛。

駱青峰見沈辛星眸如夢,心中不禁突突亂跳,上前道:“郡主,你……你還好麽?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不稱心的事?”

沈辛斜了他一眼,一笑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常八九,有什麽好問的,來,坐下陪我喝一杯。”說罷斟了一杯酒,遞到駱青峰麵前。

駱青峰見她剪水雙瞳,臉若桃花,而那酒杯邊沿更附著淡淡胭脂,香澤微聞,心神益加**漾,接過那酒杯來,一口便幹了。

沈辛哈哈大笑,道:“好,爽快,再幹一杯。”替他將酒杯又斟滿了。

駱青峰正待要飲,猛然想起艾吉阿姆的事來,道:“郡主,艾吉阿姆她……”

沈辛不待他講完,截口道:“莫要跟我講旁的事,我不想聽,今日咱們便隻是喝酒。”

駱青峰道:“可是……”

沈辛道:“沒什麽可是不可是的,你要是不願意陪我,便自己走吧。”

駱青峰忙道:“在下沒有這個意思?”

沈辛道:“既然如此,還不趕快飲了此杯?”

駱青峰道:“是,是。”翻手將酒飲盡了。

沈辛又提了酒壺來給他斟酒,但那壺嘴卻對不準他的酒杯,溢出的酒水灑了一地。

駱青峰連忙扶住她手腕,道:“郡主,你已經醉了。”

沈辛笑道:“醉了不是更好?一醉解千愁,什麽煩惱都沒有了。”說罷一把將那酒壺的蓋子掀開,道:“來來來,正是不醉不休。”咕嘟咕嘟將那酒壺中的酒全都倒落肚中,重重將酒壺往石桌上一頓,酒壺登時碎裂,四射的瓷片竟然將駱青峰的手背劃開一道血口子。

駱青峰隻覺手上一痛,目光卻仍停在沈辛身上,渾沒把這點小傷放在心上。沈辛隨手扔了那壺把,兩眼直直地望著地上的枯葉,呆了許久,忽然眼睛一紅,掉下淚來。

駱青峰登時手足無措,道:“郡主,你……你……”

沈辛望了他一眼,忽然一把抓住了他衣襟,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駱青峰隻道她因為弄傷了自己的手而感歉疚,連忙道:“我相信,我相信。”

沈辛道:“那我這便隨你回中原,咱們一起闖**江湖,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好不好?好不好?”

駱青峰見她哭得若帶雨梨花,神色楚楚可憐,怦然心動中早已意亂情迷,傻傻地道:“好,好啊。”

沈辛大喜,撲到他懷中嚶嚶而泣,不多時後酒力上湧,竟然沉沉睡去。

駱青峰擁著沈辛,神魂顛倒,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將沈辛抱回她自己的房間,輕輕放在床榻上,見她秀眉微蹙,仿如柔腸百結,心中難言的憐愛,正想起身替她倒一杯水,沈辛卻迷迷糊糊地抓住了他衣角,口中含混地道:“你知不知道我心中好歡喜你的,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駱青峰知她神智不清,說的都是胡話,仍是不由自主地忖道:“莫非她真的傾心於我?她還救過我的性命,有恩有情,我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他卻不知道自己對沈辛存了旖念,想法難免一廂情願,此番自以為是,更是陷入了一個絕大的誤會之中。

駱青峰將沈辛的手掌輕輕掙脫,拉了被子替她蓋上,心中忽然想起艾吉阿姆來,暗道:“啊喲,不好,她要盜平南王府的傳家之寶,這許多時候消磨過去,隻怕已然得手了。不行,但有我在,誰也休想欺負郡主。”當下起身取了沈辛掛在牆上的寶劍,大步衝出門去。

駱青峰出門向西走了一會兒,停住腳步,凝神靜聽,果然依稀聽得那兩個侍女的聲音,還在“小毛球,小毛球”地呼喚著。駱青峰心中一喜,忖道:“好在他們尚未得手。”當下循聲悄悄掩去,正好見到兩條人影從一間屋中閃出來,其中一人身材嬌好,看來正是艾吉阿姆。

駱青峰快步趕上前去,沉聲道:“站住。”

艾吉阿姆和孤狼都是一驚,那兩名侍女也一時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艾吉阿姆擺了個架勢,憋著嗓子道:“來者何人?看我的恒山劍法。”說罷一招“仙人指路”迎麵刺來。

駱青峰信手擋開,冷冷地道:“你使什麽花招都是藏不住的了,艾吉阿姆公主殿下。”

艾吉阿姆聞言又是一驚,忖道:“糟糕,原來我等早在敵人的監視之下。”四下一打量,卻又不見其他人,略一思忖,索性將蒙麵巾拉了下來,道:“將軍好眼力,艾吉阿姆有禮。”

駱青峰一愣,道:“我可不是什麽將軍,但我已知悉你等此番大都之行的目的,公主若肯現在回房休息,我便當什麽也沒發生過。”

艾吉阿姆叫他將軍,原本也是試探來著,聽了他回答,更加肯定他不是平南王府的人,當即笑道:“公子不如借一步說話。”

駱青峰道:“道不同,不相與謀,我看不必了。”

艾吉阿姆道:“公子不是平南王府的人,為何卻要替他們賣命?”

駱青峰道:“這不關你事,公主若是再不退去,可別怨我手下無情。”

艾吉阿姆道:“我原也知道不該有此一問,可我卻替公子不值,以公子的一身絕世武功,若然在我父王手下,必定是朝中大將,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何必在此做一個地位低下的家仆?若蒙公子不棄,艾吉阿姆願意替公子引見我父王,擔保你位極人臣,權重一方。”

駱青峰冷笑道:“公主若是想收買我,那你便是大錯特錯,駱青峰天生賤命,任何功名富貴從沒放在心上,況且若為貪圖富貴便恩將仇報,那更是豬狗不如,駱青峰雖然不才,卻也不屑與畜生為伍。”

艾吉阿姆見他不為所動,又道:“但我今日乃是誌在必得,看來與公子一戰是在所難免了。”說罷緩緩將長劍抽出,左走三步,右走三步,慢慢擺出一個架勢來。

駱青峰見她舉止甚為怪異,心道:“蒙古人怎地這麽羅嗦,打架也要做足這許多無謂的功夫。”忽然瞥見孤狼嘴邊泛起一絲陰冷的笑意,眼睛卻似乎正望著自己身後,不由猛地一驚,心道:“糟糕,他們原是四個人的。”念頭方起,人已先動。駱青峰向前急撲,風聲颯然中,兩柄長劍堪堪點到他背後肌膚,隻差得半分,便有利刃穿胸之噩。駱青峰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抱劍站定,隻見四人已列成陣勢,自己前後左右都是敵人。

艾吉阿姆道:“公子果然機警,艾吉阿姆倒是小看了你。”

駱青峰怒道:“好你個卑鄙小人,看劍。”長劍過處,**起一陣疾風,直向艾吉阿姆眉心刺去。他一怒出手,首招便是般若魔劍中的絕學“魔幻八方”,頃刻間便見四麵八方都是他的影子,劍光閃爍,真假難辨。

那艾吉阿姆也當真了得,手中長劍泛起簇簇劍花,將身前身後的要害全都護住了。遼東三狼也非泛泛之輩,雖然辨不出駱青峰的真身所在,卻也迅速站到一處,三人背靠著背,使了一招“哪吒降龍”,劍光霍霍,向艾吉阿姆處翻滾而來。

駱青峰接連刺出五劍,都被艾吉阿姆擋住了,第六劍還未出手,三狼冷颼颼的劍風已逼近到一尺之內,駱青峰連忙回劍相護,但聽得“叮當”亂響,眨眼的功夫又各自攻防了六劍。

艾吉阿姆本已被駱青峰逼得透不過氣來,幸虧遼東三狼及時趕到,這才撿回一條性命,大駭之下,哪敢有半分大意,一枝長劍舞得風雨不透,四人緊緊與駱青峰鬥在一處。

再說於吟風與姚珠儀鑽進了帳幕之中,二人多日不見,自然是纏綿良久,不知不覺間便已是夜色深沉。於吟風也不知是第幾次大汗淋漓地從姚珠儀身上下來,氣喘籲籲地在她耳邊笑道:“我不成了,我不成了。”

姚珠儀也吃吃笑道:“平日裏也不知道是誰總在我麵前耀武揚威,沒想到也是個銀樣蠟槍頭。”

於吟風一愣,道:“銀樣蠟槍頭?那是什麽意思?”

姚珠儀掩口笑道:“中看不中用唄。”

於吟風佯怒道:“好你個大膽刁婦,竟敢取笑本王,看本王如何處置你。”說罷伸手向她胳肢窩下麵撓去,姚珠儀在**翻滾掙紮,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連告饒。

於吟風這才停手,將頭枕在胳膊上,道:“銀樣蠟槍頭,如此妙語,你從何處聽來的。”

姚珠儀道:“你怎知我是聽來的,說不定是我靈機一動,自己杜撰的。”

於吟風笑道:“你能想出如此妙語來,公雞便也會下蛋了。”

姚珠儀打了他一巴掌,嗔道:“我便如此笨麽?”

於吟風連忙陪笑道:“好好好,你不笨,笨的那個是我,這總成了吧。”

姚珠儀這才轉怒為喜,道:“你也不笨,這詞兒也不是我想出來的,是某日我聽德信先生講故事,聽來的。”

於吟風道:“好啊,這王德信,都跟你們說些什麽不堪入耳的故事,看我不找個借口將他抓來殺了。”

姚珠儀笑道:“你那點伎倆,我還不清楚麽,你將他抓來,不是要殺他,是要他單獨講給你一個人聽吧。”

於吟風笑道:“你既已識破了,又何必說穿,下了我的麵子。”

兩人正在玩鬧,忽聽得瓦麵上“奪”的一聲輕響,姚珠儀容色一整,輕聲道:“有賊來了。”

於吟風閉了雙眼,若無其事地道:“來便來唄,全由得他,總不見得將你也偷去了。”

姚珠儀擰了他一把,抱了被子擋在身前,挪到門縫處,偷偷向外張望,隻見兩人輕飄飄地跳落到院中,看看四下無人,閃身進了一間屋子。

姚珠儀輕聲道:“來了兩個。”

於吟風道:“隻有兩個?未免少了點,你可看清了?”

姚珠儀奇道:“咦?你倒好似知道有幾個人似的。”

於吟風笑而不答。姚珠儀再向外望去,先見到兩名婢女一麵走來,一麵四下張望,緊接著又見駱青峰仗劍而來,不禁又是一聲輕“咦”,道:“怎麽這小子也來了?”

於吟風一愣,道:“什麽人?”

姚珠儀道:“駱青峰。”

於吟風聞言沉吟道:“怎麽會有他?”

姚珠儀不答,興致勃勃地望著外麵,忽道:“哎呀,竟然是艾吉阿姆和他的手下。”

於吟風道:“早在意料之中。”

姚珠儀道:“意料之中?你有事瞞著我……哎呀,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於吟風聞言也湊到門縫邊,正見刀光劍影,五人鬥得難解難分。

於吟風看了片刻,雙眉緊鎖,道:“怎地橫裏殺出個程咬金來,這小子武功也真強,隻怕要壞了我的大事。”

姚珠儀道:“你的大事?我卻怎地不知道?”

於吟風道:“我忙於部署,還沒機會告訴你呢。”

姚珠儀道:“現下裏說卻也還不晚。”

於吟風道:“你道艾吉阿姆此次前來當真是為求和的麽?她不過是借求和之名到王府中來盜我家祖傳的寶書。”

姚珠儀道:“你家還有什麽祖傳的寶書?從前卻沒聽你提過。”

於吟風道:“此書乃是三國時諸葛臥龍所作,其中盡錄孔明畢生所學,陣法兵略,奇門遁甲,我原不信有關諸葛亮的種種傳言,但觀此書後方深信孔明確有神鬼莫測之能。此書輾轉落入我先祖木華黎之手,先祖雖然不能參詳透徹,但隻領會的十之一二,也足以**平天下。先祖摧城拔寨,戰功赫赫,實在從此書中獲益良多。”

姚珠儀道:“此書既然如此珍貴,敵人來奪,你卻怎地若無其事?”

於吟風道:“我既然早已洞悉艾吉阿姆的奸謀,焉能讓她得手?此番她來盜書,我便將計就計,書她是一定能盜得一本,但真假麽……嘿嘿……”

姚珠儀道:“此計能行麽?艾吉阿姆也不是三歲小孩,你拿本假的糊弄她,隻怕她立即便能瞧出破綻。”

於吟風道:“假書乃是照原本抄錄,隻是改動了其中若幹細節,恐怕就是諸葛轉生,一時半會也難洞悉其中秘密。”

姚珠儀道:“你既已知悉艾吉阿姆的圖謀,為何不布下天羅地網,將她們一網打盡?擒了艾吉阿姆以作要挾,量那海都王便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於吟風道:“這你便錯了,海都王的脾性我最清楚,他若是知道愛女被擒,勢必傾國而出,拚個魚死網破也要奮力一搏。我蒙古大軍盡在南朝急攻襄陽,倘若腹背受敵,隻怕一不小心,便有滅頂之災。”

姚珠儀道:“但那海都王得了你的假書,以為大患已去,豈不是更加放心大膽地來攻城略地?”

於吟風道:“海都王得了這半真半假的諸葛兵略,必定仔細參詳,一年半載之內不會興兵作亂,一年之後,我軍必已攻下襄樊重地,南朝大事可定,此時決戰海都,可操必勝。”

姚珠儀道:“我聽聞海都王並非泛泛之輩,要想必勝,隻怕不易。”

於吟風嘿嘿笑道:“諸葛兵略,神機妙算,豈有兵家得到手還能忍住不用的。隻可惜他的假書中早已被我埋下若幹隱患,他不用則已,他一旦使用,管教他有來無回。”

姚珠儀歎道:“你這人真是好深的心計,誰要是與你為仇,那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於吟風道:“此計雖好,卻也要作得自然,方不致使得艾吉阿姆起疑,我用盡心機將藏假書的機關做得既難找,又不至於讓艾吉阿姆找不到,沒想到卻要壞在這傻小子手裏。”他一麵說一麵向外張望,隻見駱青峰奮力與艾吉阿姆等四人激戰,你來我往,兀自不分勝負。

於吟風看看天色,皺眉道:“如此下去,事必難遂,況且王府中鏖戰多時,卻無人來援手,任誰都會起疑。珠儀,我設下的機關便在那假山下的草叢中,你想個法兒提示一下艾吉阿姆的婢女。”

姚珠儀道:“這還不容易?”抽劍在床頭削下一塊木片,趁著五人激戰正酣,將那木片彈落在草叢中。那兩名婢女聽得響動,果然放眼瞧去,隻見月光下有一物在亂草中隱隱透出光華,走近一看,原來卻是個獸麵把手。一名婢女伸手一拉,隻聽得“軋軋”的機簧響,假山移開,現出一條地道來。

那婢女又驚又喜,小聲喚道:“公主,有暗道。”

艾吉阿姆眼觀六路,早已看得真切,跟遼東三狼互望一眼,四人一起發力,逼退了駱青峰,道:“你們快下去瞧瞧,小心機關。”

那婢女二人答應一聲,快步走入暗道中。

於吟風甚為高興,但見了駱青峰,又是大為著惱,道:“這小子死纏爛打,隻怕沒個盡頭,珠儀,你出去見機行事,打發了那小子。”姚珠儀答應一聲,穿了衣服,正待自後窗跳出,卻聽得四麵隱隱有人聲喧嚷,原來王府侍衛終被驚動,紛紛向此地撲來。姚珠儀暗道:“若再遲些,隻怕想讓你走,你也走不了了。”當下急忙跳出窗外,又繞了回來,喝道:“呔,何方賊子竟敢夜闖王府。”

艾吉阿姆見了姚珠儀,料想於吟風必在左近,又聽見四麵人聲,更是暗暗心驚,無奈情勢已是騎虎難下,隻得將牙一咬,一麵揮劍猛攻駱青峰,一麵道:“姚姑娘,好雅興,半夜出來賞月呢。”

姚珠儀還未答話,忽見一名婢女從地道中衝出,滿身血汙,手中揮舞著個錦盒,興奮地叫道:“公主,我找到了。”隨即便撲到在地,就此寂然不動。

艾吉阿姆等四人見狀急忙護在那婢女身前,艾吉阿姆抽個空子將那婢女手中的錦盒抓過,瞥了一眼,喜道:“到手了,走!”

駱青峰聽她說要走,冷叱道:“想走,沒那麽容易。”左手捏了個劍訣,潛運內力,目光中殺意大盛,手中劍光織網,四人竟都脫不開身。

姚珠儀也假意上前兩步,正要發招,忽見四人身後搖搖晃晃地又走出一個人來,此人身著男裝,步伐踉蹌,但眉目宛然,正是沈辛。

姚珠儀見狀心念電轉,失聲叫道:“小郡主小心!”

艾吉阿姆原來還沒發現沈辛,聽了這聲呼喚,百忙中偷眼一望,果然是沈辛來了,隻是她目光呆滯,仿佛還沒醒過神來。艾吉阿姆何等樣的人,當機立斷,雖然眼見駱青峰一劍劈向孤狼,三狼招式都已用老,無法抵擋,她仍是撤招退後,一掠至沈辛身旁,沈辛尚在酒醉之中,隻依稀聽得有人打鬥,所以下意識地出來瞧瞧,她此時的武功如何能與艾吉阿姆相抗,隻一抬手已被艾吉阿姆製住了。這邊艾吉阿姆偷襲得手,那邊卻聽得孤狼一聲慘叫,一條左臂生生被駱青峰砍了下來。

艾吉阿姆將長劍架在沈辛頸間,喝道:“住手,否則我便殺了這丫頭。”

駱青峰見狀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收劍退後,失聲道:“莫要傷害她。”

殘狼和血狼見兄弟的手臂被砍,都是雙目赤紅,默不作聲地上前替他止血包紮。

這邊於吟風見妹子被擒,驚怒交集,再顧不得與駱青峰照麵之虞,翻身自後窗跳出,快步奔來,厲聲道:“艾吉阿姆,你想怎樣?”

艾吉阿姆將錦盒藏入懷中,四麵一望,但見人影幢幢,王府侍衛已將自己四人團團圍住,當下厲聲道:“不想替你妹子收屍,便備好馬匹,讓我們走。”

於吟風道:“好!我立時叫人去辦,但你若傷我妹子一根毫毛,我定要你等死無葬身之地。”說罷高聲叫道:“來人,備馬。”

一名侍衛應聲而出,道:“是。”轉身剛要走,艾吉阿姆卻又道:“慢,血狼,你跟他去。”

血狼答應一聲,跟著那侍衛去了。艾吉阿姆看了看天色,東方已漸漸泛出魚肚色,知道城門已開,不禁心中默禱:“老天有眼,可務必讓我等逃得此劫。”

不多時血狼回來,道:“公主,馬已備好了,隨時啟程。”

艾吉阿姆道:“好,走!”押著沈辛向外疾走。

駱青峰的雙眼自始至終也沒離開過沈辛,見狀拔腿跟去。

艾吉阿姆叱道:“你再跟來,我便砍了她一隻手,還我兄弟。”

駱青峰聞言連忙止步。艾吉阿姆對於吟風道:“和童,你若顧惜妹子的性命,便不要派兵來追。”說罷挾著沈辛出去了。

於吟風等人自然一路跟來,四人到了門口,各自上馬,艾吉阿姆與沈辛一騎,揚鞭踢蹬,四馬絕塵而去。

駱青峰呆呆地望著艾吉阿姆等人離去,等那四騎的影子消失在遠方,拔腿便向前追去。

姚珠儀見狀道:“你要去哪裏?”

駱青峰頭也不回,道:“我一路跟蹤,定要將郡主救回來。”話音落地,人也去得遠了。

於吟風道:“你為何要提醒艾吉阿姆我妹子出來了?”

姚珠儀道:“你不是正愁沒有借口放她們走麽?我便幫你找出來一個最好的借口。”

於吟風道:“可她是我親妹子。”

姚珠儀道:“你放心,艾吉阿姆沒那麽笨,她不會殺了你妹子的。”

於吟風道:“殺她也許不會,可她受的苦可就大了,她從小到大,我照顧她無微不至,從來沒讓她吃過苦,我怕她熬不住。”

姚珠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是你的計謀成了,還怕將來沒有機會救回你妹子麽?還怕沒有機會折磨艾吉阿姆報仇麽?倒是你應該好好想想,為何如此沉不住氣,貿貿然闖了出來,若被姓駱的小子瞧見了你的模樣,那南唐遺寶還能有著落麽?幸虧那小子隻記掛著你妹子,竟然自始至終不曾瞧你一眼。”

於吟風聞言冷哼一聲,道:“孰輕孰重,本王自有計較,事已至此,多言無益。你傳我命令,調動兵馬,佯追百裏方能回來。”說罷翻身上床,拉了被子,蒙頭大睡。